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高對李俊海的懷疑2
2024-06-12 04:56:31
作者: 潮吧
李俊海猛地轉過了身子,眼中山過一絲慌亂:「誰?」
春明張口就來:「緊張什麼,老七呀,他不是在你那兒幹過一陣嗎,這陣子跑客運去了。」
「操他媽,我當是誰呢,」李俊海的這口粗氣喘得莫名其妙,「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他剛收車回來,聽說遠哥回來了,在下面洗車,一會兒要上來。」
「讓他上來幹什麼?」李俊海很不滿,「大人在上面聊天,他有什麼級別跑上來湊熱鬧?」
「你別管,」我推了推李俊海,對春明說,「別洗車了,讓他上來,問幾句話我就走,時間不早了。」
春明趴到窗戶上喊了老七一聲,不大一會兒老七就上來了,滿面春風:「遠哥,要發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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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沙發讓他坐下:「林武沒來?」
老七瀟灑地甩了一下油光光的腦袋:「我讓他回家了,太累了這幾天,跟著我乾的兄弟我很愛惜他們的。」
這小子真他媽扯淡,林武成他的小夥計了,我笑了笑:「七哥是個好領導,說說這幾天情況怎麼樣。」
老七眉飛色舞地說:「沒治了!咱們的車往那兒一停,別的車跟兔子見了老鷹似的,一溜煙的沒影了。客人那個多啊,一個座位擠三個人,過道上擠得「蹬蹬」(滿滿)的,要是車棚子寬敞,連「掛票」也賣了。老李和老張真能幹,本來應該跑四趟,生意好,第一天就跑了六趟!我跟他們說了,以後就照這個數給我跑,多跑一趟我多發一趟的工錢。嘿嘿,倆老傢伙那個高興啊,屁顛屁顛的。後來我怕他們疲勞駕駛,連林武都安排上了,武子,給我上路!」
「哈哈,好樣的!」我吩咐春明給他倒酒,站起來敬了他一杯,「乾杯!七哥是個人才!"
「這才到那兒?」老七咕咚幹了一杯酒,抹著流到下巴上的酒說,「遠哥你就情好吧,發財的還在後面呢。」
「沒算算除去費用這三天賺了多少錢?」
「沒來得及算,帳本在林武那裡……」
「操,你還是個給林武打雜,」李俊海乜了老七一眼,「喝了這杯酒你就忙去吧,我跟蝴蝶談點正事兒。」
老七很聰明,知道這種場合沒他什麼位置,打個響指,風一般竄了出去:「幹活去嘍!」
我把剩下的那半杯酒喝了,讓春明趕緊吃點東西,一會兒陪我回家看看老爺子。
春明酒也不喝了,大口地吃東西,李俊海怏怏地伸了一個懶腰:「要不我也去?挺想大叔的。」
我不想讓他去,我的兄弟都挺討厭他的,他去了很難看:「你就不用去了,人多了老爺子容易亂想。」
李俊海打個哈欠說:「也好,正好我在這裡對對帳,替我問大叔一聲好啊。」
走到門口,我跟李俊海握了握手,跟在春明後面下了樓。站在空曠的市場裡,我大口呼吸了一下帶著魚腥氣的空氣,喊了一聲「苦啊」,心底驀然生出一股惆悵……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我必須先把傻逼小錢廢掉,然後抓到黃鬍子,讓他徹底打消再跟我叫板的念頭,最後全力以赴對付孫朝陽。前面的那兩個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最可怕的是孫朝陽,我相信只要他想辦我,永遠不會中途放棄。我想好了,等我處理了前面的兩個人,就讓春明天天跟蹤他,有合適的機會就在當地抓了他,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就等他去濟南的時候,讓濤哥幫我抓他,一旦他被我控制在手裡,我就有辦法讓他放棄抵抗,乖乖就範。這個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小傑,小傑你這小子也太不夠意思了,孫朝陽已經出手了,你怎麼還躲在暗處不下手呢?難道你就這麼眼看著孫朝陽折騰得我灰頭土臉?好久沒有小傑的音信了,莫非他出了什麼事情?我的眼前一花,恍惚看見一道黑影閃過,那個黑影似乎是小傑,他被人砍倒在一條幽深的胡同里……我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一把抓住了春明的胳膊:「春明,我怎麼覺得今晚要出什麼事兒呢?」
春明扶了我一把:「呵呵,遠哥你是太累了……別胡思亂想,能出什麼事兒?走吧。」
不對,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幾乎挪不動腳步了,耳邊全是忽忽的刀劈劍削之聲。
我站住了:「春明,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春明納悶地把腦袋四處轉著:「沒有啊?哪有什麼聲音?是老七刷車的聲音吧,我去看看。」
春明撇開我,轉身往老七停車的地方走去,遠處昏暗的的燈光下,老七叉著腰在指揮幾個夥計刷車。
春明吆喝了一聲「刷個雞巴車弄那麼大的聲音幹什麼」,轉身往回走。
我點了一根煙,走到市場門口倚著牆根站下了……不對!真的有聲音!這聲音來自我的背後!我連頭都沒回,猛地撲到大門外,就地打了個滾,迅速躲到了一個垃圾箱的後面。一個身材瘦小的人拎著一把鍘刀般大小的砍刀,朝我這邊撲過來,後面一個人壓著嗓子喊:「別過去,他有槍!」那個人像動畫片裡奔跑的兔子急剎車那樣,嚓地站住了。後面的那個人用雙手托著一把黑糊糊的手槍衝到了垃圾箱前面的一棵樹下,繞著樹急速轉了一個圈:「媽的,跑得夠快,這小子藏哪兒去了?」槍響了,接著響起春明炸雷般的聲音:「操你媽,來呀!」拿槍的那個人好象被打中了,他搖晃了一下,費力地沖春明抬起了槍,槍沒響,他似乎是沒有了扣動扳機的力氣。拿刀的那個人猛撲過去將他推到了路邊,我這才發現,路邊停了一輛銀灰色的麵包車。手裡沒有傢伙,我沒敢貿然露頭,沖正端著槍瞄準麵包車的春明喊了一聲:「打前面!」春明邊往前沖邊來回的拉槍筒,我知道槍卡殼了,剛想喊他躲一下,麵包車裡火光一閃,春明應聲倒地,麵包車忽地扎進了茫茫夜色。我跳出來,抓過春明的五連發,沖遠去的麵包車摟了幾下機子,什麼反應也沒有。我丟下槍,一把拉住躺在地上的春明:「傷在哪裡?」春明一骨碌爬了起來:「沒事兒,打在胳膊上。」
「怎麼回事兒!」李俊海跑了過來,「剛才誰打槍了?呦!春明你怎麼了?」
「沒什麼,」春明扒開肩膀上的衣服,從裡面摳出了一顆彈頭,「操,設備挺先進,六四呢……遠哥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我推了李俊海一把,「快去追……算了,他們有準備。」「有準備怎麼了?」李俊海轉身跑到樓下,騎著摩托車嗖地躥了出去,「等我一會兒!」
「銀色麵包車!往南邊跑了!」春明在後面喊了一聲。
「那個開槍打我的也受了傷,好象被我打在腿上……」春明咬牙切齒地說,「我還是不狠,應該打他的腦袋。」
「別管他了,」我幫春明捏住傷口,往外面看了一眼,「但願李俊海能抓一個回來。」
「夠戧,他們人多,」春明哎喲了一聲,「他媽的,我不側下身,打我心臟上了,夠他媽黑的。」
幾個在市場東頭卸貨的民工跑過來,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嘴裡嘟噴:「什麼響?『鼓』車胎了?」
春明把受傷的胳膊背向他們,瞪眼說:「還不趕緊走?公園裡跑出個獅子來,警察正抓呢,小心一槍崩了你們。」
民工信以為真,呼啦一下全跑到了大街上:「哪兒呢那兒呢?啥也沒有啊……什麼味兒?誰放炮仗了。」
我拉著春明躲到門口的報欄後面,用手絹給他堵上還在流血的傷口:「看沒看清楚是誰?」
春明咬著牙根說:「沒看清楚,聽口音是東北的,我懷疑是孫朝陽的人。」那是一定了,孫朝陽的手下就有不少東北人:「用不用上醫院包紮一下?」
春明使勁捂了一下傷口:「不用,你們家有碘酒嗎?」
我想了想:「好象有,傻二經常磕了碰了,家裡應該不缺那東西,能再堅持一會兒嗎?等等李俊海。」
春明咧了一下嘴巴:「還行,就是有點兒疼……他媽的孫朝陽這個老混蛋,我饒不了他,我探出頭去往老七那邊看了看,大家還在忙碌,他們似乎沒有聽見這邊的聲音。
我晃了晃手上的五連發:「你把馬蛋子的槍帶回來了?」
春明嘿嘿笑了:「我是個過日子的人,以為這次弄了個好傢夥呢,誰知道是個劣質貨色?操。」
我也笑了:「操他娘的,馬蛋子還想用這個東西綁我呢,早知道這樣,我跟他玩個派頭,來吧,打我,哈。」
抽了一陣煙,我蹲在地上用一塊石頭把槍砸爛了,順手丟進排污溝,用磚頭蓋上,拉了拉還在倚著報欄呲牙咧嘴的春明:「走,上去等,萬一李俊海被人家一槍放倒那可就好玩兒大了,呵呵。」剛轉出報欄的黑影,李俊海的摩托車就忽地沖了進來:「操他媽的,跑得可真快,眨眼沒影了……春明,傷得厲害嗎?」春明拍了拍胳膊:「厲害早去醫院了,你追到什麼地方他們沒影的?」李俊海說:「是一輛銀灰色的麵包車吧?在建國路跟芙蓉路的交叉路口一頭扎進了一個胡同,我剛追過去,裡面就朝我打了一槍,我丟了摩托車就往裡沖,衝進胡同的時候,裡面已經沒有車影了,我朝黑影里放了一槍趕緊走了,我怕他們裡面有埋伏,我一個人對付不了他們。繞了一個圈又回去看,胡同口站了不少人,好象是在議論剛才有人在這裡開槍,我沒敢過去,直接回來了……操他媽,這是誰呢?不會是黃鬍子吧?」
「不會,黃鬍子的目的不是我,」我說,「再說他跟我交過手,不可能這麼沒有數,有可能是……」
「孫朝陽!」李俊海猛拍了一下大腿,「剛才我沒反應過來,他們往建國路跑,孫朝陽家不就是住在附近嗎?」
「這你倒提醒了我,」我的腦子一凜絕對不是孫朝陽的人,他們不會那麼傻,完事兒以後往那邊跑。」
「那是誰?你還有別的仇家嗎?」李俊海沙沙地摸著頭皮,「鳳三?不能吧……」
「先別想了,事情會弄明白的,」我抬手摸了李俊海的肩膀一下,「你回去睡吧,我帶春明去包紮包紮傷口。」
「我送你們,你們自己走我不放心。」李俊海把摩托車調了一個頭,「上車,去哪家醫院?」
我轉身向我的車走去:「不去醫院,我們直接回家,你睡去吧,我自己開車走。」
李俊海茫然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嘟囔道我這個當哥哥的算是『瞎』啦,想給你出點兒力都沒有機會。」
我開車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放慢了速度:「俊海,今晚這事兒別讓別人知道,道理我就不講了。」
李俊海推著摩托車就走:「我是個朦子?滑鐵盧也說得出口?」
在車上,春明問我:「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弄不好被我打了一槍的朋友在醫院裡呢。」
我猛踩了一腳油門:「他們不傻,去了等於找死,回家。」
把車停在胡同口,我扶著春明下了車,春明甩開我,把上衣整了整:「別讓大伙兒看出來我受傷了,太掉價。」
我笑了笑:「掉什麼價?我讓閻八捅了那次才叫掉價呢,他媽的,閻八這個混蛋。」
走到我家院牆外面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我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爹在拉二胡。
他拉的是《二泉映月》的曲調,憂傷而深遠,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
我讓春明在門口等我一下,轉身進了我家對面的小吃部。花子帶一幫人正在那裡抽菸說話,見我進門一齊站起來打招呼,我壓壓手讓他們坐下,逕自走到老闆那邊:「孫哥,我想麻煩你個事兒。"孫哥問,什麼事兒?我說,我從南方進了一批冰貨,今天必須裝到冷庫里,貨不知道幾點來,能不能讓我的夥計在你這裡等等?孫哥說,沒問題,等到幾點我都陪著他們。我說,你該睡覺睡覺,一會兒給他們弄點兒吃的,說著,我拿出一百塊錢給他放在櫃檯上,隨便弄點兒,剩下的算是「占地費」。孫哥死活不要,你對我的照顧已經不少了,哪好意思拿這錢?推辭不過,我把錢給了花子,囑咐他臨走的時候給老闆放桌子上。回來對孫哥說:「你小舅子那事兒處理好了沒有?沒有的話我派人去問問。」孫哥哭喪著臉搖了搖頭:「唉,沒法弄了……兩口子快要離婚了,那個男的又把我小舅子打了一次,愁人啊。」
我想了想,轉身把花子喊了過來:「花子,這位是孫大哥,他小舅子被人欺負了,抽空你去問問這事兒。」
跟孫哥握了握手:「你說說怎麼個情況。」
孫哥說:「我小舅子是個老實人,去年剛結的婚,年初單位裁員,他沒有工作了,老婆就不樂意了……」
我催促道:「你簡單點兒說,大家都還有事兒,好了,花子你把這事兒給孫哥辦了,我走了。」
院子裡的燈開著,我爹坐在院子中央,旁邊圍著金高、我弟弟和劉梅。我爹聽見門響,停下拉二胡的手,抬頭往門口打量。我知道他肯定看不清楚是我,但他會極力裝出看清楚來人的樣子,為了避免他尷尬,我大聲嚷嚷道:「好傢夥,老爺子拉二胡的技術越來越精湛了!剛才我在路上走著就聽見了,我還以為是誰家在放錄音機呢,哈哈。」
我爹滿足地笑了:「你才知道?這支曲子我拉得還算一般的,一會兒給你來段江河水,讓你好好欣賞欣賞。」
很長時間沒聽我爹拉二胡了,我拖個馬扎坐過來說:「行,我得好好聽。」
春明捏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一下子反應上來後面還有一個傷員,連忙拉春明進了裡屋。
好歹找出了碘酒,春明對我說:「你出去陪大叔去吧,我自己來。」
我爹吱呀了兩聲弦,好象是在等我快點兒坐下,金高笑道:「老爺子且慢,我先跟他說個話。」
金高把我堵回屋,問我:「是不是黃鬍子又開始反動了?」
我點點頭:「差不多。」
金高甩了一下腦袋:「媽的,分析來分析去,今天來的那倆小子就是黃鬍子派來的,行,我有數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受累了,這幾天我就解決他,走,聽老爺子拉二胡去。」
我爹的二胡拉得確實不錯,一曲江河水被他拉得如泣如訴,纏綿極了。儘管我不懂音樂,可是我依然從中聽到了一種悲愴的幽怨,但是我沒有聽到悲傷與絕望,這支曲子就跟我爹的性格一樣,充滿了頑強的生命力,我幾乎都聽出了健康向上的味道,感覺生命是那樣的美好,儘管人生荊棘密布,可是它卻表現出了一種對生命的無怨無悔。我弟弟好象沒在聽,他似乎已經習慣亇這種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聲音,仰著臉在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光可真好啊,黃澄澄的,像是誰在一張宣紙上灑了薄薄的一層國畫顏料那樣的淡黃。我弟弟的臉也是淡黃色的,他的的臉上沒有表情,我只看出了一份純真,一份潔淨,還有一份天真……他在看著月亮想什麼呢?我不知道我這個傻弟弟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也許他就著我爹悠揚的曲調在回憶那些零碎的往事吧,我知道他的腦子對小時候的記憶特別清楚,有時候連我都忘記了的事情,他依然記得很清楚,當他跟我提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相信我弟弟的腦子有毛病。
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見劉梅用托著腮的手擋住目光在靜靜地看我,她的眼神很恬靜,她似乎是在看自己豢養的一個寵物,那種目光讓我想起了剛剛記事的時候我媽看我的目光,讓我的心不由得一陣顫慄……我太忙了,接連幾天我竟然沒有機會跟她說上兩句話。我把臉轉向她,沖她笑了笑,想說點兒什麼,一時又找不出應該說什麼來了,就那麼保持一個僵硬的表情看著她。
劉梅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指指我爹,沖我吐了一下舌頭,那意思是好好聽二胡。
不行,我不能讓劉梅呆在這裡了,她太聰明了,哪句話說不好她就容易覺察到我們在幹些什麼。
我爹拉完了《江河水》,摸著下巴說:「這曲子好是好,就是太傷了,聽了感覺不好。」
我連忙插話:「感覺很好,感覺很好,比二泉映月強多了,劉梅你說是不是?」
劉梅溫順地偏了一下腦袋,把垂到眼晴上的一縷頭髮甩上去,贊同道:「是啊,我覺得很好聽。」
「小劉,這幾天你挺辛苦的,回家的時候別騎自行車了,我開車送你。」我說。
「不用了,」劉梅感覺到了我的意思,抬頭看了看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好好聊。」
「我去送送你。"我站了起來,從腰帶上摘車鑰匙的時候,劉梅已經出了門。
「把鑰匙給我,我去送吧,你陪老爺子說說話金高拿過了我的鑰匙,「弟妹,等我一下。」
我推了金高一把:「我操,很積極嘛,你們倆倒是很般配的一對兒,快回來啊,不然我不放心你。」
金高哈哈一笑:「去你的吧,就我這美男形象,要是有這想法早沒你什麼事兒啦。」
外面響起了汽車發動的聲音,我爹收起二胡說:「你呀,連人家小金都不如,人家還知道去送送呢。」
我嘿嘿笑了兩聲:「他那是憋出毛病來了,二十六七的大光棍子……」我爹也笑了:「你也別笑話人家,你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不也一樣打著光棍?」
「老思想、老觀念,」我笑道,「二十來歲就惦記著結婚呀,現在流行晚婚,國家都提倡呢,你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是二十七八,三十郎當才成家的?我還早著呢。胡四比我大吧?光同居不結婚還有,人家小廣比我大了兩歲,他媽問他什麼時候結婚,人家說,我都快三十歲了還沒混成個國務院總理,哪有結婚的念頭?看人家這氣勢,這才叫有5里想、有抱負的社會主義新青年呢。老爺子換換腦筋吧,我還打算給你找個老伴兒,你先結了我再結呢。」
我爹不高興了,舉著二胡要打我,想了想又停下了:「你呀,唉,簡直豈有此理。」
我弟弟聽見了,晃晃悠悠地轉過了頭:「哥哥你說什麼?給爸爸找個老伴兒?好啊好啊,她會不會講故事?」
我摸了他的臉一把:「滾蛋吧你,你這個不孝之子,小心挨上巴掌。」
我爹還真的給了我弟弟一巴掌:「混小子,亂說什麼話?睡覺去。」
我弟弟不走,把臉又仰到了天上,這次他不看月亮了,他在數星星,一、二、三、四、五……
「大遠,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我爹把板発往我這邊靠了靠,「咱們陽曆年就把婚結了行不行?」
「又來了,」我敷衍道,「你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呀,結那麼早幹什麼?又不是趕集。」
「我是這麼想的,"我爹咽了一口唾沫,輕聲說,「這不你弟弟年底就畢業了嗎?他一畢業我就沒有心事了……」
「咳,這跟畢不畢業有什麼關係?他畢業了我來照顧他,讓他天天在我辦公室里呆著,我那兒有的是人陪他。」
我爹往旁邊挪了挪:「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二子畢業了,我就去了心事了,最心事的就是你了
我明白了,我爹這是想跟時代同步呢,國家有個「翻兩翻」的計劃,我爹也有個兩個兒子都放心的計劃。
我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也別太操心了,我結不結婚跟你有沒有心事是兩碼事兒。」
我爹又犯了倔脾氣,瞪著那隻眼睛問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
正犯著愁,金高回來了:「哈哈,劉梅可真有意思,非要拿床被子回來不可,怕我占你的被子凍著你。」說著把手裡抱著的一床被子往我的懷裡一杵,「小子,你可真幸福……怎麼,老爺子生氣了?這是跟誰?我知道了,楊遠啊楊遠,你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呢?老人家讓你早點兒結婚這是為你好,攤上這麼個好媳婦還不知足咋的?」
唉,還是別惹我爹生氣了,我點點頭,猛拍了一下胸脯「結!絕對結!就陽曆年了。」
—聽這話,我爹愜意地直了直身子,把二胡重新支到了腿上,一曲《馬刀舞曲》被他拉得氣勢磅礴。
金高笑嘻嘻地沖我攤了攤手,腦袋一歪:「嘿嘿,沒辦法,孝子就應該這樣。」
有金高陪著我爹,等我爹拉完了《馬刀舞曲》,我抬腿走了出去。小吃部里很熱鬧,裡面唧唧喳喳的,好象還有划拳的聲音。我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哈哈,夥計們挺熱鬧啊。」花子回過頭來沖我一呲牙:「別上火啊,光吃飯沒什麼意思,我讓大家稍微喝點兒。夥計們,別喝了,適而可止。」我笑了:「操,不會用詞就別裝那個有學問的,那叫適可而止,喝吧,夥計們太勞累了,喝點兒酒應該。」花子摸著頭皮瞥了我一眼:「不叫適而可止?上學的時候老師就是這樣教的我呀……這也對,反正都是一樣的意思,又不是要去考大學。」我對花子使了個眼色,花子跟著我出來了。
「花子,這幾天你哪裡也不要去,就在這裡看著我家,一有動靜就去幫金高,聽他的指揮。」
「沒問題,明天我抽時間回冷庫交代一下就正式在這裡『上班』。」
「知道要發生什麼嗎?」
「知道,咱們這路人整天踩著刀子走,哪能沒有牽扯家裡人的道理?我理解你。」
我摸著他的肩膀笑了笑:「好兄弟,受幾天累,等我把這幾個小子都收拾了,你們都回家好好休息幾天。」
花子點了點頭:「應該的,我那邊也沒給你做出什麼成績,只好這樣找補找補了……客運那邊還好嗎?」
我說:「還不錯,有林武在那兒照應著,應該沒有問題。」
花子垂下頭想了想,抬頭說:「我說句話你別不高興,咱們這麼辦好嗎?胡四不會想多了吧?」
我推了他一把:「你才想多了呢,沒問題,車還是胡四給的呢,他要是想多了是不會給我車的。」
「那也不好說,」花子瓮聲瓮氣地說,「你想想,你跟胡四關係這麼好,你主動提出來要幹這一行,他能說什麼?不讓你干?不讓你干別人也有乾的。他那個人又好面子,前後這麼一想也只好答應你了。你暫時又沒有車,他的車那麼多,他會不支持你一把?反正我覺得他的心裡不一定好受得了,這畢竟屬於親兄弟吃一碗飯啊……再說了,他讓林武去幹什麼?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林武跟胡四那是比鐵還鐵的關係,一旦將來你跟胡四有了矛盾,林武就是他的一張王牌,他只要一翻臉,你的那幾條線路全是林武的。這話我可能說得歹毒了一點兒,但我說的是實話,別人可能不會這樣跟你說。我還分析,目前胡四跟你絕對不會翻臉,可是你想過沒有?想要發展就得互相滲透,要不永遠是在原地踏步,一旦開始競爭了,矛盾也就出現了,你們倆再保持風度,心裡肯定也會彆扭,彆扭到最後就是互相較勁……」
「適而可止,適而可止,」我笑了,「你他媽這都說了些什麼呀,合著我跟胡四是兩個小人?」
「我說多了?」花子垂下了腦袋,「也許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我心裡真是這麼想的。」
「你想錯啦,」我說,「我跟胡四是監獄裡最鐵的哥們兒,再怎麼說我倆也不可能搞到那般地步。」
「那我就不說了,」花子抬起了頭,「剛才孫哥跟我說的那事兒不太好辦,我正犯愁呢。」
這有什麼不好辦的?不就是一個西門慶式的淫賊嘛,三棍子砸跑了拉倒,我問有什麼不好辦的?」
花子搖了搖頭:「『軋伙』孫哥他小舅子的那夥計是個局長,本事很大。」
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我皺了皺眉頭:「哪個局的?」
花子說:「局倒不是個什麼關鍵局,主要是像這樣的人咱們根本不太好明著辦他,你說這樣的事情不明著辦怎麼辦?他挨了打還不知道為什麼挨的,咱們不是在做無用功?好,你即便是跟他說了因為他的雞巴伸得太長了才打他,那有什麼用?人家有能力跟咱們斗。他先報案,報案了就得査咱們,像孫哥這樣的老實人他抗査嗎?一査就把你和我說出來了,一說出來咱們就得挨上一陣羅嗦。這還不算,人家照樣『軋伙』,你能天天去揍他?好,即便咱們天天揍他,揍到什麼程度為止?揍狠了監獄在那兒等著你,揍輕了人家『兩』不著你,說不定你還得受警察的羅嗦,什麼拘留啦,罰款啦,你就等著受吧。咱們哪有那麼多閒工夫跟他們去玩兒這個?難啊,你又答應了孫哥,你看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砸逼養的!操逼不花錢呀?」我瞪了花子一眼,「這事兒先一放,等我倒出空來,我去找他。」
「你這是何苦的?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嘛,這樣的事情多了,你管得過來嘛……」
「我得管,他這叫破壞家庭,玩弄婦女,他憑什麼插足人家的家庭?他自己有老婆,想插足也得離了婚再說!」
「那還是我去吧,」花子嘆了一口氣,「你想怎麼弄他?」
「砸斷他的腿……別,那就玩兒大發了,」我想了想,「去他局裡,當眾踢他的蛋子,就說他勾引良家婦女。」
花子沉吟了一番,笑道:「就這麼辦吧,我讓長法跟我一起去,長法有辦法治他。」
我拽了他一把:「什麼事兒呀找長法?咱們的人不頂事兒嗎?長法忙,你自己去辦這事兒。」
花子又搖起了頭:「遠哥,你知道我……唉,怎麼跟你說呢?我指揮吧,讓兄弟們去。」
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他親自去:「這樣吧,我把段豐給你,你安排段豐找人去辦,你留心點兒就可以了。」
花子笑了:「那行,段豐辦這樣的事情是把好手,嘴皮子利落,形象也適合辦這事兒。」
「再沒有別的事情了吧?」我拉著他往前走了兩步,「回去讓弟兄們瞪起眼來,儘量別睡覺,盯著點兒。」
「我不睡覺誰敢睡?你回去睡吧,我盯著就是了。」
「另外,你回去統計統計你那邊要好的兄弟,看看心多少人,我準備明後天給大家發發獎金。」
「發什麼獎金?每月拿著工錢,一分不少他們的……」
「你不明白,」我打斷了他,「咱們的工人跟別的不一樣,幹著活還兼著別的,應該拿錢多一點兒。」
「也好,我聽你的,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覺,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都不敢看你了。」花子推門進去了。
我站在月光下摸了一把臉,我的樣子很難看嗎?也許是……我突然感覺現在的自己是那麼的脆弱,像一根在風中顫慄的祜草,不知道哪股風就可以把我攔腰折斷。仰望繁星密布的天空,我一下子想起了在看守所的時候我曾經想過的一件事情,那時候我想,聽說世上的每個人都對應著天上的一顆星星,我應該是哪一顆呢?我的這一顆什麼時候會滑落呢?滑落的時候是悄沒聲息的還是赫然閃亮的呢?應該不會是閃亮的吧,頂多是一根線一樣的弧線,一眨就沒了。月亮在往一塊煙霧般的雲霧裡移動,這樣,星星似乎就更加亮了。我眯著眼睛看它們,有的大,有的小,有些密密麻麻排成一行,像人生的軌跡一樣漸漸長大,我看著它們就像看著我自己曾經走過的路一樣。我覺得所有發生過的一切猶如一個綿長的夢,這個夢連綿而又破碎,我抓不住它,它就跟煙霧一般縹渺輕浮,一抓就沒了……月亮在剎那間鑽出了雲層,蒼白而冰冷的月光像一把把雪亮的刀子揮過我的眼前。我使勁扭了一下脖子,感覺腦子木頭一般沉。
打開門,我爹已經不在了,金高和春明在那裡抽菸。院子裡的燈滅了,兩隻菸頭一明一滅像兩點鬼火。
我把門關緊了,沖他們揮了揮手:「不早了,回屋睡覺去。」
金高丟給我一根煙:「你睡去吧,我跟春明聊點兒家常。」
我點上煙,拉了春明一把:「傷口還疼嗎?」
春明用力揮舞了兩下胳膊:「沒事兒了,我抗『造』著呢,你睡去吧,金哥在跟我談理想,談人生呢。」
金高嘿嘿地笑:「糊弄傻逼青年啊這叫,嘿嘿,他喜歡聽我喜歡講,兩相情願。」
我走到金高身邊,摸了摸他的褲腰,褲腰那裡硬邦邦地插著一把獵槍,我笑了:「革命的好戰士。」
金高翻了個白眼:「戰士?我是將軍,戰士在外面小吃部里。」
春明把手裡的手槍一拋一拋的掂著:「還是這玩意兒結實,剛才要是有了它,我不把他們全『突突』了才怪。」
我噓了一聲:「輕點兒聲,裡面睡著老人呢。」
回屋剛躺下,床頭上的大哥大就響了,我拿起來一看,是長法的號碼,直接按了接聽鍵:「法哥?"
長法沙沙地笑:「是我,操,真他媽有意思,那小子膽子怎麼這么小呢?連屎都拉了。」
我知道長法把事情辦妥了,壓低聲音問:「你在沂水還是在路上?」
長法依舊笑:「沒在沂水也沒在路上,我到了兗州,嘿嘿,我什麼腦子?不躲幾天我能回去嘛。」
我對長法說,躲幾天也好,前面的事情還沒處理乾淨,等徹底處理乾淨了我就通知你回來。長法說,前面那件事情估計沒什麼大問題,主要是這次,傻逼小錢再「逼裂」我也得防備他點兒,沒有什麼動靜我再回去。我問,你是怎麼處理的小錢?長法嘿嘿地笑:「那可真是個傻逼呀……我跟你的夥計電話聯繫了以後,沒跟他們照面,直接讓他們走,我就去了他們租的那間房子。小錢不認識我,還以為我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呢,一個勁地求我放了他,他要給我—萬塊錢。我沒跟他叨叨,拿出刀子就挑了他的兩個腳筋。這小子竟然直接昏了,褲襠里那個臭啊……哈哈,我沒管他,坐在旁邊抽菸。這小子醒過來以後,連哭都不會了,直央求我別殺他。我告訴他,我暫時不會殺你,但是你膽敢再去折騰蝴蝶,我隨時會來殺了你的。他徹底『放躺』了,跟他媽漢奸跟鬼子表決心一樣,躺在地上賭咒,我要是再敢動這個念頭,你殺我的全家我都沒有怨言。血淌多了,我怕把他淌死,就背著他丟到了醫院門口,自己走了。」「好,很好,」我想了想,「這樣,你好好在外面躲著,我派人回去看看,沒什麼事兒我就通知你回來。」
「我想好了,在外面不錯,跟他媽老鷹似的,真瀟灑,暫時不回去了,闖蕩—陣再說。」
「別這樣啊,」我有些著急,他走了誰來幫我處理那些棘手的事情?「玩幾天儘量回來,我很需要你。」
「遠哥,這樣吧,」長法頓了頓你有什麼需要我辦的,我回去給你辦就是了,錢呢,到時候再商量……」
「去你媽的,」我笑了,這樣也好,「你想當職業殺手啊,第一筆生意跟我做?」
「沒那個想法,嘿嘿,」長法笑得很無奈,「我做的事情太雜了……算了,不說了,就這樣吧。」
我讓他別掛電話,正色道:「長法,你隨時開著機,最近可能讓你幫我個大忙,錢好商量。」
長法哦了一聲:「是不是處理孫朝陽?行,我豁出去了,一是為錢,二是為情,你儘管吩咐就是了。」
暫時還抽不出時間來,沒法吩咐,我說:「你隨時開著機就行,到時候我跟你商量。」
掛了電話,我躺著抽了一根煙,很快就睡著了,腦子空蕩蕩的,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金髙和我爹正坐在外屋的沙發上說話,見我醒了,金高笑道:「你行,睡得跟個死豬似的。」
我爹看了金高一眼,疑惑道:「小金沒睡?你們這是幹什麼?」
金高連忙回答:「我哪兒敢睡?浙江那批貨要來了,等了一宿呢……老曹真扯淡,說好了又沒來。」
我爹放心了,邊喊我弟弟起床邊說:「別光為了掙錢忘了身體,身體最重要,你睡去吧,我給你們聽著消息。」
金高打了一個哈欠,邊伸懶腰邊進了我這屋:「我睡會兒,你和春明『值班。
「睡去吧,」春明也起來了,捏了捏受傷的胳膊,「麻了,我操……遠哥,你該忙就忙你的,我在這兒。」
「那好,」我疊著被子對春明說估計大白天的不會出什麼事情,留點兒心就行,我回市場看看。」
「別疊被啊,我還沒睡呢,」金高直接躺到了我的床上,「蓋上蓋上,睡覺嘍。」
我把他從劉梅家帶來的被子給他蓋在身上:「這是你的,讓你享受享受我老婆的溫暖。」
金高蒙著腦袋吸了兩下鼻子:「真香啊,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樣,你的被子太臭了,香,這個覺睡得肯定好。」
我沒有心思跟他開玩笑,轉身出門洗臉刷牙去了。
我弟弟正蹲在廁所里玩水,我刷著牙蹲在了他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弟弟好象沒發現我,一把一把地從臉盆里往地上灑水。我抹了一下嘴巴,用牙膏沫把他的眉毛塗成了白的:「哈哈,白眉大俠,威風啊。」我弟弟慢慢抬起了頭,我發現他的眼睛裡滿是淚水:「哥哥,你不喜歡我了,你整天不在家陪我……別人說我沒有哥哥了,我哥哥是個壞蛋,我哥哥當過犯人……」我漱了口,拉他站起來,一把抱緊了他:「都怪我不好……你哥哥不是壞蛋,你哥哥也沒當過犯人,你哥哥當的是管犯人的警察……二子,你給我三天時間行不?三天以後我帶你出去玩兒,你說上哪咱就上哪,你當我的哥哥,我當你的弟弟,讓爸爸當咱們的小兄弟,咱們一家三口游遍全國,你說好不好?」
我突然發現弟弟長高了,他幾乎比我還高了半個頭,他一把推了我個趔趄:「少糊弄我,你整天撒謊。」
我想過去抱他,一時沒有了勇氣,一下子覺得他是個大人了,我不敢像對待小孩那樣對待他了,怔在那裡。
我弟弟蹲下繼續玩他的水,我站在他的頭頂上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應該怎樣跟他解釋。
我爹進來了,摸我弟弟的腦袋一把:「起來,出去吃飯去,大遠,今天還去市場嗎?」
我點了點頭:「要給大伙兒發工錢了,我得去一趟,可能的話中午回來吃飯。」
我爹很高興,順勢摟了我弟弟一把:「聽見了吧?你哥哥說要來家吃飯呢,趕緊吃,吃完了跟我出去買菜去。」
「別……」我剛想攔他,轉念一想又笑了,「好啊,多買點兒好的,我跟大金他們中午喝點兒。」
「這就對了,」我爹推著我弟弟出去了,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酒你買,菜我買,親爺們兒帳目清。」
「哈哈,這就跟我算計上了?不瞞你說,你兒子的錢頂你一百倍還多,我給你買了四瓶洋酒,中午就帶回來。」
「洋酒不好喝,我在你丈人家喝過伏特加,一股子尿臊味,不過你買了就拿回來吧,我把你丈人也喊來……」
「別叫他來了,」我不敢肯定中午能不能回來,「我靦腆,不好意思見丈人。」我爹不理我,催促我弟弟吃飯:「就這麼定了,吃點兒飯趕緊走吧,沒時間跟你羅嗦。」
我弟弟正因為一根鹹菜在跟春明生氣,一臉怒氣:「哥哥,你看這個人,他咬過的鹹菜給我放碗裡了。」
春明笑岔了氣:「嘿嘿嘿嘿,二子真好玩兒,吃飯不讓我看他,一看就不吃了,跟個小姑娘似的。」
我把弟弟丟在桌子上的鹹菜吃了,摸他的頭皮一把:「真講究啊弟弟,以後咱們不吃鹹菜了,天天吃西餐。」
我爹站在旁邊偃意地笑:「那好啊,小康了啊,咱們家走在了時代的前列。」
我隨便扒拉了一口飯,捏了春明的肩膀一把,春明跟著我走到門口。我對他說,一會兒老爺子要帶我弟弟出去買菜,你在後面跟著,別跟丟了。春明說,你放心,我是偵察兵出身,這點兒小營生難不住我。我回頭打了一聲招呼,走出了院子。小吃部開著門,幾個兄弟坐在裡面吃油條,我問一個叫曹傑的,花子呢?曹傑說,花子剛走,說是回冷庫安排一下馬上回來。我轉身上了車,倒車的時候,油門加得大了點兒,差點撞到我家的院牆上,我罵了自己一聲,慌你媽的什麼慌?忙著去找死啊。罵完了,心裡莫名地泛起一股空虛,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要把車往哪裡開。
在車上我給林武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馬上回來,去胡四飯店等我,我要跟他和胡四商量點事兒。林武說,什麼事情這麼緊張?不掙錢了?你不知道咱這生意好到什麼程度了,連當年胡四都沒有這個起頭呢。我說,錢沒有命要緊,你馬上回來,孫朝陽差點兒把我殺了,我必須跟你們商量商量下一步怎麼對付他。林武在電話那頭大聲喊,老七,你他媽把個逼腦袋伸出去咋呼什麼?不怕對面來個車把你的逼腦袋削了去?接著傳來老七的聲音,武子哥,給咱兄弟留點兒面子行不?瞎雞巴嚷嚷什麼嘛。林武笑了,楊遠你聽見了吧,這小子不聽我的指揮。我說,那你就把他一腳踹車底下去。林武咋呼道,老七,楊遠說讓我把你一腳踹下去,接著啦!我聽見老七哎喲了一聲,你真打呀,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林武說,我回家辦點事兒,給我跑好了啊,「黑」我的錢我回來割你的蛋子,說著掛了電話。
回了市場,大昌正站在他辦公室的門口跟一個賣魚的小老闆說笑,見我來了,氣哼哼地晃了一下頭天塌下來也沒你什麼事兒啊。」轉身進了辦公室。小老闆不明就裡,尬地沖我笑道:「大昌這小子真沒禮貌,怎麼敢這樣跟遠哥說話?」我知道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沒理他,直接進了大昌的辦公室:「怎麼了又?皮痒痒了?」
「你那個把兄弟太不象話啦,」大昌倚在沙發上忿忿地說昨天可能是喝了一宿酒,今天就開始耀武揚威……」
「別著急,慢慢說。」我坐在他的對面,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為什麼總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就來添亂呢?
大昌氣哼哼地對我說,今天早上他剛來,就看見李俊海跟幾個人站在樓道上醉醺醺地說話,大昌跟他打招呼,李俊海把頭仰得高高的,就跟別人欠了他兩吊錢似的,弄得大昌很尷尬,隨口說了一句,海哥這是又喝大了啊。李俊海的一個朋友劈頭罵了大昌一句,這就是蝴蝶的兄弟啊,怎麼長得跟個猩猩似的,頂著個挨磚頭的腦袋。大昌覺得他喝醉了,沒理他,想進我的辦公室打掃一下衛生,一進門看見辦公室里一片狼籍,桌子上擺滿了啤酒瓶,地下全是菸頭。剛拿起笤帚,李俊海就跟了進來,滿嘴酒氣地說,你他媽再表現也拉倒,將來我管理這塊兒的時候你們全得給我滾蛋。大昌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我真是不明白,這個李俊海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這不明擺著拆你的台嘛。,』
我的心堵得慌,嗓子眼裡像是掛了一塊大石頭:「他喝多了,別往心裡去,以後我找他算帳。」
大昌的臉還在黃著:「你就那麼忙?我聽他的意思是,你想把這塊兒交給他經營?」
這怎麼可能呢?這是我的發祥地,任何人我也不會給他的:「他說醉話,你別聽他胡咧咧。」
大昌喃喃地說:「反正我把話撂這兒,你要是真讓他來我就走,哪怕沒有活干,我也願意,我很討厭他。」
「哈哈,大昌還挺有性格的,」我苦笑道,「不會的,要是真那樣,咱們一起走拉倒。」
「對了,剛才我接了付濤的一個電話,他發現孫朝陽了,在跟著他呢。」
「孫朝陽在哪裡?」付濤是春明的兄弟,估計是春明給他安排的任務。
「他沒說,光說孫朝陽的車停在他家樓下,很可能人回家了。」
我略一遲疑,撥了那五的傳呼,抬頭對大昌說:「一會兒那五來了,你跟他交代一下,讓他幫你照顧著生意,你什麼也別干,馬上去孫朝陽家附近看著他,他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一有動向馬上給我打電話,我在胡四那裡。」
大昌笑了:「嘿嘿,就應該讓那五回來,咱們這裡還真離不開這麼個人呢。」那五很快就回電話了:「遠哥,是不是忙起來了?我這就回去?」
這小子夠聰明的,我正色道:「對,你回來,大昌要出趟門,你回來照顧一下,算不算上班要看你的表現。」
那五在那邊好象蹦了起來:「沒問題!我馬上回去!親娘啊,我可放心啦。」
掛了電話,我問大昌,李俊海發完酒瘋就走了嗎?大昌忿忿地回答,他走了還好呢,帶著人滿市場晃蕩,見著個人就跟人家打招呼,老李啊,我李俊海又回來啦,老張啊,想我嗎?沒想到吧,我李俊海馬上就要回來啦,耀武揚威完了,一人一輛摩托車掃蕩似的沿著市場轉了一圈,這才一溜煙的走了。我把眉頭皺得生疼,他媽的,我這個把兄弟可露出狐狸尾巴來了,這分明是迫不及待了,他以為我攤上這麼多事情就亂套了,他應該接手我的生意了,心都要爆炸了……以前對他的那些懷疑,一股腦地全泛上了心頭,起碼在他想取代我這個問題上我沒有懷疑錯他,他一定就是這麼想的!好啊,等我處理完了眼前的事情就處理你,我他媽還讓你滾蛋,這次滾蛋你就別想再回來了。好象在潛意識裡早給他安排好了出路,我幾乎沒有多想就看到了下一步,我跟他結清了帳目,然後讓他帶著他的人走,他灰溜溜地走了,不知去向。我打算好了,我跟你還是把兄弟,你有困難我照樣幫,可是我再也不會把你攏在身邊了。
「花子,趁那五還沒來,你趕緊統計統計咱們這邊的人數,除了幹活不好的,剩下的都去胡四飯店集合,今天中午會餐,我給大家發點兒辛苦費,」說著撥通了花子的大哥大,「花子你回去了嗎?」花子說剛回來,我看見老爺子和二子提著菜籃子出門了,用不用派人跟著?我說不用了,春明跟著呢,你把我讓你統計的人都統計好了嗎?花子說都統計好了,我說,「你給他們打電話吧,讓他們十一點到胡四飯店會餐,你身邊的弟兄先不要來,以後我單獨請他們。」花子說,重要崗位的我都跟他們說了,讓他們繼續上班,其餘的都去,我點了點頭,「也行,就這樣吧。」
放下電話,我問大昌:「你這裡有多少現金?」
大昌打開保險柜拿了一萬塊錢:「就這些,你數數,一萬。」
我把錢裝進了包里,轉身就走:「如果沒有什麼事情,你中午也過來,讓付濤繼續跟著就行了。」
很奇怪,走在去胡四飯店的路上,還是在原來的那個地方,我又碰見了上次那個背影像芳子的女孩兒。我又把她的背影當成了芳子,這個背影好象一塊磁鐵一樣,一下子就把我吸了過去,力量大極了,我被猛地吸到了她的前面,剛一回頭,那個女孩兒就狠狠地惋了我一眼,我尷尬得笑都笑不出來了,怔怔地看著她從我的身邊飄然而過,像風吹著的花瓣。我記得那天的陽光特別毒,照在頭頂上有一種砂紙磨著的感覺。我孤單地站在陽光下,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具蛻了內容的蟬殼,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全灌了進來。芳子,你去了哪裡?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太陽底下,讓我感到困惑的是人與人之間竟然會
如隔萬里,我想像不出來芳子此刻會有什麼樣的心情,也想像不出來她這會兒在哪裡,她在那兒幹什麼?一些關於我跟芳子的往事,如風中的輕煙般飄過我的眼前,它讓我一陣陣的眩暈……後來我聽過一首歌,有一句歌詞印象很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當我想到自己成為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在冬天的雪地里獨自行走時,心中那種淒涼的感覺幾乎讓我站不住了。我就那樣用一個僵硬的姿勢站在陽光下傻笑,眼前滿是芳子幽怨的目光……我神經了,看見我到了胡四飯店的時候,胡四、林武,還有芳子坐在門口曬太陽。
我很幸運,幾乎每次到胡四飯店找胡四都能碰見芳子。我清楚的記得我從監獄回來的不幾天,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她可真漂亮啊,那天的陽光也是這樣燦爛,她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陽光打在她的身上,讓她的全身散發出一種五顏六色的光芒,她的臉蛋似乎是透明的,泛著蘋果般的光澤。她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跟林武開玩笑,她笑起來是那樣的迷人,眼波一閃一閃的,大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兒……她坐在我的對面,輕瞟我一眼,然後拿起煙盒一下一下的往外掂煙,煙掉出來了,她插進去繼續掂,神情若有所思。那時候我的心鑽進了一隻兔子,一躥一躥地往上跳。
「膘子,傻雞巴笑什麼吶?」林武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對面。
「啊?你怎麼來了?」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剛下車,」林武過來拉著我就走,「剛才有個小孩跑過去跟大人說,這裡站了個神經病……」
「去你媽的,你才神經病呢。」我尷尬地跨上了人行道。
林武笑道:「你小子肯定有什麼心事,單純為了孫朝陽你是不會出這麼個膘子樣的。」
我苦笑道:「我找著芳子了。」
林武撇了一下嘴巴:「我也知道了,昨天胡四對我說了,去她娘的,她死了才好呢,不值得為個婊子傷心。」
芳子是個婊子?我一凜,差不多,應該歸類於婊子那個級別,我笑了笑:「可惜了……」
林武瘋狂地笑了:「哈哈哈,後悔了吧?當初我就勸你,先辦了她再說,辦了她你就不會覺得可惜了。」
心中隱約也有這方面的意思,我也陪著笑了兩聲:「我是說可惜了我對她付出的感情。」
「你付出個雞巴,人家陪你玩兒的時候,你就沒有得到過快樂?到這般天就別說這些酸溜溜的話啦。」
「那倒也是……」他說得一點兒不錯,我幸福過,那種幸福是任何人都無法給我的。
「不說她了,兩座山碰不到一起,兩個人會碰到一起的,等我碰上她,我替你報仇,一雞巴穿了她再說。」
「我操,這麼不夠意思啊,」林武這話竟讓我冷不丁生出一股快意,「不需要你替我,我親自來,哈!」
林武沉默了一會兒,悶聲問我:「剛才在電話里,你說什麼?孫朝陽想你?」
我把在濟南的那一幕告訴了林武,末了說:「你分析分析,他把我綁走了想要幹什麼?」
林武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他沒那個膽子,想殺你的話,那天他直接就開槍了,最大的可能是想廢了你。」
有這種可能,但我考慮,最大的可能應該是想給我施加壓力,讓我主動放棄與他的爭鬥。
我胡亂嘿嘿了幾聲:「你分析得也有道理,見了胡四再說吧,他腦子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