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聽到了小傑的聲音2
2024-06-12 04:56:14
作者: 潮吧
林武在這邊唾沫橫飛地說著,我在那邊就琢磨上了,聽老七的意思,郊區那兩條線上跑的車基本上讓他們攪和得差不多了,只要我的車一上路,他們就得走,搞好了,兩條線的車只有我一家在跑。那樣就得增加車輛,先跑一陣看看吧,如果有利可圖,我直接讓那五或者大昌過去經營這一塊兒,海貨、運輸,雙管齊下,我就不信熬不出點名堂來,說不定在不遠的將來,我就是這座城市的李嘉誠。再想遠點兒,生意做大了,難免會與胡四發生摩擦,那就跟胡四好好談談,郊區無論哪條線路都是我的,我不往城裡發展就是了。至於政府下屬的車我不管,但是也不准搶我的生意,惹急了我,我跟他玩兒「文打」的。林武說著說著停下了:「蝴蝶,你眯著個雞巴眼笑什麼?我哪裡說得不對嗎?」
我打個激靈回過神來:「哈哈,我在笑咱哥們兒將來的風光前景呢。」
林武問:「想到未來了?咱哥們兒的未來是什麼?」
我想了想,大聲喊道:「世界是我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我們的!毛主席這樣說過吧?」
「咋呼什麼咋呼?」胡四搖搖晃晃地倚在門口,一個勁地沖裡面傻笑,「世界是你們的?吹點兒了吧?」
「哈哈,四哥,我在給林武朗誦毛主席語錄呢,」我沖他勾了勾手,「進來接著聽。」
「扯什麼雞巴蛋?」胡四這次好象真的喝大了,眼睛都散了光,「誰……誰他媽聽你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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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傢夥,剛出去這麼一陣就喝成膘子了?」我過去把他拉了進來,「少跟我裝啊,我光打人。」
胡四踉踉蹌蹌地擺了一個騎馬蹲襠式:「你敢打我?瞧哥哥這個架勢,這跟黃飛鴻有什麼兩樣?」
林武悄悄把腿伸到胡四的腳脖子那裡,猛地一勾:「叫你黃飛鴻!」
胡四仰面朝天跌在地上,翻了幾翻沒翻過來,索性就那麼躺著唱上了:「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頭頂上笑道:「就這還雄赳赳?我要是喊一二三你能站起來的,我自罰三杯!」
胡四不聽,繼續唱:「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你得罰三瓶吧?」
好嘛,這小子沒醉,唱著歌還記得這茬兒呢,我也豁出去了:「三瓶就三瓶,一、二……」
三還沒喊出來,胡四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哈哈,老小子,上當了吧?來來來,林子,添酒!」
「你這個老狐狸啊,"林武笑嘻嘻地沖我一攤手,「哥們兒,沒辦法,喝吧。」
「想起了李忠的一句話,呵呵我苦笑一聲,「李忠說,這次我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沒有檔次的人。」
「你才知道?」胡四得勝將軍似的把頭一甩,「誰叫你那麼傻呢?你沒看見我是端著白開水出去的?」
「操,誰知道你是去糊弄夥計?我還以為你端著水出去漱口呢,不說了,我喝酒,白賺了三瓶酒喝呢。」
這一次我是徹底喝不進去了,瞅著剩下的那兩瓶發愣,胡四拍拍我的手說:「服了吧?服了就別喝了。」
我也確實不想喝了,順坡下驢道:「這可是你說的啊。」
胡四的口氣似乎很惆悵:「無所謂啊,兄弟交往不在一兩瓶酒上……我看得開。」
這話聽得我莫名其妙:「四哥,你到底是真喝醉了還是假喝醉了?這都念叨了些什麼?」
「沒什麼,胡亂發點』兒感慨……」胡四站起來,繞著桌子轉起了圈兒,「要說我喝醉了吧,我還真沒喝醉,要說我沒喝醉吧,我還真有那麼點兒醉意,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啊……蝴蝶,當著林武的面我也不跟你說雜些客氣話了。人呢,要分清個裡頭外頭,誰對你好誰在害你,你應該把它分清楚了。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咱哥兒倆這陣子明顯的不如以前關係融洽了,這主要責任在我,很多事情我沒能幫上你的忙。但是你也有責任,你的責任是,拿我這個哥哥當了外人,有些事情寧肯對別人說,也不對我說,也許你有自己的難處,但現實情況就是咱哥兒倆生分了。」走的我的對面,遞給我一根點著了的煙,「所以呢,我覺得咱們應該開誠布公地嘮叨嘮叨,要不然在不遠的將來,咱哥兒倆很可能反目成仇,我這絕不是危言聳聽,我有這個預感。記得在勞改隊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朋友與利益之間是水火不相容的。想要朋友就得拋棄利益,想要利益就得拋棄朋友,這個道理可以說是顛撲不破。記得你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我曾經對你說過,咱弟兄三個要攜起手來……」
「四哥,讓我插你一句話,」我覺得他把朋友跟利益這麼胡亂攙和讓人聽了非常不爽,儘管他說得有些道理,可是這也太絕對了吧?我說,「剛才你是不是想說,我剛出來的時候咱們三個說好了要一起打天下的?那你得容我說叨說叨,你說我跟你生分了,可是你們兩個跟我沒生分嗎?這個你可得好好想想,別總是說我的不是,上次……」
「蝴蝶,」胡四的口氣顯得很無奈,「上次我是真的喝醉了,說過的話我已經忘記了,跟你道歉。」
「四哥,咱們商量商量,就算我求你,」我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咱們以後別說這些傷心話了好嗎?」
「蝴蝶,你還是沒弄明白我的意思,我這完全是為了咱哥兒幾個好,要不我還不說了呢,我背後使勁拉倒。」
「看看看看,這還不是又來了?」林武插話道,「老四這得怪你,剛才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背後使勁?」
胡四訕訕地搖了搖頭:「林武啊,你懂幾個問題?有誰理解我的心?我胡四堂堂正正……」
我覺得再這樣說下去可真就不好了,隱隱地覺得胡四對我有了很大的成見,等以後慢慢消除吧,眼下不是機會。
我拉他坐下,一臉真誠地說:「四哥,相信我,我楊遠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咱們別說這些了。」
胡四按了按我的肩膀:「好,不說了,咱們還是好兄弟……林武,來首詩怎麼樣?」
林武張口就來:「啊,人生!」
胡四哈哈大笑,笑聲里透著一股老練的沉著。
「四哥,剛才我把你的意思跟林武說了,明天我就來提車?"
「行胡四看了林武一眼,「下午你抽個時間去跟老張他們說,把車擦擦,保養一次,不用出車了。」
「老四,乾脆讓老張他們先給蝴蝶幹上一陣算了,我還能親自去給他開車?」林武說。
「行啊,」胡四的手又摸上了我的肩膀,「一切聽從遠哥的吩咐,哈哈。」
我感覺心裡很不舒服,好象我是在受人施捨,心裡一個勁地安慰自己,別難受,別難受,錢多了不咬人,等你發達了你也可以施捨別人。胡四打完了哈哈,問林武,你的那把衝鋒鎗呢?林武說,讓我還給管子了,我怕帶在身上出事兒。胡四喃喃地說,是啊,咱們都有脾氣,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身上再帶著那麼個傢伙,脾氣能不見長?平常忍就忍了的事情,仗著這個傢伙也就不能忍了,比他媽喝了二兩貓尿還壯膽,再小的事情也不怕往大處折騰了,這很危險啊。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我就發過誓,任憑你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我也不拿槍跟你干,自有拿槍的。
這套理論又把我煩躁得不輕,我抬手看了看表:「四哥,我先回去吧,都四點多了。」
胡四點點頭,用雙手扳著我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兄弟,如果我的話多了,別往心裡去。」
我抓住他的手,哈哈一笑:「你兄弟沒那么小氣,走了。」
在屋子裡呆的時間長了,一出門眼睛就不太適用,眼一花,門口站著的一個姑娘讓我一下子當成了芳子。
我暈暈忽忽地走過去,歪著腦袋看她:「芳子?哦……哈哈,是你呀,胡四牌油條啦——」
那個村姑現在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村姑來了,撇著一口溫軟的普通話沖我一呲牙:「先生走好。」
你奶奶的,別笑還好,一笑露出大黃牙來了……還他媽芳子呢,連芳子的屁股都不如。
人都說在酒桌上坐得久了,不管你喝沒喝醉,只要一出門保險是個醉漢的狀態,厲害的還容易癱倒吐酒,這叫見風倒。我現在就有了這種狀況,儘管腦子還清醒著,可是腳下一點兒力氣也沒有,走路總是感覺在打晃,腳腕子在小腿下面一扭一扭的。我想打個車,可是站在路邊等了好長時間也沒等來個計程車,索性坐在馬路牙子上面等。
夾在胳肢窩裡的大哥大響了,我看都沒看號碼,直接接了起來:「誰?」
那邊是長法的聲音:「遠哥,麻煩啦,這次折騰大了……你在聽嗎?說話呀。」
我聽出來是長法的聲音,可是我不相信他剛才說的話,什麼麻煩?最近我可沒安排你出去打架。
我粗暴地回答:「我在聽,你說,什麼麻煩?」
「胡東把老錢用斧子劈了,」長法在那頭語無倫次地說,「脖子都劈歪了,正在醫院搶救…』胡東想跑,沒跑成,被110當場給抓了,小爐匠想去救他,也被抓了,不是派出所,是分局……老錢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估計大概活不成了,我聽蝦米說,110把老錢往車上抬的時候,老錢的腦袋都轉到後面去了,現在到處都是警察,估計是在抓我……」
我的腦子一下子炸開了,怎麼把老錢給劈了呢?這麻煩可就大了:「法哥別慌,誰是胡東?」
長法說話快得像炒豆:「他剛出來沒多長時間,以前跟著黃鬍子玩兒,他說他認識你,好象你還打過他……」
我想起來了,進軍市場的時候,我第一個砸的就是他:「你馬上打個車到觀海樓,我在那兒等你。」
掛了電話,我疾步跑回了胡四飯店。胡四正站在門口跟林武說著什麼,我說:「四哥把你的車給我用一下。」
胡四見我慌裡慌張的,連忙問:「出什麼事兒了?要不要我去送你?」
我邊推著他去拿車鑰匙邊說:「長法幫我去要帳,把人砍了,我得趕緊去處理處理。」
胡四不屑地說:「這點小事兒就把你緊張成這樣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拿錢完事兒。」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車鑰匙,邊往胡四的車跑邊回了一下頭:「這事兒先別吭聲,一會兒我回來找你!」
「我晚上還得回家過生日呢,」胡四不滿地說,「要回來就快點兒啊,我不能老是等你。」
「你必須等著我!」開車經過胡四身邊的時候,我蠻橫地喊了一嗓子。
「蝴蝶,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處理這事兒我有經驗!」林武一把拽住了車門。
我打開車門讓林武上來,猛一加油門衝上了去觀海樓的大路。腦子亂成了一鍋粥,眉頭也皺得生疼,不知道老錢會不會死,萬一他要是真死了,我的麻煩也就來了。首先警察得調查老錢是因為什麼被人劈的,一調査,我就浮出水面了,儘管開始屬於經濟糾紛,可是我找的人畢竟是打死了人,即便是不追究我的刑事責任,也得讓我處理善後事宜,錢倒是無所謂,我害怕的是警察以這件事情為突破口調査我其他的事情……我這幾年都幹了什麼?腦子像一輛疾弛的火車,轟隆轟隆地掃過那些破碎的往事。火車慢下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警察不可能抓住我的任何把柄,我乾的幾件比較大的事情就是一次沒成功的黑吃黑,還有一次搶劫販毒款,第一次應該沒出什麼漏洞,槍已經被小傑拿走了,小傑又沒有落網,事情過去了這麼長時間,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了。搶劫販毒款的那次更沒有問題,有限的幾個人知道我也參與了這件事情,這有限的幾個人死的死,跑的跑,起碼眼下他們沒有理由懷疑我策劃了那次搶劫。
「蝴蝶,你的人把誰砍了?」林武點了兩根煙,插在我的嘴裡一根,悶聲問。
「不是我的人,」我快速地開著車,「是長法的人,他們把欠我錢的一個夥計用斧頭劈了。」
「長法的人是吧?」林武說,「按說那也應該算是你的人,外面都知道長法現在跟了你。」
「是不是我的人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放慢車速,問他,「你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嗎?」
林武不屑地一笑:「不但是我,連老四都經歷過呢,在社會上混,這都難免。」
我知道這很難免,可是我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心裡還是有些發虛:「你們是怎麼處理的?舉個例子。」
林武沒接這個茬,把菸頭噗地吐到車窗外面:「長法這小子也太沒個樣子了,這點小事兒完全可以自己處理嘛。」
這個要求有點兒過,人家總歸不是我的哥們兒,我們的關係無非是互相利用,人家憑什麼要自己處理?
我說:「這話不對啊,我跟長法的關係你不清楚……先舉個例子我聽。」
「例子那就太多了,」林武把眼睛瞟向窗外,慢悠悠地說,「我剛出來的時候,找不著吃飯的地方,就經常去我們家樓下的小吃部里嚇唬老闆,目的就是讓他答應我,以後我在這裡吃飯可以簽字。後來簽得多了,老闆就開始跟我要錢,我心一煩,就把他給捅了,是用西瓜刀捅的,腸子流了一地。當時我也害怕了,就跑了,跑到棗莊我一個牢友家去了。後來胡四打聽著找到了我,他說那個人瘋了,飯店也不開了,整天提著把砍刀在我家門口等我,把我媽嚇得都快要成神經病了。我問胡四怎麼辦?胡四說,你要是不想繼續混了就這樣躲著,要想繼續混就回去繼續捅他,讓他沒有再找你報仇的資本拉倒。我問,怎麼能讓他沒有繼續找我的資本?胡四說,把他弄成殘廢,後面的事情我來幫你處理。我就回去了,那天夜裡,我逮著了他,手筋、腳筋全給他挑了,最後我把刀子頂在他的胸口上,我說,你還敢再折騰嗎?再折騰,下一次我就把你的心臟挖出來。他哪敢嘴硬?一個勁地求我送他去醫院,我沒管他,扯身走了。他躺在那裡喊救命,沒有敢去救他的,後來聯防看見了,把他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幾乎都摸不著脈搏了。後來,他報案了,我在外面躲了大半年,回來以後逼事兒沒有,胡四全幫我打點好了,這小子架著雙拐不見了……就這麼簡單。」
「我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吧?」聽他說得輕鬆,我也鬆了一口氣,「恐怕得羅嗦上一陣。」
「沒事兒,見了長法,問問他前後經過再說。」
「胡四也遭遇過這樣的事情?」
「他那次更大,跟你這次類似,不過人家胡四可不像你這麼緊張,沒事兒—樣。」
林武說,胡四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在一家私人開的鍋爐廠里干車工,第—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廠長說,因為他干廢了一個配件,要扣他半個月的工資。胡四上火了,工資也不要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回來了。本來想把這事兒忍了,廠長又派人來了,說他拿走了工作服,讓他抽時間給廠里送回去。胡四就找了他一個叫宮小雷的哥們兒訴苦,宮小雷也是個「猛子將」,二話不說,抓起一把菜刀就奔了那家鍋爐廠。廠長正在招集工人開會,宮小雷就用菜刀把廠長架出來了,工人們一看不好,抄起傢伙就要往上沖,宮小雷直接下了傢伙,把廠長的一條胳膊給卸了下來……
「到了,一會兒再說,」我把車開進了觀海樓前面的停車場,「你在這裡等著長法,我進去找個單間。」
還是上次我跟金高收服長法的那個房間,服務員問我點不點菜,我說挑好的隨便上,一千以內就可以。
站在窗前,拉開窗簾,正好看見林武摟著長法的肩膀往裡面走,後面還跟著一個神色慌張的瘦高個兒。
我拉開窗戶,沖他們咳嗽了一聲,長法看見我了,甩開林武,大步往這邊跑。
我打開門,長法一步闖了進來:「遠哥,麻煩大啦……老錢死了。」
「死了?」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眼前一片金花,「這是剛才的消息?」
「不,不一定,是蝦米說的,剛才蝦米去了一趟醫院……」長法抓起一杯茶水就灌,燙得直跺腳。
「坐好了,別那麼緊張。」我一把將他拽坐下,疾步搶出門去,迎面碰上了正往這邊走的林武。
「那位兄弟呢?」我繞過林武,往他後面打量,那個瘦高個臉色蠟黃地在後面磨蹭。
「蝦米,你他媽的黏糊什麼?快走!」長法伸出腦袋罵了一聲,「還不趕緊叫遠哥?操你們那些娘的!」
那個叫蝦米的瘦高個緊攆兩步沖我伸出了手:「遠哥,你好……」我打開他的手,扯著他就往房間裡走:「別那麼客氣了,你就是蝦米?」蝦米好象是個結巴,含含混混地說:「我,我是蝦,蝦米……遠哥,老錢可能不行了,剛才我從醫,醫院裡出來,他老婆躺在地上哭,說,老,老錢啊,你死得好慘啊,我估摸著,老,老錢死,死了。」
我把門關緊了,用牙齒咬開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都坐下,長法,你先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長法也咬開一瓶啤酒,剛想喝就被林武劈手奪下了:「別著急喝酒,先說事兒。」
長法不聽,又拿了一瓶啤酒咬開了,仰著脖子灌了一氣,這才抹著嘴巴說:「全怪我,我他媽應該親自去的。」
「你沒在場?」我皺緊了眉頭,我不是囑咐過你,就幾個錢的事兒,你跟他談談不就完了?你……」
「先讓他說林武拉了我一把,「長法,別緊張,你說。」
「咳,我緊張什麼?我哪兒緊張了?」長法很愛面子,斜眼一瞟林武,「我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你就別他媽跟我裝了,」我煩了,猛踢他一腳,「說話!」
「蝦米,當時的情況你在場,你跟遠哥說,」長法好象覺得我這一腳踢得很沒水平,臉搭拉得老長,「他著急了。」
蝦米說,今天中午,長法把他們幾個關係最近的兄弟召集在吳胖子的飯店裡喝酒。喝了一半,吳胖子拿出一萬塊錢來,要給大家發獎金,大家正高興著呢。長法接了一個電話,小爐匠在電話里說,發現老錢了,老錢正跟一個少婦在前海那邊閒逛。長法說,你一直跟著他,我馬上派人去把他抓回來。胡東說,法哥就不用親自去了,殺雞焉用宰牛刀?抓那麼個老逼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長法正喝到興頭上,就讓胡東帶著蝦米去了。找到老錢的時候,老錢正跟那個少婦坐在沙灘上看海。胡東就走過去問他,你姓錢吧?老錢說,是啊,你找我有事兒?胡東說,不是我找你,是長法找你,跟我走一趟吧。老錢一聽是長法找他,嚇得臉都黃了,死活不跟他走。三糾纏兩糾纏,胡東就火了,拿出斧頭就劈,第一斧劈在胳膊上,老錢就喊警察,正巧,海灘上有幾個巡邏的警察,胡東急了,朝他的脖子上就是一斧,也沒看劈到了什麼程度,撒腿就跑,結果被警察給撲倒了。小爐匠想上去救他,也被警察捂在那裡了。
「我一看不好,扎,扎進看熱鬧的人群里沒,沒敢露頭,」蝦米哆嗦著嘴唇繼續說,「我看見老,老錢的脖子歪了,血像噴,噴泉似的往天上噴。警察就上去給他堵著傷口,不,不大一會兒急救車來了,哇,哇啦哇啦拉著老錢走了。胡東和小爐匠就,就被拷上銬子抓進了瞽車……我,我就打了個車跟,跟著警車走,我看見他們進了河東公安分局。我沒,沒敢進去,就去了附近的醫院,我看見老錢被人抬著上了搶救室,旁邊的人都,都說老,老錢死了。」
「你不是回來過一趟嗎?」我問,「剛才又回去看了一次?」
「是啊,」蝦米的情緒穩定了一些,「當時我嚇傻了,沒,沒敢在那兒『靠』,就回,回來找法哥了。」
「我一聽出了這事兒,頭都大了,」長法說,「本來我想自己去處理,後來一想,要是真出了人命還得找你啊。」
「你直接就給我打了電話?」
「我能那麼沒有水平?」長法喝了一口酒,舔著嘴唇說,「我直接找了我在分局的一個哥們兒,把情況簡單跟他說了一下。我說,我一個關係不錯的兄弟,跟人發生了一點兒經濟糾紛,一怒之下把人家給砍了,被砍的那個人很可能活不成了,你看這事兒怎麼辦?我哥們兒問我,是不是剛才在前海發生的那起案子?我說就是。那哥們兒說,我幫不了你,這種案子即便是不出人命也是很大的刑事案件,天王老子也幫不上忙。我說,如果被砍的那個人理虧,他認了,不告砍人這一方呢?他說,那也得處理,無非是在量刑上有些酌量罷了。我馬上又派了蝦米回去看老錢的生死,這才抽空給你打的電話。遠哥,以前我也遇到過詐人失手的情況,可是都沒有這次嚴重,當時確實有點兒慌了。」
「現在不慌了?」林武用酒瓶子戳了長法的腦袋一下,「根本就用不著慌。」
「林子,別在我面前充大頭好不好?」長法橫著脖子說,「不慌?誰信呀,你攤上試試?」
「操,我又不是沒攤上過,不跟你說了,」林武把頭轉向我說,「找老四吧,這事兒離了他不行。」
「別急,讓我想想……」我捏著眉頭趴在了桌子上。
林武在旁邊問長法,你剛才說的那個胡東是不是以前跟著黃鬍子混市場的那個大體格?長法說就是,他剛從裡面出來,好象也就是三兩個月的光景。一開始跟著黃鬍子擺地攤賣服裝,後來跟黃鬍子翻臉了,就自己在街上「打溜溜」,到處混吃混喝,沒有一個人敢招應他。有一次,長法讓幾個弟兄去砸一個老混子的歌廳,胡東也去了,一直衝鋒在前。完事兒以後,長法給弟兄們擺慶功酒,大家都誇獎胡東是條漢子,長法就收留了他,一般打殺的活兒都交給他,他也很能幹,辦事兒也挺利落的,誰知道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林武感慨地說:「長法哥們兒,你這叫養虎為患啊,知道三國上呂布是個什麼人物嗎?三姓家奴啊!意思就是養不熟,跟了誰都沒有跟到底的。起先他跟著鐵子,後來他竟然把鐵子給砍了,再後來跟了黃鬍子,這不?跟黃鬍子又翻臉了。這次跟了你吧,又他媽給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依我看,乾脆別救他了,讓他在監獄裡把牢底坐穿拉倒,要是把他救出來,他肯定會賴上你。為什麼?人家有理由啊,法哥,我是為了你才進的監獄,你可得養著我……我操,什麼雞巴人嘛。聽我的,給他來個落井下石。」
他們在一旁說著,我就有了主張,抬起頭對蝦米說:「麻煩兄弟再跑一趟,看看老錢死沒死,有消息馬上給法哥打電話。然後看看周圍都有什麼動向,注意別讓別人看出來你是幹什麼的。任何人別告訴他你來幹什麼,去吧。」
蝦米一走,我就給胡四打了一個電話,簡單對他說了說情況。
胡四沉吟了半晌,瓮聲瓮氣地說:「你在哪裡?」
我說,我在觀海樓呢,要不你來一趟咱們再商量商量。
胡四說:「讓長法滾蛋,我馬上過去……操,為了你這點雞巴事兒,連孝子我也當不成了。」
掛了電話,我摸著長法的肩膀說:「法哥,不管怎麼說,這事兒是因為我才引起來的,讓你受驚了。這樣,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來辦,你放心,如果胡東和小爐匠真的被判了刑,他們的一切後顧之憂全在我楊遠的身上,與你沒有一點兒關係。我琢磨著,這事兒不大,殺人罪肯定夠不上,頂多就是個傷害罪,我先操作操作看看,弄好了還判不了呢。你回去以後儘量在外面躲一躲,別讓警察找到你,因為他們這一進去就會把你說出來,你一旦被警察抓了,我也就提溜出來了,那時候我就幫不上你們的忙了,咱們只好各顧各了,吃虧的還是咱們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嗎?」
長法把自己剩下的酒喝了,忽地站了起來:「遠哥放心,我長法在江湖上滾戰了不是一年兩年了,我有數。」
我使勁握了握他的手:「別的別去想它,想也沒用,先躲起來。錢還夠用嗎?」
長法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猛一轉身子,沖我和林武抱了抱拳:「二位,保重,兄弟走了!」
林武起身關緊了門,沖我嘿嘿一笑:「這他媽什麼玩意兒?他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江湖人物了,我操。」
我拉他坐回來,打開門沖站在門口的服務員說:「上菜,我不說讓你們進來,都別隨便進來。」
林武在後面吆喝道:「還他媽喝呀,這都喝了一天啦!」
我關上門,順手抄起他放在桌子上的酒,猛地灌了一口:「已經是已經了,喝吧,喝昏了就沒有煩惱了。」
林武說:「我是不想喝了,我發過誓,再也不醉酒了,吃虧吃大了我。」
「我看也是,你還是少喝點兒吧,」我坐在他的對面,笑道,「我發現,你喝了酒跟不喝酒完全是兩個人,不喝酒是趙雲,喝了酒就變成張飛了,呵呵。來,接著講,把胡四和宮小雷卸廠長膀子的故事講完,我學點招兒。」
林武哈哈笑了一陣,摸著鬍子茬說:「宮小雷把廠長的膀子卸了以後,廠里的工人全嚇傻了,一鬨而散。宮小雷就提著菜刀奔了派出所,人家會玩兒啊,這叫投案自首。他為什麼這麼做?宮小雷自己有數,他跟胡四是光屁股長大的兄弟,了解胡四的脾氣啊。他出了事兒,胡四就是傾家蕩產也得救他啊。不過,這小子的腦子不如我,你他媽跟胡四商量商量再投案啊,先去吃那個苦幹什麼?結果,人家派出所連胡四也傳去了,胡四什麼也不知道,在派出所呆了一陣就回家了。胡四他大哥是一所中學的校長,警察的孩子有不少在他們學校上學的,這就好辦了,連請客加送禮,把宮小雷判了一年半教養。這小子賺大啦,要不像他這樣的重傷害,最少判他六年勞改。哎,宮小雷你應該認識吧?」
我當然認識,胡四從勞改隊走的時候還囑咐過我,讓我照顧照顧他,可是他跟我不對脾氣,整天繃著個臉不說話,所以交往也不是那麼深,不過我還真不知道這小子有那麼大的魄力呢:「宮小雷解除勞教以後又去了哪裡?」
「這小子不爭氣,跟你前後腳,你出來了,他進去了。」
「這次是為什麼事情?」
「也是為了胡四,他把一個『滾』胡四的小地痞用石頭砸了,砸得腦袋稀爛。」
「操,怎麼都這麼毛愣?判了幾年?」
「好象是八年吧?我也不太清楚,別管他,不關咱的事兒。」
「怎麼不管?」我淺笑道,「他在監獄裡,小廣也在監獄裡,什麼意思你明白了吧?」
「好嘛,不相信祥哥,另開路子了?哈哈,你行。」
我是第一次看見海鷗也可以站在樹上的,覺得不可思議。這麼漂亮,這麼瀟灑的鳥兒怎麼可以蹲在樹上呢?簡直有損個人形象。我看見過午清冽的陽光下,那隻雪白的海鷗採用一種狗一般的姿勢,蹲在窗外一棵法國梧桐乾巴巴的枝椏上,腦袋一顫一顫地望天,它好象是在讚美今天的天氣,它在想,多麼美好的天氣啊,甚至張開嘴呀呀地叫了幾聲。前方吹來的海風將它的翅膀吹得一掀一掀的,它不時扭回頭用灰色的嘴巴將掀亂了的羽毛壓熨帖了,很勤快。我歪在椅子上,茫然地看著它,我覺得它有些像我,明知道海風還會把它的羽毛掀亂,它依然一次一次地去整理。我也這樣,明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不一定是鮮花,可我依然一次一次地相信,前面等待我的一定就是鮮花,這多少有些自欺的意思。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退出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可是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即將面臨的清苦生活,我似乎已經習慣了在刀刃上行走。有一次我對李俊海說,咱們整天為了生活戰戰兢兢的,我真想不幹了,找個地方上班去。
李俊海說:「你以為你上了班就萬事大吉了?那是在糊弄自己呢,你的江湖氣根本不適用平靜的生活了。」
我說:「那也不一定,我很有克制力的,什麼也不想,老老實實掙錢養命就是了。」
李俊海說:「不可能,你說要完全脫離以前的生活,那叫假乾淨,你過不了受人控制的日子了。」
我說:「我認命還不行嗎?咱們的上一代都是這麼過來的,他們不是照樣活一輩子?」
李俊海黑著臉嘟噢道:「別胡思亂想了,你想退出來,別人還不讓你退呢,小廣就是個例子。」
想到小廣,我的心又是一陣煩亂,倒不是怕將來小廣出來跟我拼命,以我現在的勢力,要想把他「辦」成廢人,不用費一點兒力氣,可是我的目的不在這裡,一來我不想無故背上一個敲詐同道中人的罵名,二來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陷害我,讓我跟小廣產生誤會,然後拼個你死我活。這個人的用心非常歹毒,因為他明顯地知道我跟小廣都是性格剛烈的人,弄不好一點兒誤會就可以大打出手,甚至死掉一個。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我敢肯定,這個人我絕對認識。
「林武,你跟小廣在監獄裡呆過多長時間?」我問悶頭抽菸的林武。
「大半年吧,胡四跟他呆的時間長,」林武抬起了腦袋,「怎麼突然又想起他來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安排金成哲去敲詐的他。」
「還有誰?黃鬍子唄。」
林武說,去年他在路上碰見過黃鬍子,黃鬍子主動跟他打招呼,問他現在在哪裡發財?林武隨口說,發什麼財?把你打跑了,人家蝴蝶占著地方發財去了,我還在跟著胡四瞎晃悠呢。黃鬍子說,蝴蝶太黑了,我是不會跟他善罷甘休的,將來我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的。林武就笑道,那你就去找他,把他打跑了,咱哥們兒去他那裡發財。黃鬍子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一直在盯著他,早晚我會讓他好看。林武打著哈哈走了,黃鬍子在後面呸呸地吐唾沫。
我笑了:「操他媽的,他指望什麼跟我斗?再『慌慌』我派長法去把他的脖子扭斷。」
林武說:「長法還真不敢動黃鬍子呢,論級別黃鬍子是老江湖,長法才是個小地痞,黃鬍子根本不尿他。」
我說:「你這就不懂了,黃鬍子現在這個奶奶樣兒,不講是長法,就連老七都可以捏他。」
林武嘆了一口氣說:「唉,人吶……一落魄就什麼也不是了,你說得對,黃鬍子完蛋了。」
正隨便聊著,胡四風塵僕僕地闖了進來:「還他媽喝吶?讓個座,累死我了。」說著,把林武一扒拉,一屁股坐在林武的座位上,「長法這個膘子呢?」我說走了,你吩咐讓他走,誰敢留他?胡四哼了一聲,「你也是,怎麼連個雞巴長法都利用不好?」我說,玩兒鷹的還有讓鳥琢了眼的時候呢,其實也不關長法的事兒,他沒在場嘛,胡四忿忿地說他不在場就更不對了,給咱爺們辦事兒他拿他媽了個逼的什麼架子?操他娘的。你再把情況跟我說一遍。」
我又從頭到尾地把事情對他複述了一遍,胡四皺緊了眉頭:「你沒派人再去醫院看看?」
我說我讓蝦米去了,蝦米一會兒就打來電話了,剛說完,大哥大就響了,是長法的號碼。
我接起了電話:「法哥,說話。」
長法氣喘吁吁地說:「我上了火車,蝦米來電話了,老錢沒死,手術成功。」
「我操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了,你走你的,我知道了。」
「遠哥,我那攤子事兒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得幫我維持著,我躲上一陣回來再說。」
「不是跟你說好了嗎?一切善後都由我來處理……」
長法急道:「不是,我是說我那幫弟兄,那幫人沒個壓得住的人控制著,跟他媽一盤散沙沒什麼兩樣,你還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玩意兒?有奶就是娘啊。你得幫我照應著,不然就散了,一散就出毛病。你知道的,我犯的事兒太多了,我害怕我這一走,他們被人一衝擊,我的事兒全『突嚕』出來了,那時候可就麻煩了,那幫雞巴雜碎我知道……」
「別羅嗦了,你走了以後誰還在你那兒管事兒?我找個人去幫他。」
「你還沒看出來?就是那個結巴蝦米呀,他頂個屁用?麻煩你找找金高,讓金高幫我管理那幫孫子。」
「行,明天讓蝦米找我,我來安排,放心走你的吧,掛了啊。」
長法還想羅嗦,我一把關了電話。胡四的眉頭舒展開了,用力甩了一下腦袋:「好,沒出人命就好!」
我也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酒!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胡四摸出他的電話,沖我一點頭:「你們倆慢慢喝著,我打幾個電話,一會兒就回來。」
我笑道:「還他媽說我有話背著你呢,你不是也一樣?你打電話也背著我呢
「兩碼事兒,」胡四正色道,「我這幾個電話全是牽扯到我那幫白道大哥的前途,我必須背著你打,這並不是表明我不相信你們,這裡面的道理你們不是不清楚,不出事兒便罷,一出事兒誰也不敢保證牙口就那麼好,這也包括我。人在被大浪捲走的那一剎那,連根稻草都想撈呢,何況……呵呵,又多說話了,媽的,沒消酒這是?好了,你們倆慢慢聊著,我給蝴蝶辦事兒去啦。不許喝多了啊,關鍵時刻不能亂了腦子,尤其是你,蝴蝶,我發現你開始讒酒了。」
我沖他揮了揮手:「走你的吧,我有數。」
胡四邊走邊撥著電話號碼,從門口迅速消失。
他的背影一時在我的腦子裡變得模糊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對他的感覺,只覺得眼睛突然發熱。
林武吧嗒了兩下嘴巴,鼓起腮幫吹了一口氣:「基本沒事兒了,老四有這個能力。」
「你說的沒事兒是指那方面?放了胡東和小爐匠,還是不把我翻騰出來?」
「放了胡東?」林武挑了挑眉毛,「你以為胡四是市長?他是在保你呢,老錢不是欠你的錢才遭這一難的?」
「就是就是,操你媽,你著什麼急?」我推了他一把,「關你雞巴事兒?喝酒。」
「好啊你,弟兄們都在幫你,你他媽還不知足啊,誰欠你的還是怎麼著?」我不說話了,心存感激,但是我不能表達出來,記得有句話叫做「大恩不言謝」,我記在心裡就是了。
林武見我不說話,以為我不高興了,敲敲桌子說:「別生氣,我給你來個『現掛』,讓你瞧瞧我的水平。」
我知道這小子又犯了詩癮,故意「抻」他:「現掛?單口相聲?跟誰學的?」
「啊,人生……不林武不理我,直接開始了,「你放心,這次絕對不來三字詩的,給你來首七律怎麼樣?聽著啊。七律應該是一行七個字吧?讓我想想,毛澤東詩詞,七律……七律,長征,對了,參照毛主席詩詞了啊。紅軍不怕遠征難,咱給他改成……對,楊遠不怕喝酒難,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夠再去拿呀,喝成個膘子就算完……」
我剛想笑,胡四就推門進來了:「蝴蝶,親兄弟明算帳,你拿一萬塊錢。」
看來這事兒結束了,我一把將他拉到了身邊:「沒問題,怎麼個結果?」
胡四皺著眉頭說:「還沒有結果,但是人家答應了,就事論事,不牽扯別的……操,就是一個錢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別的話我就不說了,錢不是問題。」
胡四的臉還在陰沉著:「媽了個逼的,這幫孫子,平常吃喝都不算了,來事兒就跟我動真格的。」
這樣的事情我明白,給他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四哥,想那麼多幹什麼?他們給咱辦事兒就行。」
胡四抽了很長一陣煙,這才把眉頭舒展開來:「孫子們辦事兒我知道,滴水不漏,喝酒。」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問道:「一萬夠了嗎?」
胡四說:「夠了,再吆喝不夠,我他媽跟他們翻臉,什麼玩意兒。」
「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林武插話說,「我他媽最煩的就是一個錢字,行了,既然老四把事情都弄熨帖了,咱們就歇會兒腦子!老四,把你的耳朵支棱起來,聽我林大詩人給你朗誦一首七律,這首詩的名字叫做,七律喝酒,詩中寫道:楊遠不怕喝酒難,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夠再去拿呀,喝成個膘子就算完,就算完……算完就算完。」
胡四看了一下手錶,略一遲疑,抓起酒杯喝了一口,對林武說:「你也別喝了,給蝴蝶安排車去吧。」
林武說,菜還沒上齊呢,那不是浪費?胡四說,浪費又不是浪費你的,你操的什麼心?趕快去吧。
我以為胡四是想讓林武先走,他有話要對我說,就催促林武:「走吧,喝酒有的是機會。」
林武剛站起來,胡四就夾起了他的包:「蝴蝶,我也要走了,回家過生日,時間還來得及,走了。」
我一時很落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你們都走了,我自己在這裡喝?好,都走吧,我自己坐會兒。」
胡四低著頭想了一陣,抬頭看著我說:「別難受,在社會上混,出點事情難免,為難的話,錢我先墊上。」
我搖搖頭:「不用,天我跟林武過去交接車的時候,把錢給你帶過去。」
「好吧,那我走了,」胡四拉了拉林武,「走吧,以後你就是蝴蝶的人了,呵呵。」
「四哥,」我終於鼓起勇氣說了聲謝謝,然後走過去用力抱了抱他,「生日快樂。」
「別說見外的話,」胡四推開我,拍了拍我的胳膊,「在我還能幫上你的時候,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真他媽黏糊,說走又不走,」林武站在門口嘟囔道,「要不我先走了啊。」
「好,我們走了。」胡四往後推了我一把,轉身出門。
天已經擦黑了,房間裡開了燈,燈光是那種帶些蘭色的橘黃,映得房間裡很曖昧。我把兩隻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著腮,目光呆滯地瞅牆上的一幅油畫。畫上是一座寧靜的山村,一個肩扛農具的老農牽著一頭牛走在鄉間小路上,後面是晨曦中的村莊,炊煙裊裊,整個畫面是那種明快的蛋黃色。這樣的景色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我的童年整個徜徉在這樣的環境裡。那些遙遠的記憶跟這幅畫一樣,也是這種淡淡的黃色,只是比畫面朦朧了一些。我似乎能夠聞到畫面里飄出的氣息,那裡面有一絲青草的香味,還有一絲牛糞的臊氣,炊煙的氣息是那麼的濃烈,是燒麥秸的味道,這些氣息攙雜在一起,很容易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吃晚飯的情景。傍晚的時候,我一般會在大街上跟一幫夥伴瘋跑,我爹或者周阿姨就會站在胡同口的那塊大石頭上,扯著嗓子喊,大遠,來家吃飯嘍,不吃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啦——聲音傳得又高又遠,仿佛整個村子都能聽見。有時候我弟弟也跟著喊,大遠,涼了,不好吃啦……不知不覺地,口水就順著我的嘴角流了出來,我歪著嘴巴吸了兩下,將口水吸回去一些,剩下的就任由他往脖子裡面淌。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我拿起筷子將眼前的鍋燒鴨從中間戳開了,裡面橙黃一片,就像陽光一樣。我丟了筷子,抓起來一陣亂咬,我的牙齒在嚼著,可是嘴巴里沒有一點兒唾液,感覺是在咀嚼一口腐爛的樹皮。我不吐,依舊嚼,像開動著的磨床一樣,執著而又蠻橫……夜色就這樣在不經意之間降臨了,我從窗簾的縫隙里看到了幾顆雀斑似的星星,我沒有看見月亮,可是我能夠感受到月光。呆坐了一陣,我撥通了金高的電話。
金高好象是在家裡看電視,嘈雜的聲音里有動畫片的對話,聲音尖利又古怪。
金高在那邊喂喂著,我就吃吃地笑:「你他媽多大了?怎麼整天看動畫片?」
金高不承認:「這哪兒是動畫片?武打的,你沒見少林和尚哇哇的叫嘛,跟道士們戰上了。」
我不想跟他爭論這個,問他吃飯了沒有,他說還沒呢,一會兒下樓吃幾個肉串拉倒。
「來我這裡吃吧,我在觀海樓,跟胡四談事兒,他走了,現在就我自己。」
「奢侈啊,荒淫啊,真他媽不過日子啊……」金高嘟嚷道,「提前過上大款生活了啊,扯淡啊。」
「老子本來就是大款,」我催促道,「快過來,吃飯是一方面,我有重要任務讓你去完成。」
「真不想動彈……有任務在電話里安排不行嗎?」金高打著哈欠說。
「別那麼懶,權當出門鍛鍊鍛鍊身體,沒發現你已經開始發胖了嗎?趕緊往這跑,我還在原來那個房間。」
掛了電話,我讓服務員進來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順便讓他上扎啤,瓶裝的太熱了。服務員納悶道,不熱啊,別的客人都嫌涼呢。我說,一會兒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這兩天便秘,得想辦法把他搗鼓拉了。服務員說,大哥真幽默,沒聽說扎啤還治便秘的。我說,你說什麼治便秘?要不等他來了,你操他個腚眼兒,給他把下水道疏通疏通?服務員乜我一眼,神色慌張地走了,我估計他以為我喝醉了。百無聊賴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月光如瀉,滿地都是水銀。
不長時間,金高就來了,一進門就嚷嚷:「你是越來越瀟灑了,吃飯都吃到高檔場所來了。」
我拉他坐下,訕笑道:「與時俱進啊這叫,社會在發展,咱們的肚子也得跟上時代的腳步不是?」
金高把手在眼前一拂,板著臉說:「別鬧了,找我來幹什麼?」
我先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末了說:「我是折騰完了,下一步該你了。」
「我操,這麼亂?」金高皺著眉頭點了一根煙,「長法這小子怎麼這麼辦事兒?他就不能親自去嘛。」
「別怨他了,已經這樣了,」我說,「長法走了,他想讓你去幫他照應一下他那幫兄弟。」
「怎麼照應?」金高有些不悅。
「他那裡有個叫蝦米的,我讓他明天給我打電話,到時候你跟他談。」
「給不給工錢?」金高不屑地矜了矜鼻子,「這年頭可沒有白幹活的啊。」
服務員送來了扎啤,我讓他出去,遞給金高一紮,用我的杯子跟他一碰:「給,等長法回來再說。」
金高咕咚咕咚喝了一氣,噴著酒氣說:「他不是想把他那根拴狗鏈子給你嗎,我要了,拴狗用。"
我笑了:「行啊,哈哈,不過你得給他管理好了那幫螞蟻,不然他一毛不拔。」
金高閉著眼睛想了一陣,睜開眼說:「那幫孫子好管理,明天我召集他們開個會,連唬加詐先『造』暈了他們再說,我看他們哪個敢亂說亂動?尤其是那天在電話里吹牛逼的那個,先砸這小子一頓,再讓他頂著個拉肚子嘴亂噴。」我問他哪個吹牛逼的?金高說,「你忘了?那天你給長法打電話要跟他談判,那邊的一個小螞蟻吹牛說,蝴蝶怎麼了?惹毛了我,我把他的腦袋提來給大家下酒……」我笑了笑,說,無所謂,小流氓給嘴巴過年,原諒他一把,金高翻個白眼說這樣的毛病不能慣,前幾天我就想找出這個混蛋來砸他一頓,一忙就忘了,這次我饒不得他了,不攥出他的尿來,我他媽不姓金了,我姓土!」我說你這是何苦?讓你去照應那幫人,目的就是長法不在的時候,讓他們別亂叨叨,你這麼一干,不怕添亂嗎?金高想了想,「那我就先寄下這顆項上人頭,長法一回來我就踹扁了他的腦袋。」
「哈哈,大金你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啊,」我苦笑了一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根本不值得分神。」
「你錯了,當大哥的應該以形象為重,這樣的話絕對不能讓他出現!不然,人人都敢藐視你了。」
「難道你對了?」他說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一怔,「照這麼說,黃鬍子也應該收拾他一下了。」
「黃鬍子又跳出來了?」金高把眼睛瞪得溜圓,「再砸他,讓他徹底不敢冒泡兒。」
還是以後再說吧,我不想把很多事情都趕在一起處理,那樣很亂:「大金,這事兒以後再說,先幫長法。」
金高一口把那扎啤酒喝了,咣地一敦杯子:「拿酒來!」
服務員進來,我沖他一笑:「小哥,就是這位大哥便秘。」
服務員頭都不敢抬,夾著屁股閃了出去,金高不解地問我:「誰便秘?便秘怎麼了?」
我笑道:「剛才我寂寞大了,跟這小子開玩笑呢,說你便秘,讓他操你個腚眼兒……」
「去你媽的,」金高推了我一把,「說點正事兒啊,我想幫幫牛玉文,先跟你打個招呼。」
「怎麼幫?」是啊,老牛現在混得不怎麼樣,應該幫他,「我能幫上忙嗎?」「我冷庫那幾個鐵門太舊了,我想把它換換,牛玉文正好幹這行,讓他干怎麼樣?反正給別人也是一樣。」
「給他,」我點點頭,「只要價格合適,你隨便安排。」
「那我就給他了啊,」金高說,「價格沒問題,我跟著他幹了那麼長時間,他不會糊弄我的。」
「行,開工那天喊我一聲,我想牛哥了,大家一起聚聚。」
談到老牛的生意,金高說,老牛過得很不順心,同行很多,競爭很激烈,老牛又不好意思跟他們爭得太厲害,整天半死不活的,也就是照顧個吃喝。孩子也快要上學了,老婆單位效益也不好,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家裡很困難。金高在那裡的時候,別人害怕金高,不敢去搶他的生意,金高一走,那幫狼們一點兒不客氣,擠走了老牛好幾單生意。我想了想,對金高說,這樣吧,等咱們消停下來,你帶幾個人去,給牛哥把行業清理一下,讓他安安穩穩過幾年。「老牛不願意那樣干,我不是沒提醒他。」金高嘆了一口氣。
「那是沒逼著他,」我說,「有機會我開導開導他,這個世道不狠起來沒法活。」
「他的脾氣很拗的……」金高猛地沖天吹了一口煙,「不提他了,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