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董啟祥與湯勇的關係2
2024-06-12 04:56:58
作者: 潮吧
「那好,」我吐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問,「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你對預審科的人說我安排你們砸了黃鬍子的攤子r松井回答得毫不遲疑:「這個我說過,我承認。這也是李俊海提前囑咐我的。」我點了點頭:「那麼你再回答我,黃鬍子的攤子是誰讓你們去砸的?」松井悶聲回答:「李俊海。」我笑了:「哈哈,你倒是挺實在,這都是小事兒嘛。」松井喃喃地說:「是,這都是小事兒,李俊海就是這麼雜碎,從小事兒上就惦記上了你……很早了,很早了啊,在很早以前他就給我們開會說,咱們弟兄們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必須把楊遠砸沉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們可真夠有意思的……好啊,你們的目的達到了,我沉了,他起來了。來,過來,我再問你,是誰讓你開的槍?」
「也是李俊海!」松井大聲說,他的情緒很激動,嗓音都變了,「是李俊海這個雜碎!」
「他是怎麼跟你說的?」我不動聲色,慢慢抽我的煙。
「他給我打電話,問當時的情況,我說你跟金高已經進了院子,他說,按咱們以前商量的辦……」
說到這裡,松井又放了聲:「嗚嗚……可是我全錯了,當時我昏了頭,只記得他說要開槍打黃鬍子……」松並突然止住了哭聲,用襖袖子使勁擦了自己的眼睛一下,「在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過,他說,要趁楊遠跟黃鬍子糾纏起來的時候衝進去,想辦法把槍塞到楊遠的手裡,目的只有一個,讓楊遠在混亂當中對黃鬍子開槍。可是那天我太緊張了,腦子裡全是開槍這兩個字,稀里糊塗就開了槍……誰能想到就這麼一下子就把黃鬍子的腦漿打出來了。」
「李俊海是什麼時候給你安排任務的?」
「在我們找到黃鬍子窩點的時候,這些話全是他在電話里跟我說的。」
「當時有沒有別人聽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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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電話的只有我一個人,任何人我也沒告訴。」
「呵呵,松井,你別跟我玩腦子了,」我做了個想走的姿勢,「你給我記住了,就憑你這點兒腦子想要跟我玩兒你還嫩了點兒,我會相信你嗎?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麼關係?把兄弟呀,你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倆下絆子?滾你媽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想好了再來找我。」松井忽地從花壇上跳下來,一把抱住了我:「遠哥你別走,你聽我說,」不由分說把我按回了花壇沿上你是不是以為我跟李俊海關係那麼好,一下子翻了臉這裡面有什麼貓膩?我跟你說實話,這是因為李俊海太雜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訴你。」我舒了一口氣:「他怎麼雜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紅,幾乎滴出了血我打從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對了,我先告訴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蹤。那天晚上我從黃鬍子那裡跑了以後就給李俊海打了一個電話,把情況說了。李俊海說,沒事兒,你馬上爭取主動,去投案,就說是楊遠讓你開的槍。掛了電話我就投案去了。開始我也想說是你讓我打的黃鬍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況大家都看見了,胡說八道對我以後沒好處,再說,我在公安局看見了那幾個夥計,他們也投案了,我要是亂說還不如不來投案呢。結果我就照實說了……只是沒有把李俊海牽扯進來,因為李俊海答應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會幫我照顧家的,還說他會給我按月發工資,甚至會幫我使勁,讓我免於刑事處分……可是現在他表現了些什麼?我媽前幾天來接見我,說李俊海壓根就沒跟我家裡的人照面,還威脅我哥哥,讓我哥哥給我寫信,不許我胡說八道,如果發現我胡說八道他就要讓我死在監獄裡!遠哥,你說這不是個雜碎是個什麼?前幾天我找了獄政科,獄政科的人說我犯神經病了,跟我要證據,我哪來的證據?這不,沒有辦法我只好找你訴苦了……遠哥,幫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時對人性產生了懷疑,這都是些什麼人呢?全是他媽的畜生!
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就這樣吧,我也沒有辦法幫你,過幾天我再來找你。」
松井好象真的有神經病,嗚嗚地又哭了,兩隻手往天空沒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躊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謝謝你,好兄弟。」
松井甩開了我,目光呆滯:「遠哥,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會好好活著,我出去就要了李雜碎的命。」
我笑了笑:「別發這麼毒的誓,呵呵。」轉身就走。
大家都在車間門口站好了隊,我連忙排了進去。清點完人數,康隊走過來對我說,你暫時住在值班室里,過幾天要加強中隊的值班力度,先在車間鍛鍊幾天,完了以後回監舍值班。我沒有特別高興,因為這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我沖他笑了笑,一臉虔誠地說,感謝政府對我的信任。康隊說,你別拿江湖上那一套來考慮問題,不需要什麼感謝不感謝的,這叫人盡其才,並不是跟你做什麼交易,我們需要你拿出魄力來,把中隊的獄內秩序搞上去,現在有不少反改造分子不遵守紀律,需要你發揮作用。我很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董啟祥他們在車間維持秩序,回到監舍還真需要一個能夠壓住場的人,也許我在康隊的眼裡是最佳人選了。我挺了挺胸脯:「政府放心,我一定負起責任來。」
三中隊的監舍在底樓,出了門就是一個很大的操場。大家魚貫進了第一道大門的時候,一個長得像太監的中年胖子溜溜地顛過來沖康隊鞠了一躬,然後站在鐵柵欄門旁邊,一個一個地點著人數,點到的就往裡走。這跟以前可不一樣,我記得以前是在外面再報一遍數,然後大家呼啦一下就進去了,看來現在更嚴謹了。大家都進去了,康隊把我喊了出來,指著中年胖子說,這是趙進糧,現在的值班組長,值班室目前連他在內三個人,以後你來了就是四個了,先跟老趙
熟悉熟悉。趙進糧似乎明白了我將來是他的領導,沖我點頭哈腰地說:「多多關照,多多關照。」康隊在他的腦門上鑿了一個栗暴:「老趙我可告訴你,以後再讓內管提出來咱們的秩序不好,我就讓你下車間拉大車去。」
趙進糧摸著鼓起一個大包的額頭,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大家都跟我沒大沒小的,我怎麼辦,你又不給我權利。」
康隊笑道:「你還想要什麼權利?讓你扣分,你淨扣老實人的,比你凶的你連個屁都不敢放。」
趙進糧這話說得有些倚老賣老的意思:「反正我是盡到責任了,你們政府也不是沒看見。」
康隊不理他了,拍拍我的肩膀說:「楊遠,以後就看你的了,壓不住場我拿你試問。」
進到走廊,趙進糧嘩啦一聲拉上了鐵門,邊上鎖邊嘟嚷道:「可也是,我他媽太『逼裂』了。」
董啟祥好象剛洗完了臉,搖著一條毛巾過來了:「大鴨子,又發什麼牢騷?」
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大鴨子,我不禁笑了,下意識地來瞅他的褲襠,哪有什麼「小帳篷」?老辛也太能誇張了。我走過去沖他笑了笑:「趙大哥,康隊說讓我先住在值班室里,你看?」大鴨子乜了我一眼,接過我的鋪蓋,邊往值班室走邊說:「又是一個關係戶,這叫什麼勞改?剛下隊就值班……」董啟祥跟上去踢了他的肥屁股一腳:「大鴨子,我可告訴你,再他媽這麼胡說八道有人就給你把腦漿砸出來了。」大鴨子不回頭,反手撲拉了兩下屁股進了值班室。董啟祥笑道:「這夥計不錯,在外面那是絕對的大款,進來就『瞎』啦,跟個迷漢沒有什麼兩樣,好使點兒小性子,不過人真不錯,很懂道理。」能看得出來,這傢伙屬於很油滑的那種,他這是故意做個樣子給我看,一會兒就好跟我套近乎了。值班室里躺著一個正在看書的乾巴老頭,大鴨子拍了拍架子床的鐵管:「老萬,起來,你到上鋪去,這個位置給新來的兄弟。」老萬慢騰騰地坐了起來,他長得很滑稽,讓我一下子想到了帶魚,他的臉跟帶魚頭一樣,還是死了好幾天的那種。老萬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不聲不響地捲起了自己的鋪蓋,托到上鋪,抓著架子床的欄杆,像一條八帶魚那樣慢悠悠地爬了上去,然後伸開被褥又躺下了。大鴨子把我的鋪蓋放到床上,順手一指床:「小哥,坐下吧,你叫什麼名字?判了幾年?」沒等我說話,董啟祥推了他的腦袋一把:「別他媽的裝啦,說出來嚇死你。」
「嘿嘿,」大鴨子一下子放下了架子,「我這把年紀不跟你們裝一下怎麼辦?小哥,別介意。」
「哪能呢?」我遞給他一根煙,「大哥跟小弟拿拿派頭是應該的,呵呵,我理解。」
「對呀,就得尊老。」大鴨子又裝上了。
「你他媽的不愛幼誰尊你這個老?」董啟祥笑了一聲,正色道,「這位叫楊遠,大家都喊他蝴蝶。」
「呦!原來是蝴蝶,」大鴨子徹底拿不起架子來了,「我聽說過呀,我一個兄弟以前就跟著你干,他叫老七。」
「是老七呀,呵呵,他現在也跟著我干,幫我跑客運呢。」
「是嗎?沒進來之前我請他吃飯,他說他給你管理著冷藏廠,本來我還想跟你聯合一下呢……這就進來了。」
老七這小子到處吹牛,我笑了:「趙哥的公司是幹什麼的?」
大鴨子把手在眼前胡亂揮了一下:「別提啦,以前什麼都干,現在完蛋啦,讓共產黨給罰沒了。」
他不願意提我就不問了,笑笑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以後東山再起就是了。」
大鴨子搖了搖頭:「干不動了,三年以後世界就不屬於我的了,這個世道變化太快了……唉。」
說著話,走廊上就響起了老辛的聲音:「都回去老實呆著,瞎雞巴出溜什麼?」大鴨子撇了撇嘴,沖我苦笑道:「聽見了吧?家破外人欺,老辛管起閒事來了,要我們這些值班的幹什麼?」話音剛落,老辛一步闖了進來:「大鴨子你他媽的跟塊彝涕有什麼兩樣?讓你值班,你他媽跑屋裡來『上神』,要你管什麼用?就他媽知道操逼。」大鴨子立馬換了一種哥們兒似的表情,瞪老辛一眼道:「扯你的雞巴蛋,你都替我值了,我還值什麼值?我發現這個中隊快成你家開的了。」老辛嘿嘿一笑:「我閒不住,媽的,看見這幫孫子跟些人物似的瞎雞巴溜達我就來氣,前幾年哪敢這樣?一收工就學習,這可倒好,一個個閒得蛋子痒痒了都,這他媽也能叫勞改?」董啟祥橫他一眼道:「老辛我發現你是個『望人窮』,別人舒服點兒你就難受了?關你屁事兒?」老辛橫著身子坐下了:「不是,我就是覺得不平衡。」
「狗逼呢?」董啟祥轉頭看了看,「怎麼沒見老狗逼?"
「在操場上打籃球呢,」大鴨子忿忿地說我管不了他,你們誰能管得了他誰管。」
「打個籃球怎麼了?你還『擼管兒』呢,誰他媽管你了?」老辛說。
「你看看,又說著你的夥計了不是?」大鴨子蔫蔫地回了一句。
「辛哥,這你倒是不嫉妒了啊,」董啟祥笑了笑,「你分得很清嘛。」
老辛拍了拍床幫:「大祥,我就這麼一個好兄弟了,你就別管他了行不?上次你揍他,我都沒說你一句,還想讓我怎麼著?行,他沒在這裡正好,我跟大家說個事兒。」我知道他是想說晚上喝酒的事兒,怕董啟祥誤會,連忙接口道:「是這樣祥哥,我帶進來幾百塊錢,讓辛哥幫我去弄點兒東西,晚上大家熱鬧熱鬧,算是給我接個風。」董啟祥站起來,拍了拍已經睡著了的老萬:「萬叔,你什麼都不知道啊,聽見了嗎?」老萬懵懂著坐了起來:「什麼?我知道什麼?哦……我老了,啥也沒聽見。」大鴨子笑道:「老萬就這點兒好,瞎子加聾漢。」老辛嘆口氣說:「想想咱們也真不容易,喝個雞巴酒也提心弔膽的。這還不錯了,以前我為喝酒挨那些折騰就不用說了……有一次我跟胡四、林武他們喝酒差點兒被嚴管了呢。楊遠應該知道這事兒,唉,你說不喝吧,又熬不住,喝了又後怕……」董啟祥問:「東西什麼時候送過來?」老辛說,內管老蘇晚上給送過來。大鴨子說:「我可不喝啊,我光吃,在外面我就不喝酒。」
「蝴蝶,聽說你跟小廣那事兒還沒完?」老辛仰回了身子,隨口問道。
「沒完。」我把小廣誤會我的事兒跟他說了一遍,最後問:「辛哥認識小廣?」「認識,不熟悉,他下隊的時候還差幾個月就走了,想熟悉也來不及,人挺傲,除了跟胡四好,誰也不理。」
「別提他了,」董啟祥見我的臉陰沉著,轉話說,「我聽說關凱跟著孫朝陽干去了,什麼人嘛。」
我笑了:「我的兄弟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沒頭蒼蠅』,他自己混不好,不跟著孫大哥跟著誰?孫朝陽給他的工錢又不少,比我給他的可多了。所以呀,這小子給孫朝陽賣起命來什麼都顧不上了。進來之前我在濟南跟他碰過一面,你猜怎麼了?這小子帶人去綁架我,幸虧我跑得快,不然就被孫朝陽給折騰死了,哈哈。後來我讓人去折騰了他一把,把他一個朋友綁架了。這小子急眼了,好一頓求我,我就是不放人,把人給他運到濟南去了,哈哈,我讓他沒法做人。我對他夠仗義的了,自始至終沒提他曾經帶人綁架過我,讓這小子自己尋思去……對了,辛哥應該認識他吧?聽說他在這裡勞改過,跟胡四也認識,不過胡四瞧不起他,林武還幫我弄過他一次呢,他見了林武嚇得尿褲子了都。」
老辛皺著眉頭想了好長時間才想起來:「操,那個大馬臉啊,對,是叫關凱,那整個是一個『迷漢』,整天不說話,跟個『木逼』沒什麼兩樣。對,跟小廣不錯,有一陣小廣打飯,他跟著小廣沾了不少光,好象他們倆住得挺近,要不小廣也不可能理他。這個人口碑不好,隔自己太近便了,跟這種人交朋友沒有好處,損人利己的主兒。鬼心眼子還挺多……跟著孫朝陽啊,完了,孫朝陽算是攤上了,這樣的人也拉攏到自己的身邊呀。蝴蝶,你跟孫朝陽怎麼了?」
我胡亂擺了擺手:「沒什麼,我看他不順眼,折騰過他幾次,這事兒都過去了。」
老辛感慨地說:「人到了一定年齡就不能再賴在『道兒』上了,應該激流勇退,不然等著挨砸去吧。」
大鴨子不懂裝懂,也跟個玩過江湖似的說:「這話我不贊成,越是上了年紀越是應該挺起來,錢是首要的。」
老辛輕蔑地掃了他一眼:「你說得很對,兄弟我佩服你……蝴蝶,孫朝陽是什麼時候開始沉的?」
董啟祥岔話道:「你又不是想出去混,打聽那麼多幹什麼?好好勞你的改吧,等我混好了,我來把你撈出去給我當個跟班的,就你現在這個德行,也就是個跟班的材料啦。」老辛神色黯然地垂下了頭:「說的是啊,十三年啦,哥哥我十三年沒在社會上了,社會現在是個什麼模樣我都不知道了……跟班那還是高看了我,就我現在這種狀態,恐怕出去連怎麼養活自己都不知道了……可憐我的老母親啊,她白養我了。」大鴨子說:「我不是上個月還給你三百塊錢麼?你沒給老母親寄回去?」老辛摸了摸大鴨子的手:「寄回去了,可是那管什麼用?現在的錢不如以前好使了,三百跟三十差不多……老母親的心也不在這裡,她是想讓我守在她的身邊啊。」老辛的一番話,勾起了我的心事,腦子一下子飛回了我家的院子,我仿佛看見我爹站在院子裡望天,嘴裡喃喃自語,大遠,你什麼時候來家呀……
我睡著了,睡夢中我聽見老辛在哭,好象是在念叨他媽。董啟祥在唱歌,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的家鄉,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的爹娘……我恍惚看到了這樣—幅畫面,老辛跪在他媽的腳下,一聲一聲地喊,媽,媽,我回來了。
「哈哈哈,蝴蝶,快起來,」董啟祥在掀我的被子,「別雞巴睡啦,開席!」
「我真服他了,這麼喊他都不動彈?」老辛揪著我的前胸把我拽了起來,「做什麼夢了,睡得這麼香?」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桌子已經挪到了屋子中間,上面擺著兩瓶白酒和不少酒肴。
見我醒了,董啟祥丟給我一條濕毛巾:「擦把臉清醒清醒,大伙兒開始。」
我抬頭看了看上鋪,老萬正抱著一根胳膊粗的火腿腸有滋有味地啃著,哈喇子流到了脖頸里。
—個正在忙碌著開罐頭的夥計看了我一眼,嘿嘿地笑著:「這位就是蝴蝶大哥吧?兄弟跟你沾光了。」看來這位就是他們說的狗逼了,我沖他笑了笑:「別客氣,有福大家享嘛。」狗逼開完了罐頭,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兩下,對老辛說:「辛哥,我先整點兒還是先出去?」老辛揮了揮手:「先出去看著人,有你喝的。」狗逼沖我們抱了抱拳:「那我先出去了,大哥們好好喝。」董啟祥不耐煩地起身將他推了出去,隨手插上了插銷:「老辛你說你怎麼『軋伙』了這麼個『情兒』?
要他媽長相沒他媽長相,要他媽條子沒他媽條子,你到底圖個什麼嘛。」老辛訕訕地笑道:「你沒嘗過他的滋味你知道個什麼?緊啊,要不叫他狗逼?夾得你喊都喊不出來。」我操,原來如此!我差點兒吐出來,捂著胸口下了床。老辛可能是看出來我瞧不起他了,尷尬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在這裡都憋出毛病來了,以前有個『郭大姐』幫我解決困難,郭大姐走了我就來不及了,臨時抓了個『小工』……別笑話我了,難啊,真他媽難。」
董啟祥皺著眉頭嘟嚷道:「我可告訴你,咱們喝酒期間別讓他進來,我噁心。」
老萬在上鋪嘿嘿了兩聲:「就是就是,容易聯想的屎。」
老辛瞄了上鋪一眼,剛要發作,大鴨子笑道:「老辛你比我想得開,辦實事兒,不像我,整天『擼管兒。」
酒喝得很快,上中班的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清掃了「戰場」。我很佩服董啟祥和老辛的酒量,兩瓶酒幾乎都讓他們倆喝了,我頂多喝了一兩。喝了酒,老辛的話就更多了,一個勁地回憶往事,這些往事全是勞改隊裡面的,我都懷疑他是否曾經在外面生活過,一會兒是跟胡四在這裡時的糾葛,一會兒是他對林武在讚賞,一會兒感嘆現在的勞改犯都不像勞改犯了,一點兒江湖義氣不講,全是雜碎。說到最後他競然抹開了眼淚,說他自己以前沒睜開眼,管用的兄弟沒交往出幾個來,全交往了些雜碎,在這裡受他的照顧,出去沒有一個想著他的……摸著董啟祥的肩膀淚雨滂沱:「大祥你行,我不是在表揚你多麼江湖,我是說你會交往人,你看你,胡四、林武、蝴蝶,哪一個出去還忘了你?我他媽就完蛋了,除了吳胖子還隔三岔五的來看看我,誰他媽還記得監獄裡有個辛明春?我操他媽的,真後悔呀。」
「原來辛哥還認識吳胖子,」我裝做肅然起敬的樣子,沖他挑了挑大拇指,「將來出去不愁沒有逼操了。」
「你也認識吳胖子?」老辛瞪著模糊的淚眼問我。
「認識……」腦子裡驀地閃出芳子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三天以後我竟然見到了芳子。那天上午我剛拉完了一趟鐵屑,於隊笑眯眯地來喊我:楊遠,接見。」我一愣,這才剛接見了沒多長時間呀,誰又來了?我邊跟著於隊走邊問:「誰來了?」於隊還在笑:「一個漂亮姑娘,說是你對象。」劉梅?她漂亮什麼呀,我懷疑於隊是在開我的玩笑:「政府也撒謊啊,漂亮個屁,長得跟個餅子似的。」於隊回頭橫了我一眼:「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就你這模樣還想找什麼樣的?」我不說話了,我長得很難看嗎?我長得難看連芳子那樣的美女都看上我了呢。走到半路上,於隊說,那個姑娘好象哭過,眼泡兒都是腫的,我可提醒你啊,萬一人家提出來跟你拉倒,你可不許有什麼思想包袱,你才判了兩年,出去很快,好姑娘有的是。
這倒是真的,劉梅即便是真的提出跟我拉倒我也不怕,這有什麼?我還年輕,我會找一個比你更好的。
想到劉梅對我爹和我弟弟的感情,我的心又是一陣難受,萬一她提出分手,我還真有點兒捨不得呢。
這段路走得很快,幾乎沒容我多想,接見室就到了。
於隊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把我往前一推:「進去吧。」
芳子?那一刻我幾乎窒息了,腦子一片空白,她怎麼來了?我想沖他笑一笑,可是我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就那麼木頭一般的站在門口。芳子站起來了,她好象要過來拉我,我竟然退了回去,一腳踩在於隊的鞋上。於隊笑著把我往前推了推:「緊張什麼?我不進去,你們談。」芳子定定地瞅著我,哇地一聲捂住臉,哭了,哭得肩膀直哆嗦。我不知所措地往前靠了靠,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我說出來的竟然是這句話:「你怎麼來了?你來幹什麼?」芳子不理我,依舊哭,眼淚從她的指縫裡淌出來,沿著手背流進了她的袖口。我突然覺得剛才這句話說得很沒水平,想跟她解釋解釋,後面的話更讓我無地自容:「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你應該高興才對。」芳子好象站不住了,歪著身子坐下了,手掌從她的臉上滑落到頭頂,指縫裡全是頭髮,這些頭髮被淚水粘成了一綹一綹的黑布條,隨著她的啜泣一抖一抖地飄。我感覺房間裡的空氣都凝固了,耳朵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一些「吱吱」的聲響,像夏天的知了在鳴叫。她為什麼要來看我?難道她的心裡一直在裝著我嗎?既然如此,她躲我那麼長時間幹什麼?
「芳子,你別哭了,我很難受……」看見她的肩膀不抖了,我伸過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髮。
「楊遠……」芳子猛地抬起了頭,「你怎麼了?你到底幹了什麼?」嘴唇一撇又想哭。
「別這樣,」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這樣我會很難過的……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
「別打聽了,」芳子使勁甩了一下頭我想來就能來,誰也阻止不了我。」
她的目光很堅定,讓我一下子聯想到電視裡母獅子的目光。我的心情穩定了許多,咽口唾沫說:「芳子,可能你不知道我是為什麼進來的,我來告訴你,我弟弟被人綁架了,我去救他,傷了人,因為這個我投案了。後來法院判了我個敲詐勒索和私藏槍枝,兩年,再有一年多一點兒我就出去了。芳子,我經常想起你來,尤其是進來以後……我搞不清楚你為什麼要躲著我。我給你道過歉,可是你不理我,我有好幾次想去你經常去的那個地方找你,可是我知道那沒用,你不會再去了……芳子,你來看我是不是可憐我?是不是覺得我和你曾經有那麼一段感情,你覺得……」
「不是,楊遠,真的不是,你想多了芳子的目光在變化著,從堅定逐漸變化到了軟軟的柔情,像一汪純淨的湖水,「楊遠,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知道你找了對象,我也知道你們快要訂婚了,可是我想了無數次,我不能把你讓給她,你是我的,你是我張芳的,誰也別想從我的手裡把你奪走!楊遠,答應我,別拋棄我好嗎?」
我的心一下子亂了,我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為什麼要這樣?以前相處的那麼好,你突然就不辭而別了,而現在我是一個罪犯,你竟然又來表白你對我的感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女人真的跟男人不一樣嗎?腦子裡突然就想起胡四跟他老婆吵嘴以後對我說過的話:男人是人,女人只不過是女人,是區別於男人的另一種動物。難道這是真的嗎?我的神情開始恍惚起來……你不會是在拿我開心吧?不是我拋棄了你,而是你拋棄了我呀……我點了一根煙,直直地盯著她看,當時的眼神一定很尖銳,因為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疼。她迎著我的目光毫不退縮,嘴唇也緊緊地抿著,像是要跟我決鬥的樣子。腦海里驀然浮現出這樣一幅場景,芳子叼著煙坐在一桌子形形色色的男人中間,沖這個呶呶猩紅的嘴唇,沖那個拋一個火花四濺的飛眼,從這個男人的腿上跳到那個男人的腿上,口中浪笑連連……我甚至還看見了她嘬起嘴唇沖梁超噴了一根煙柱。這樣的女人我能要嗎?我有劉梅啊,劉梅很純潔。
「芳子,我跟劉梅的關係已經不是像咱倆的關係那樣了,」我說,「我必須對她負責。」
「你的意思是跟她睡過覺了?無所謂!」芳子依然緊緊地盯著我,「我只想聽你一句話,你還要不要我了?」
「芳子,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不能始亂……那什麼棄,終棄?反正就那意思。」
「楊遠,你把手拿給我。」芳子用命令的口氣向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給了她,她一把攥住我的手,猛地從領口戳進了她的胸脯里:「這樣夠了嗎?你還需要什麼?在這裡我就給你?」我的手心滿是一把帶有強烈彈性的柔軟,心狂跳起來,我是第一次接觸她的肉體,這種感覺我會記一輩子的,她跟劉梅完全不一樣……我記得我在摸劉梅的胸時心是平靜的,摸到手的是棉花一樣的一團球體,好象沒有傳說中的彈性,也沒有心悸的感覺,可是現在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我幾乎暈厥了。我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她的手非常有力,死死地壓住我的手:「夠不夠?需要我把褲子脫了嗎?」我的手腕子別在她的毛衣上,很不得勁,讓我不得不站了起來:「別這樣,這裡是監獄……」芳子撒了手,幽幽地看著我:「她能給你的我全都能給你,答應我。」
我頹然坐了回來:「芳子,你聽我說……我很矛盾,我不理解你當時為什麼要那樣做?」
芳子一下一下地繫著扣子,原來她早已經解開扣子了:「我錯了……我把你拱手讓給了別人。」
她真的錯了嗎?那一刻我竟然後悔得想死,你沒錯,是我錯了,我太忙了啊,我讓你傷心了。
「芳子,我問你,你去了吳胖子的飯店都幹了些什麼?」我決定接受她了,但我必須知道這些事情。
「我不想說,我只想知道你還愛不愛我?」芳子仰著臉,一字一頓地說。
「可是我想知道,因為我不想跟一個我不了解的人談戀愛。」
「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已經不是處女了嗎?難道你還是以前的楊遠嗎?」
「可是以後呢?我想知道你在認識我以後所發生的故事。」
「以後的故事?」芳子輕蔑地掃了我一眼,「你在這以後呢?你一直守身如玉?"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我不是原來那個楊遠了。」
「那麼我也告訴你,我還是以前那個芳子,我沒有跟任何人上床!」
這句話聲音很高,也很尖利,把我耳朵里的知了聲都震沒了。我慌亂了,到處找我的煙,芳子拉開她的包,從裡面拿出一盒煙丟給我:「怎麼不說話了?」眼圈忽然又紅了,「楊遠,別折磨我了,我已經受夠了……我去見過你爸爸了,我不管你爸爸怎麼看待我,我告訴他,我愛你,就是你永遠也出不去了,我也是你們楊家的人。我還去找了劉老師,我罵了她,我讓她滾蛋,我不許她碰你……楊遠,別搖頭,我控制不了自己,你已經長在我的身體裡了。」
她完全能夠干出這些事情來,我沒有話說了,腦子裡滿是劉梅的身影……劉梅會怎麼辦?她還能像以前那樣對待我,對待我爹,對待我弟弟嗎?劉梅一旦離我而去,我爹會怎麼想?他會很傷心的。我弟弟呢?我弟弟會哭,他捨不得讓劉梅離開他,劉梅已經成了他的親人。我不敢往下想了……隨便吧,我驀然發現,我一直以來愛的就是芳子,我從來就沒有對劉梅產生過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我要跟芳子好好相處,等我出去了馬上就跟她結婚,我要讓她永遠地跟在我的身邊,一輩子也不分開。我慢慢把手伸過去,抓住芳子柔軟的手,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直到把她看得躲閃開我的目光。她可真香啊,我每次靠近她都會聞到這種淡淡的類似茉莉花的香味,這種香味劉梅的身上沒有,劉梅的身上是一種跟我差不多的味道,我感覺不到那種想要擁她人懷的感覺。我貪婪地呼吸著,下身竟然有了衝動,我甚至幻想這是在家裡,我猛地把她抱起丟到床上,然後像獅子那樣猛撲上去……芳子抬起了頭:「想什麼呢?」
「想干你。」
「我也想干你。」
「就在這裡?」
「你敢我就敢。」
「我不敢,」我嘿嘿笑了等著吧,一年以後我天天干你。」
「你終於答應我了,」芳子燦爛地笑了起來,我突然發現她的笑聲像孩子,咯咯的老公,咯咯。」
我還想摸她的胸脯,芳子打開我的手,拉開包遞給我一沓錢:「我不知道你這裡缺什麼,我聽剛才那個隊長說可以給錢,你先拿著,不夠的話下次我再給你帶。」我給她推了回去:「我這裡有,四哥給了我不少,夠用的,你把你的錢攢起來,一年以後我陪你一起去買嫁妝。」芳子知道我有錢,也不推讓,重新塞回了包里,從桌子下面拿上了一個塑膠袋,裡面盛著兩條煙:「少抽菸,我現在幾乎都不抽菸了,要抽就抽點兒好的,拿去吧。」是兩條萬寶路,這個好,我可以送給需要送的人,我收起煙,又握住了她的手:「芳子,你不記恨我了嗎?」芳子瞪了我一眼:「去,我記恨,你把處男給了一個醜八怪……媽的,神經病,長了個什麼破模樣還敢跟我搶人?恨不能揍她一頓。」
我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劉梅,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正色道:「以後不許去找人家劉梅了,這事兒我來辦,等我爹再來接見的時候,我把道理跟他講清楚了,我爹會支持我的。」芳子歪了一下腦袋:「不是我說你爸爸的,還人民教師呢,孩子的婚姻他也干涉……哼,那天他去找我,可把我給氣壞了,好象我是個女流氓似的。這下好了,我去找他,他都沒有話說了,光笑……嘻嘻,你爸爸是個好老頭,脾氣可真好,那天我沖他發火了,我說我叫張芳,我是你兒子的初戀情人,我要去看楊遠,你答應不答應?你猜老頭兒說什麼?他說,應該呀,革命同志要互相關心嘛,不過楊遠要訂婚了,你可不能跟他舊情復燃,管他燃什麼呢,就是燃燒吧,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燃燒,誰也管不著!」
「你這麼對待老人可不行,我們老楊家不喜歡這樣的兒媳婦,抽時間道歉去吧。」我笑道。
「我會的,可是他也得給我道歉……不過術著急,等咱們結婚那天吧。」
「你現在住在哪裡?」
「我回四嫂那裡了,昨天回去的,四哥告訴我你在人監隊,我去了,人家說你下隊了……」
「還吃人家四嫂的啊,不行,我給你錢,你自己開個買賣。」
「你還有個屁錢,我都聽四哥說了,這次都折騰得差不離了,我自己有,過幾天我要開家健身房,地址我都選好了,在少年宮三樓。我自己有一萬來塊錢,四嫂借給我三萬,差不多了,反正設備不著急上,先幹起來再說。林武說要去我那裡干健美教練呢,我看他能行,渾身肌肉塊兒。我也賴上他了,讓他贊助五千,這個笨蛋答應了……」
「賺了錢以後要還他們的,別沾人家的小便宜。」
「我沾他的小便宜?」芳子的眼睛清澈得透明,「他沾我的還少嗎?以前老摸摸捏捏的……別吃醋啊你。」
「操,我吃什麼醋,這我都知道,林武這個混蛋……以後你少靠著他。」說是不吃醋,我的心還是酸酸的。
「現在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了,我的老公是誰?哼。」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於隊進來說都一個多小時了我還不相信,於隊把他的手錶湊到我的眼皮底下讓我看:「帶你過來的時候是九點一刻,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們兩口子挺能聊嘛。好了,回隊。小張,見了楊遠就開心了吧?他是個油子,到哪裡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放心回去吧,哈。」芳子走到門口,讓我背轉身子,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我,我能感覺到她胸前的兩隻小兔子像是兩隻裝了水的氣球,在我的背上滑來滑去。我回過頭來,輕聲說:「別擠了,當心化了。」於隊好象看見了,紅著臉把頭轉到了一邊,我掙脫開芳子,大步向車間的方向走去,頭都不敢回了。
於隊追上我,調侃道:「你小子很幸福啊,我還以為人家是來找你罵街的,呵呵,原來是來表白愛情的。」
我笑道:「政府不厚道啊,在外面偷看。」
於隊也笑了:「沒看清楚,要是看清楚了我會進去制止你的流氓行為的,太過分了嘛。」
你這不還是看見了嘛,我不說話了,心裡甜孜孜的,腳步輕快,似乎有一種想飛的感覺。
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整天不是忙生意就是跟那些雜碎斗腦子斗魄力,似乎沒感覺很累,也沒感覺很煩惱,只是忘記了原來人生還有這麼一種美好的東西,她讓我感到一陣輕鬆。忽然就起風了,風捲起落葉嘩啦嘩啦地往前撲,我感覺自己也在隨著這些落葉一起衝出了監獄,周圍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我自由自在地飛在天上。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回監舍值班了,接替大鴨子的值班組長。上任那天晚上大鴨子給我安排了一桌「酒席」,董啟祥和老辛都來了,大家好一頓「造」,老辛又喝多了,還是那一套,回憶往事,想他的老娘。大家已經習慣了,沒人聽他
嘮叨。我發現以前胡四跟我說的關於老辛很壞的說法有些站不住腳,這是很好的一個人啊,也許是胡四有對不起人家的地方,他才那樣的。說到胡四,老辛又是一番感慨,老辛說,胡四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可惜他在這裡的時候兩個人沒有相處好,不然現在他也可以跟胡四沾點兒光。當時胡四有些小心眼,總是懷疑別人害他,弄得夥計們很不自在。董啟祥說,那是因為你們真的害人家了,反正我知道胡四那個人從來不主動害別人。借著酒勁,我把我跟胡四借車跑客運的事兒告訴了董啟祥。董啟祥沉吟道,這樣不好,我了解老四,他表面上不好意思說什麼,可是你這樣辦很不好,將來難免產生摩擦。我說,我是這樣想的,我不去干別人早晚也得去干,還不如我先去占著呢。董啟祥說,話是這麼說,但是別人幹了歸別人干,自己的兄弟在一個行業上肯定不好。我想了想,問:「那怎麼辦?我先退出來?」
董啟祥皺著眉頭想了好長時間,開口問:「車過戶了沒有?」
我說,錢我已經給胡四了,進來之前還沒辦過戶,也許他已經辦了。
董啟祥說:「這樣吧,過幾天胡四就來接見了,估計接見完了你就該接見我了,我聽聽他的意思再說。」
我這話說得有些鬱悶:「他要是真那麼想還真沒什麼意思,我覺得四哥還不至於是那么小氣的人。」
董啟祥笑了笑,岔開話題:「哈哈,這不是小氣不小氣的事兒,難免啊。什麼時候去找小廣?」
這一陣我還真把小廣這個茬兒給忘了呢,考慮了一下,說:「明天吧,明天我去一趟教育科。」
董啟祥搖了搖頭:「你還是別去了,一句話說不好打起來你也不用回來了,那邊靠嚴管隊近便,哈哈。」
我說,那怎麼辦?他會親自來找我?董啟祥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哪天我把他叫到咱這裡來。」
小廣這個混蛋架子那麼大,他會來嗎?我笑道:「拉倒吧,他會聽你的?」
董啟祥摸著下巴嘿嘿地笑:「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他怕你嗎?他誰都不怕
「那就讓他來,」我估計董啟祥不會說大話,他說的一般能夠辦到,「萬一我們倆都控制不住脾氣,你在旁邊拉一下,我不想跟小廣打起來,一是激化了矛盾沒意思,二是我還想在這裡好好干,爭取早點兒回家呢,怎麼樣?」
「沒問題,我估計小廣也不想跟你打起來,他打不過你的,哈哈。」
「他比我高,體格也比我壯,真打起來還不一定誰把誰砸趴下呢。」
「操,那是個熊包,」老辛插話說,「83年我看見他打架了,下手不狠,跟你完全兩碼事兒,嚇唬人的主兒。」
「他那叫腦子,」董啟祥哼了一聲,「在這裡下手狠那是找死,小廣連這個腦子都沒有那真是個膘子了。」
「我操,這還沒跟他見面呢,就商量著打架?」我擺了擺手,「不說他了,見面再說吧。」
那天我喝了不少,大約有半斤白酒,腦子暈暈忽忽的。晚上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折騰。好歹迷糊了一陣,又被噩夢纏住了,一次又一次地夢見一個鬼一樣的面孔,他躲在陰暗的角落發出一聲聲冷笑,這個聲音讓我毛骨悚然。我抓住床幫使勁地搖晃,把上鋪的老萬幾乎都要搖晃下來了。我坐起來,楞榜地瞪著昏黃的燈泡,感覺天旋地轉,像個被一鞭一鞭抽打著的陀螺。夜已經很深了,—個閃電在窗外閃現,很奇怪,那個深夜沒有下雨啊。我下床走到窗前,外面再也沒有什麼閃電,映入眼帘的是一團漆黑。我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感覺腿在發軟,心也感到絕望,我不知道今後自己的路是什麼樣的。什麼是未來?未來是什麼樣子我一無所知。想到芳子,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肋骨,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野兔……我想像著我跟芳子走在這漆黑的夜裡,我攬著她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那一夜我幾乎沒有睡覺,送走了早班的犯人,我蜷縮在被窩裡想心事,腦子裡全是我爹和我弟弟。
中班的犯人還在睡覺,走廊上靜悄悄的,讓我懷疑這是一口棺材。
內管的老蘇站在鐵柵欄外面喊我:「楊遠,接見啦。」
我穿好衣服打開了鐵柵欄:「哪個隊長來的?」
老蘇說:「是於隊,在二道門那裡等著你。」
我出去,走出二道門,於隊站在巨大的灰色鐵門下等我。我走過去問,是誰來了?於隊說,來了不少人,有的沒有介紹信,接見室的人不讓進,胡四和林武來了,還有一個小青年,說是你表弟。我跟著他一溜小跑到了接見室。胡四和林武正站在接見室門口抽菸,我喊了一聲,我來啦。胡四沖我一呲牙:「你小子是越來越難看了,怎麼跟個逃荒的似的?沒睡醒覺?」我顧不得跟他說話,轉頭找我「表弟那個夥計呢?」從冬青後面轉出一個人來:「遠哥,我在這裡。」是常青,我連忙喊了一聲:「表弟你也來了?」於隊沖胡四反手揮了揮:「進去說話,快點兒啊,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四嘿嘿了兩聲:「我哪能不知道規矩?當年你整天帶我來接見室呢。」於隊不理他,好象是在嘟囔胡四不是東西,油嘴滑舌的。常青顯得很拘謹,跟在林武的後面不敢說話。林武面無表情地上來摟了我一把:「很想你啊,你還好吧?」我說,還好,活著。林武淡淡地笑了笑:「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一聲,很沒意思啊。」
進了一間屋子,胡四讓林武和常青坐在我的對面,他坐在了我的身邊:「剛才先去看了祥哥,來晚了。」
我笑道,不晚,你能來我就很感動了。問常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小傑怎麼樣了?」
常青頓了一下:「你們先聊一會兒,聊完了我再跟你說。」
胡四給大家發了一圈煙,邊給常青點菸邊說:「我們沒什麼事兒,你先跟蝴蝶說,這事兒要緊。」
「傑哥又跟我失去聯繫了,要不我也不可能回來,」常青使勁抽了幾口煙,表情有些萎靡,「我跟四哥他們也說了,我現在是個沒娘的孩子,幸虧四哥不嫌棄我,我先跟著四哥打幾天雜吧……傑哥出了點兒麻煩,受了傷,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這是今年八月份的事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了,傑哥整個瘋了,逮誰詐誰,詐不成就玩兒野的。那天他說要去看廣元,我們正在廣州,我說太遠了,咱們以後走個近一點兒的地方再去看他行不?傑哥不聽,讓我在廣州等著他,他要回來看廣元。我勸不住他,就不勸了,當天夜裡他就坐火車走了。大約一個星期以後他給我來了電話,讓我去鄭州,我們在鄭州有個聯繫的地方。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說他開槍打了人,不知道死沒死,不能在那裡呆了。後來我在鄭州跟他碰面了,他說,他給廣元燒完了紙,下山的時候有幾個像是聯防的人截住他問他是哪裡的,為什麼夜裡來山上?傑哥直接就開槍打倒了一個人,趁亂跑了。在鄭州我們從銀行提了幾萬塊錢,他說他要給廣元他媽送點兒錢去,讓我另外找個地方等他,就走了……過了幾天他打來電話,說他被人打了一槍,傷在腿上,讓我暫時別找他了,再後來……我再也沒見著他。打電話停機,跟他原來的一個關係聯繫,那個人也停了機。後來我覺得老是這樣等也不是個事兒,回來探了探路,才知道你出事兒了,沒有辦法我就自己回來了……遠哥,我懷疑傑哥被警察抓了,他辦得事兒太多了……這我就不跟你細說了,你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遠哥,你不要擔心別的,傑哥牙口很好的。我只是覺得難過,我覺得傑哥這樣下去不是個路子……反正我開始後怕了,這條路不好走啊。」
我沒有說話,小傑出事兒這是早晚的事情,我曾經對常青說過,讓他見到小傑以後告訴他,儘量別在國內流竄了,有機會的話就出國,什麼緬甸、越南,甚至俄羅斯,先出去再說。常青還說,傑哥那個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他曾經說過,他不殺了孫朝陽哪裡也不去……我估計小傑沒有被抓住,要是被抓了,警察肯定會來調査我跟小傑是什麼關係,曾經在一起幹過什麼事情,最大的可能是他受傷以後謹慎了,先把電話號碼換掉,等安穩下來再跟常青聯繫,再一種可能是他想甩了常青,因為他害怕連累常青,常青跟了他這麼長的時間,有感情了,他不願意讓常青也跟他走一樣的路。我問常青,你們在一起幹過不少「那樣」的事兒吧?常青說,以後再告訴你,現在不方便。我不問了,他們在一起一定不會閒著,我記得小傑曾經說過,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讓自己腰纏萬貫,讓我的親人和兄弟都過上好日子。現在他一定有了不少錢,這些錢全都沾滿了鮮血……出去再說吧,出去以後我一定要跟他聯繫上,不為別的,為了李俊海我也要跟小傑再次聯手,因為小傑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在李俊海的腦袋上爆炸,我愜意地笑了。
「常青,還有別的要跟你遠哥說嗎?」胡四打破了沉悶。
「沒有了,我的那點破事兒跟你說就是了,遠哥幫不上忙。」
「那好,」胡四摸了常青的臉一把,「你是個好兄弟,以後跟著我,我讓你過幾年安穩日子。」「我也是這麼個意思,」常青笑得很靦腆,「四哥你們聊吧,我心裡難受,出去站會兒。」
「去吧,跟春明他們說,你們遠哥挺好的,讓他們先回去吧,到我飯店裡等著,中午我請請你們。」
常青垂著腦袋出去了,腳步拖沓,好象沒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我沖胡四笑了笑:「四哥跟古代的孟嘗君差不多,大家沒有活路了就投奔你,你也不嫌棄,一概收留,哈。」
胡四搖了搖頭:「不是一概,我看他的前途,傻逼我是一概不要的。」
林武在一旁悶聲說:「蝴蝶,你說你那天那麼衝動幹什麼?你發現了黃鬍子,好歹給老四和我打個電話呀。」
胡四橫了他一眼:「又他媽來了,都這樣了你還叨叨個雞巴?」
林武橫了一下脖子:「我必須說出來,要不心裡難受,蝴蝶,要不老四就經常說你不拿我們當兄弟看呢。」
「當兄弟,當兄弟,我錯了,」我不想跟他解釋這些了,那天太亂了,沒法解釋,沖胡四笑笑說春明從濟南回來了?你應該讓他也進來看看呀,有很多事情我想問問他呢。」胡四哼了一聲:「我是個神仙?說讓誰進來就讓誰進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你那點破事兒也不用問了,我都替你問了,不就是那天晚上李俊海帶他們去濟南的事兒嗎?我問過春明了,李俊海這小子在給你下絆子,本來已經把孫朝陽控制住了,他又讓那個叫劉三的開槍……」我打斷他道:「這個我知道,我想看看春明傷的怎麼樣了。」林武說,暫時瘸了,不過以後會好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嘛,這才三個來月呢。胡四說:「快要過年了,我給康隊準備了點兒東西……」我擺了擺手:「千萬別這樣,這事兒我打聽過祥哥了,康隊淌水不進,這麼辦反而沒有好處。」胡四怏怏地說,那就算了,你還需要什麼?我說:「什麼也不需要,就需要你和四嫂把芳子給我照顧好了。」胡四眯著眼睛看了我
—會兒,嘿嘿笑了:「你小子啊……操,行啊,我不好說什麼了,說多了你又好罵我了。」林武也咧著嘴笑了:「老四你這個混蛋一點兒好作用不起,你是不是想說芳子是個破逼?人家蝴蝶早知道呢,連我摸過芳子他都不在乎……」我推了林武一把:「你他媽的再敢摸她,我跟你玩命。」林武做出一付冤枉的表情:「我哪敢?你不跟我玩命,她就跟我玩命了……唉,我發現人這種動物挺有意思的,本來我想見了芳子直接強姦了她,誰知道她一哭,兩聲林武哥,我他媽直接軟了心……說實話,這姑娘不錯。」
「李俊海那邊有什麼動向?」我換個話題問胡四。
「呵呵,你問林武吧,他知道。」胡四笑得像太監。
「讓我砸了一頓,」林武說,「你也太重視他了,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呀,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人看了就心軟。他旁邊的幾個小猴頭兒還想跟我動手,李雜碎把手舞得像他媽甩水袖,不能這麼辦呀弟兄們,林哥是誤會我了,讓他打,打完了就舒坦了……我是幹什麼的?我會被他迷惑了?我他媽還抽他!後來他哭得式他媽難看了,我甩手就走了,什麼玩意兒嘛,沒有一隻胳膊,拖拉著一條腿,你說你跟他生的什麼氣?老四還說我鹵莽,不應該揍他,應該讓他把你的買賣先讓出來。我管什麼買賣不買賣的,你們之間的事兒誰知道?先砸逼養的再說。後來老四又找他……」
「誰找誰呀,」胡四笑道,「是他找的我,讓我帶他來接見你,說要當面跟你解釋,我沒理他。」
「應該讓他來,我不想跟他直接翻臉,我也想跟他玩腦子,他怎麼弄的我,我要照樣弄回來。」
「那多沒意思?出去以後直接干挺他拉倒。」林武忿忿地說。
這個我還沒想好,以前我想過這事兒,總覺得直接翻臉不好,很影響形象,有些人會看笑話的,我想一步一步地來。最後再跟他翻臉,明著干他,讓他哪來的滾回哪裡去。不過林武這麼說也有他的道理,回去考慮一下再說吧。我點了點頭:「這事兒先一放,以後別去找他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解決。」林武皺了一陣眉頭,突然說:「金高也是這麼個意思,砸,砸挺了算完,昨天我剛去看過他,這小子恨得牙根痒痒……」我問:「金高怎麼樣了?」林武哈哈地笑:「好極了,幹了值班組長,吹牛說明年開春就減刑釋放呢,我說,你就吹吧,哪有不到一年就減刑的?金高說,他會破這個例的,因為他玩兒的『俏』。」金高混得不錯我就放心了,胡亂一笑:「那也不一定,大金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