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李俊海失手
2024-06-12 04:54:54
作者: 潮吧
剛走了兩步,金高悄沒聲息地站住了:「蝴蝶,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去了。」
我的腦子又亂了:「你到底是怎麼了?你以為警察一輩子都抓不著你嗎?」
金高倚在牆根上,喃喃地說:「我的槍還放在劉各莊,這叫私藏槍枝……」
他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我,對,不能讓警察發現我們是帶著槍去的!怎麼辦?回去拿肯定是不行了,只有最後一條辦法,讓金高出去躲著,只要暫時抓不到他,我完全可以把落在院子裡的那把槍賴到黃鬍子和黃三的頭上,興許將來有了轉機,金高會沒事兒的,只要金高還在外面,我的生意就可以支撐下去,那樣即便是我被判了幾年也不怕,出來以後我還有機會重新來。我用力推了他一把:「趕緊走,別回劉各莊,現在劉各莊一定被警察包圍了,你馬上回市場打開我的保險柜把那把槍藏起來,那裡面還有三萬塊錢,你帶上錢和槍遠走高飛,我這面你就不用管了,我不會出事兒的……好了,不囉嗦了,馬上走!」金高遲疑著:「我應該回劉各莊,那把槍不好解釋,上面有我的指紋。」我急了,猛地踹了他一腳:「想死你就回去,聽我的,快走!」金高轉身跑了兩步,又猛然折了回來,一把抱住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掙脫開他,大步走進了胡同深處,金高終於喊出聲來:「蝴蝶,你多保重!」
我站在胡同里最黑暗的地方,看著他壯碩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胡同盡頭,蹲下身子把綁在腳腕子上的槍解下來,一把插進了旁邊的一堆垃圾里。站起來拍打了兩下手,拽出大哥大,快速地撥通了胡四的電話,胡四好像是在喝酒,我簡單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胡四啊了一聲,高聲喊:「你想得很對,馬上投案!後面的事情有我,快去!」我掛了電話,剛想給李俊海打電話問他事情怎麼樣了,如果還沒開始的話就放棄,大哥大就響了,正是李俊海的號碼,我直接接了起來,李俊海在那邊氣喘吁吁地說:「蝴蝶,失手了……孫朝陽受了傷,是劉三開的槍……他跑了,湯勇突然出現了,把春明的腿打傷了,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現在跟春明和天順還有五子在一起,怎麼辦?」
我站不住了,溜著牆根坐在了地上:「別慌張,你不能在濟南給春明看病,去別的地方。讓五子送你們。」
李俊海幾乎哭了:「楊遠,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麻煩……春明,堅持住。」
我瞪著眼睛看天,天依舊那麼明亮,大片的星星連在一起讓我想起了五子歌廳門口掛的滿天星彩燈。
「遠哥,我是春明,」春明的聲音很沉穩,「真他媽想不到……」
「還能堅持嗎?能堅持就再跑個遠一點兒的地方。」
「讓蝴蝶別亂叨叨了,」是五子的聲音,「讓他放心,這兒有我。」
「楊遠,你估計這事兒……」李俊海的嗓子在顫抖,可是我沒有聽出來慌亂,「你估計這事兒能有什麼後果?」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般不會出什麼大事兒,孫朝陽就這麼點好處,他不敢報案,你先穩住,回來再說。」
李俊海的嗓子還在顫抖:「我很擔心……說不上來為什麼。」
我的腦子清醒了一些,我不能再跟他囉嗦了,該死該活先這樣吧:「俊海,我這邊也出麻煩了。」
李俊海似乎不相信:「不會吧?『口子』不是很正嗎?」
「是很正,」我突然有了想要「化驗」他一下的意思,「有人開槍把黃鬍子打死了。」
「真的?」李俊海的聲音又帶了哭聲,這讓我聽起來很不舒服,「誰開的槍?你帶別的兄弟去了嗎?」
「沒有,」我根本聽不出來李俊海有什麼異常,只是在潛意識裡感覺他並不緊張,「是松井幹的。」
「他媽的,這不是惹了大麻煩了嘛!他在哪裡?我他媽回去就劈了他!」
「我讓他跑了,」我已經走到了胡同口的亮處,派出所就在西側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在投案的路上。」
「別發神經!」李俊海陡然提高了聲音,「趕緊跑,去了你就出不來啦……」「好了,我看見警車了,」一輛警車正嗚嗚叫著開出了派出所,「俊海,你那邊我幫不上忙了,保重。」
警車離我將近三十米的時候,我高舉著雙手跑到了路中間,警車嘎地剎住了,嚴盾撲通一聲跳了下來:「楊遠!」我把手從頭頂上拿下來,合在一起沖他伸了過去:「嚴盾,我對不起你。」嚴盾一拳打了我個趔趄:「你還知道對不起我呀!」沒等我倒退幾步,他猛地躥上來狠狠地將我摔在地下,「你他媽簡直是個畜牲!」他踩著我的後背,三兩下把我反銬起來,一把揪起了我,「上車!」
車開得很快,印象中大概也就是三分鐘就停住了,還是那座曾經讓我恐懼的黃色大樓——市公安局。
記得在車上嚴盾一句話都沒有說,下車的時候他猛然嘆了一口氣,像旱天裡的一聲驚雷。
嚴盾沒有審問我,他直接把我送到了刑警大隊。當天審問得很草率,就像是京劇里的過場戲,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來押我的是兩個穿橄欖綠的武警,他們沒捏我的胳膊,而是用槍指著我,讓我跟在警察的後面出了審訊室。
我走的依然是上次走過的那段路程,剛拐出這座大樓我就聞見了那股熟悉的馬廄味道。
腦海里依稀有電影走過:年少的我被一個胖乎乎的警察押著走過這條路,那個胖警察叫嚴盾,現在他離開了我。路還是那條路,可是換了一個押送我的人。我清楚地記得,幾年前我跟在嚴盾的身後戰戰兢兢地走在這條路上,我喊他叔叔,他說,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喊我嚴警官吧。現在,嚴警官不會理睬我了,我傷了他的心……重新踏上這條路的時候我才猛然發現,原來以前嚴盾對我說過的話是那麼的誠摯。如果我聽了他的話,我是不會重新踏Jl這條路的。重新踏上了這條路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真的不可救藥了……我會失去這個朋友嗎?他再也不會理我了嗎?他再也不會在我的耳邊說那些真心話了嗎?我的腿軟得幾乎要跪下。想哭,又找不出真實的原因,甚至糊塗到不知道自己這是因為什麼又來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看守所當班的是白所,我剛一進門,他就咦了一聲,彈簧般從椅子上蹦了下來:「是不是楊遠?」
我尷尬地沖他點了點頭:「白所,是我,我對不起你……又回來了。」
白所是個很開通的人,一把拉起了剛剛蹲下的我:「別蹲了別蹲了,又怎麼了這是?」
警察哼了一聲:「白所總是那麼多心事,先給他登記完了你們再聊。」
白所忙不迭地攤開花名冊,邊掏鋼筆邊說:「就是就是,老李,你說你說。」
很簡單,跟我上次一樣,也是走了一下過場。
警察臨走的時候摸了我的胳膊一把:「楊遠,我希望你不要浪費這寶貴的時間,早一天坦白早一天利索。」
我沖他攤了攤手:「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沒犯罪,你可能要失望了。」
警察反著手朝我揮了揮:我沒有那個癖好,我的職責是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
白所跟了出去:「老李放心,我了解楊遠,人還湊合……唉,這個老李,他總是不喜歡聽我說話。」瞞跚走回來問我:「帶鋪蓋來了嗎?」我搖了搖頭:「這『集,趕得急促,沒來得及。」白所回屋給我卸了手銬,從牆上摘下那盤碩大的鑰匙,說聲「走吧」,搖搖晃晃地走在了前面。他斜著身子往南邊走,我知道,我將被分配到南走廊里的大號。
很奇怪,大家看見我進來了,沒有一個說話的,仿佛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這好啊,我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了。半夜,我被一陣尖利的磨牙聲吵醒了,循聲望去,號老大王千里把一條腿搭在一個夥計的腰上,雙手在空中沒有目的地抓搔著,臉上大汗淋漓,牙齒咬得咯咯響。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一絲憐憫,這個人做噩夢了……他夢見了什麼呢?他是不是也跟我剛才一樣,夢見了自己的親人?我清楚地記得,剛才我回了家,我爹和我弟弟坐在燈下下象棋……我爹不抬頭看我,他就那麼低著頭跟我說話,他說,你總是這樣可不好啊,大家都在等著你吃飯呢,全家人都為了你一個人餓著肚子。我弟弟說,我哥哥現在是王子了,他喜歡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當了王子連這點兒權力都沒有?我弟弟突然變小了,他的身體還是像現在這樣,可是他的臉竟然變回了童年時代,他大張著嘴巴在唱歌,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紅星是咱工農的心,黨的光輝傳萬代……我爹趁他唱歌的時候,偷了一個棋子,掖到屁股底下,我弟弟沒有發現,最後輸了。我站在他們的旁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我明明是被關在了看守所,怎麼這麼簡單就回家來了呢?
孤單地坐了一會兒,我突然想把這個夢繼續做下去……我站在硝煙滾滾的戰場上,拿著一把衝鋒鎗,把手往前一推:弟兄們,給我沖!對面站著黃鬍子,他缺了一半腦袋,以至於讓我想起了《西遊記》里的某個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