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看松井的表演
2024-06-12 04:55:05
作者: 潮吧
一身輕鬆地回到車間,大家都吃完了飯。跟我一起拉鐵肩的半大老頭見我回來了,一臉媚態:「嘿嘿,原來你就是蝴蝶呀。怪我沒長眼睛……蝴蝶兄弟,你不會怪我對你沒有禮貌吧?嘿嘿嘿,我叫郭十廣,詐騙進來的,大家都管我叫老廣,你也這樣叫行了……」把一個髒兮兮的飯盒遞過來,「這是你的飯,快吃吧,人是鐵飯是鋼……」
「郭師傅,別那麼客氣,以後咱倆搭夥干,還需要你照顧我呢。」我接過了飯盒。
「這話對,這話對,」郭十廣笑得臉上油光光的,「別叫我郭師傅,你就叫我老廣得了。」
「老廣?那不是把你喊老了?」我扒拉了兩口菜,「乾脆我喊你小廣吧,顯得還年輕。」
「小廣?也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大家也這樣叫我,對,就小廣了,這個稱呼好。」還他媽小廣呢,一提小廣我就來氣,什麼玩意兒嘛,你明知道不是我敲詐的你,你跟我湊的什麼熱鬧?媽的,早晚我拉你去見金成哲,讓金成哲當面告訴你真相,我看你那張老臉往哪裡擱?剛咬了兩口饅頭,董啟祥急乎乎地過來了:「蝴蝶,四車間有個小孩找你,長得像個日本鬼子,說是叫什麼松井,很著急的樣子。」松井?他怎麼會到四車間來?他連入監隊都還沒去呢,我一怔:「他在哪裡?」董啟祥說,他好像剛下隊,不太敢亂跑,在四車間的花壇後面等你,說要跟你談個事兒。
我轉身就走,董啟祥在後面喊:「有話快說啊,一會兒就收工了。」
—轉過四車間的廠房,我就看見松井抽著煙坐在花壇沿上往我這邊看,我喊了—聲:「松井!」松井忽地站了起來:「遠哥,我可等到你了,你是今天下的隊?」我點了點頭:「今天下的,你怎麼來了?判了?」松井猛地摔了菸頭:「早判了,十八年,流氓三年,傷害十五年!他媽的,勞改隊這是什麼規矩?怎麼連入監隊都沒去,就把我給分下來了,我已經來了一個多禮拜了……剛才碰見祥哥,我知道祥哥認識你,一問他才知道你也來了。遠哥,我可真冤枉啊……哭死我好幾回了!」這可能是因為政府不想讓我們倆在人監隊碰面才這樣安排的,我理解。不管怎麼說,松井也是因為我進來的,我的心頭一熱,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兄弟,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後面的我竟然說不下去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問問他當時是出於什麼心理才開的槍。只覺得這孩子可憐極了,像沒有親人的孤兒一般。
松井靠前兩步,一下子把腦袋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嗚嗚地哭:「我可怎麼辦呀,遠哥,你救救我。」
裝?我驀地有些反感,我怎麼救你?你跟李俊海到底是怎麼商量的?要救也是李俊海來救你才對呀。
我推開他,扳著他的肩膀說:「別這麼傷心,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我靜下來我幫你申訴。」
松井是真的在哭,眼淚一串一串地流:「申訴沒用的,我打死了人,沒判我個殺人罪就不錯了,還怎麼申?」
我一時沒了主張,頹然坐在花壇沿上,默默地點了一根煙。那天的情景又一次浮上我的腦海……我奪過黃鬍子的水果刀,猛地給他戳到肚子上,黃鬍子不相信似的看著我……松井破窗而入,槍聲轟然而起。不行,我必須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然我將會被松井賴上的,他會整天提醒我,遠哥,救救我,因為我是為了你而進來的。
「兄弟,那天你為什麼開槍了?我記得我沒讓你開槍啊。」我招呼他坐到身邊問。
「不關你的事兒啊遠哥,」松井的聲音很誠懇,「我跟窨察也是這樣說的,在法庭上我都沒變。」
「不是吧?」我沖他眯起了眼睛,「預審的時候警察說是我讓你開的槍,呵。」
「遠哥,我要是那樣說了,不得好死!」松井像一根彈簧那樣彈起來老高,「肯定是別人說的。」
「警察告訴我是你說的,」我繼續「化驗」他,「我還看了你的筆錄,你怎麼解釋?」
松井的臉黃得像貼了一張黃表紙:「不可能!遠哥,你絕對是看錯了,打從進了公安局的大門我就是一個口話,因為黃鬍子想拿刀子扎楊遠,我一時衝動就向他開了槍,當時我懵了,光想救人去了,根本沒來得及考慮就開了槍,警察也沒再多問。遠哥,你就別跟我耍腦子啦,我都這樣了你還……遠哥,你知道嗎?我最擔心的是你。你是以什麼罪名判的刑?不會是跟我一樣吧?」我說:「我是為別的事兒。好,我相信你。可是你得跟我說實話,要不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會管你的,你就在這裡把牢底坐穿吧。」松井猛地一拍大腿:「本來我也想來跟你說這事兒,你先問吧。」「那好,」我吐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問,「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你對預審科的人說我安排你們砸了黃鬍子的攤子?」松井回答得毫不遲疑:「這個我說過,我承認。這也是李俊海提前囑咐我的。」我點了點頭:「那麼你再回答我,黃鬍子的攤子是誰讓你們去砸的?」松井悶聲回答:「李俊海。」我笑了:「哈哈,你倒是挺實在,這都是小事兒嘛。」松井喃喃地說:「是,這都是小事兒,李俊海就是這麼雜碎,從小事兒上就惦記上了你……很早了,很早了啊,在很早以前他就給我們開會說,咱們弟兄們想要過上好日子就必須把楊遠砸沉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們可真夠有意思的。好啊,你們的目的達到了,我沉了,他起來了。來,過來,我再問你,是誰讓你開的槍?」
「也是李俊海!」松井大聲說,他的情緒很激動,嗓音都變了,「是李俊海這個雜碎!」「那天他是怎麼跟你說的?」我不動聲色,慢慢抽我的煙。
「他給我打電話,問當時的情況,我說你跟金高已經進了院子,他說,按咱們以前商量的辦……」
說到這裡,松井又放了聲:「嗚嗚……可是我全錯了,當時我昏了頭,只記得他說要開槍打黃鬍子……」松井突然止住了哭聲,用祆袖子使勁擦了自己的眼睛一下,「在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過,他說,要趁楊遠跟黃鬍子糾纏起來的時候衝進去,想辦法把槍塞到楊遠的手裡,目的只有一個,讓楊遠在混亂當中對黃鬍子開槍。可是那天我太緊張了,腦子裡全是開槍這兩個字,稀里糊塗就開了槍……誰能想到就這麼一下子就把黃鬍子的腦漿打出來了。」
「李俊海是什麼時候給你安排任務的?」
「在我們找到黃鬍子窩點的時候,這些話全是他在電話里跟我說的。」
「當時有沒有別人聽見過?」
「接電話的只有我一個人,任何人我也沒告訴。」
「松井,你別跟我玩腦子了,」我做了個想走的姿勢,「你給我記住了,就憑你這點兒腦子想要跟我玩兒你還嫩了點兒,我會相信你嗎?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麼關係?把兄弟呀,你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倆下絆子?滾你媽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想好了再來找我。」松井忽地從花壇上跳下來,一把抱住了我:「遠哥你別走,你聽我說。」不由分說把我按回了花壇沿上,「你是不是以為我跟李俊海關係那麼好,一下子翻了臉這裡面有什麼貓膩?我跟你說實話,這是因為李俊海太雜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訴你。」
我舒了一口氣:「他怎麼雜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紅,幾乎滴出了血:「我打從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對了,我先告訴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蹤。那天晚上我從黃鬍子那裡跑了以後就給李俊海打了一個電話,把情況說了。李俊海說,沒事兒,你馬上爭取主動,去投案,就說是楊遠讓你開的槍。掛了電話我就投案去了。開始我也想說是你讓我打的黃鬍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況大家都看見了,胡說八道對我以後沒好處,再說,我在公安局看見了那幾個夥計,他們也投案了,我要是亂說還不如不來投案呢。結果我就照實說了……只是沒有把李俊海牽扯進來,因為李俊海答應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會幫我照顧家的,還說他會給我按月發工資,甚至會幫我使勁,讓我免於刑事處分……可是現在他表現了些什麼?我媽前幾天來接見我,說李俊海壓根就沒跟我家裡的人照面,還威脅我哥哥,讓我哥哥給我寫信,不許我胡說八道,如果發現我胡說八道他就要讓我死在監獄裡!前幾天我找了獄政科,獄政科的人說我犯神經病了,跟我要證據,我哪來的證據?這不,沒有辦法我只好找你訴苦了……遠哥,幫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時對人性產生了懷疑,這都是些什麼人呢?全是他媽的畜生!我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就這樣吧,我也沒有辦法幫你,過幾天我再來找你。」松井好像真的有神經病,嗚嗚地又哭了,兩隻手往天空沒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躊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謝謝你,好兄弟。」松井甩開我,目光呆滯:「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會好好活著,我出去就要了李雜碎的命。」
我笑了笑:「別發這麼毒的誓,呵呵。」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