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萬箭穿心
2024-06-12 04:54:55
作者: 潮吧
早晨放完茅剛回號子坐下,門就被打開了,段所站在門口往裡面打量,我知道他這是在找我,連忙站起來喊道:「報告所長,我在這兒。」段所似乎不相信眼前站著的真的是我,盯著我看了好久:「好啊,你小子終於還是回來了,出來一下,有人給你送來了鋪蓋。」我走到門口,段所猛地推了我一把:「又怎麼了這是?」我沒有說話,跟他說也沒用,貼著牆笑了一聲。段所搖了搖頭,說聲「跟我走」,逕自往值班室走去。他走得很快,灰暗的走廊很快就讓他的背影變得模糊起來。頃刻,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湧上心頭,我似乎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現在我是個犯罪嫌疑人了。
值班室的長條椅子上放著一個用床單包起來的包裹,我認出來了,這是胡四用過的床單。我在心裡舒了一口氣,看樣子我爹暫時還不知道我已經進來了。段所當著我的面把包裹打開了,裡面有一床被子,這也是胡四的。展開被子,裡面是幾件衣服,全是新的,估計是胡四現給我買的。段所邊檢査這些東西邊問我:「知道這是誰送的東西嗎?」
我知道,可是我的心裡很難受,只點頭,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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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所嘟嚷道:「是胡四,這小子以前我也看過他,發了啊,現在他發財了,真沒想到。」
我知道胡四以前也在「二看」呆過,當時比我早走了大約一年,段所應該看守過他。
段所檢查完了,讓我重新包起來,然後說:「煙我沒給你留下,還是那個規定,不讓抽菸,判了刑除外。」
不讓抽菸太難受了,我深有體會,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先這麼挨著吧。
看著我把包裹包好了,段所示意我坐在他的對面,輕輕嘆了一口氣:「聽說你是投案自首的?」
我點了點頭,段所訕笑道:「應該,應該啊,要不你可就說不清楚了……人不是你打死的?」
我真的不願意跟他談論這些,乾脆垂下頭不說話了。
段所丟給我一根煙,慢條斯理地說:「但願你能沒事兒,我很同情你……唉,剛才你爸爸來過。」
「這怎麼可能?!」我的腦袋嗡的一下,不可能這麼快吧?
「怎麼不可能?當地派出所當天晚上就去你家了,例行公事。不叫抄家,算是搜索一下犯罪證據。」
「我沒犯罪……」話說了一半我就打住了,跟他說沒用的,「我爹知道我進來了?」
「怎麼會不知道呢?不知道他來幹什麼?唉,老人家真可憐……蹲在外面連話都不會說了,問他幹什麼他只是笑。值班的武警說,他從半夜就來了,起初還帶著一個半大小子,後來那個半大小子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他就背著他走了,天不亮又來了。他知道這裡不讓接見,只是往裡看,不說話。後來胡四來給你送東西,把他用車拉走了,他扯著胡四的胳膊說,我兒子被人冤枉了,他不可能犯法的,他一直是個好孩子,咱們以後不用來了,他明天就……」
「別說啦!」我發瘋似的抱起包裹衝出了值班室。
「回來!」段所在後面吆喝我,「有你的一封信!」
我木然地把包裹丟到地上,轉了回來,段所拿著一個信封遞給我:「就在這裡看吧,不用進來了。」一看筆跡我就知道這是胡四寫給我的,信封已經被打開過,我知道段所已經看了,這是規定。我打開了,上面沒寫幾句話,就是安慰我別擔心外面,他和林武最近什麼也不干,幫我照顧生意,老爺子那邊也不要擔心,他會經常過去陪他的。二子快要畢業了,畢業以後他就把二子接到他那裡,他安排人照顧。最後說,你要相信法律,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你問心無愧。落款是:你的朋友胡四、林武敬上。看完了信,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把信交給段所,沖他笑了笑:「謝謝段所,又開始給你添麻煩了。」段所把信揣到口袋裡,拍拍我的肩膀說:「回去好好考慮問題,胡四說的對,要相信法律。」
提審很簡單,我把黃鬍子生前是怎麼給我打的電話,然後又怎麼開始敲詐我,一五一十地對審訊我的警察講述了一遍,說到我用錄音機錄下他的聲音的時候,一個警察打斷了我:「慢,錄音機放在什麼地方?」我說,在我朋友金高家,就放在他家的茶几上,磁帶也在裡面,你們現在就可以去拿。警察急火火地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來了:「好了,你繼續說。」接下來就更簡單了,我說,我不放心我弟弟,就讓我一個叫李俊海的朋友幫我打聽黃鬍子把我弟弟藏在了什麼地方,後來他打聽到了。當時我救弟弟心切,就和金高兩個人去了發生命案的那個地方。本來我們倆想敲門進去跟他談判,誰知道他發現了我們,讓他弟弟黃三拿著槍把我倆逼進了房間,還沒等我們說話,他就把我倆綁了起來。然後他就讓我拿三十萬塊錢給他,我答應了他,讓他放了我弟弟,他二話不說,抓住我的手就要拿刀子捅我,我一看不好就踹了他一腳,這時候從窗外跳進一個人來,我還沒看清楚他是誰,他就開槍了,把黃鬍子的腦袋打碎了。當時我懵了,拉著我弟弟和金高就跑。把我弟弟送回家以後我就攔了一輛瞥車投案了,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段所來帶我,我以為要提審,心裡一陣緊張,倒不是害怕,我是想儘早知道自己的案子將會被當做什麼性質來處理。到了值班室我才發覺事情嚴重了,坐在那裡的兩個人穿著檢察院的服裝,我的心咯噔一下,這應該是來給我簽發逮捕證的。果然,那兩個人問了我的名字以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張紙,讓我在上面簽字,我低頭一看,上方的三個黑體大字赫然在目——逮捕證。我不想簽,問他們我犯了什麼法?那兩個人微笑著告訴我,你涉嫌私藏槍枝和敲詐勒索。
我的心輕鬆了一下,這麼說,黃鬍子的死與我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讓我納悶的是逮捕證上的那行手寫字竟然是涉嫌流氓罪,而我最擔心的是他們將按組織領導黑社會團伙這樣的罪名審我,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新《刑法》還沒有出台,法律上沒有黑社會這個詞語。那就簽吧,在這種場合下跟司法機關糾纏是自討苦吃。
今天的陽光很好,黃澄澄的,滿眼都是暖意。看守所前面的路上布滿了枯黃的落葉,落葉在風中滑動,隨風亂飄,樹枝光禿禿的,沒有了樹葉的樹枝麻麻扎扎伸向天空,像一根根彎曲的毛。灰色的大鐵門緩緩拉開了,一股莫名的厭倦驀然襲來,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腦子又開始麻木起來,我什麼時候可以不再走進這個黑洞洞的大門呢?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陪著我爹和我弟弟呢?我爹一直沒來看我,也許他來過,他進不來,他一直在大門口蹲著,風吹過他花白的頭髮,他站起來往前走……胡同在他的眼前延伸,仿佛永無盡頭,身邊的破磚堆、舊家什、垃圾箱和布滿青苔的牆面像碼在傳輸帶上的煤塊,慢慢從他的身邊穿過。我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感覺自己一生的恥辱已提前來到。
時間儘管難熬,回想起來依然很快,我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個多月了。嚴盾來過—次,他把我叫到值班室里,丟給我一盒煙,然後垂下腦袋不看我了,喘息聲粗得像拉風箱。我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些什麼,陪他呆呆地坐著,腦子空得像是裝滿了空氣。兩個人悶坐了好長時間,我感覺時間似乎都停止了,掛鐘的聲音像火車跑。往日與他的一些談話嘰里咕嚕地走過我的耳膜,讓我的腦子針扎般的疼痛……嚴盾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他習慣性地繞著我轉了幾圈,重重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長吐了一口氣:「楊遠,什麼話我也不想跟你說了……以後的路還很長,振作起來,沒事兒的時候多想想你爸爸,多想想二子,我想,你會重新站起來的。我走了,也許有幾年我跟你見不著面了,但我會經常給你寫信的。」猛力一按我的肩膀,大步出門。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折騰,折騰到天光放亮的時候我做夢了,一會兒是嚴盾,一會兒我爹,一會兒是我弟弟,一會兒是芳子……我很奇怪沒有夢見胡四、林武、金高、小傑他們,按說我應該夢見他們的,白天的時候他們經常走馬燈似的在我的眼前穿梭,一刻不停。我的生意怎麼樣了?我斷定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胡四又給我來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以前我太信任李俊海了,現在他原形畢露了。我赫然有些警醒……很有可能李俊海已經染指了我的生j意。李俊海怎麼樣了呢?他從濟南回來就安頓了嗎?孫朝陽再也沒找過他?春明呢?他的腿傷好了沒有?天順呢?那五呢?花子呢?我的客運生意怎麼樣了?這一切讓我煩躁不堪。胡四應該派林武去幫我照顧客運生意的,可是胡四能去幫我照顧魚市那邊嗎?估計夠戧,李俊海有得是話掂對他……金高走了,冷庫那邊交代給誰了呢?花子還在維持著新冷庫嗎?不會被李俊海接手了吧?
往日的一切潮水般湧進我的腦海,從李俊海陷害我搶劫,一直到他安排劉三砍了黃三,這其間很多值得讓我懷疑的事情全都攪在了一起,讓我猛然覺醒,原來他一直在實施他的計劃,那就是霸占我的財產和地盤。無數次的,胡四和金高他們提醒我,防備著李俊海點兒,可我總是記著他是我的把兄弟,他曾經救過我的命……萬般的悔恨幾乎讓我顫抖成了一頁風中的紙條。我跟小廣本來已經相安無事,可是小廣為什麼要拿槍去找我?這裡面的內幕是什麼?一定是李俊海在背後作怪,因為我知道,勞教所相對自由一些,他完全可以在裡面指揮他的兄弟操作這件事情。我跟黃鬍子的事情也基本消停了,可是黃鬍子曾經不止一次地打電話騷擾我,說我派人把他賣服裝的攤子砸了,他要跟我沒完,因為忙,加上心裡根本沒有他,我沒理這茬兒,沒想到最後李俊海竟然派劉三砍了黃三。這事兒曾經引起過我的疑心,也怪我粗心,沒有把事情往多處想。他為什麼在那個節骨眼上要求去濟南?他這是想把事情弄得更大啊……
我失眠了好幾天,直到那天傍晚隔壁傳來一個聲音:「楊遠,哥們兒陪你來啦!」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金高!他終於也進來了!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恍惚聽見他在隔壁笑:「真過癮啊,楊遠,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