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找到了金成哲
2024-06-12 04:55:03
作者: 潮吧
跟我一起拉鐵屑的是個半大老頭,董啟祥帶我過去跟他打了一聲招呼,那老頭很高興,嘿嘿,不錯,我終於有幫忙的了,這樣我也就不用那麼忙了。他把車子給了我,趾高氣揚地吩咐,先拉一趟去,讓我看看你幹活怎麼樣?董啟祥沖我奸笑一聲:「干你的吧,在這裡大家都一樣。」我把車子拉到車間通道的頭上,邊從頭掃著鐵屑邊跟董啟祥閒聊。
「祥哥,你還剩幾年了?」
「按說應該還剩三年多一點兒,有可能的話年底減一年,就剩下兩年多一點兒了。」
「那很快呀,那點兒零頭興許就不算了,提前釋放。」
「有可能,」董啟祥的語氣顯得很輕鬆,「勞改打順當了,一年很快的。」
「弄好了咱倆一起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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菫啟祥突然轉了個話題:「蝴蝶,你憑那麼好的活兒不干,是不是有別的想法?比如找小廣什麼的?」
我點了點頭:「有這麼一層意思,小廣還在五車間?」
董啟祥嘿嘿笑了兩聲:「又走啦,這小子到處出溜,又回教育科了,教機械製圖。」
真不巧啊,我皺了皺眉頭:「他不是學美術的嘛,機械製圖他也會?」
董啟祥說,人家小廣腦子好使,在裡面學的,不光會機械製圖,連床子都會修呢,還是技術大拿。
「怎麼能跟他聯繫上?」
「你怎麼老是惦記著那點破事兒?這不太像你的性格啊,怕他?」
「我怕他個鳥毛,我是想通過他了解誰在背後陷害我。」
「那還用說?」董啟祥哼了一聲,「林武都告訴我了,背後一直掂對你的是你的把兄弟,叫什麼海的。」
「基本可以這麼肯定,但是我必須把事兒落實了,他究竟是怎麼『捅咕』的。」
「我替你問過好幾次了,小廣什麼也不說,你找他也拉倒,人家就說是你乾的,你能怎麼著?」
「那也不一定,我親自去見見他,也許比你找他管用呢。」
董啟祥嘆了一口氣,蔫蔫地說:「小廣這個人看上去挺粗的,其實這傢伙很細啊……我聽說他去找了那個叫金成哲的,把人家還好一頓折騰,我問他金成哲跟你說了實話?他說,說了實話,就是楊遠。瞧那意思他根本就明白不是你,他這麼幹是什麼意思?這小子現在是湯水不進,就認準你了,我分析他這是想跟你不算完啊…他在五車間的時候,我經常過去跟他喝茶聊天,他的性格我多少也摸著了一點兒,太愛面子了。你聽聽我分析得對不對啊,根據他的性格,他一開始是想利用跟你叫板來提高他自己的聲譽,結果沒控制住自己,把金成哲打了,自己反倒進來了。進來以後他乾脆不認這壺酒錢了,一條道走到黑,一口咬定就是你敲詐他的,不然別人會笑話他沒有頭腦,打錯了人。這是其一,其二呢,當年你把他砍得不輕,儘管你進了監獄,可是總歸他沒撈回來面子呀,所以,這兩塊促成了他想跟你斗上一番。我估摸著,他不一定是真想跟你糾纏個你死我活,也就是想掙點兒面子,乾脆你別去找他了,就算世界上沒有這個人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至於你說的理由也對,直接去找金成哲不就完事兒了?」
這樣也行,那就先找金成哲去,我問:「金成哲在哪個大隊?」
董啟祥說:「在木工房,我找人去揍過他一次,他也說就是你乾的,乾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這小子說什麼。」
我把掃起來的鐵屑鏟到車上,拉起了車子:「這就走?」
董啟祥說,吃了飯再去吧,又不是找不到他,急什麼?
我笑道:「既然知道他在哪裡了,還拖拉什麼?飯又不是以後就不吃了。」
董啟祥轉身對站在對面跟人說話的老林打了一聲招呼,幫我拉起了車子:「走吧。」
木工房在很遠的地方,得穿過三個車間,足有一里地的路程。我把鐵屑卸下,把車子支在倒鐵屑的地方,跟董啟祥一起拐上了去木工房的路。這裡的路全變了,以前是石子鋪的,現在全變成了柏油路,比外面的馬路還乾淨。路兩旁全是樹,隔幾米一棵松樹,隔幾米一棵楊樹,隔幾米又是一棵梧桐,落葉被掃成一堆一堆的,像一座座小山包。路上不斷有人跟董啟祥打招呼,祥哥好,又出來遛彎兒?老祥兄弟,又來視察工作?大祥,晃蕩什麼?又冒充國家幹部了?我發現董啟祥變化很大,以前稍微有一句不好聽的話,他立馬打人,現在他一律笑眯眯的,不時還謙卑地嘿嘿兩聲,好像有求於人。拐了幾個彎,已經看到有人在推著飯車送飯了,董啟祥加快了步伐:「快走,吃飯的時候人多,就喊不出他來了。」不幾步就到了木工房,董啟祥讓我站在一棵樹後:「你先別露頭,我去把他叫過來。」
一會兒,董啟祥摟著一個人的肩膀向我走來。這個人的個子不高,二十三四歲的年齡,乾巴巴的像根樹枝。他被董啟祥摟著,好像很不情願,嘴裡念叨著什麼,我聽見董啟祥在說:「別害怕,就讓你看看認不認識這個人。」
看來這個人就是金成哲了,我從樹後轉了出來,笑眯眯地看著他,心情很平靜。
金成哲打量了我一眼,站住問董啟祥:「就這夥計?」
董啟祥攥著他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的意思:「就是他,你看看認識不認識?」
從金成哲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來,他好像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茫然地搖了搖頭:「不認識。」
我走到他的面前,跟他握了握手:「朋友,我就是楊遠。」
金成哲的臉一下子黃了:「我不認識你!」想跑,董啟祥一把拽了他個趔趄:「別走呀,沒人想打你,你再好好看看。」我依舊笑:「看仔細了啊,這個楊遠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楊遠?」金成哲又瞥了我一眼,猛地把頭低下了:「不是,我見過的那個楊遠不是這個……大哥,饒了我吧,我明白了,我被人當槍使了。大哥,你千萬別動手,我受過傷,肚子到現在還沒長好……」我明白了,我分析得果然沒錯,就是有人冒充我跟他接觸的。我上前一步,把金成哲連同董啟祥一起拉到了一棵樹後,把聲音放得很輕柔:「小金,你別害怕,我絕對不會打你,因為你也是被人騙的。告訴我,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什麼人讓你去辦那事兒的?他是怎麼跟你接觸的,你又是怎麼幫他辦事兒的?」
「大哥,我不敢說……」金成哲咽了一口唾沫,「我也不能說,我拿了人家的錢……」
「不要有什麼顧慮,」董啟祥撒開手,用兩條胳膊把他圍在樹幹上,「怕什麼?你也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金成哲的嘴唇不停地哆嗦,「你們都是港上的大哥……可是我真的不敢說,我害怕。」
「你怕什麼?」我給他點了一根煙,「只要你跟我說了實話,我保證你的安全,誰也不敢動你。」
「對,包括回到社會上,」董啟祥也換了一副柔和的語氣,「我們只要罩著你,沒人敢對你怎麼樣。」
「我……」金成哲的臉黃一陣白一陣,「他們說了,我要是敢說出來,在監獄裡他們都可以弄死我。」
我趁熱打鐵:「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了,別怕,他沒有實力跟我斗,如果他有這個實力,他是不會玩這套把戲的,這個人是李俊海對不對?」金成哲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海哥沒有跟我接觸過。」海哥?一聽他對李俊海的這個稱呼,我一下子明白了,就是李俊海!哈,好小子,果然是你。我笑了笑:「你還是害怕他,你知道嗎?他在我的眼裡跟一條蛆一樣,我一腳就可以踩死他,別怕他,跟我說實話。」金成哲不敢看我的眼睛,腦袋垂得更低了:「大哥,真的不是他。」董啟祥突然翻臉了,抬起他的腋窩,猛地一膝蓋頂在他的褲襠上,金成哲連聲哎喲都沒喊出來就勾在了地上。董啟祥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往樹後拖了拖,蹲在他的頭頂上,一字一頓地說:「你給我聽好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如果不說實話,今天我就在這裡搞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你可以打聽打聽我是誰。好了,給我說,一旦讓我聽出來你說了假話,你就不要活了。」金成哲扭了兩下身子,一蜷一蜷地說:「真的不是海哥,是……你們別逼我,我跟你們說實話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臉說:「我還是那句話,你只要跟我說了實話就是我的人了,任何人都別想欺負你,欺負了你就等於欺負了我,好好說你的吧。」
看來這小子也是個屬驢的,不揍他他不幹活。董啟祥給了他這麼一下子以後他立馬老實了,坐起來把話說得像唱歌,從頭到尾沒有磕巴一下。他說,他以前跟著李俊海在李俊海的老家設路障收過路費,後來李俊海被勞教了,他們這幫人就散了。本來他想回吉林老家,有一天傍晚,一個自稱叫楊遠的去他住的地方把他喊了出來,說自己是李俊海的把兄弟,是李俊海讓他來找他的。先是請他吃了一頓飯,然後說,海哥發現了一個來錢的買賣,自己沒有時間出來辦,讓他配合楊遠把事兒辦了。金成哲問是什麼買賣?假楊遠說,有個叫小廣的很有錢,以前得罪過我,現在我正混到風頭上,一威脅他,他很可能就軟了,他一軟咱們就敲詐他的錢。金成哲當場答應了他,後來打聽到楊遠確實混得很猛,就放心了。假楊遠再來找他的時候,他說,事兒可以辦,但是需要經費啊。假楊遠給了他一千塊錢,說,事成以後到手的錢給你一半。接著給了金成哲小廣家的電話,說,最好先給他家裡打電話,就說奉了楊遠的指派,讓他家裡準備三萬塊錢,不拿錢小廣就得注意性命。第二天金成哲就給小廣家打了電話,是小廣他爹接的,金成哲把意思一說,小廣他爹說,不關我們的事兒,要錢你找陳廣勝要去。金成哲又要了小廣的傳呼號,當天就給小廣打了電話,小廣起先笑了,小廣說,滾你媽的,別他媽冒充楊遠的人了,你是誰?直接告訴我,我給你錢,要多少有多少。
「他媽的,」董啟祥笑了,「起先?看這意思小廣這小子一開始沒認為是你安排的嘛。」
「別打岔,讓他說,」我拽了董啟祥一把,問金成哲:「後來他是怎麼說的?」
「因為當時我也以為跟我聯繫的那個人就是楊遠,所以我把話說得很肯定,我說,你愛信不信,拿錢保命。」
「你這個混蛋,」董啟祥扇了他一巴掌,「他就那麼信了?」
「信不信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說,你讓楊遠跟我聯繫……大哥,我可以站起來嗎?讓別人看見不好。」我讓他站了起來,金成哲試著直了直腰,一咧嘴又勾勾了,「哎喲,祥哥你可真夠狠的……當天我跟那個楊遠匯報了一下情況,楊遠說,我不能跟他接觸,我是什麼級別,會跟他去囉嗦這些?你繼續威脅他。當天晚上我又給陳廣勝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讓他馬上準備錢,不然我就派人去他家裡折騰。陳廣勝說,那好吧,我這就準備錢,準備好了就給你打電話。掛了電話以後我就給那個楊遠打了電話,我很擔心陳廣勝會不會報案。楊遠說,你放心,陳廣勝那個人我了解,他絕對不會報案,你就等著去拿錢吧。我也沒想到這麼快陳廣勝就給我打電話,他第二天下午就讓我去公園拿錢。」
「哈哈,然後你就被他打了?活該!」董啟祥忍不住笑了,「你就沒防備著點兒?」
「大哥,我還真沒防備,聽他在電話里那意思,他很害怕,我以為……唉,那個叫楊遠的糊弄我。」
「那個叫楊遠的長什麼模樣?」我問。
「跟你個頭差不多,」金成哲掃了我兩眼,「比你瘦,腮幫子上有一顆黑痣,還長毛。」
「媽的,劉三!」我徹底明白了,在勞教所里,李俊海安排劉三經常出來。
「咦?」金成哲偷看我一眼,突然說,「大哥我見過你,那天你不是去分局了嗎?警察讓我認你……」
「這事兒我知道。」我想起來了,小廣把金成哲打了以後,大約半個月,我被警察叫到分局過一次。
金成哲似乎很注重個人形象,揉了一陣小腹,艱難地直起了腰:「大哥們,我把事兒都『禿嚕』乾淨了,你們真的能保護我?海哥的脾氣我知道,那個叫楊遠的也很兇,我害怕出去以後他們拿我開刀。」我想了想,問他:「你出事兒以後,他們還跟你接觸過嗎?」金成哲說,接觸過,海哥讓跟我們一起玩兒過的一個叫松井的來接見過我,給了我三千塊錢,那意思是封口費,不讓我跟任何人說這事兒,一旦我說了,他們就要殺了我。我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胳膊說:「別害怕,現在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在勞改隊裡沒人敢動你,出去以後跟著我干,我看誰敢殺你。」金成哲苦笑著說:「出去以後我不敢在這裡了,我要回家。不瞞你說大哥,他們給我的三千塊錢我一分都沒敢動,還在帳面上掛著呢,出去以後我就還給他們,我再也不敢摻和這些事兒了,太可怕了。大哥,你真的是楊遠?你可比他們善良多了……比陳廣勝也善良,陳廣勝打我好幾次了,我做夢都害怕他,他打人太狠了。」我微微—笑:「陳廣勝打你是應該的,誰叫你無緣無故折騰人家的?」金成哲劃拉起了棉襖,指著肚子上的一條大疤說:「我挨他的還少嗎?」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小金,今天就這樣吧,以後可能我還會來找你,缺什麼就告訴我。」
金成哲囁嚅道:「別的倒是不缺……就想喝點兒酒,大哥,能給我點兒錢嗎?」
我彎下腰,從襪子筒里抽出胡四給我的那捲錢,點出兩張遞給他:「你先用著,只要聽話,錢少不了你的。」
金成哲把腰彎成了一張弓:「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我估計這是他們那個民族最高的禮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