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吃黑的買賣
2024-06-12 04:54:38
作者: 潮吧
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這一次我又喝醉了,醉得比上兩次還要厲害。半夜裡口渴得要命,爬起來找水喝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了小傑的家裡。小傑沒睡,他跟天順坐在屋角的一張桌子旁低聲嘀咕什麼,滿屋子的煙霧把他倆籠罩得像雲彩里的兩個樹樁。他們談論得很投入,沒發現我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邊,小傑拿著一支原子筆把桌子上的一張紙劃拉得像張作戰地圖。我醉得太厲害了,一點兒也看不清楚那上面都畫了些什麼,就那樣搖搖晃晃地站在兩個人的身後喘氣。小傑點著那張紙上的一個圓圈說:「如果從這裡進去,後面有個門……」
天順發現了我,推推小傑的手,輕聲說:「遠哥醒了。」
小傑抬頭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哥們兒,你行啊,我還以為你喝死了呢。」我有個毛病,一旦醒了酒就後悔得要命,一後悔就全身都空了,恨不能抽自己倆嘴巴子。看著小傑曖昧的目光,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好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面對即將批評他的老師,羞憤交加。我紅著臉,端起桌子上的一缸子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氣,頹然坐到了旁邊的一把椅子上。我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呢?小傑說的一點兒沒錯,什麼樣的好漢喝了酒都他媽完蛋了,腦子不清醒,想起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不老輩人都說,酒是「膘子水」,再精明的人,一喝大了就變成傻瓜了呢。我想不起來在酒桌上都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胡四和他對象一直推芳子靠著我坐,芳子不願意,執意坐在我的對面。酒喝到一半的時候,胡四的對象把芳子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的芳子就一直紅著臉,不時瞄我一眼。那時候我還清醒著,我知道肯定是胡四對象在給我們牽紅線。後來胡四就不停地逼我跟芳子乾杯,我不想讓芳子多喝,就自己灌自己,灌到最後我就開始迷糊了,好像還罵了林武,讓他不許跟芳子開那些不知深淺的玩笑,再後來的事情全記不清楚了。
「傻了吧?哈哈,」小傑遞給我一根點著了的煙,「酒桌上的那些精神呢?」
「傻倒是沒傻,就是有點兒後悔,你說我喝那麼多酒幹什麼呢?唉。」
「遠哥.嘆什麼氣?剛才我聽傑哥說你掛了個好『馬子』,好事兒啊。」天順插話道。
「你懂個屁,」小傑踢了他一腳,「那叫交了桃花運,旱莊稼要澇一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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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表揚我還是算「臭」我呢?我無言以對,搖著頭問小傑:「芳子沒笑話我吧。」
小傑低著頭嘿嘿地笑:「你厲害啊,誰敢笑話你?人家林武不等笑,你先把人家罵了一頓。」
這我知道,林武說話不著邊際,不罵他罵誰?我尷尬地摸了一把頭皮:「我怎麼到你這兒來了?」
小傑告訴我,喝酒的時候我倆出去上廁所,他把那筆「買賣」的事情跟我說了,我一聽很興奮,對他說,這事兒得抓緊時間辦,喝完了酒就去他家好好研究研究,別讓外人搶了先。最後我喝得連車都上不去了,坐在摩托車軲轆後面亂叫喚,林武找了根繩子,要把我綁在后座上,芳子急了,把林武踹了好幾個跟頭,非讓胡四開車送我回家不可。我不讓胡四送,爬起來竄了個沒影兒,芳子讓小傑帶著她,一路跟著我,一直跟到我累倒在馬路牙子上。小傑讓芳子回家,芳子不回家,非要看著我回家不可。沒辦法,小傑就讓芳子勸我上車,我很聽話,讓芳子坐在前面,我坐在芳子後面,繞過芳子摟著小傑的腰,穩穩噹噹地回來了。進了小傑家,我表現得相當客氣,又是讓座又是倒水的,還直叫人家妹妹,親得要命,好像人家真是我的妹妹似的。芳子見我好點兒了,就自己回家了。芳子一走,我就像一條破麻袋似的,一腦袋扎到床上,再也沒有起來。天順見我不說話,冷不丁冒了一句:「別為個女人傷腦筋……」
小傑用原子筆猛戳了他一下:「胡咧咧什麼,蝴蝶不是那樣的人,咱們繼續討論。」
我坐不住了,站起來把桌子上的那張紙拿了過來:「這是什麼?」
小傑笑了:「我記得我跟你說這事兒的時候,你還沒醉呀,這麼快就忘了?順子,詳細情況你跟蝴蝶說。」
天順把菸頭捻在菸灰缸里,慢條斯理地說:「遠哥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我跟著傑哥混,後來他進去了,沒辦法我就投奔了孫朝陽……我還是別跟你囉嗦這些了。是這麼回事兒,我跟著孫朝陽的時候,結識了幾個一起混的兄弟,一直保持著聯繫。前天,我的鐵哥們兒大牙來找我,說孫朝陽讓他們幾個兄弟在延吉旅館接『貨』,貨是什麼你應該知道,白粉。以前他們經常給孫朝陽辦這事兒,可是貨少,錢也不多,也就是個三萬兩萬的,這次不一樣了,據說至少三十萬。我跟傑哥合計過了,這錢咱們必須給他拿過來……」
「別說了,干!」聲音一出口,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像獅吼。這樣的吼聲我曾經對嚴盾發出過。那是大年初一的上午,我正陪來給我爹拜年的幾個學生聊天,嚴盾來了,聊了沒有幾句,嚴盾就把我叫到了裡屋:「楊遠,我發現最近你又有些不正常呢,我可告訴你,犯法的事情不能做,社會上的幾位所謂大哥能不接觸儘量不要接觸。」我打個哈哈說:「犯法的事情誰敢做?監獄張著大口在等著呢。社會上的大哥是誰?除了你,我沒有大哥。」嚴盾毫不客氣地推了我一把:「你不要跟我沒大沒小的,儘管我的身份是警察,可是我一直拿你當自己的弟弟對待,我不允許你重新回到老路上來。」我摸著被他推疼了的胸口,訕笑道:「你不是經常說世上的路有千萬條嗎?我走我自己的路,你走你自己的路,咱們不要互相干涉。」嚴盾拉我坐到床上,沖門外努了努嘴:「這話你敢說給你爸爸聽嗎?」我拉開了門,回頭笑道:「這話有什麼錯誤嗎?我這就對他說。」嚴盾拉我回來,一臉無奈:「你剛出來的時候好像還不是這個樣子。我警告你,我不管你是誰,只要是犯了法,我照樣抓他。」說實話,以前他對我說過的話一直藏在我的心裡,這些話一直提醒著我不要犯罪,提醒著我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是我犯過法嗎?好像沒有吧?我有些惱火:「嚴警官,我必須提醒你一句,你的一些職業習慣最好不要帶到一個守法公民的家裡,這樣是違反政策的。」嚴盾忽地站了起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重新走向犯罪的道路!因為我不想讓我最尊敬的老師再受第二遍苦了!」我讓我爹受苦了嗎?我一直在沿著讓我爹享福這條路走呢。我陡然憤怒,大喝一聲:「滾!」嚴盾不相信似的盯著我看了好長時間,甩下一句「你好自為之」,轉身離去。這句話讓我傻愣了半天。我「好自為之」什麼?我讓我爹過上好日子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呢……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樣的錢我不去拿,我傻了?
把「黑吃黑」的事情研究到天亮,我讓天順帶著我的身份證去買了兩個大哥大。那時候這玩意兒稀少,也很貴,花了三萬多。沒有辦法,這玩意兒管用,隨時隨地可以聯絡。三天以後的一個夜晚。我把車倒進我們臨時租來的房子的胡同頭上,熄了火,站在車旁大口呼吸了一下,轉身往胡同口走去。牆頭上嗅地躥出一隻野貓,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感覺脊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走到我們租的那個房子門口的時候,我猛然發現西側停著一輛陌生的大頭車,這是誰開來的車?我站在車後面猶豫著,不會是小傑這小子又聯絡了別人吧?那樣豈不是亂套了嘛。小傑不知道胡四給了我一輛小麵包,莫非這是他臨時跟朋友借的車?我把耳朵側向院子裡聽了聽,裡面一點聲響也沒有,我估計小傑正野狼般地在屋裡臥著等我呢。站在車前躊躇了半晌,我還是敲響了街門。裡面窸窣了一陣,隨即,一個很輕的聲音問:「誰?」
我聽出來了,這是天順,我也輕聲回答:「我,你哥。」
天順打開門,一把將我拉了進去,探出頭去打量了一番,拽著我就往屋裡走。小傑站在堂屋的黑影里,跳出來猛地搗了我一拳:「哥們兒,發財啦!」
我一把將他推進裡屋,天順隨手關了門。
裡屋沒有別人,我直接問:「外面那輛車是誰的?」
小傑啪地打了一個響指:「我的,剛才在路上『順』的,性能優良,豐田。」「不錯,哪裡的車牌?」我很滿意,這正是我需要的。
「黑龍江的,」小傑壞笑一聲,「媽的,車上還有兩把刀,估計他們也不是什麼好鳥。」
「很好,」我想了想,坐下說,「別動他們的東西.用完了丟在路上,這叫迷魂陣。」
「談談你的想法。」小傑說。
我捏著那張紙,腦子不住地翻騰……孫朝陽肯定會安排人保護交易毒品的大牙,這個人估計應該是強子,他的身邊沒有幾個他相信的人了。強子會在哪裡藏著呢?最大的可能是,他帶人提前躲在延吉旅館的某個房間裡,萬一交易過程中出現突發事件,他們會直接衝出來,如果交易順利,他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最多在後面跟著大牙他們,直到大牙安全地把錢送到該送的地方去。這樣的話,我們的人在旅館裡動手就有些冒險了,必須等他們徹底放鬆了警惕,錢即將到了孫朝陽手上的時候再動手,那樣成功的把握會大一些。
我緊緊盯著那張紙,腦子裡在想,從旅館出來,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通往風景區的路,因為帶著那麼多現金,他們的第一目標是把錢安全地送到孫朝陽手裡,不可能從那裡走。如果走通往市區的路,那就好辦了,經過立交橋就得拐上芙蓉路,芙蓉路正在埋下水管道,車輛要想通過的話,得走很長的一段窄路,如果在那條路上動手……
有了,我的心頭驀然一亮。我沖小傑一齜牙:「這次萬無一失了。」看了一下手錶,八點多一點兒,倒頭對天順說,「一會兒你帶廣元和常青開著大頭車在芙蓉路最南頭等著,估計他們交易得很快,十點一過就差不多了,你們看見大牙的車開過來就裝做車壞了,把車橫在那條窄路上,等大牙他們下車催促的時候,直接下手。得手以後,就別管車了,從樓道里往光明路上跑,我和小傑在路口的電話亭那裡等你們。記住,動作要迅速,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開槍。好了,馬上給大牙打電話,把這個意思告訴大牙……」
「打住打住,」小傑猛扒拉了我一下,「孫朝陽不傻,這般時候還會讓大牙接電話?」
「就是啊遠哥,」天順神色曖昧地吐了一下舌頭,「他連大牙的BB機都沒收了呢。」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我出了一身冷汗,「那怎麼辦?強攻?」
「哈哈哈哈!」小傑放肆地笑了起來,「英雄所見略同啊,咱們想到一塊去了!」「想到一塊去了?當他媽暴匪,玩兒強攻啊?」我嘆息一聲,「那不成膘子了?」「什麼強攻,你前面設計的,我早就安排好了!」小傑一把推了我個趔趄。
我明白了,這小子的智力比我差不到哪兒去。我撲拉了兩把頭髮,哈哈一笑:「你行,剛才耍我大頭啊。」小傑把臉一耷拉,正色道:「咱哥兒倆一樣,」轉頭對天順說,「抽根煙你就走,別讓廣元和常青等急了。『設備』都給我支棱好了,一旦哪個反動,直接開槍,打腿,只要不出人命,天王老子也會原諒咱的,我就不信天王老子見了這種錢他不動心。記住了,錢必須在你手上。從樓道里跑出來以後,你上蝴蝶的車,我用摩托車帶著廣元他們走。蝴蝶,你千萬在廣元和常青面前別露頭,儘管他們心裡清楚你在背後策劃,只要他們沒看見你,即便將來出了什麼麻煩,你也有話可說。不是我在這裡說些不信任弟兄們的話,我是吃虧吃多了總結出來的經驗,禍到臨頭的時候,什麼事情都能出啊。」天順附和道:「這話沒假,何況這麼多錢?」
小傑噴了他一口煙:「什麼錢?我不是說錢的事兒,好了,趕緊走吧。」
天順剛要抬腿,我拉住了他:「兄弟,全看你的了,保重!」
天順笑得很憨:「怎麼搞得跟上刑場似的?嘿嘿,有票子在那兒頂著,我不會出事兒的。」
小傑又囑咐了一句:「千萬別跟廣元他們說蝴蝶也參與了,都劃拉到一塊兒不好。」
天順邊走邊說:「我不傻,他們也不是膘子,知道得多了容易死人。」
悶了一陣,小傑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骨碌爬起來從胸前摸出一個紫色的小雕塑來,是關公。小傑小心翼翼地把關公擺在窗台上,雙手合十,虔誠地跪了下去。牆上的掛鍾走得很慢,像小時候我用彈弓打土牆那樣,隔很長時間才噗地響一下。拜完了關公,小傑的臉掛上了輕鬆的微笑:「蝴蝶,我估計這票沒問題,關老爺說的。」
我看了看表,九點多了,不躺了,去芙蓉路轉轉,再把環境熟悉一下。
我下炕繫緊了鞋帶,咚咚地踹了兩腳地面,抬頭問小傑:「槍在你身上嗎?」小傑從褲兜里拿出槍,遞給我:「給你,我帶著廣元他們,他們身上有。」
我抽出彈夾,往下壓了壓彈簧,感覺子彈很滿,收起槍,沖小傑一偏頭:「走吧。」出門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天,一個星星沒有,空氣潮濕,漫天大霧。
我在胡同里倒車的時候,小傑推著他的摩托車從院子裡出來,一聲不吭直接從胡同的另一頭走了,他的背影漸漸被夜色吞沒在幽深的胡同里……霧水把風擋玻璃濕得朦朦朧朧的,我開了雨刷,還是不管用,只好下車拿著抹布擦了擦。擦車的時候我在想,有時候人生的路就跟這輛車的玻璃一樣,需要經常擦一下,否則會失去方向的。
擦完了車,我上車點了一根煙,感覺非常空虛,一點兒也沒有幹大事之前的緊張與充實。嚴盾要是知道了我要去幹這麼一件事情,他會怎麼想?我的心猛抽了一下,嚴盾的名字只是在我的腦子裡一閃便過去了,我不敢去想他深邃的眼神。因為大霧瀰漫的原因,路上跑著的車都很慢,車燈把前面照得一片朦朧,霧水在光柱里翻騰著,泛出斑斕的光輝。我把車開上大路,感覺很不得勁,跨過黃線掉頭扎進了一條小路,從這條小路也可以直接到達光明路。小路上的車輛很少,甚至連行人都沒有幾個,我在心裡策劃好了回來的路線,胸有成竹。走到半路,我索性下車把車牌拆下來,扔到了駕駛室里。
光明路跟芙蓉路的交叉口往西邊過一點,是個報廢的電話亭,電話亭再往西十幾米就是另一條路口,這條路叫天水路,可以拐上通往立交橋的大路,也可以轉回頭進人通往郊區的小路,這個地方可以說是四通八達。我把車停在電話亭的旁邊,來回打量,感覺我設計的這個地點簡直太好了,天順一上車,我就可以將車一頭扎進天水路,怎麼走,那就看我的了。正在沾沾自喜,小傑騎著摩托車突然從車縫裡鑽了出來,沒等停穩,就沖我低吼一聲:「趕緊上車,天順他們動手了!」啊?!這麼快?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這才剛剛九點呢!幸虧我們提前來了。來不及回答,我一步跨上了駕駛室,小傑嗅地躥了出去。我把車發動起來,兩眼緊緊盯著四周,生怕錯過一切時機。
剛穩定了一下情緒,小傑又回來了,跨在摩托車上沖我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這個手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直到現在。如果我能夠繼續活下去,這個手勢將伴我一生。
小傑的笑容是那麼的安詳……沒想到,從此一別,我再也沒能看到過他。
小傑閃進了車流,我剛想笑,臉立馬就凝固了,我分明聽見了一聲清脆的槍響,這不是我們的槍,獵槍是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難道這一票完蛋了?一瞬間,滿腦子的鈔票嘩地散開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人!我不能讓我的人被他們抓住!一踩油門往芙蓉路的方向衝去,我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小傑也一頭扎進了芙蓉路。
車還沒拐上路口,就聽見一聲獵槍的沉悶響聲,我們的人也開槍了!旁邊有人大聲喊:「黑社會火拼啦——」接著就看見從芙蓉路那邊呼啦跑出幾個臉色焦黃的人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加大油門就往路中間沖,我想在必要的時候用車撞孫朝陽的人。車剛衝上路口,我就聽見天順在車後面大聲喊,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爆發出來的,聲嘶力竭:「遠哥!我在這裡!」
容不得多想,我一打方向,順手拉開了車門,天順猴子般躥了上來:「快走!」我看見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一隻黑色的密碼箱,像董存瑞抱著他的炸藥包。
成功啦!那一刻,我的腦子空了,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走,安全回家再說!車忽地衝上了天水路。我把車開得像風一樣,眼前的霧似乎在一剎那散開了,前面的路錚光瓦亮,兩旁的車輛在我的眼裡就像一些紙糊的玩具一樣。我從容地把車駛上了通往立交橋的大路,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天順啪啪地拍著密碼箱,不住地傻笑,真他媽的好啊。好了,別的先別管,應該回出租房了……我長舒了一口氣,越過黃線將車調了一個頭,慢悠悠地拐上了通往郊區的小路。天順似乎剛剛從夢中醒過來,一把捏住了我的肩膀:「遠哥,廣元可能受傷了……」
「誰開的槍?」我猶豫著,是否應該回去看看呢?車速慢了下來。
「沒看清楚,我剛得手,就看見從另一輛車上衝出幾個人來……」
「當場把廣元打倒了?」我踩住了剎車。
「別停車呀,」天順急了,胡亂往後掃了兩眼,「常青也開槍了,然後架著廣元進了樓道。」
「他們的人呢?」我的腦子也亂了,孫朝陽,你這個老狐狸!
「大牙的人讓我全鎖在車裡,另一輛車上的人被常青噴了一槍,好像全趴下了。」
這麼說,問題應該不大,回去等小傑的消息吧。我猛踩了一腳油門。從後視鏡里,我看見天順打開了密碼箱,一沓一沓的鈔票被車顛起來,開鍋似的往外冒。哈哈,朝陽哥,無論如何,你的錢到了哥們兒的手上。我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地笑了。把車停在胡同口的草垛後面,我還是不太放心,讓天順抱著密碼箱下車,我又往裡移了移。天順似乎不會開門了,門鎖在他的手裡直打滑。我接過鑰匙,打開門,歪頭沖他亮了亮牙花子:「暈了?沒見過錢是吧?」
天順像只老鼠那樣吱吱地笑了起來:「嘿,嘿嘿,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多票子>呢。」
進了裡間,天順想要開燈,我拉了他一把:「先別開燈,呆會兒再說。」
天順從後腰裡拽出他那把鋸短了槍筒的獵槍,咣地丟在炕上:「這玩意兒沒用得上。」
我借著微弱的月光,把錢猛地撒在炕上:「我操,發達啦兄弟!幹得漂亮啊。」天順拿起一沓鈔票,刷刷掰了兩下:「錢啊錢啊,親愛的錢啊,你用甘甜的乳汁把我餵養大……」剛唱了兩句,大哥大就在他的褲兜里響了起來。天順看都沒看,把大哥大直接遞給了我:「肯定是傑哥的。」果然是小傑的號碼,這種時候不先回來,打的什麼電話?莫非出了什麼意外?我一把按開了接聽鍵:「小傑,說話。」「蝴蝶,我遇到了一點兒麻煩,你讓天順拿一萬塊錢到盛大商廈南門……」「出什麼事兒啦?」我打斷他,「你已經脫離現場了沒有?」
「別問了,趕緊讓天順去,我讓常青去拿,快!」小傑啪地掛了電話。
我從炕上抓了一沓錢,給天順掖到褲兜里,一把將他推了出去:「去盛大南門!」
天順衝到門口又轉了回來,把手沖我一伸:「車鑰匙。」
我抓起我的槍給他塞到手裡,大吼一聲:「在車上!快走!常青在那裡等你!」外面發動車的聲音,在我聽來仿佛是天邊滾來的悶雷……我什麼也沒想,撕了—塊被面,三兩下將鈔票包起來,甩手背在了身上。在屋裡摸索著找了一把斧子,把密碼箱劈成碎片,然後一股腦地塞進炕下的一個土爐子裡,找張報紙從下面點了。屋裡頓時涌滿了燒皮子的味道。我沒敢把窗戶打開,提著天順的獵槍,躲在外屋的黑影里狼一般地盯著街門。小傑遇到了什麼麻煩?我估計很有可能是廣元挨這一槍不輕,小傑想把他送到醫院裡去,或者是連小傑都受了傷,不然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他要錢幹什麼?有心想給小傑打個電話,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在情況不明的時候,我不能貿然跟他聯繫。等到煙味小了,我回屋又往爐膛里填了一把柴火,等柴火忽忽地燒起來,我下意識地走了出去。
大霧已經消失了,今夜的月光原來是那麼的明亮。月光灑在麻麻扎扎的樹梢上,留下一地斑駁的影子,我站在這些影子下像一頭孤獨的狼。月光同樣將我的影子鋪在地上,讓我仿佛躺在了黑色的原野上。我站在月光下,側耳細聽外面的動靜,除了偶爾從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以外,整個世界如同死了一般。我躡手躡腳地打開街門,四下看了看,然後仔細地上了鎖,沿著側面的胡同往村口走去。
大霧又開始瀰漫,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我的頭髮也濕漉漉的,仿佛淋了小雨。我這是要去哪裡?背著弟兄們拿命換來的錢回自己的家嗎?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不是,我沒有這麼想……可是,我這是什麼表現?害怕了?不能吧?在我楊遠的字典里,沒有害怕這兩個字!那你這是什麼表現?小傑和廣元還不知死活,天順這一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你想到哪裡去?我操,衝鋒陷陣的還不知下落,你這個「管後勤的」就想臨陣脫逃?膽小鬼。我失魂落魄地竄回了出租房,躺到炕上剛剛喘了兩口氣,天順就幽靈般地站在了我的眼前。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你是怎麼進來的?」
天順扑打著沾滿泥土的手說:「爬牆,我怕喊你開門讓鄰居聽見。」
「怎麼樣了?」我沒等天順喘勻和氣,就急不可待地問。
「廣元傷得很厲害,傑哥也受傷了。」
「他們現在去了哪裡?」
「傑哥不讓說,怕你沉不住氣。」
「我沉不住氣還能怎麼著?」我邊說邊拿起了大哥大。
「不用打了,常青說,傑哥早關機了,」天順使勁擰了兩下鼻子,把手在鞋底上抹了抹,慢條斯理地說,「遠哥,事到如今也只好聽天由命了……你也不必太擔心了,傑哥這麼辦也是為了你好,他和廣元去了醫院,說不定孫朝陽的人會找到他們,萬一你正好在醫院,那不就直接明了?到時候非火拼不可,不管是誰把誰干挺了,這個代價也太大了不是?你忘了咱們以前是怎麼商量的?一旦出了事兒,必須有你在後面撐著。傑哥的傷問題不大,傷在肩膀上,常青說,他用摩托車帶著廣元上了去煙臺的國道,不出意外的話,一兩個小時就能找到醫院,在醫院住下以後不是還有咱們煙臺的那個哥們兒嗎?現在傑哥跟他混得很熟。耐心等吧,很快他就會打回電話來的……再說,他們身邊還有常青,那小子可能你不太了解,很猛的。」「你沒問常青,孫朝陽那邊是誰開的槍?」
「問了,是強子,他也受傷了,讓常青一槍噴在胸口上,估計也去了醫院。」
「大牙他們呢?」
「不清楚,應該是跑了吧?我估計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不敢去見孫朝陽了。」「給他打傳呼,讓他趕緊走,越遠越好……慢著,別打,傳呼有可能在孫朝陽手
里。」
天順起身想走:「我去他表姐那裡一趟,說不定……」
我一把按住了他:「別動,去了你就回不來了。」
天順的鼻涕又流了出來,他猛地抽了一下鼻子:「那怎麼辦?」
我打開包袱,拿了五沓錢遞給天順:「今天先這樣,今晚你哪裡也不要去了,回家躺著睡上一覺,明天你想辦法聯繫上大牙,把這些錢給他,讓他趕緊離開這裡。告訴他別嫌少,因為咱們的人死活不定,需要錢。如果他不滿意,你就明確跟他說,想要好好活著就把這件事情忘了。記住,千萬不能露頭,尤其是不能接觸孫朝陽的人,一時半會兒聯繫不上大牙,你就在家裡等,早晚他會聯繫你的。在家呆著的時候,注意點兒風聲,一旦不好趕緊走人,安定下來就給我打電話,記住了嗎?」天順想了想,猛捶了炕沿一拳:「遠哥,這錢不能給大牙!這是咱們的玩命錢。」我橫了他一眼:「別這麼想,大牙也在玩命,再說,這叫封口費……」
關街門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個地方不能再來了。折轉回屋,讓天順打著打火機,我就著光亮用小傑的口氣給房東留了一張紙條,告訴房東因為有事兒要去南方,暫時退房。留在桌子上三百塊錢,長嘆了一聲,走出門去。心裡竟然有一絲惆悵。開車上路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胸口悶得厲害,有一種想把車停下,站在路邊大吼幾聲的衝動。把天順送到他家門口,看著他上了樓,我嘆口氣轉向了回家的路。把車停在家門口,我把車牌重新裝上,直起身子猛吸了一口氣,大步進了院子。回家的感覺真好啊,仿佛在海浪中漂泊的一塊木頭,安詳地觸到了沙灘。我爹和我弟弟都睡下了,他們沒有聽見我進門的聲音,我走得像一隻潛行的獵豹。
很奇怪,剛剛發生過的事情在我的腦子裡沒有了,就像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給吹散了,留下的是一陣微弱的疼。嚴盾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在我空如天空的腦子裡,我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神志一下子恍惚起來。機械地藏好錢,我像一條蟲子似的慢慢蠕動到床上,臉朝下抱緊了被子,感覺很冷,從血液到身體全都緊縮起來……鐘錶剛打完了十一下,枕頭邊的大哥大就響了,是小傑的。我扭轉身子,用被子蒙著腦袋低聲問,你們在哪裡?小傑的聲音很平靜:「在棲霞的一家醫院裡,我的傷沒事兒,是皮外傷,廣元的傷厲害點兒,肚子破了,正在做手術,大夫說問題不大,但是需要住院觀察,他不想住,太危險了,警察和孫朝陽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找到這裡,我們想走,找家農戶住著養傷。」我想了想,開口說:「只要你感覺廣元沒什麼事兒就自己看著辦好了,不管到了哪裡,隨時跟我聯繫。」掛了電話,我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沒出什麼大亂子。
這一夜我又失眠了,腦子仿佛成了真空,什麼也沒有。
東方泛出了微弱的光明,天眼看就要亮了,這很好,我每天都能看見新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