決不饒恕3 第一章 董啟祥與湯勇的關係1
2024-06-12 04:56:55
作者: 潮吧
我說,是啊,他們這幫老混子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就剩下董啟祥一個人了。「不對吧?」金高說,「孫朝陽、鳳三、周天明都是他們那個時代的人。」
「他們還算數?」我笑了,「全他媽趴下了,不過湯勇還沒倒,而且正在上升。」
「那也不行了,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蹦達幾天?哎,董啟祥多大了?不會比湯勇還老吧?」
「老怎麼了?孫朝陽混得最猛的時候就是三十歲以後,這個年齡最出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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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是,我是問你,董啟祥大還是湯勇大?」
我想了想,記得我看過董啟祥的《判決書》,好象是62年的,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我說:「大概湯勇大,董啟祥也就是二十八九的年紀,聽說湯勇三十好幾了。不過當年大家都在混的時候,大有和董啟祥都混出點兒名堂來了,湯勇還在當兵呢,誰也不認識,後來他出來混,大有和董啟祥他們都進來了……對了,你聽沒聽大有說,湯勇曾經跟著大有混過一陣?」金高說,有這事兒,後來大有進去了,湯勇就自己玩兒,經常去濰北看大有,大有說,湯勇是個不錯的夥計。我皺了皺眉頭,很多人都說湯勇不錯,可是他為什麼單單跟我過不去呢?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他這是惦記上我的地盤了……我沉默了一陣,問金高:「你好好想想,你跟大有接觸的那幾年,大有提沒提關於湯勇和董啟祥的為人以及他們混社會方面的事情?」金高說,那可提多了,大有有這個毛病,一喝多了就回憶往事,尤其是剛出來那陣,看著孫朝陽、鳳三他們燿武揚威的樣子他就生氣,覺得自己這幾年荒廢了,再想起來很不容易,他那一陣貓在家裡整天喝酒,我去找他玩兒,他老是唉聲嘆氣的,跟他媽小廣有一陣一樣,想混混不起來,就拿酒撒氣,後來他拉了一幫小夥計到處收保護費,都快要混成長法了。我打斷他道:「我不是問那個階段,我問的是以前。」
金高說,有一次大有談到過董啟祥,佩服得不得了。他說,有一年傍年根的時候,董啟祥沒錢過年了,就來找大有,讓大有跟他一起去搶一個賭場。大有也沒有錢過年,兩個人一起就去了。董啟祥很有腦子,先敲開了那家賭場對門的—家人的門,對女主人說,他喝醉了,敲不開對門的門了,對門是他三舅家,他三舅討厭他喝酒,不讓他進去。女主人不願意給他去敲門,他就央求人家,大姨,你看我這樣子像喝醉了嗎?我三舅是誤會了,我媽病了,你就幫我敲開門吧。女人可憐他,就幫他敲了,那時候的人可真善良。結果,門剛打開一條縫,他們倆就連那個大姨也推了進去,直接亮了傢伙,都別動,搶劫!有個人想反動,董啟祥直接朝他的腿開了一槍,大家全嚇傻了。後來他們把錢收了收,裝到袋子裡就走。走到門口,董啟祥說,我喊三聲,喊完了三聲你們才可以回頭。一,過了三分多鐘,二再也沒喊,人已經回家了。大有和董啟祥過了一個好年。我嘆息道:「那個年代有這種腦子的混子可不多,厲害。」
金高贊同道:「可不?那時候咱們頂多拿著磚頭在街上拍人玩兒,人家就玩上經濟了。」
我笑了笑:「也不關這個事兒,他們玩兒的時候咱們還上學呢。」
金高說,我聽大有說,董啟祥連小學都沒畢業,要不現在他見了個有學問的就崇拜得受不了?
這我聽說過,胡四說,當年他在人監隊的時候,就是因為寫了一手好字,董啟祥直接拿他當了親兄弟。
想到這裡,我不禁皺起了眉頭,照這麼說,他會把小廣當成師長的,這還了得?
金高接著說,大有喝上酒嘴巴就閒不著,說,有一次孫朝陽跟董啟祥為了個什麼事兒拌嘴,董啟祥甩頭走了。孫朝陽狂啊,就沖他的背影喊,龍祥,有本事咱們倆拉人找個地方活動活動。董啟祥返回來,就跟魯智深拳打鎮關西那樣,三拳把孫朝陽打成了個開醬菜鋪的,臉上什麼顏色都有。孫朝陽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去拉的,孫朝陽告了饒,董啟祥才住了手。後來孫朝陽帶著人到處抓他,也巧,人家董啟祥跑監獄來了,孫朝陽白忙活了。好象後來他們倆一直再沒見面。還有那個湯勇,聽大有那意思,比董啟祥還猛,沒有服氣的人,腦子也大。大有說,湯勇剛開始混的時候跟董啟祥開過一仗,雙方都拉了不少人,莊子傑那時候是港上的老大,讓別人都不許動,湯勇跟董啟祥單挑,湯勇輸了,被董啟祥打倒了好幾次。結束以後,董啟祥上去跟湯勇握手,被湯勇一膝蓋頂在褲襠上,當場勾勾了,那一膝蓋太狠了,大有說董啟祥在家裡躺了足足一個星期。雙方一看動了野的,想混戰,被老莊給壓住了……後來湯勇親自登門給董啟祥賠禮,請了不少頭面人物。這事兒很明,湯勇在小弟面前掉了價,直接找補回來,過後再掉價那也沒有什麼了。董啟祥一開始不答應,要弄回來,湯勇就脫了褲子,當著大家的面說,你來吧,反正我錯了。董啟祥沒下手,大家喝了言和酒。再後來聽說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不錯,直到董啟祥又進了監獄。大有說,如果董啟祥不那麼三番兩次的進監獄,哪有什麼孫朝陽、鳳三混的?董啟祥錯就錯在太自信了,每次出來都說,下次不會進去了,接著「造」。
「原來董啟祥還認識湯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那你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我?」
「我還得有機會說嘛,那陣子全忙二子的事兒去了……怎麼,現在就開始操作湯勇了?」
「早比晚好,我不能等著他來進攻了我才防備。」
「這正是一個機會,你可以在監獄裡跟董啟祥連手,出去以後就順手多了。」
「對啊,要不我整天要求下得什麼隊?這叫有備無患。」
「哈哈,我發現你比我強,打算得很好,不過你一遇到突發事件就容易亂。」
「以後不會亂了,」我笑道,「毛主席說過,我們的革命戰士要在戰鬥中鍛鍊成長,這話真對。」
又跟金高分析了一下胡四將來會在我與湯勇之間扮演什麼角色,夜已經深了。擼子他們笑嘻嘻地回來,把一本本子往我的眼前一丟:「怎麼樣?全人監隊—個不落,全簽了名,支持金哥擔任值班組長!」我拿起來看了看,可不,一百多個簽名,密密麻麻的。我摸著金高的肩膀說:「一般沒什麼問題了,外面改革,監獄也在改革,尊重民意嘛。」
喇嘛因為值過白班,上床睡了,我讓健平和擼子在屋裡歇會兒,拉著金高來到了走廊。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偶爾響起的鼾聲和放屁聲,什麼聲音也沒有。
我倆站在窗前往外看,外面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像是有人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塊黑布。
站了一會兒,外面就起風了,剛才還靜悄悄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探照燈強烈的光柱橫掃過來,一些看不出顏色的樹葉,流線般的划過光柱,如同雜亂的飛鳥掠過。大風吹動樹枝,樹枝「嘩啦」作響,好象有數不清的人在外面唧唧喳喳地說話。靠近走廊頭的房間裡有個人念叨了一聲,下雨了?我隨口應道,沒下,颳風呢,睡吧,颳風下雨的時候睡得最香了。那個人哦了一聲,輕輕唱上了:半夜三更悄悄地起床,來到了窗前我瞭望著家鄉。
操你娘的,唱你媽的什麼唱呀,看樣子你小子判了不少,我怎麼就沒想家呢?
我回了回頭,驀然發現,金高定定地看著我,眼淚淌到了嘴角邊。
我們一行三十幾個人排成一溜蹲在三車間大隊部前面的空地上,我的心塌實極了,滿眼都是熟悉的光景。花壇還是那個花壇,只是沒有了盛開的鮮花,裡面栽的是一株株的小雲松,中間的那棵大松樹又長高了不少,蹲在地下往上看,幾乎都看不見天,讓茂密的枝葉全擋住了。隊部左側就是五大隊的車間,車間的大門跟三車間的大門正對著,三三兩兩的犯人,腰裡扎著繩子在往我們這邊看,不時指指點點,像是在品評我們的長相,然後嘿嘿地笑。
蹲了一會兒,狄隊走過來把我喊到一旁,輕聲說:「你被分到了三中隊,你原來的那個工種沒有了。」
沒有了原來的那個工種自然就應該分到三中隊,聽說三中隊現在改成了後勤中隊,我應該分到那裡的。
我含笑說了聲謝謝,狄隊說:「我要回去了,在這裡好好改造,爭取一年以後回家。」
我信心十足:「你放心,我不會到期才走的,會減幾個月的。」
狄隊又問了問我還有沒有別的事情,我說沒有了,他轉身走了。
我長吁了一口氣,哈哈,一切順利,董啟祥就在三中隊,不知道他現在還是不是大值星了,如果是那就更好了,我可以跟他先沾上點兒光。這個中隊也是胡四和林武以前呆過的中隊,我聽胡四說,現在的中隊長姓康,是個很正派的人,從來不搞那些烏七八糟的,對董啟祥也很信任,那樣興許我也能在這裡混上個好一點的活兒,怎麼舒服怎麼來嘛。吳振明見我嘿嘿地笑,不解地問我,遠哥,你笑什麼?是不是狄隊剛才跟你說,隊上直接安排你干大頭了?我不回答,摸了摸他的腦袋:「兄弟,好好跟著你遠哥混,咱爺們兒到哪裡也是狼,想什麼時候吃肉就什麼時候吃。」
開著玩笑,從大隊部里走出了幾個隊長,那個滿臉鬍鬚的隊長我認識,是三大隊的劉大隊長。
劉大隊走到我們跟前喊了一聲「起立」,大家嘩地站了起來。
劉大隊先是例行公事地宣講了一通勞改政策,接著開始念名單,給大家分配中隊,我和吳振明分在了一起。
吳振明控制不住情緒,狠勁抱了我一把:「遠哥,好啊,我終於能跟你天天在一起了。」
三中隊的一個年輕隊長瞥了我一眼:「這不是楊遠嗎?還認識我嗎?」
我看了看他,認識,以前來接見董啟祥的時候,一般都是他帶董啟祥去接見室,我說:「是於隊吧?」
於隊哈哈笑了:「記性不錯,你怎麼又回來了?不是在外面幹得不賴嗎?」
我嘆了一口氣:「呵,不小心又失足了……這次跟著於隊混了。」
於隊矜持地一笑:「我可不行,哪敢領導你們大款?」拍了拍手,把頭一歪,「大家都跟我去隊部。」
分到三中隊的人很少,就四個,我、吳振明,還有兩個嘴上沒長全毛的小孩。
隊部里坐著兩個隊長,其中一個很年輕,臉色鐵青,鬍子好象有幾天沒刮的樣子,剃著一個犯人似的光頭,雙目炯炯,顯得很精神,估計年齡跟我不相上下,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康隊了。旁邊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隊長,很面熟,好象上次勞改的時候我見過他。於隊讓大家在門口蹲好了,介紹說:「大家都聽好了,這
位年輕的隊長是咱們中隊的中隊長,大家喊他康隊就可以了。旁邊這位是楚隊,主要管生產,是咱們中隊的指導員。我姓於,管內勤,大家以後接見什麼的可以找我。政策方面的我就不跟大家羅嗦了,下面由康隊跟你們宣講……」康隊揮揮手道:「沒什麼可宣講的了,記住我的這句話就行,我不管你在社會上是條龍是只虎,來到我這裡全得給我趴著,這裡我說了算!聽明白了嗎?」大家一齊點頭,聽明白了,聽明白了。康隊用冷峻的眼神一瞟我:「你就是楊遠?」我想站起來打個立正,於隊拉了我一把,示意我蹲好,康隊不等我回答,接著說,「我聽說你在社會上也不是一般人物,可是你給我聽好了,在我這裡就得守我這裡的規矩,我不管你在外面是幹什麼的。剛才狄隊也說了,你在人監隊表現得還不錯,還是個值班組長,這很好,我會發揮你的特長的,但你必須把你以前的那些江湖習氣給我改正了,這裡是真正的監獄,跟人監隊不一樣。」我搞不清楚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嚇唬我?何必呢?我本來就害怕,因為這裡是監獄,誰敢「毛楞?」
「康隊放心,我會好好改造的。」
「你以前在二中隊改造過?」
「是,84年到86年。」
「資格比我老嘛,」康隊突然笑了起來,「在這之前呢?」
「在『二看』干勞動號。」
「闖蕩的地方還真不少呢……你勞改了,生意怎麼辦?」
「都安排好了,在這裡安心改造就是了。」
康隊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正色道:「考慮到你的刑期短,不用上床子了,打掃鐵屑吧。」這個活兒不錯,自由,一天打掃兩次,打掃完了就可以隨便溜達,以前小迪就是幹這個的,很輕快。我點了點頭:「犯人楊遠聽從政府的安排。」康隊笑了笑:「好好干啊,干好了我再給你安排適合你乾的工種。」適合我乾的那就是值班了,現在還不急,我還沒完成自己的任務呢。我又重複了一遍「聽從政府安排」,康隊把頭轉向吳振明道:「你這夥計體格大,去倉庫吧。」又指指那兩個人說你們兩個也去倉庫報到,讓組長給你們安排乾什麼活兒。」倉庫的活兒很累,整天運送鑄鐵件,這下子夠吳振明忙的啦,我笑了:「振明,鍛鍊體格吧,早晚就練成林武了。」康隊讓我嚴肅點兒,問我,你還認識林武?我說,認識,以前一起打過勞改。康隊說,你們這批人不錯哦,出去以後都混成了人物,林武前幾天還來過,來看董啟祥的,你認識董啟祥嗎?我想說不認識,轉念一想,那樣不好,萬一說不到點子上顯得不實在,連忙說:「認識,84年我從看守所的勞動號里被加了刑,去入監隊的時候,他在那裡干值班組長,關係還行。」
「他在中隊裡干積委會主任,幹得很不錯,年底我們準備給他報減,你得好好向他學習啊。」
「一定一定,」我附和道,「比我改造好的,我都應該學習,我也想早一天回家啊。」
「好了,你們回去吧,董啟祥在車間裡,你們去找他,他會給你們安排的。」於隊站起來打開了門:「去吧,下午收工的時候,讓董啟祥給你們安排監舍,找辛明春也可以。」
辛明春?原來老辛還真的沒死,他又重新回了三中隊,心裡不由得一緊,他跟胡四的關係可不怎麼樣。
從隊部里出來,大院裡站了不少人,一齊朝我們這邊打量。吳振明很緊張:「遠哥,他們看什麼?」
我沒有理他,逕自往車間裡走,一個瘦猴子沖我嚷了一聲:「蝴蝶哥,你怎麼也來了?」
「操,猴子啊,」我繼續走,「你分在幾中隊?」
「一中隊,還干老本行,你呢?」
「三中隊,有時間過去找我玩兒。」
「著急走什麼?」猴子過來攔我哥兒倆聊聊啊,想死我了。」
我甩開他,一步進了車間。車間右側還是原來的那個小倉庫,大頭們一般都在那裡面休息,我一腳踢開了門。裡面坐著三個人,董啟祥一眼就認出了我:「老天!蝴蝶!你怎麼來了?」他的臉蠟黃蠟黃的,似乎不相信眼前站著的是我,「上個星期林武來看我還說你在入監隊值班,我還準備托人過去看你呢……這是犯了什麼錯,怎麼下隊了?」
「別提了,」我興奮地抱了他一把,「林武跟你說了我犯什麼事兒了吧?」「說了,真他媽冤枉董啟祥來不及說這事兒,往前拉我一把,對旁邊的兩個人說:「辛哥、老林,這是蝴蝶。」
「呦!好傢夥一個壯實得像石墩子的中年漢子站起來向我伸出了手,「整天念叨你,你還真來了!」
「蝴蝶,這是辛哥,跟老四關係也不錯……」
「什麼不錯,哈哈,」辛哥笑得很爽朗,「這小子差點兒害死我……不是,我差點兒害死這小子,哈哈哈。」
「我聽說過,」我跟老辛握了握手,「辛哥很大度,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呵。」
「那可不?」老辛使勁搖晃著我的手,「你分到幾中隊了?」
「跟哥哥們一個中隊,剛才康隊讓我直接來找二位哥哥的」
正說著,外面就響起吳振明的聲音,他的聲音像是一個找不著娘的孩子:
「遠哥,你在哪裡呀,遠哥一」我拉開門把他和那兩個小孩拽了進來,對董啟祥說:「祥哥,這三個夥計是我們一起來的,康隊讓你給他們安排一下。」董啟祥掃了他們一眼:「政府都跟你們說了去哪裡?」吳振明好象忘了康隊是怎麼說的,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笑了:「振明,我發現你小子比我剛進來的時候還『愚』呢,這就『麻爪』了?別緊張,以後我還指望你幫我打天下呢,」把頭轉向董啟祥,笑道,「分配在倉庫,這夥計是個出力的材料。」董啟祥哦了一聲,瞄了吳振明兩眼:「你他媽的很唬人嘛,剛才我還以為是林武來了,嚇了我一大跳……老林,你帶他們去倉庫。」老林應聲,帶著吳振明他們出去了。
「蝴蝶,我他媽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董啟祥想上來擁抱我,頓了頓把雙手搭拉下了,「唉,操他媽的。」
「沒什麼,闖蕩江湖的,難免不受點兒挫折,」老辛遞給我一根卷好了的旱菸蝴蝶你說呢?」
「就是我笑了,「祥哥,你是不是勞改勞『膘』了?這有什麼,何處黃土不埋人?」
「操,你這學問比胡四和小廣可差多了,什麼叫黃土埋人?那不是死了嘛,應該這樣說……」
「何處人生不活命?」老辛聳著肩膀嘿嘿地笑。
「對,這樣說也比蝴蝶那樣說恰當,」董啟祥上下摩挲著頭皮,似乎是想找一個更恰當的詞,把頭皮都摩挲出火星子來了也沒想出來,尷尬地一笑,「反正我的理解就是,人到了哪裡也應該好好的活……不對,他媽的剛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辛你這個老雞巴可真能打岔。蝴蝶,在人監隊好好的,你下隊來幹什麼?犯什麼錯誤了?」當著老辛的面,我不好多說,笑笑說:「你還不知道?我這性格幹不了那活兒,太憋人了,自己要求下隊的。」老辛點點頭說:「應該這樣,感覺不順心就得走人,就像我,那一年我在這裡呆夠了,咱他媽越獄!哈哈,儘管不成功,但是咱努力了,這輩子不後悔……蝴蝶,你聽說過這事兒吧?對,應該聽說過,那時候你還在這裡嘛……可惜咱們倆沒見過面,要不我不拉胡四跑,他太刁了,我應該拉你跑,哈哈。」董啟祥橫了他一眼:「拉雞巴倒吧,你那是拉人家胡四?你那是強迫人家呢,跟他媽強姦一個意思。老四這小子也是個軟蛋,這事兒要是攤在我身上,我不把你老辛的蛋子踢化了才怪呢。」老辛沖董啟祥晃了晃拳頭:「想試試?不是我辛明春吹牛逼,長這麼大我還沒遇到過對手呢。」董啟祥把他的手往下壓了壓:「誰好意思跟你打?你這把年紀,嘿嘿。」老辛哼了一聲:「龍祥,以後當著朋友的面別這樣。」
董啟祥不理他,問我:「老四接見過你了?」
我點了點頭,董啟祥嘆了一口氣:「這事兒弄的,本來我還準備出去以後跟著你們混呢,這可倒好。」
我說:「那也不耽誤啊,四哥還在外面,有你吃香的喝辣的時候。」
董啟祥的目光黯淡下來:「我需要吃自己的,胡四幫不上忙,你能幫上,可是你進來了。」
他這麼一說,我的心情頓時不好受起來。悶了一陣,老辛打破了沉悶:「蝴蝶,當時你是不是以為我死了?」我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不關我的事兒,我想那麼多幹什麼?」老辛尷尬地吐了一口氣:「呵呵,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辛明春是揀了一條命啊……老鷂子死了,真可惜,不過這小子到關鍵時刻沉不住氣,打起來以後就那麼舉著雙手投降了。我呢,咱有腿啊,跑這個雞巴操的……我這一跑就是兩年多。後來受不了啦,家不能回,在外面整天提心弔膽的,那可真應了那句話,生不如死啊……兩年以後我自己回來了,爭取了一個好態度,要不我被他們抓回來那就是一個死。咱自己回來了,當了個典型,全省勞改系統都傳達了,說咱們這個育新學校教育的好,犯人跑了又自己回來了,嘿嘿……政府心一軟就把咱寬大了,無期啊,去年剛改判了,十五年,再有個十年八年的也就出去了。唉,想想真不值得,你說當年我要是不跑,現在我早在社會上晃蕩了,沒準兒娶了老婆,過上好日子了呢。」
「你們不是還殺了一個人嗎?」我記得當時大家都傳,他們把一個一起越獄的老頭給殺了。
「沒有的事兒,打他了倒是真的,可那也不是我打的,是老鷂子,老鷂子怕他拖累我們,就砸了他一石頭。」
「死無對證,哈哈,」我胡亂笑了笑,「辛哥是個有腦子的人。」
「兄弟,你可別亂說話啊,」老辛正色道政府的眼睛是雪亮的。」
「拉倒吧你,」董啟祥乜了他一眼,「別談你這點雞巴事兒了,蝴蝶,聽說湯勇出去了?」
老辛忽然來了精神:「對呀,我也聽說了,這小子怎麼那麼大的本事?不是判了個緩殺嗎?這才幾年他就出去了?不會是玩兒了個自殘吧?」我說,我也不清楚,反正他出去了倒是真的,我沒見過他,他一直跟孫朝陽在一起,兩個人整天形影不離的。董啟祥皺緊了眉頭,自言自語道:「怎麼搞的?老湯跟孫朝陽……媽的,全他媽亂套了。」聽這意思,董啟祥很了解湯勇和孫朝陽的一些內幕,我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啊,反正他們兩個目前關係不錯。」老辛說,孫朝陽那整個是個「二唬頭」,掉在湯勇手裡還不得等著找死?操他媽的,也就是我這幾年不在社會上玩兒了,要不我幫孫朝陽……不,我幫老湯……去他媽的,人家誰還認識我呀。董啟祥把胸一挺:「他們會認識我的。」
我突然意識到,董啟祥很關心湯勇和孫朝陽的事情,這正合我意,我淡然一笑:「天下誰人不識君?」
董啟祥一楞,哈哈大笑:「對,天下誰人不識我?蝴蝶,你這學問是越來越大啦。」辛明春看看我再看看董啟祥這有什麼可笑的?天下人都認識你怎麼了?操,裝什麼酸書生。」
跟我一起拉鐵屑的是個半大老頭,董啟祥帶我過去跟他打了一聲招呼,那老頭很高興,嘿嘿,不錯,我終於有幫忙的了,這樣我也就不用那麼忙了。把車子給我,趾高氣揚地吩咐,先拉一趟去,讓我看看你幹活怎麼樣?董啟祥沖我奸笑一聲:「干你的吧,在這裡大家都一樣。」我把車子拉到車間通道的頭上,邊從頭掃著鐵屑邊跟董啟祥閒聊。
「祥哥,你還剩幾年了?」
「按說應該還剩兩年多一點兒,有可能的話年底減一年,就剩下一年多一點兒了。」
「那很快呀,那點兒零頭興許就不算了,提前釋放。」
「有可能,」董啟祥的語氣顯得很輕鬆,「勞改打順當了,一年很快的。」「弄好了咱倆一起走,哈哈哈。」
董啟祥突然轉了個話題:「蝴蝶,你憑那麼好的活兒不干,是不是有別的想法?比如找小廣什麼的?」
我點了點頭:「有這麼一層意思,小廣還在五車間?」
董啟祥嘿嘿笑了兩聲:「又走啦,這小子到處出溜,又回教育科了,教機械製圖。」
真他媽不巧,我皺了皺眉頭:「他不是學美術的嘛,機械製圖他也會?」
董啟祥說,人家小廣腦子好使,在裡面學的,不光會機械製圖,連床子都會修呢,還是技術大拿。
「怎麼能跟他聯繫上?」
「你怎麼老是惦記著那點破事?這不太像你的性格啊,怕他?」
「我怕他個雞巴毛,我是想通過他了解誰在背後陷害我。」
「那還用說?」董啟祥哼了一聲,「林武都告訴我了,背後一直掂對你的是你的把兄弟,叫什麼海的。」
「基本可以這麼肯定,但是我必須把事兒落實了,他究竟是怎麼『捅咕』的。」
「我替你問過好幾次了,小廣什麼也不說,你找他也拉倒,人家就說是你乾的,你能怎麼著?」
「那也不一定,我親自去見見他,也許比你找他管用呢。」
董啟祥嘆了一口氣,蔫蔫地說:「小廣這個人看上去挺粗的,其實這傢伙很細啊……我聽說他去找了那個叫金成哲的,把人家還好一頓折騰,我問他金成哲跟你說了實話?他說,說了實話,就是楊遠。瞧那意思他根本就明白不是你,他這麼幹是什麼意思?這小子現在是湯水不進了,就認準你了,我分析他這是想跟你不算完啊……他還在五車間的時候,我經常過去跟他喝茶聊天,他的性格我多少也摸著了一點兒,太他媽愛面子了。你聽聽我分析的對不對啊,根據他的性格,他一開始是想利用跟你叫板來提高他自己的聲譽,結果沒控制住自己,把金成哲打了,自己反倒進來了。進來以後他乾脆不認這壺酒錢了,一條道走到黑,一口咬定就是你敲詐他的,不然別人會笑話他沒有頭腦,打錯了人……這是其一,其二呢,當年你把他砍得不輕,儘管你進了監獄,可是總歸他沒撈回來呀,所以,這兩塊促成了他想跟你斗上一番。我估摸著,他不一定是真想跟你糾纏個你死我活,也就是想掙點兒面子,乾脆你別去找他了,就算世界上沒有這個人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至於你說的理由也對,直接去找金成哲不就完事兒了?」
這樣也行,那就先找金成哲去,我問:「金成哲在大隊?」
董啟祥說:「在木工房,我找人去揍過他一次,他也說就是你乾的,乾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這小子說什麼。」
我把掃起來的鐵屑鏟到車上,拉起了車子:「這就走?」
董啟祥說,吃了飯再去吧,又不是找不到他,急什麼?
我笑道:「既然知道他在哪裡了,還拖拉什麼?飯又不是以後就不吃了。」董啟祥轉身對站在對面跟人說話的老林打了一聲招呼,幫我拉起了車子:「走吧。」
木工房在很遠的地方,得穿過三個車間,足有一里地的路程。我把鐵屑卸下,把車子支在倒鐵屑的地方,跟董啟祥一起拐上了去木工房的路。這裡的路全變了,以前是石子鋪的,現在全變成了柏油路,比外面的馬路還乾淨。路兩旁全是樹,隔幾米一棵松樹,隔幾米一棵楊樹,隔幾米又是一棵梧桐,落葉被掃成一堆一堆的,像一座座小山包。路上不斷有人跟董啟祥打招呼,祥哥好,又出來遛彎兒?老祥兄弟,又來視察工作?大祥,晃蕩什麼晃蕩?又冒充國家幹部了?我發現董啟祥變化很大,以前稍微有一句不好聽的話,他立馬打人,現在他一律笑眯眯的,不時還謙卑地嘿嘿兩聲,好象有求於人。拐了幾個彎,已經看到有人在推著飯車送飯了,董啟樣加快了步伐:「快走,吃飯的時候人多,就喊不出他來了。」不幾步就到了木工房,董啟祥讓我站在一棵樹後:「你先別露頭,我去把他叫過來。」
一會兒,董啟祥摟著一個人的肩膀向我走來,這個人的個子不高,二十五六歲的年齡,乾巴巴的像根樹枝。他被董啟祥摟著,好象很不情願,嘴裡念叨著什麼,我聽見董啟祥在說:「別害怕,就讓你看看認不認識這個人。」
看來這個人就是金成哲了,我從樹後轉了出來,笑眯眯地看著他,心情很平靜。
金成哲打量了我一眼,站住問董啟祥:「就這夥計?」
董啟祥攥著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的意思:「就是他,你看看認識不認識?」
從金成哲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來,他好象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搖了搖頭:「不認識。」
我走的他的面前,跟他握了握手:「朋友,我就是楊遠。」
金成哲的臉一下子黃了:「我不認識你!」想跑,董啟祥一把拽了他個趔趄:「別走呀,沒人想打你,你再好好看看。」我依舊笑:「看仔細了啊,這個楊遠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楊遠?」金成哲又瞥了我一眼,猛地把頭低下了:「不是……我見過的那個楊遠不是這個……大哥,饒了我吧,我明白了,我被人當槍使了……大哥,你千萬別動手,我受過傷,肚子到現在還沒長好……」我明白了,我分析的果然沒錯,就是有人冒充我跟他接觸的。我上前一步,把金成哲連同董啟祥一起拉到了一棵樹後,把聲音放得很輕柔:「小金,你別害怕,我絕對不會打你,因為你也是被人騙的。告訴我,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什麼人讓你去辦那事兒的?他是怎麼跟你接觸的,你又是怎麼幫他辦事兒的?」
「大哥,我不敢說……」金成哲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能說,我拿了人家的錢……」
「不要有什麼顧慮,」董啟祥撒開手,用兩條胳膊把他圍在樹幹上,「怕什麼?你也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
「這我知道,」金成哲的嘴唇不停地哆嗦,「你們都是港上的大哥……可是我真的不敢說,我害怕。」
「你怕什麼?」我給他點了一根煙,「只要你跟我說了實話,我保證你的安全,誰也不敢動你。」
「對,包括回到社會上,」董啟祥也換了一付柔和的語氣,「我們只要罩著你,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我……」金成哲的臉黃一陣白一陣,「他們說了,我要是敢說出來,在監獄裡他們都可以弄死我。」
我趁熱打鐵:「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了,別怕,他沒有實力跟我斗,如果他有這個實力,他是不會玩這套把戲的,這個人是李俊海對不對?」金成哲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海哥沒有跟我接觸過。」海哥?一聽他對李俊海的這個稱呼,我一下子明白了,就是李俊海!哈哈,好小子,果然是你。我笑了笑:「你還是害怕他,你知道嗎?他在我的眼裡跟一條蛆一樣,我一腳就可以踩死他,別怕他,跟我說實話。」金成哲不敢看我的眼睛,腦袋垂得更低了:「大哥,真的不是他……」董啟祥突然翻臉了,抬起他的腋窩,猛地一膝蓋頂在他的褲襠上,金成哲連聲哎喲都沒喊出來就勾在了地上。董啟祥拖著他的衣領把他往樹後拖了拖,蹲在他的頭頂上,一宇一頓地說:「你給我聽好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不說實話,今天我就在這裡弄死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我在這裡弄死了你都不出事兒,你可以打聽打聽我是誰。好了,給我說,一旦讓我聽出來你說了假話,你就不要活了。」金成哲扭了兩下身子,一蜷一蜷地說:「真的不是海哥,是……你們別逼我,我跟你們說實話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臉說:「我還是那句話,你只要跟我說了實話就是我的人了,任何人都別想欺負你,欺負了你就等於欺負了我,好好說你的吧。」
看來這小子也是個屬驢的,不揍他他不幹活。董啟祥給了他這麼一下子以後他立馬老實了,坐起來把話說得像唱歌,從頭到尾沒有磕巴一下。他說,他以前跟著李俊海在李俊海的老家設路障收過路費,後來李俊海被勞教了,他們這幫人就散了。本來他想回吉林老家,有一天傍晚,一個自稱叫楊遠的去他住的地方把他喊了出來,說自己是李俊海的把兄弟,是李俊海讓他來找他的。先是請他吃了一頓飯,然後說,海哥發現了一個來錢的買賣,自己沒有時間出來辦,讓他配合楊遠把事兒辦了。金成哲問是什麼買賣?假楊遠說,有個叫小廣的很有錢,以前得罪過我,現在我正混到風頭上,一威脅他,他很可能就軟了,他一軟咱們就敲詐他的錢。金成哲當場答應了他,後來打聽到楊遠確實混得很猛,就放心了。假楊遠再來找他的時候,他說,事兒可以辦,但是需要經費啊。假楊遠給了他一千塊錢,說,事成以後到手的錢給你一半。接著給了金成哲小廣家的電話,說,最好先給他家裡打電話,就說奉了楊遠的指派,讓他家裡準備三萬塊錢,不拿錢小廣就得注意性命。第二天金成哲就給小廣家打了電話,是小廣他爹接的,金成哲把意思一說,小廣他爹說,不關我們的事兒,要錢你找陳廣勝要去。金成哲又跟劉三要了小廣的傳呼號,當天又給小廣打了電話,小廣起先笑了,小廣說,滾你媽的,別他媽冒充楊遠了,你是誰?直接告訴我,我給你錢,要多少有多少。
「操他媽的,」董啟祥笑了,「起先?看這意思小廣這小子一開始沒認為是你安排的嘛。」
「別打岔,讓他說,」我拽了董啟祥一把,問金成哲,「後來他是怎麼說的?」
「因為當時我也以為跟我聯繫的那個人就是楊遠,所以群把話說得很肯定,我說,你愛信不信,拿錢保命。」
「他媽的你這個混蛋,」董啟祥煽了他一巴掌,「他就那麼信了?」
「信不信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說,你讓楊遠跟我聯繫……大哥,我可以站起來嗎?讓別人看見不好,」我讓他站了起來,金成哲試著直了直腰,一咧嘴又勾勾了,「哎喲,祥哥你可真夠狠的……當天我跟那個楊遠匯報了一下情況,楊遠說,我不能跟他接觸,我是什麼級別,會跟他去羅嗦這些?你繼續威脅他。當天晚上我又給陳廣勝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讓他馬上準備錢,不然我就派人去他家裡折騰陳廣勝說,那好吧,我這就準備錢,準備好了就給你打電話。掛了電話以後和楊遠打了電話,我很擔心陳廣勝會不會報案。楊遠說,你折騰人家的?」金成哲劃拉起了棉襖,指著肚子上的一條大疤說:「我挨他的還少啊」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小金,今天就這樣吧,以後可能我還會來找你,缺什麼就告訴我。」
金成哲囁嚅道:「別的倒是不缺……就想喝點兒酒,大哥,能給我點兒錢。」
我彎下腰,從襪子筒里抽出胡四給我的那捲錢,點出兩張遞給他:「你先用著,只要聽話,錢少不了你的。」
金成哲把腰彎成了一張弓:「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我估計這是他們那個民族最高的禮節了。
一身輕鬆地回到車間,大家都吃完了飯。跟我一起拉鐵屑的半大老頭見我回來了,一臉媚態:「嘿嘿,原來你就是蝴蝶呀,嘿嘿,怪我沒長眼睛……蝴蝶兄弟,你不會怪我對你沒有禮貌吧?嘿嘿嘿,我叫郭十廣,詐騙進來的,大家都管我叫老廣,你也這樣叫行了。」把一個髒兮兮的飯盒遞過來,「這是你的飯,快吃吧,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郭師傅,別那麼客氣,以後咱倆搭夥干,還需要你照顧。」
「這話對,這話對。」郭十廣笑了
「老廣的本事還不在這裡了呢。」老辛把眼一瞪:「不相信是吧?一會兒收了工你去問問大鴨子,騙你我是你的雞巴。」這事兒好象是真的,我好奇地問:「怎麼弄進來的?」
老辛說,大鴨子有的是錢,進來之前是金昌集團的老總。這個老傢伙性大,吃得又好,閒著沒事兒整天支著「小帳篷」晃蕩。那天老辛跟他說,你給我一千塊錢,我幫你弄個賣逼的進來。大鴨子當場給了老辛一千塊錢。老辛跟他的朋友一聯繫,下次接見的時候大鴨子就接見了一個妓女,因為於隊不知道這個女人的來歷,還以為是大鴨子的妹妹呢,就沒在跟前。六鴨子把那個妓女好一頓折騰,就差給人家插進去了。接見完了直喊爽,說下次還要讓那個女人來。
我還是有點兒不太相信,這也太離譜了,這才幾年就變化這麼大?以前接見,不管你跟政府關係怎麼樣,政府在眼前那是一刻也不離的。現在頂多給你幾分鐘私聊的時間,哪能讓你在接見室里摳摳摸摸的?我笑了:「哈哈,世道真變了,以後我也要讓你幫我找個女人。」老辛說,那簡單,不過要找得趁早,聽說過一陣接見室要走上正規,全部按上監控,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政府的監視之下,到那時候就晚了。我開玩笑說:「你跟祥哥兩個沒這麼享受一下?」
「我們倆就這點好,從來不干那個,不是咱不愛好,怕剎不住車……你不會是大鴨子那樣的人吧?」
「我就是大鴨子那樣的人,說不定比他還厲害呢,呵呵。」
「這不是毛病,」老辛嘿嘿笑了,「要是胡四也在這裡可就熱鬧了,他愛好這個,會整天找我。」
「那你就發財了,胡四更有錢。」
「聽說了,」老辛收起了笑容,「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這小子早晚有出息,果然。」
「先別說他了,我這裡有個千兒八百的,你給弄點兒好吃的?晚上我回去請請你和祥哥。」
老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想吃什麼?我馬上派人給你去弄。」
我想了想:「喝酒行不?別跟以前似的,喝點兒酒就他媽嚴管,那我可不敢。」
老辛說:「這個沒問題,只要不發酒瘋就沒事兒,政府都明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為這事兒點眼藥的也少了,不像以前似的,撈著點雞巴事兒就報告,現在大家都明白,誰還不偷著喝點兒,為這個點了別人的眼藥會混成一坨臭狗屎的,再說我和大祥在這裡控制得跟他媽鐵桶似的,哪個敢毛楞就離死不遠了……我辛明春打了十三年勞改,光大頭皇就幹了十年,絕對勞改油子,誰他媽跟我過不去那不是找死是什麼?哈哈,拿錢來吧,我這就去安排。」
我示意他蹲下,把錢拿了出來。老辛一把搶了過去:「我暈,將近三千啊,你是怎麼帶進來的?」
我說,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負責給我弄好東西進來就可以了。
老辛抽出二百來,把剩下的遞給了我:「這些就夠了,那些你藏好了,這裡的賊太多了。」
我把錢重新掖到襪子筒里,沖他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老辛站起來就走:「一會兒收工,晚上有人把東西送過去,咱們去值班室『拱』雞巴操的。」
剛拉了一趟鐵屑,老辛就回來了,一路嘿嘿,我迎過去問:「妥了?"老辛四下一看:「妥了,不過酒是白的啊,啤的目標太大。」我當胸拍了他一巴掌:「你行,哈哈,以前我就聽胡四說你這個老傢伙挺謹慎的,看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啊。」老辛皺皺眉頭說:「胡四這個混蛋太記仇了,他一定在背後說了我不少壞話,算了,都他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是,跟個雞巴胡四為那麼點小事兒鬧得那麼僵,真他媽沒意思。蝴蝶,以後咱們就是親兄弟,別跟當年我跟胡四弄得跟小孩過家家似的……操,話多了,你跟胡四不一樣,你沒有他那麼多花花腸子。」我開玩笑說:「我覺得胡四的花花腸子不如你的多,你老奸巨滑呀,哈哈。」老辛的臉有些發紅,似乎不願意回憶往事了。
正胡亂聊著,董啟祥急忽忽地過來了:「蝴蝶,四車間有個小孩找你,說是叫什麼松井,很著急的樣子。」
松井?他怎麼會到四車間來?他連人監隊都還沒去呢,我一怔:「他在哪裡?」
董啟祥說,他好象剛下隊,不太敢亂跑,在四車間的花壇後面等你,說要跟你談個事兒。
我轉身就走,董啟祥在後面喊:「有話快說啊,一會兒就收工了。」
—轉過四車間的廠房,我就看見松井抽著煙坐在花壇沿上往我這邊看,我喊了一聲:「松井!」松井忽地站了起來:「遠哥,我可等到你了,你是今天下的隊?」我點了點頭:「今天下的,你怎麼來了?判了?」松井猛地摔了菸頭:「早判了,十八年,流氓三年,傷害十五年!勞改隊這是什麼規矩?怎麼連人監隊都沒去,就把我給分下來了,我已經來了一個多禮拜了……剛才碰見祥哥,我知道祥哥認識你,一問他才知道你也來了。遠哥,我可真他媽冤枉啊……哭死我好幾回了!」這可能是因為政府不想讓我們倆在人監隊碰面才這樣安排的,我理解。不管怎麼說,松井也是因為我進來的,我的心一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兄弟,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後面的我竟然說不下去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問問他當時是出於什麼心理才開的槍。只覺得這孩子可憐極了,像沒有了親人一般。
松井靠前兩步,一下子把腦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嗚嗚地哭:「我可怎麼辦呀……遠哥,你救救我。」
裝?我驀地有些反感,我怎麼救你?你跟李俊海到底是怎麼商量的?要救也是李俊海來救你才對呀。
我推開他,扳著他的肩膀說:「別這麼傷心,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我靜下來我幫你申訴。」
松井是真的在哭,眼淚一串一串地流:「申訴沒用的,我打死了人,沒判我個殺人罪就不錯了,還怎麼申?」
我一時沒了主張,頹然坐在花壇沿上,默默地點了一根煙。那天的情景又一次浮上我的腦海……我奪過黃鬍子的水果刀,猛地給他戳到肚子上,黃鬍子不相信似的看著我……松井破窗而人,槍聲轟然而起。不行,我必須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然我將會被松井賴上的,他會整天提醒我,遠哥,救救我,因為我是為了你而進來的。」
「兄弟,那天你為什麼開槍了?我記得我沒讓你開槍。」我招呼他坐到身邊,問。
「不關你的事兒啊遠哥,」松井的聲音很誠懇,「我跟警察也是這樣說的,在法庭上我都沒變。」
「不是吧?」我沖他眯起了眼睛預審的時候警察說是我讓你開的槍,呵。」
「遠哥,我要是那樣說了,不得好死!」松井像一根彈簧那樣彈起來老高,「肯定是別人說的。」
「警察告訴我是你說的,」我繼續「化驗」他,「我還看了你的筆錄,你怎麼解釋?」
松井的臉黃得像貼了一張黃表紙:「不可能!遠哥,你絕對是看錯了,打從進了公安局的大門我就是一個口話,因為黃鬍子想拿刀子扎楊遠,我一時衝動就向他開了槍,當時我懵了,光想著救人去了,根本沒來得及考慮就開了槍,警察也沒再多問。遠哥,你就別跟我耍腦子啦,我都這樣了你還……遠哥,你知道嗎?我最擔心的是你。你是以什麼罪名判的刑?不會是跟我一樣吧?」我說:「我是為別的事兒。好,我相信你。可是你得跟我說實話,要不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會管你的,你就在這裡把牢底坐穿吧。」松井猛地一拍大腿:「本來我也想來跟你說這事兒,你先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