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刀光劍影
2024-06-12 04:54:40
作者: 潮吧
小傑和廣元仿佛從人間蒸發了,從出事那天到現在已經三個月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我給他打過無數次電話,他總是關機,這讓我非常擔心,心懸在嗓子眼裡總也落不回去。有一次小傑在夢裡對我說:蝴蝶,別擔心,我還活著。我想跟他說點兒什麼,可是我張不開嘴巴,我想過去拉他,可是無論如何也抓不住他,他像一個幽靈一樣滑。
孫朝陽那邊依舊很平靜,好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前幾天他甚至給我打電話,讓我參加他剛開的一個飯店的開業慶典,我沒去,我害怕讓這個老狐狸從我的眼睛裡看出什麼端倪來。胡四給我打電話,埋怨我為什麼不去,應該借這個機會再樹立一把威信,我一笑了之。聽說齊老道去了,坐在輪椅上幫孫朝陽招呼客人,這讓我感覺很驚奇,不知道人怎麼可以這樣……鳳三沒去,有人風言風語地說,鳳三想找南方的殺手殺了孫朝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嚴盾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問我生意怎麼樣了,我說很好啊,眼看就要奔小康了。嚴盾好像把我那天對他吼叫的事情忘記了,說話的聲音很平靜,還是老一套,奉公守法,做個堂堂正正的好人。閒聊了幾句,他問,最近在芙蓉路發生槍戰的事情你聽說了嗎?我說聽說了,怪嚇人的。嚴盾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康傑是不是在你那兒干?」我說他早走了,我這裡是個小生意,留不住人。嚴盾問,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說,我哪裡知道?這些社會上的人來無蹤去無影的。嚴盾說,如果你見到他一定要對我說一聲,我有事兒找他。掛了電話,我沉悶了好久,感覺這事兒早晚要出。萬一小傑被抓了,我該怎麼辦?我相信小傑是不會把我說出來的,可是嚴盾會放棄嗎?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嚴盾曾經審訊過我,我知道他一旦發現一點兒蛛絲馬跡絕對不會輕易放棄,那麼我面臨的又將是監獄的大門。嚴盾會將我置於死地嗎?回想起跟他接觸過的點點滴滴,我的血液幾乎凝固了……我相信他沒有這個想法,他一直在期盼著我改邪歸正,他不想看到我再一次被投人監獄,他不想讓我爹已經破碎的心再一次鮮血淋漓。那麼,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死不認帳,最後我將失去嚴盾,失去這個指引我走正道的朋友。有那麼幾天,我幾乎天天夜裡做夢,在夢裡我無數次地跪在我爹的腳下懺悔,無數次地躲閃嚴盾冷峻的目光,醒來以後,大汗淋漓。
平靜了幾天,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了抑鬱症,為什麼要提心弔膽地過日子?接下來的幾天,我的腦子裡老是過電影似的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心裡沒著沒落的,偶然會感覺這事兒離我很遠。有時候,我身邊的人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也把它當做一件很遙遠的故事來講,他們一驚一乍地說,下大霧那天可真懸乎啊,兩幫黑道上的人發生了槍戰,當場打死了兩個,另外有兩個拖著腸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公安正在到處抓他們呢,聽說是為了搶一個工地的地盤才火拼的。我不想插嘴,就那麼笑眯眯地聽他們說,聽得津津有味。
請記住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轉眼又是一年。有時候想想過去的這一年,心裡會驀地升起一股惆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時間熬過來的。這一年,孫朝陽跟我接觸過幾次,每次都是陰陽怪氣地跟我說話,他似乎有些明白我曾經「黑」過他,我總是跟他打哈哈,甚至還像哥們兒那樣摟他一把,感覺自己摟的是一個真人玩具。
有一次閻坤告訴我,孫朝陽喝醉了說,我會讓蝴蝶好看的,我嗤之以鼻,去你娘的,還不知道誰讓誰好看呢,我暫時先不收拾你,我要先看看小傑是怎麼收拾你的……廣元死了,是被孫朝陽的人殺死在外地一家醫院裡的,我斷定小傑是不會饒過他的。常青一直跟著小傑在外面流浪,前幾天我在濟南見濤哥和五子的時候,恰好他在那裡等小傑,原以為我也可以見到小傑,誰知道警察在郊區的一個出租房裡差點兒抓住小傑。常青不敢在濟南呆了,要去大連,送別的時候,我問他們近況如何,常青說他們挺好的,把廣元燒了,埋在當地一個山坡上,等一切都消停下來,就去那裡把廣元「拿」回來,我囑咐他好好跟著小傑,別再出什麼事情,常青說,沒事兒,他們正在找孫朝陽的那幾個殺手,給廣元報了仇就安穩了。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老是笑……常青上車的時候,我竟然掉了眼淚。
去勞教所接見了李俊海幾次,每次回來我都要難受上一陣,覺得當初我做得有些過分。
李俊海混得還不錯,在鍋爐房燒鍋爐,還是個小頭目,據說可以經常出來溜達溜達。
五子這個人真不錯,他似乎忘記了我曾經不分青紅皂白地綁架過他,每次我去濟南見濤哥談「生意」,他都要熱情地招待我,甚至還多次提議讓我嫖娼,呵呵,幸虧我的定力足。跟他接觸長了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真的存在一種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友情,他拿我當了他的另外一個大哥——直到現在我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後來他死了,被人殺死在一個垃圾箱的旁邊……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屍體已經冰涼,陰冷的風從他的身邊無情地掃過。
今天早晨的天氣很好,陽光帶著一股清澈的黃色直射頭頂,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在農村的田野上漫步時的情景。送我弟弟去上學的路上,我問他,你還記得小時候我領你去莊稼地里呼吸新鮮空氣的事兒嗎?那時候的天也這樣亮堂。我弟弟瞪著明亮的眼睛想了好久才說,天上有很多雲彩,別的不記得了,只記得咱們村裡有好多牛啊,羊啊什麼的……是啊,他怎麼會記得這些小事兒呢?很多曾經在我身邊發生過的事情,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呢。
送下弟弟,剛回辦公室坐下,BB機響了,我摘下來看了看號碼,本市的,但是很陌生,回不回呢?應該回,說不定是小傑的,現在我最迫切的是想要知道他到底在哪裡,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回了那個號碼,裡面不說話。
「喂,說話。」我有些不耐煩了。
那邊好像開了一下口,但是馬上就沒有一點兒聲音了,好像是捂住了話筒。
「是芳子嗎?我是楊遠啊。」我斷定是她,沒有人會這樣給我打電話的。
「遠哥……」果然是她,「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想跟你談點事兒。」
「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找你。」
「不遠,你過了海天路,我就在岔路口等你。」
「好,馬上到。」我掛了電話就往外沖。
走得急促了一點兒,衣服角被門掛住了,一下子把我拽了個趔趄。
閻坤正往上走,一把抱住了我:「又想走?你就不會在這裡多少呆會兒?」
我推開他,繼續跑,閻坤緊攆幾步追上了我:「遠哥,有人欺負我,就耽誤你三分鐘。」
這小子很討厭,經常這樣糾纏我,我回身給了他一巴掌:「一分鐘也不行,我沒時間整天伺候你!」
「楊遠,難道我在你的眼裡連一泡狗屎都不如?」閻坤急了,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領子。
「撒手,」我站住了,「閻八,你他媽給我撒手……」
「不!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閻坤的手上越發用力,「不然你今天哪裡也別想去!」
我被他氣糊塗了,笑都笑不出來了,「閻坤,你撒手,我真的有急事兒。」
「不撒手!」閻坤騰出一隻手來,往後一摸,竟然摸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軍刺來,「除非你把我的手剁下來!」
我把手在眼前推了推,無奈地說:「你行你行……要是我不聽你的呢?」
閻坤幾乎是咆哮著說:「不聽我的,你就殺了我!」
我一下子就想起他的一些搬不上檯面的事情來,伸出一隻手,慢聲細語地說:「把刀給我。」
閻坤鬆開手,雙手托著軍刺,猛地往我眼前一送:「來吧,你殺了我!」
我殺你娘那個……我要去見我心愛的女人,這事兒比殺你可有趣多了。
傻孩子,你自己玩兒吧,我得走了,我趁他不注意,丟下軍刺撒腿就跑。我突然感覺脖子被人摟住了,閻坤,你還真他媽來事兒了?我剛想把他背過去,就感覺肚子一涼。
他捅了我!我能感覺到,這一刀很深,因為肚子很深的地方都在涼著。
我回過頭來,閻坤正提著軍刺渾身發抖:「遠哥,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是不是臉色很難看?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種想找一面鏡子來看一看的衝動。
我低下頭看了看被他捅破的皮衣,那裡有很精緻的一條小口子,像一葉裂開的花瓣。
閻坤似乎站不住了,臉色慘白,軍刺「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這聲音很尖利,像一聲鳥叫。我的耳朵里全是這樣的聲音,仿佛大群的鳥兒掠過我的頭頂。有液體順著褲腿往下流,我下意識地踩了踩腳,鞋子發出「咕唧咕唧」的響聲,我知道我的鞋子裡裝滿了鮮血。我握住已經被噴涌的鮮血粘得很黏稠的皮衣口子,沖他一笑:「送我去醫院。」
我攥著傷口,很鎮靜地往四下看了看,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是啊,他們怎麼會注意到什麼呢?誰會想到我跟閻坤之間還會出現這麼血腥的場面呢?我沒有讓閻坤上來扶我,就那麼邁著沉穩的腳步往外走。閻坤不見了,他跑了……後來他跟我解釋,他害怕碰上我的人直接把他打死。那時候我的腦子裡沒有了閻坤,只想早點兒去醫院,我明白自己傷得不輕,因為我連喊計程車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微弱得像嬰兒。我不能在街上打車了,我必須用最後的力氣自己開車去醫院……可是我摔倒了,直挺挺地躺在我的車下。
有人在用力扇我的臉:「兄弟,挺住!我來了,活著,沒事兒的,別睡覺,別睡覺!」
我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是李俊海……耳邊嘈雜的聲音讓我知道,我是躺在了急救室里。
我冷……給我被子啊,可是我說不出話來,到處都是飄飛的雪花。
你別睡覺——李俊海的聲音要脹破了我的耳膜,我聽見他在喊,堅持住!千萬不能睡覺,睡過去你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是,我不能睡覺,我要活著,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辦完,我想讓我爹和我弟弟過上好日子,我想知道小傑和常青在哪裡,我想知道孫朝陽想把我怎麼樣,我甚至還想知道閻坤去了哪裡,他是否被我的兄弟殺死了……我喘不動氣了,嗓子眼被汩汩而出的鮮血堵住了。眼睛被人扒開了,我能感覺到一隻小手電在照我的眼睛,我還能聽見李俊海在問,他怎麼樣了?能救過來嗎?一個聲音在說,他休克了……四周的雪花融化了,太陽懶洋洋地冒了出來,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溫暖極了,我飛在天上,一點一點地被太陽吸引過去,越來越近,我幾乎能夠抓住太陽的邊緣了。
是誰躺在那裡?他躺在一張床單上,床單的四周雪一樣的潔白,床單的中間是一汪鮮血,如同夕陽照著的湖水。他是誰?他為什麼在鮮血上面躺得這麼安詳?我看清楚了,是我,是我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裡,慘白的無影燈照著更加慘白的我。我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我還能如此清晰地看見自己?那一刻,我相信了鬼魂說,直到現在我都相信,人的確是有靈魂的……後來我看診斷書,知道當時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說,我已經靠在了死神的肩膀上。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那天的陽光特別好,刺得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睜眼之前我就感覺到有一隻柔軟的小手在握著我的手,暖流一股一股地傳送到我的身體裡。
「芳子,你來了?」我捏了捏自己的手。
「啊?遠哥……你醒了,」芳子一下子抽回了她的手,「海哥,快進來!」
「兄弟,你終於活過來了,」李俊海衝進來,猛地跪在了我的身邊,「你可嚇死我了!」
「沒事兒,」我咧了咧嘴,「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還他媽管這些事兒呢,」李俊海轉身又衝出門去,「大夫,楊遠醒過來啦!」我想坐起來,可是身上一點而力氣也沒有,我費力地歪了歪腦袋:「芳子,扶我起來。」
芳子的眼淚把我的手淹得像剛洗過,她用另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躺好了,我不想在她的面前這樣軟綿綿地躺著,我繼續捏她的臉:「讓我起來。」
「你起個屁呀,」李俊海回來,把我蓋在身上的被子一掀,「自己看看,你起得來嗎?」
「這是怎麼了?」我看見我的肚子上插了兩根細細的管子,「不是縫好線了嗎?怎麼還……」
「咳,你以為這是皮外傷啊,你被割去了肝尖……」
「海哥,求求你別說了……」芳子一把捂住了李俊海的嘴巴。
門開了,一個面目慈祥的老大夫走了進來,先沖我一笑,接著拉過被子給我蓋住肚子,摸著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小伙子命大啊,再晚來幾分鐘就沒命了……也沾了年輕的光啊,好好養著吧,過兩天去普通病房。」
我說了聲謝謝,問李俊海:「這事兒沒讓我爹知道吧?」
李俊海說:「你放心,我讓花子去跟老爺子說,你去南方出差了,手術的字是我簽的。」
芳子好像在這裡呆不住了,捂著臉跑了出去,走廊上隨即傳來嚶嚶的哭聲。
大夫囑咐李俊海少跟我說話,感覺疼就去領杜冷丁,說完走了。
我的心如刀絞,不知道是因為芳子的哭聲還是因為我自己的傷痛。我這邊沉默著,李俊海就在旁邊顛三倒四地說,本來他解教那天想直接來找我,可是他的「牢友」劉三非要先去他家安頓下再說。他拗不過劉三,就去了他家,中午在他家吃了點兒飯就來找我,正好看見我躺在車輪子底下,旁邊沒有一個人,我好像是剛躺下的樣子。他以為我喝醉了,一攙扶我就摸了一手掌血。他不會開車,就跑到鐵皮房喊人,正好花子跟一個客戶在那裡談事兒,直接就把我拉來了醫院。李俊海說著說著就沉不住氣了,搖晃得病床吱嘎亂響:「他媽的,真應該殺了閻八這個混蛋!送你來的那天,花子氣糊塗了,一個電話就把胡四和林武他們喊來了,後來林武給芳子打電話,埋怨她不分時候亂找我,還罵她是個克夫命。」我揮揮手不讓他說了,我知道這幾天芳子一直在陪著我,兩天沒挪地方,她是一個好女人。
李俊海見我有些煩躁,怏怏地走到門口,有一個人正往裡走,李俊海側身讓過他,警覺地站在門口看他。
這個人穿著病號服,佝僂著胸沖我點了點頭:「遠哥,醒過來了?」
是強子,我知道他一直在住院,沒想到他也在這個醫院裡,我笑了笑:「你也在這裡?」
強子摸了摸胸口:「我快要出院了……這他媽誰幹的?不想活了他?」
我搖搖頭:「呵呵,沒什麼,一點兒誤會,你是怎麼了?」
強子神情詭秘地轉了兩下眼球:「我也沒什麼,讓幾個東北人打了一槍。」
我裝做憤怒的樣子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世道啊……人找到了嗎?」
強子乜我一眼,轉話說:「朝陽哥昨天來看過你,你還沒醒……朝陽哥要給你報仇。」
這就是傳說中給雞拜年的那隻黃鼠狼吧?我說聲謝謝,閉上了眼睛。
強子訕訕地繞著病床轉了幾圈,說聲保重,搖著頭走了。
芳子的眼睛腫得像桃子,我喊她靠近我,想要擁抱她一下,可是我沒能抬起胳膊。莫名地想起了嚴盾,我問芳子嚴盾來過沒有?芳子說:「你剛到醫院幾分鐘後,他就帶著幾個警察來了,你上了手術台,他一直等在外面,一呆就是一天一夜,昨天剛走。」心麻麻的,我不知道自己對嚴盾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只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對不住他的良苦用心,心中小小地悲傷了一下。
我恢復得很快,一個星期以後,肚子上的兩根管子就拔掉了,十天以後就可以由人攙扶著下床活動了。芳子一直陪著我,她似乎拿自己當了我的未婚妻,這讓我在悲傷之餘感到竊竊自喜,甚至慶幸我的這次受傷。她很溫柔,像一隻小貓,除了偶爾幫我翻翻身子,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我的旁邊默默地看我,有時候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她也很潑辣,沒拔管子之前,管區的警察來找我,調查是誰捅的我,因為什麼,我說了好幾遍是閻坤喝醉了,加上我不冷靜,才出的這事兒,警察不相信,好像要從我的嘴裡摳出點什麼內幕來。
芳子火了,大聲嚷嚷,你們想要幹什麼?他都這樣了你們還折騰他幹什麼?都給我離開!警察一走,我就沖她豎大拇指,她遠遠地看著我,含著眼淚打了好幾個勝利的手勢。我讓她給嚴盾發簡訊,告訴他我沒事兒了,讓他放心。嚴盾風塵僕僕地來了,我沒等他開口,就把我以前對管區警察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嚴盾厲聲說:「你懂不懂法?他這是犯罪!我們有理由抓他!」丟下帶給我的一袋子營養品就走了。當時芳子很不高興,直撅嘴巴。她可真是個有個性的女人。有一次李俊海他們沒在我身邊,我想小便,她看出來了,架著我去了廁所,大模大樣地站在我的身邊。我被她看得難受,讓她出去,她就笑話我說,怎麼,我在旁邊你尿不出來?住著院,我也沒耽誤自己的「生意」。我又在郊區聯繫了一塊地皮,想在那裡建一個冷藏廠,設備都定好了,就等著開工了,這一切全託付給了李俊海。我又讓他抽空帶大昌、春明他們去控制了西區的海貨市場,除了一個叫關凱的還沒拿下以外,基本控制了市場。李俊海說,很快的,那個叫關凱的是個「二唬頭」,詐厲他幾次他就沒毛病了。
強子經常過來串門,來了也不太說話,老是翻我放在床頭上的一本《水滸傳》。這天半夜,他睡不著了,又來了我這裡。芳子不怎麼喜歡他,見他來了就去了隔壁一個大姐那裡。記得那是個靜謐的夜晚。強子正在翻著《水滸傳》,林武來了,林武開玩笑說,強子是個文化人呢,還喜歡看書。強子說,不看書跟不上時代啊,容易遭人暗算。林武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嗆了他一句:看書的容易發「愚」,最後都是神經病的下場。強子放下書,把手做成手槍狀,指著林武的鼻子說,我真想乾死你。林武紅了臉,拿開他的手,悻悻地說,你這麼衝動,會死得很快的。強子轉身拉開了門:「林武,你出來,別在這裡讓蝴蝶笑話,我想揍你。」正巧胡四進門,一看這個陣勢,推開林武摟著強子出去了。
胡四回來幫我吃了點兒東西,兩個人就坐在我的旁邊閒聊。胡四說,他又買了幾輛小公共,占了好幾條線路,孫朝陽基本不限制他,除了雙方司機經常有點兒摩擦以外,生意順當得沒法說,他準備再買幾部拉達轎車,跑出租,現在計程車這個行業很混亂,連孫朝陽都沒倒出時間來占領這塊地盤。他想趁亂的時候,一統計程車行業,當這個行業的龍頭老大。林武插話說,誰說孫朝陽沒插手這塊地盤?路上跑的拉達車大部分都是孫朝陽的,無非是他現在還沒立下什麼規矩罷了。胡四說,他算個蛋?梁超現在調到交通系統了,專管計程車,他才是老大,你不知道我跟梁超的關係?再說孫朝陽現在也該謝幕了,回家唱他的《夕陽紅》去吧。
夜色越來越深了,除了胡四跟林武的小聲嘀咕,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響得像擂鼓。腦子很亂,我想坐起來跟胡四下兩盤棋,剛欠了欠身子就聽見北走廊那邊響起了三聲沉悶得像氣錘砸鐵的聲音。槍響!我剛支起身子,林武就嗖地躥了出去。沒等我躺下,林武就回來了,他的臉都黃了:「強子死了,被人開槍打死了。」
我的腦子一下子便想到了小傑,一定是小傑回來了!
我爬起來就要往外沖,芳子一步闖進來,猛地抱住了我:「別出去……」
走廊上開始亂了起來,有人在大聲喊:「誰有電話?快報警!」
林武想走,胡四把他推了回去:「這種時候不能走,來,咱們下棋。」
我緊著胸口給他們把象棋找了出來,快速地鋪在了我的床上。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尖利的警笛聲。
那天半夜,警察把整個醫院都封鎖了,從他們來了以後就一個人也沒能出去。我們這個走廊是先開始調査的,他們問得很仔細,哪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幹什麼來了?認不認識那個叫強子的?然後都留了手印和地址,等候警察隨時傳訊。從他們的神情上我看出來,開槍的人跑了。我偷偷舒了一口氣,仿佛是我自己逃脫了死亡,甚至有一種大難不死之後的輕鬆。警察走了以後,大家聚到走廊上議論紛紛,我聽到有個人說,開槍的那個人可真狠啊,兩槍打在心臟上,一槍打在腦門上,全是致命的地方,子彈也摳出來了,拇指大小,好像是機關槍上面用的,還燙手。胡四很沉穩,棋下得有條不紊,不時還催促林武:「傻了?你倒是拱卒啊。」林武不住地擦冷汗:「強子這是得罪了哪路好漢?高手啊……」
胡四邊走棋子邊自言自語:「人生就跟一張紙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破了,走棋呀,將軍啦。」
芳子蹲在一旁給林武支招兒:「你這個二百五,人家四哥都將你的軍啦,支士呀你倒是。」
我很欣賞芳子,感覺她跟了我,我會很放心的,她是個很大氣的女人。
胡四贏了一盤,重新擺棋子的時候,突然冒了一句:「好久沒看見小傑了。」我的心一緊,胡亂搪塞道:「啊……我也是,這小子整天亂出溜。」
這盤棋直下到了天蒙蒙亮,我發現胡四其實也心不在焉,不然就他的棋術,一盤棋不會下這麼長的時間。芳子要出去買飯,胡四打著哈欠擺擺手:「不在這裡吃了,先回家睡覺。芳子,好好照顧你遠哥,他現在最需要你。」
芳子搡了他一把:「廢話,走吧走吧,常來看望我們兩口子啊。」
兩口子這個詞讓我的心裡一陣酥癢。
胡四走到門口又轉了回來,用力摟了摟我的肩膀:「兄弟,早點兒出院,這裡太亂。」
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他害怕我也遭遇強子的事情,我笑笑說:「沒事兒,回去吧。」
林武不想走,湊到胡四耳朵旁邊說:「我留下?」
胡四拉著他就走:「就你?別他媽添亂啦,回去給我看場子去。」
胡四他們剛走,李俊海就進來了,一進門就咋唬道:「出人命了?我怎麼聽說強子完了?」
我不想提這事兒,接過他帶來的早餐說:「不關咱的事兒,吃飯。」
吃著飯,李俊海對我說:「關凱那邊我都處理好了,這孫子不抗『造』,現在聽話極了,把辦公室倒給我了。」
我說:「那邊畢竟是咱們剛『占』下的,要好好管理著,人手不夠找花子,等我出院了,我去見見關凱。」
李俊海說:「見他個屁,一切我來辦理好了,劉三接管了他的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