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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芳子來接見了

2024-06-12 04:55:07 作者: 潮吧

  也許真應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古話,白天的時候我常常蹲在床子後面回憶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晚上便會夢見自己回到了那個小村莊。有一個夢我記得非常清晰,我夢見我和我弟弟走在晨霧裡,我爹扛著一把鋤頭走在前面,霧氣讓他變得異常朦朧,就像走在一幅油畫裡。我們三個人走著走著就飄起來了,我家的那塊自留地在我們的身子下面,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我爹說,大遠你看見了吧,你爹種的莊稼比正宗的農民種得還好呢。那可不,我看見我家的麥子都要變成金黃色的了,別人家的麥子才剛剛泛黃。我弟弟要從天上下來,他說,我要幫爸爸幹活兒,爸爸太勞累了,讓爸爸在天上飄,我下去鋤草。我爹把働頭遞給我弟弟,拉著我繼續往前飄,我弟弟落到地下,落到了金黃色的麥田裡,他小得像只螞蟻。我跟我爹飄在—起,感覺非常踏實,我拉著他的手,讓他能夠飄得再高一些,突然就看見了遠遠飛過來的芳子……夢一下子就醒了,醒來以後,我摸著胸口好一陣惆悵。我萬萬沒有想到三天以後我竟然真的見到了芳子。那天上午我剛拉完了一趟鐵屑,於隊笑眯眯地過來喊我:「楊遠,接見。」我一愣,這才剛接見了沒多長時間呀,誰又來了?我邊跟著於隊走邊問:「誰來了?」於隊還在笑:「一個漂亮姑娘,說是你對象。」對象?難道是芳子來了?走到半路上,於隊說,那個姑娘好像哭過,眼泡兒都是腫的,我可提醒你啊,萬一人家提出來跟你拉倒,你可不許有什麼思想包袱,你才判了兩年,出去很快,好姑娘有的是。

  這段路走得很快,幾乎沒容我多想,接見室就到了。

  於隊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把我往前一推:「進去吧。」

  芳子?果然是她!那一刻我幾乎窒息了,腦子一片空白,她怎麼來了?我想沖她笑一笑,可是我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就那麼木頭般地站在門口。芳子站起來了,她好像要過來拉我,我竟然急速地往後退,一腳踩在於隊的鞋上。於隊笑著把我往前推了推:「緊張什麼?我不進去,你們談。」芳子站住,定定地瞅著我,哇地一聲捂住了臉。她哭了,哭得肩膀直哆嗦。我不知所措地往前靠了靠,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說出來的竟然是這句話:「你怎麼來了?你來幹什麼?」芳子不理我,依舊哭,眼淚從她的指縫裡淌出來,沿著手背流進了她的袖口。我突然覺得剛才這句話說得很沒水平,想跟她解釋解釋,後面的話更讓我無地自容:「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你應該高興才對。」

  芳子好像站不住了,歪著身子坐下了,手掌從她的臉上滑落下來,指縫裡全是頭髮,這些頭髮被淚水粘成了一綹一綹的黑布條,隨著她的啜泣一抖一抖地飄。我感覺房間裡的空氣都凝固了,耳朵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一些「吱吱」的聲響,像夏天的知了在鳴叫。她為什麼要來看我?難道她的心裡一直在裝著我嗎?既然如此,她躲我那麼長時間幹什麼?現在我知道,我一直有這種感覺,芳子已經生長在我的心裡,融化在我的血管里了,這種感覺早已深入骨髓……「芳子,你別哭了,我很難受……」看見她的肩膀不抖了,我伸過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髮。

  「楊遠……」芳子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全是哀怨,「你怎麼了?你到底幹了什麼?」嘴唇一撇又想哭。

  「別這樣,」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這樣我會很難過的。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

  「別打聽了,」芳子使勁甩了一下頭,「我想來就能來,誰也阻止不了我。」

  她的目光很堅定,讓我一下子聯想到電視裡母獅子的目光。我的心情穩定了許多,咽口唾沫說:「芳子,可能你不知道我是因為什麼進來的.我來告訴你,我弟弟被人綁架了,我去救他,傷了人,因為這個我投案了。後來法院判了我個敲詐勒索和私藏槍枝,兩年,再有一年多一點兒我就出去了。芳子,我經常想起你來,尤其是進來以後。我搞不清楚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芳子,你來看我是不是可憐我?是不是覺得我和你曾經有那麼一段感情,你覺得……」

  「不是,真的不是,你想多了。」芳子的目光在變化著,從堅定逐漸變化到了軟軟的柔情,像一汪純淨的湖水,「楊遠,這陣子我想了很多,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誰也別想阻止我愛你……楊遠,答應我,別拋棄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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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一下子亂了,我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為什麼要這樣?以前相處得那麼好,你突然就不辭而別了,而現在我是一個罪犯,你竟然又來表白你對我的感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女人真的跟男人不一樣嗎?腦子裡突然就想起胡四跟他老婆吵嘴以後對我說過的話:男人是人,女人只不過是女人,是區別於男人的另一種動物。難道這是真的?我的神情開始恍惚起來……你不會是在拿我開心吧?不是我拋棄了你,而是你拋棄了我呀。我點了一根煙,直直地盯著她看,當時的眼神一定很尖銳,因為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疼。她迎著我的目光毫不退縮,嘴唇也緊緊地抿著,像是要跟我決鬥的樣子。腦海里驀然浮現出這樣一幅場景,芳子叼著煙坐在一桌子形形色色的男人中間,沖這個努努猩紅的嘴唇,沖那個拋一個火花四濺的飛眼,從這個男人的腿上跳到那個男人的腿上,口中浪笑連連……我甚至還看見她嘬起嘴唇沖一個摸她臉的人噴了一根煙柱。這樣的女人我能要嗎?

  「芳子,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我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楊遠了。」

  「無所謂!」芳子依然緊緊地盯著我,「我只想聽你一句話,你還要不要我了?」「芳子,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

  「把你的手拿給我。」芳子用命令的口氣向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給了她,她一把攥住我的手,猛地從領口戳進了她的胸脯里:「這樣夠了嗎?你還需要什麼?在這裡我就給你?」我的手心滿是一把帶有強烈彈性的柔軟,心狂跳起來,我是第一次接觸女性的肉體,這種感覺我會記一輩子的……我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她的手非常有力,死死地壓住我的手:「夠不夠?需要我把褲子脫了嗎?」我的手腕子別在她的毛衣領口上,很不得勁讓我不得不站了起來:「別這樣,這裡是監獄……」

  芳子撒了手,幽幽地看著我:「答應我。」

  我頹然坐了回來:「芳子,你聽我說……我很矛盾,我不理解你當時為什麼要那樣做?」

  芳子一下一下地繫著扣子,原來她早已經解開扣子了:「楊遠,我錯了……」

  她真的錯了嗎?那一刻我竟然後悔得想死,你沒錯,是我錯了,我太忙了啊,我讓你傷心了。

  她在默默地盯著我看,我慌亂了,到處找我的煙。芳子拉開她的包,從裡面拿出一盒煙丟給我:「告訴我,你還愛我嗎?楊遠……怎麼不說話了?」眼圈忽然又紅了,「求求你別折磨我了,我已經受夠了……我想通了。我去見過你爸爸了,我不管你爸爸怎麼看待我,我告訴他,我愛你,就是你永遠也出不去了,我也是你們楊家的人。」

  我知道我爹曾經找過她,我慢慢把手伸過去,抓住芳子柔軟的手,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直到把她看得躲閃開我的目光。她可真香啊,我每次靠近她都會聞到這種淡淡的類似茉莉花的香味,我貪婪地呼吸著,下身竟然有了衝動,我甚至幻想這是在家裡,我要猛地把她抱起丟到床上,然後像獅子那樣猛撲上去……芳子抬起了頭:「想什麼呢?」

  「想干你。」

  「我也想干你。」

  「就在這裡?」

  「你敢我就敢。」

  「我不敢,」我笑了,「等著吧,一年以後我天天干你。」

  「你終於答應我了,」芳子燦爛地笑了起來,我突然發現她的笑聲像孩子,咯咯的,「老公,咯咯。」

  我還想摸她的胸脯,芳子打開我的手,拉開包遞給我一沓錢:「我不知道你這裡缺什麼,我聽剛才那個隊長說可以給錢,你先拿著,不夠的話下次我再給你帶。」我給她推了回去:「我這裡有,四哥給了我不少,夠用的,你把你的錢攢起來,一年以後我陪你一起去買嫁妝。」芳子知道我有錢,也不推讓,重新塞回了包里,從桌子下面拿上了一個塑膠袋,裡面盛著兩條煙:「少抽菸,我現在幾乎都不抽菸了,要抽就抽點兒好的,拿去吧。」歪了一下腦袋,「不是我說你爸爸,還人民教師呢,孩子的婚姻他也干涉……哼,那天他去找我,可把我給氣壞了,好像我是個女流氓似的。這下好了,我去找他,他都沒有話說了,光笑……嘻嘻,你爸爸是個好老頭,脾氣可真好,那天我沖他發火了,我說我叫張芳,我是你兒子的初戀情人,我要去看楊遠,你答應不答應?你猜老頭兒說什麼?他說,應該呀,革命同志要互相關心嘛……我不管,我給他摔了門,直接走人,愛誰誰,我就是要跟你好,誰也管不著。」

  「你這麼對待老人可不行,我們老楊家不喜歡這樣的兒媳婦,抽時間道歉去吧。」我笑道。 」

  「我會的,可是他也得給我道歉……不過不著急,等咱們結婚那天吧。」

  「你現在住在哪裡?」

  「我回四嫂那裡了,昨天回去的。四哥告訴我你在人監隊,我去了,人家說你下隊了。」

  「還吃人家四嫂的啊,不行,我給你錢,你自己開個買賣。」

  「你還有個屁錢?我都聽四哥說了,這次都折騰得差不離了。我自己有,過幾天我要開家健身房,地址我都選好了,在少年宮三樓。我自己有一萬來塊錢,四嫂借給我三萬,差不多了,反正設備不著急上,先幹起來再說。林武說要去我那裡干健美教練呢,我看他能行,渾身肌肉塊兒。我也賴上他了,讓他贊助五千,這個笨蛋答應了。」

  「賺了錢以後要還他們的,別占人家的小便宜。」

  「我占他的小便宜?」芳子的眼睛清澈得透明,「他占我的還少嗎?以前老摸摸捏捏的……別吃醋啊你。」

  「我吃什麼醋,這我都知道,林武這個混蛋……以後你少靠近他。」說是不吃醋,我的心還是酸酸的。

  「現在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了,我的老公是誰?哼。」

  「你見到過嚴盾沒有?」沉默了一會兒,我問。

  「在你家裡見過他一次,他在跟你爸爸談話呢,眼紅得像兔子。」

  「真難為他了……」胸口一陣憋悶,仿佛有東西堵著,我說不出話來了,滿腦子全是嚴盾的影子。我看見了多年以前的一些場景:我站在勞改隊回監舍的路上,嚴盾拉著我的手站在一邊,他一句一句地說,楊遠,你不應該啊,你不應該啊……你爸爸哭了,我是第一次看見那麼堅強的人流眼淚,他說他教書育人半輩子,可是他沒能教育好你,他是一個失敗的人。他老人家真是為你操碎了心……他說你以前是個聽話的孩子……你不應該啊,你不應該啊。我看見嚴盾風塵僕僕地趕到市場裡去找我,他想提醒我不要做違法的事情,我悄悄地從後門溜走了,他站在潮水般涌動的人流中悵然若失。我還看見大年初一的上午,我站在自己的房間裡聲嘶力竭地沖他喊,滾!最後,我看見自己孤單地行走在通往看守所的那條土路上,冰冷的月光讓我看上去像一頭狼。這些曾經模糊的場景此刻一下子清晰起來,它們幾乎晃破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開始濕潤,我覺得自己要控制不住情緒了:「我還是個人。」

  「別去想這些沒用的,」芳子握緊了我的手,「這次的事情不怪你,誰都理解。」

  「可是我真的感覺自己對不起嚴盾,上次出去,他一直關心著我……」

  「沒辦法,這都是命啊。」芳子摸著我的手背,幽幽地把臉別向了窗外。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於隊進來說都一個多小時了我還不相信,於隊把他的手錶湊到我的眼皮底下讓我看:「帶你過來的時候是九點一刻,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們兩口子挺能聊嘛。好了,回隊。小張,見了楊遠就開心了吧?他是個油子,到哪裡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放心回去吧,哈。」芳子走到門口,讓我背轉身子,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我,我能感覺到她胸前的兩隻小兔子像是兩隻裝了水的氣球,在我的背上滑來滑去。我回過頭來,輕聲說:「別擠了,當心化了。」於隊好像看見了,紅著臉把頭轉到了一邊。我掙脫開芳子,大步向車間的方向走去,頭都不敢回了。

  於隊追上我,調侃道:「你小子很幸福啊,我還以為人家是來找你罵街的,呵呵,原來是來表白愛情的。」

  我笑道:「政府不厚道啊,在外面偷看。」

  於隊也笑了:「沒看清楚,要是看清楚了我會進去制止你的流氓行為的,太過分了嘛。」

  你這不還是看見了嘛,我不說話了,心裡甜滋滋的,腳步輕快,似乎有一種想飛的感覺。

  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整天不是忙生意就是跟那些雜碎斗腦子斗魄力,似乎沒感覺很累,也沒感覺很煩惱,只是忘記了原來人生還有這麼一種美好的東西,她讓我感到一陣輕鬆。忽然起風了,風捲起落葉嘩啦嘩啦地往前撲,我感覺自己也隨著這些落葉一起衝出了監獄,周圍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我自由自在地飛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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