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傑殺了孟三3
2024-06-12 04:56:09
作者: 潮吧
金高慢條斯理地把那杯酒喝了,邊添酒邊說:「對,談到了李俊海,他說,李俊海的眼裡根本沒有你,李俊海曾經親口說過,將來蝴蝶會被他壓在下面的,他才是真正的老大……別笑,我相信李雜碎說得出來這樣的話。你還記得以前他到處嚷嚷『沒有我李俊海在裡面申訴,蝴蝶到現在還在裡面蹲著』這句話?那天他說的話比這個還他媽難聽,當然了,傳話嘛,也不一定準確,但我相信有百分之八十的準確率。為什麼?因為人家朱勝利跟你沒有一點兒關係,他憑什麼胡說八道?知道李俊海到處散布希麼言論?他說,那天要不是他先發現蝴蝶躺在車輪子底下,蝴蝶早沒命了,關鍵時刻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搶救、陪床,全是他李俊海一個人忙碌。甚至連我都罵了,說我是個縮頭烏龜,蝴蝶都快要死了,金高也不露個面兒,我操,我還得知道嘛,我哪兒知道你被人捅了?等我知道了,你早活過來了……」
「別說了大金,我心裡有數了。」胸口開始堵起來了,難道我把李俊海攏到身邊又錯了?
「其實我也不想說這些,跟個老婆似的玩舌頭很沒意思,可我真不想看著你吃虧。」
「這些話別對外人說,影響不好,不管怎麼說,李俊海確實救過我,包括他獨身闖進孫朝陽家的那次。」
「那有什麼?看見你要死了,不管,那還是人嘛!孫朝陽那次我也不佩服他,還不知道他背後是怎麼搗鼓的呢。」
「大金,看人要多看他好的一面,尤其是對待那些多年的老弟兄。」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得,我不說了……」金高悶悶地喝了一口酒,「你回去告訴他啊,再去我那裡當心我踹他。」
我不說話了,眼睛澀得厲害,轉動一下就像砂輪在砬著。我眯起眼睛看著淺蘭色的窗簾,感覺眼睛舒服了一點兒。窗簾的顏色跟薄霧中的大海有些類似,風一吹,窗簾就晃,窗簾上繡著的圖案也隨之變化,像海面上飛翔的海鷗。這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芳子,記得當初我剛出院的時候住在劉三家,劉三家的窗口正衝著大海。我經常和芳子一起站在窗前看那無垠的海面,風吹過的時候,海面上會飄起霧一般的水氣,那些迎風飛翔的海鷗就在這樣的霧氣里上下翻飛,叫聲是那樣的清晰,很尖利,但一點兒也不覺得刺耳,軟綿綿地往耳朵裡面鑽。看著大海,我的心胸就變得無比寬闊,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還有仇人,寬恕之心是那麼的強烈。芳子把腦袋附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我使勁甩了一下頭,腦子隨之清醒了許多,站起來一把拉開了窗簾,看著白茫茫的大海說:「啊,人生。」
金高把剛剛喝到嘴裡的一口酒噴了個滿天飛:「我操啊,林武的三字詩來了!」
我沒有回頭,繼續朗誦:「啊,人生!啊……」我一下子呆住了,停車場上並肩走來了三個人。
我一把拉上了窗簾:「大金,趕快坐好,拿出大哥的派頭來,常青和天順押著長法來了。」
金高把手裡的那杯酒喝了,放下酒杯用手摸了一把臉,一呲牙,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臉色鐵青,目光陰沉。好嘛,這廝猛地一看跟電影裡的土匪頭子一個德行。我沖他一豎大拇指,閃到窗簾後面,用一根指頭將窗簾撥開一條縫,眯著眼睛看外面。常青和天順面無表情,一邊一個把長法夾在中間,疾步往酒店裡走。長法走得輕飄飄的,腳底下好象踩著一隻滑板,但他的表情很沉穩,甚至帶了一絲怒氣。常青這是怎麼想的呢?怎麼直接把人給帶來了?
看著他們進了大門,我坐了回來,悠然給自己添了一杯酒,拿在手裡輕輕搖晃著。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聽見常青在說,見了遠哥規矩點兒,沒有禮貌我直接當著他的面干你。
門被敲了兩下,我沉著嗓子喊了一聲進來,長相如大猩猩的長法一個趔趄被推了進來。
沒等長法跟我打招呼,我忽地站起來,繞過桌子向他伸出了手嗡,法哥親自來了?」
長法有些不知所措,把手在褲子上擦了兩下,連忙握住了我的手:「遠哥,你在這裡等我?」
「咳,什麼遠哥?」我拉他坐到身邊,淡然一笑,「剛才在電話里不是論過了嗎?你大,我應該喊你哥。」
「都一樣……」長法心有顧忌地瞄了常青一眼,「常青現在跟著你玩兒啊。」
「別這麼說,我楊遠沒那麼多規矩,大家一起混飯吃,不牽扯誰跟著誰的意思,呵呵。」
「金哥也在這裡?」長法這才看見金高坐在他的對面,想站起來,金高一把按下了他,輕輕一笑。
我轉頭對金高說:「你陪法哥先聊一會兒,我跟常青說個事兒,」沖常青一使眼色,「出來一下。」
常青推開門,把我讓出去,對天順說:「順子你在這裡看著老法,他敢對金哥歪歪,直接『噴』他。」
我回去邊關門邊笑道:「這是什麼話?順子,給你法哥添酒。」
「怎麼搞的?」一帶上門,我就急急地問常青,「怎麼把他直接架來了?」
「關門擠了蛋子,趕巧了,」常青把我往旁邊拉了拉,嘿嘿笑著,「我真沒想到我還有這麼大的威力。」
「怎麼回事兒?不會是他一看見你就跟著你來了吧?」我很納悶。
「差不多啊,長法是幹什麼的?人家大小也是個老江湖了,場面上『鋪撒』的好看啊,哈哈。」
常青說,他去找到天順以後,把情況對天順一說,天順立馬找出了兩條槍,小傑曾經用過的那把獵槍裡面壓滿了子彈,常青拿著,天順自己拿了一把手槍。怕長法走了,兩個人一刻不敢耽擱,打了個車就去了長興酒樓。長法也算是個知名人士,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在哪個房間。常青讓天順在大廳里等著,萬一有什麼動靜直接衝進去幫忙,他自己就擼一下槍管進了長法的房間。長法他們還在昏天黑地的喝著,常青就站在門口亮出了獵槍。長法的一個夥計好象是喝大了,一看不好,喊一聲「常青來了,大家上了啊」,一酒瓶子摔了過來。常青一歪頭,沖天棚就是一槍,那幫人全趴下了,房間裡一點兒聲音沒有。一個服務員想進來看個究竟,直接被衝上來的天順推了進去,然後天順就站在門口對趕過來的保安說,法哥他們喝大了,摔了幾個酒瓶子,沒事兒,把他們糊弄走了。長法不愧是個老江湖,從地下爬起來,憚著一身的菜湯沖大家壓了壓手說,兄弟們別緊張,這肯定是誤會了,你們繼續喝你們的酒,我跟青哥出去談談。說著就要拉常青出去,常青摸了摸他的身上,沒帶傢伙,就讓天順先押著他在門口等著。剛想對大家說幾句威脅的話,那幫小螞蟻就全跪下了,有幾個跪都跪不起來,他們一齊喊,青哥,饒了我們吧,千萬別開槍啊。
「我就走過去,挨個腦袋上給了他們一槍托,大笑著走了,哈哈,這幫土鱉。」
「你沒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讓他們有點兒數?」
「告訴了,走到門口我回頭對土鱉們說,就他媽你們這些逼樣兒還想跟蝴蝶約仗?」
「然後就走了?」我覺得這樣很好,再多了就畫蛇添足了。
「走了,不走我怕警察聞著味兒來了,」常青還在笑,「你猜他們在後面說什麼?」
「說什麼?」我也輕鬆地笑了他們說感謝青大俠不殺之恩唄。」
「哈哈,說出來你都不敢相信,那幫土鱉說,青哥,讓長法結帳啊,我們都沒帶錢,哈哈哈!」
操,一群標準的街頭「污爛」!我不禁皺緊了眉頭,這幫烏合之眾我是堅決不可能讓他們深人到我的圈子裡面來的,將來利用他們去嚇唬類似老許這樣的想跟我玩兒「離格愣」的人,倒是很對他們的路子。老許這小子早就應該給他點顏色看了,以前他曾經這樣涮過我一把,因為那時候我對冷藏行業—竅不通,不敢得罪他,就忍了,可是這小子覺得我好說話,經常這樣糊弄我,這不,又他媽來了,正好,這個任務就交給這幫土鱉去辦吧,折騰完了他,還讓他給我送貨,價格就不一定是原來的那個價格了。還有老錢這個土財主,整天在我面前哭窮,欠我三萬多了……嘿嘿,你們都等著吧,不把你們折騰出尿來,我楊遠是你們的孫子。常青見我冷冷地笑,也跟著笑了:「遠哥,我這麼辦還可以吧?歪打正著啊,這樣反倒利索了,一會兒單等著你跟金哥舌戰他就行了,論腦子,他不是你們的對手。他現在這種狀況很不好受,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騎虎難下?不是這個意思,反正就是那什麼……他得裝,我了解這種『污爛』的心理,心裡害怕得要命,面子上還得裝,想起來了,這個成語叫色厲內什麼東西,就是一個字,裝,哈哈。」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這個不用你說,我有辦法掂對他,你下樓以後呢?」
常青哧了一下鼻子:「那就簡單了,他幾乎尿了褲子,還在裝呢,他說,常青,你這麼幹沒什麼意思吧?」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裡面砰地響了一下,好象是酒瓶子砸在腦袋上的聲音。
我拉開常青,一把推開了門,金高坐在那裡,用一個酒瓶子茬指著長法:「再他媽跟我裝?」
我帶上了門:「常青,繼續說。」
常青接著說:「我沒理他,出門打了一個車就把他塞了進去,在車上,他問我這是要去哪裡?我說你不是說要跟蝴蝶在後海火拼嗎?這就拉你去後海。長法說,我說的是明天晚上啊,現在去是不是早點兒了?天順抽了他一巴掌,天順說,你他媽腦子進尿了?你看看這像是拉你去火拼的嗎?長法還在裝,他說,我不怕,你們人再多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我說,這就是要讓你去死呀,我要把你的身上綁上石頭,沉到海里。司機嚇得車都不會開了,這小子還在嘴硬,他說,那就死吧,人的命天註定……操他娘的,二十好幾的人,白他媽活了,這種動物連我都沒大見著呢。」
「進屋坐著你少說話,我知道應該怎麼對付他了。」我拍了拍常青的胳膊。
「我有數,大哥在場,怎麼當小弟我懂,哈哈。」常青隨手推開了門。
「蝴蝶,我改主意了,」金高忽地站了起來,把手裡的瓶子茬啪地摔在地下,「不跟他叨叨了,直接殺了他!」
「哪能呢?」我知道金高是在「演花」,沖他一擠眼,「江湖上友情為重啊,呵呵。」
天順插了一句話:「我贊成金哥的意見,這種雜碎應該直接殺了他,反正來的時候又沒人看見。」
長法橫著脖子冷眼看著牆角,一言不發。我站在他身後摸著他的肩膀說:「法哥,怎麼不說話?」
長法一歪肩膀,滑開我的手,悶聲道:「你猛,你敢殺人了,佩服,佩服。」
我繞過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對天順說:「你真是沒有禮貌,法哥比我年紀都大,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這小子太放肆了,」天順猛地煽了長法的脖頸一下,「你問他,他剛才說什麼了?」
「說什麼你也不能殺人啊,」我瞪了天順一眼,語氣曖昧地嘟嚷道,「人生是美好的,哪能說死就死呢?」
「順子,給你遠哥倒上酒,」金高說,「蝴蝶,你不想知道這個混蛋剛才說過什麼?」
我還真不想聽,肯定是些給自己壯膽的話,那有什麼?當初我被孫朝陽控制起來的時候還不是一樣?逮什麼豪言壯語說什麼豪言壯語,只要能活著出去,我理解。可是眼前的這個長法跟我當初好象還不太一樣,他明顯的沒有我當初的那種灼人的氣勢,沒有底氣還想裝得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一看就是在裝,而且裝的檔次很低下。我不禁有些可憐他,這種態勢還不如當年我抓到黃鬍子,黃鬍子的表現呢,人家黃鬍子很實在,直接求饒,免了皮肉之苦。
我沖金高擺了擺手:「不用說,法哥是條硬漢子,我想先跟他研究研究有關人生的話題,其他的先一放。」
長法疑惑地看看我,又看了看一臉怒氣的金高:「二位,你們這是唱的哪出?有話直接說嘛。」
好傢夥,這好漢裝的,帶出匪氣來了。我想笑又沒笑得出來,正色道:「法哥對毛澤東選集有研究嗎?」
長法徹底「暈罐兒」了,腦袋在脖子上像是一隻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嗖嗖地轉:「什麼意思?」
我拿起他的酒杯給他放到嘴邊,用我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毛主席的很多理論需要我們這樣的人來學習啊。」
長法似乎覺察到我在拿他取樂,猛地把酒杯敦在桌子上:「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少他媽來這套虛的!」
我揮手制止了要拿槍頂長法腦袋的天順,把酒喝了,嘿嘿一笑:「法哥怎麼說上火就上火呢?」
長法忿忿地把脖子一橫,擺了個挨刀的姿勢:「來吧,讓你兄弟殺了我。」
我順手摸了他的脖子一把:「哈哈,你這是何苦呢?我憑什麼殺你?你跟我有仇嗎?」
「那你是什麼意思?說好了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咱們干一仗的,你來不來的就先把我抓……不是,我來不來的就跟著常青他們來見你了,」長法的腦子有些亂,話說得語無倫次,「我這麼做可以了吧?咱們都在社會上闖蕩,多少得遵守點兒江湖規矩吧?你答應我,說明天晚上咱們爭個高下,可是轉臉就變,你說你這麼辦就不怕別人笑話?剛才金高說我說話不好,我說什麼了?我沒說錯,我就是說你不是我的對手,論單挑我不怕你,論人手我也不怕你,還論什麼?論錢?我也不是沒有錢!大不了咱們滾戰滾戰,誰怕誰?我還不是在這裡跟你吹,我長法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除了孫朝陽我還沒怕過誰呢,說實話,連孫朝陽見了我都弟弟長弟弟短的呢,我會怕你?有膽量咱們照規矩來,你放我回去,明天晚上咱們見分曉,」見我捏著嘴巴在控制笑,他陡然提高了聲音,「你不要拿這種表情來看我,我說錯了嗎?你可以打聽打聽我長法當年在港上是個什麼人物,咱講義氣,講江湖規矩,不像你,動不動就綁人。」
「法哥,你這話說的不對,我綁你了嗎?剛才你還說是你自己願意來的呢。」
「對,是我自己願意來的,要不就憑常青拿條破五連發就想綁我?笑話嘛。」
「我操,」金高徹底忍不住了,扭回頭嘩地噴了一口酒,「服了服了,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啦!」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我,反正我就這樣了,有本事別讓我出去,就在這裡殺了我。」
天順跳過來,一把揪住他的頭髮,讓他的臉仰到天上,厲聲說:「你以為我不敢是吧?」
長法的兩條胳膊搭拉在下面,風吹柳條似的晃悠著:「來吧,開槍吧,叫喊一聲不算男人。」
天順瞟我一眼,我搖了搖頭,做了個打人的表情,起身道:「法哥,我上趟廁所,天順,不許毛愣啊。」
長法似乎明白了接下來他將面臨什麼,驚恐地把腦袋轉向了我:「蝴蝶……快回來啊。」
我邊往外走邊拍了拍他的臉:「上大便,時間會長一點兒,別怕,我兄弟很聽我的話,他不會打你的。」
剛帶上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嘭嘭的聲音,很雜亂,好象很多人在踢球的樣子。
我走到樓梯口點了一根煙,茫然地看著遠方白茫茫的大海,腦子仿佛空了。海面上的風很大,風中的海鷗像紙片一樣上下翻飛,海浪濺起的水氣不時將它們包圍,大海好象是在漲潮,排排巨浪滾滾向前。我能看到巨浪衝擊大壩躥到半空的情景,壯觀極了,可是我聽不見聲音,於是這樣的場景就變得很安詳,好象是在一場無聲電影裡面。一個領班模樣的服務員站在我的身邊輕聲說:「這位先生,能不能讓你們的房間裡安靜一些?別的客人提出意見來了。」
我沖他笑笑:「給你添麻煩了,都喝醉了……我這就去勸勸他們,我保證—會兒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把菸頭彈到牆角,做了一個深呼吸,輕輕推開了門,長法抱著腦袋蹲在一個角落裡。
我故做驚訝地哎喲了一聲:「發生了什麼?怎麼我剛剛出去了一會兒你們就欺負法哥了?」
金高哈哈大笑:「不是欺負,這叫幫助他提高思想認識,讓他知道,吹牛逼也是需要照章納稅的。」
「蝴蝶,」長法的臉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估計他們是打的他的肚子,「你夠狠的啊……」
「唉,又誤會我了不是?"我想拉他起來,可是他直打墜,我索性放棄了,—提褲腿蹲在了他的對面。
「是嗎?」長法的眼睛閃出一絲恐懼,但是口氣還是那麼硬,「你以為我是個膘子?」
「你怎麼能是個膘子呢?」我想伸手拿開他擋著臉的手,沒等碰他,他猛地抱緊了腦袋,身子也開始劇烈地顫抖,我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憫,「哈哈,法哥,你這是幹什麼?好象我是個野獸似的,別躲我,我不會咬你的。」「蝴蝶,你到底想要把我怎麼樣呢?」長法的嗓音開始顫抖,我估計這一頓「忙活」不輕。
「法哥,你是條好漢,」看著他因為緊張又心虛而變得蠟黃的臉,我輕聲說,「別鬧了,談正事兒吧。」
「有你這麼談的嗎?」長法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說出去不怕別人笑話?」
「別擔心,」我明白他的意思,別人不會笑話我,是會笑話你的,「今天的事情沒人會知道,你放心。」
長法的目光散亂,他似乎是想趕緊放棄偽裝,接受我的條件:「蝴蝶,你儘管說,還是那件事情?」
我點點頭:「是,還是那件事情,你打譜什麼處理呢?」
長法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他似乎是用盡了最後的一把力氣想要保持最後的一點尊嚴:「你先說。」
我站起來,對常青和天順說:「把你法哥扶起來,我要跟他先喝上幾杯再說。」
「不用了。」長法驚恐地瞥了常青和天順一眼,使勁按著大腿吃力地站了起來,一屁股癱在椅子上。
「法哥,在談事之前,咱哥兒倆先喝一杯,預祝談判成功。」我給他換了一個新杯子,倒上酒,白沫四溢。
「談判?」金高推了長法的腦袋一把,「你他媽有資格跟我們談判嗎?談判是需要底氣的,懂嗎?」
「不用談了……」長法瞥一眼金高,長吁一口氣,徹底放棄了尊嚴,「我不去胖子那裡了。」
這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了,站起來在長法跟前來回踱步:「法哥啊,其實我很敬重你,為什麼呢?因為我相信你是個守規矩的人,剛才你不是說了嗎?在江湖上行走就得守江湖上的規矩,什麼是規矩,你比我清楚,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比法律還厲害,你必須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不遵守遊戲規則早晚是要吃虧的,這樣的例子不少,我就不用說了。我呢,一直
很守規矩,為什麼今天要破一次例呢,說白了,是哥哥你把我給逼的。剛開始,我按照規矩跟你打招呼,可是你不說正經話,要跟我比勢力,這不是亂來是什麼?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玩兒這一套?動不動就『約仗』,那是小孩子的把戲,我不想跟著你去掉這個底子,」我知道自己的這套說教多少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可是我必須這樣說,要不我還真的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了呢,「你說我要是真的跟你在後海『開』起來了,那算什麼?我傷了你也好,你傷了我也好,以後大家還見不見面了?見了面怎麼辦?繼續拼?那有意思嗎?所以啊,沒有辦法,我只好讓我的兄弟先出手了,這你得理解……法哥,記著我這句話,要學會跟上時代,不然會被淘汰的。」
看來長法的腦子的確是不太夠用的,他竟然從眼睛裡擠出了幾滴渾濁的眼淚,我歪著腦袋看他的眼睛,那裡面流露出來的不再是恐懼,而是虔誠的懺悔:「蝴蝶,別說了,我他媽犯糊塗了,我根本沒有這個實力跟你斗……」
「你也別這麼說我感覺他即將成為我的人了,宛然一笑,「咱們是一樣的人,無非是乾的活兒不同罷了。」
「蝴蝶,不……遠哥,」這小子又改了口,「蝴蝶,從今往後只要是你插手的地盤,我一律撤退。」
「別撤退,」我坐回來輕輕拍著他的手,「繼續呆在那裡,我做你的後盾。」
「什麼?」長法沒聽明白,眼睛像螃蟹那樣一下子支棱了起來,「蝴蝶,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繼續收吳胖子的保護費,我撤出來。」
「暈了暈了,」長法猛地把身子倚上了靠背,「遠……蝴蝶,你的葫蘆里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哈哈,我不賣藥,你帶你的弟兄繼續收吳胖子的保護費,以我的名義,我跟他談好了,每月五千。」
長法的身上好象不疼了,身子一扭站了起來:「遠哥,這是真的?」
我沒有看他,從桌子上摸起了大哥大,直接給吳胖子撥了過去:「胖子,是我,楊遠。」
吳胖子好象是在吃飯,嘴巴呱唧呱唧響:「遠哥,有什麼吩咐?」
我瞟一眼長法,一字一頓地說:「馬上在你飯店裡擺一桌,長法要在你那裡請客,他說什麼你聽什麼。」
吳胖子的聲音像是在哭:「哥哥哎,長法這麼厲害?連你都治不了他?」
我把大哥大遞給了長法:「法哥,你跟他說。」
長法的眼睛像點上了一千瓦的燈泡,趾高氣揚地說:「胖子,聽著,遵照遠哥的指示,你的店受我的保護。」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這個春天來得是那麼的突然,以至於我都沒來得及感受去年冬天的寒冷。春天的風是柔和的,吹在身上不再是那種剌骨的寒意,而是像一隻溫暖的類似女性的手輕輕摸進來的感覺。天空也不再是那種讓人恐懼的鐵灰色,而是瓦藍瓦藍的,很少的幾縷雲彩在天上悠閒地飄,天空顯得又深又遠。我很高興能在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活著,還能在清晨的一縷陽光里愜意地伸上一個懶腰。看著陽光從門縫和窗戶里明目張胆地射進來,那種慢慢升騰的喜悅使我激動無比,夜裡曾經做過的關於死亡的噩夢悄然隱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的意氣。
我經常在跟金高閒聊的時候這樣說:「我他媽怎麼老是覺得有人要殺我呢?奇怪。」
金高笑話我:「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吧?不然你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這叫天殺你也。」
我說:「我做的事情不算傷天害理吧?我從來不干那些違背良心的事情。」
金高哼哼唧唧地亂說:「你說不傷天害理就不傷天害理了?不傷天害理,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我不以為然,我說:「除了4黑』孫朝陽那把,我的錢全是乾淨的,無非是跟正常生意來的錢不一樣罷了。」
金髙說:「其實也沒什麼,剛開始的時候撈點兒偏門,現在不是走上正規了嘛,抽頭咱們都不收了。」
這是真的,從去年我的生意開始好轉我就再也沒讓夥計們去扒同行的皮,價格也隨大流,只要別人不擠兌我的生意,我從來不插手別人的生意,去年劉所長還把我幫助別的個體戶共同致富的事跡報到市個體勞動者協會,勞動者協會還給我發了一面很大的錦旗呢,就差讓我做巡迴報告了。劉所長在給大家開會的時候說,楊遠是咱們市場的先進個體戶,將來成立商會什麼的,我第一個提議楊遠擔任會長。把青面獸那個嫉妒啊。青面獸已經是我們這個市場的大戶了,資產恐怕不比我差到哪兒去。這小子很會玩兒,給我們市場臨近的一所小學捐款建了一個圖書館,還被那所小學聘為校外輔導員了,要不是被閻坤舉報說他是個勞改犯出身,下一步他有可能跟那所小學的女教導主任結婚呢。
閻坤終於回來了,回來得灰溜溜的,像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是我讓他回來的,我有我的打算,我想讓全市場的人都看看我的大度,順便把他困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折騰他。閻坤明知道我的想法,可是他不得不回來,因為他如果離開這裡,他將一無所有。我把他的貨全扣押在我的倉庫里,他攤位上賣的錢也全部由那五去收,那五成了他那幫兄弟的老闆。閻坤回來的那天,我問他,八爺,咱們的帳怎麼算呢?閻坤說,只要你讓我在這裡繼續擺攤,以前的那些資產全是你的。我說,怎麼能是我的呢?是那五的啊,人家那五幫你管理著生意呢。閻坤說,那五的就那五的,只要遠哥髙興。我說,你的三個地攤給那五吧,門頭呢,還歸你,不過我要占點兒股份。閻坤說,遠哥不用投資,入乾股,百分之三十怎麼樣?我搖搖頭說,不用那麼多,百分之十吧,掛我個名就可以了,分紅的時候我不要你的錢,想再捅我的時候,我就好好跟你分分紅。閻坤說,遠哥你這麼說還不如殺了我,你說什麼我聽就是了,你是我親爹。
我以為閻坤這次回來能夠老實一點兒,可他還是那個德行,除了不敢跟我開玩笑了以外,依然到處咋呼。有一次甚至大言不慚地說,我閻八爺活了這麼大歲數,除了在蝴蝶身上辦了點錯事兒以外,對得起任何人,連蝴蝶都不敢說這句話呢。李俊海把這話傳給我以後,我讓人把他喊了進來,沒等他開口,一腳就把他踹到了桌子底下。閻坤不明白我為什麼打他,躲在桌子底下直喊冤,遠哥,又怎麼了?你不是說這事兒過去了嗎?怎麼又動手打我?我抱著膀子,用一隻腳來回扒拉著他的臉說,我動手了嗎?這不是腳嗎?閻坤偷眼看了一下李俊海,似乎是明白了,忿忿地嘟囔道,要不老輩人都說,貧下中農翻了身,比地主還要厲害呢,我算是領教了。李俊海翹著二郎腿說,窮人翻身嘍。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有時候閒得空虛,有時候忙得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兩個人來用。
攤子大了,難免會跟人發生一些摩擦,把長法收攏過來以後確實管用,這些小摩擦全是長法幫我處理的。
長法的那套地痞辦法也確實管用,再咬牙的主兒到了他的手上也挺不過三天去,非拉即尿。
有一天我請長法吃飯,長法喝大了,摟著一瓶酒哭了個一塌糊塗,問他哭什麼?他不說,依舊哭。我知道他的心裡難受,因為好端端的一個大哥,不明不白就當了我的小弟,他能不難受?可他不那樣怎麼辦?他的活動範圍就在我的控制之下,不給我當小弟就必須滾蛋。我說:「法哥,如果你是因為跟我交往沒意思,儘管提出來,我不攔你。」
長法不哭了,一把扯下了他脖子上的一根狗鏈子似的金項鍊,硬往我的手裡塞:「遠哥,我哭是因為這半年多來你對我的照顧,我感動。沒有你的幫助,我憑什麼養活那麼多的兄弟?我沒什麼報答的,你拿著這根鏈子,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他越說越動情,咧著大嘴又嚎上了,「我長法白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跟我一起開始混的,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誰能比我『膘』?我還覺得自己講義氣,夠哥們兒呢,可是誰他媽瞧得起我?你們這些大哥級的拿我當戰鬥在第一線的初級小混子,我自己的那些兄弟拿我當保護傘、搖錢樹!我想往大哥級的這邊靠,可是我沒有那個腦子啊,我他媽這幾年一直是在原地踏步,沒有一點兒長進啊……前幾天我去吳胖子那裡拿我的辛苦錢,你猜吳胖子說什麼?操他媽,他說,法哥,如果不是看遠哥的面子,你出這點兒力也就值五百塊錢……我操,他說的還真對!我聽說了都,剛起來的幾個小哥想去搶我的地盤,把人都組織好了,一打聽我的上邊是你,二話不說就滾蛋了,你說吳胖子說的這話能沒有道理嗎?當初我還沒有個逼數,想跟你斗,唉……你就說老許這個老雞巴操的吧……」
老許這事兒我知道,是金高一手操辦的。差幾天過年的時候,老許找金高結帳,金高說,你曾經給過我一批不合格的對蝦,那部分錢不能給你,而且鑑於你連我都敢糊弄,以前你的貨款也不給了。老許就給我打電話,我說許哥,我不管冷庫那邊的事兒了,你還是跟金經理商量吧。後來老許找過我幾次,我一直躲著他,他急了,跟金高拍了桌子,放賴說,反正年前我拿不著錢這個年也沒法過了,我就死在你這裡吧。說完直接躺在了金高辦公室的地上,哭天搶地的打滾。金高說,老許你跟我玩兒光棍是不是?一個電話把長法給叫來了。長法一進門,老許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滿面笑容地給金高和長法敬煙,說錢不要了。長法給了他一巴掌,你他媽的活夠了是不是?滾你媽的蛋!老許走了。
金高和長法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誰知道老許找了周天明手下的一個打手,對他說長法亂管閒事,給了他不少錢讓他去收拾長法。老許沒敢提別的,怕人家跟他要提成,所以那個人也不知道長法跟我和金高的關係,就拎著一把菜刀闖進了長法的家。長法正跟他媽在家裡吃飯,沒反應上來就被人家砍了一刀,幸虧長法身手好,把那個人制服了,不過自己的腦袋上留下了一條筷子長短的刀疤。老許知道這事兒辦砸了,深夜跑到我家,給我一萬塊錢,讓我跟長法說說,要過年了,別找他的麻煩,再也沒敢提貨款的事兒。我把錢給了長法,長法問我,再不收拾他了?我說,你還得找他,但是別打他,讓他以後不許糊弄我,貨好,價格也得好,不然你每天折騰他一次。過了年以後,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設想來的,貨好,價格也比原來降了不少,我讓長法放出風去,哪個不想在海貨方面幹了就去跟老許取經。
等長法抒發完了感情,我把項鍊重新給他掛在脖子上:「謝謝法哥,我應該給你買點兒東西。」
長法還想推讓,我發火了,我說:「你他媽是個男人嗎?我缺你這點兒東西?」
把他推坐下,我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問他:「你準備什麼時候結婚?」長法說:「我自己倒是不急,我媽著急,說是讓我五一結,那就五一結吧。」
我讓那五回我的辦公室給他拿了一萬塊錢:「法哥,這是看喜錢,也是你應該得的。」
長法推擋了幾下,揣起來了:「遠哥,是不是該收拾一下老錢了?他欠你那三萬應該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