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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9:32 作者: 丁邦文

  幾乎一夜沒睡,一大早趁著還沒上班,黃一平在家裡趕緊打了馮開嶺家的電話,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

  電話那頭,很久沒有一點動靜。黃一平這邊,雖然看不見馮市長的神態,卻分明聽得見對方喘息加重、咀嚼肌高頻率蠕動的聲音,這對他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壓力。隨著時間一秒秒過去,掛鍾發出的滴嗒聲猶如一記記重錘,鑽斫般擊打在黃一平心上。他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那個年處長和他的親戚,也不在於那個陳總提出的什麼容積率,而是自己這個秘書辦事不力,沒把領導交待的事情辦圓滿。因此,他沒等馮市長開腔,就先做了自我批評:「馮市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把事情辦妥當。」

  「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只想知道,有辦法補救嗎?」馮市長不容他再說下去。

  

  「夜裡已經和於海東、鄺明達商量了一個辦法。」黃一平說。

  「把握大嗎?」從馮開嶺迫切的聲音聽得出,他很想知道辦法的具體內容。

  黃一平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告訴為宜,於是籠統回答說:「應該沒問題,各方面的情況我們都考慮到了。」

  馮開嶺也是聰明人,自然領會黃一平的苦心與好意,也就沒再追問,只囑他這兩天專心致志接待好省城來的黃記者,別出什麼岔子。

  放下電話不多久,鄭小光的電話也來了。他那邊,半夜接到黃一平電話,連夜發動所有關係,只用了短短几個小時,就把《城市早報》特稿部主任黃光明的情況摸了個一清二楚。黃光明,出生於皖北山區,五十出頭,當過幾年鐵道工程兵,自稱當年在山洞遂道里曾經九死一生。從部隊復員後,分配到街道福利小廠與一幫殘疾人為伍多年,據說從此養成專愛為弱勢群體打抱不平的習慣。還在部隊時,他就喜歡寫點通訊報導,從連隊食堂的現場口播到團里有線廣播,直至回到地方後被聘為縣、市、省報的通訊員,一步步以自己手中一支筆寫成今天的大報名記。其人性格直率外向,在外天不怕地不怕,在單位業務也是一把好手,尤其擅長寫批評報導,得過不少全國大獎,牛皮確實不小。不過,此人也有些圈內人都熟知的弱點:嗜酒、愛煙、好色,喜歡自吹自擂外加聽別人吹捧。據熟悉其情況的人介紹,黃光明家境本就貧寒,父母年邁多病,兄妹大都在山區務農,加上他自己兩度離婚,先後有三名子女需要撫養,經濟就相當窘迫。他在單位寫稿拼命,並且經常不遺餘力地在下邊奔波,表面看來是敬業,其實也有多掙些獎金、津貼以補家用的意圖。

  鄭小光生怕提供的材料不詳細,還搜集了一些有關黃光明其人的趣聞軼事以圖佐證,正想在電話里一一道來,卻被黃一平生生打斷,說:「夠了夠了,足夠了。」

  電話不離手,馬上又和於海東、鄺明達聯繫,簡單通報了鄭小光提供的信息,最後只說一句暗語:「起用第一方案,預備第二方案,第三方案估計用不上了。」

  原來,夜裡在於海東辦公室,三個人把黃光明從性格特點、處事風格到家庭背景、個人喜好一一做了模擬分析,再按照不同特點商定了三種應對之策。三套方案分別依次排了順序,取了名字,第一方案叫「合作雙贏」,第二方案名曰「請君上轎」,第三方案是「泰山壓頂」。前兩套方案後邊將會用到,無需細說,這裡只說說遭到棄用的第三方案——泰山壓頂。

  按照設想,黃光明既然能寫出那麼多有分量的批評報導,就一定是個軟硬不吃、高低不就的貨色,任憑十八般武藝用盡、三十六計使絕,依舊刀槍不入油鹽不進,最終還是拿他不下,怎麼辦?這時,於海東忽然想起,他曾經有個大學校友,如今正是北京某權威媒體的人事處長,而該媒體恰好是《城市早報》的上級主管。於海東跟該處長原本並無深交,只是多年前學校百年校慶時有過一次同桌就餐之誼,當時彼此交談甚歡,相互觀感不錯,就互留了名片,約定有機會到家裡作客,有需要幫忙的事言語一聲即可。因此,於海東當即在辦公桌抽屜里一通翻江倒海,終於將那個處長的名片搜出。

  既然有這樣一個關係,可以泰山壓頂般壓將下來,為何又要作為第三選擇排在末位?為此,當場也有些爭議。按照明達集團老總鄺明達的意思,趕緊打個飛的去到北京,花上三萬五萬的把那個處長擺平,黃光明還不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於海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他感覺那個校友言談舉止文雅,倒也未必一定是貪婪之徒,但有了幾萬元墊襯,再加上校友這層關係,就憑他一個人事處長,解決這點小事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可是,黃一平卻站在更高層面上,作了更深一步的考慮。他說:「你們想過沒有,鳳凰小區這件事本就疑點重重、毛病多多,多驚動一個人勢必多一個人知悉其中弊端,相應也就增加一份危險,誰能保證那個人事處長就與陽城沒有什麼牽扯與勾連?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萬一有了怎麼辦?再說,新聞單位可不像政府機關或民營企業,官大一級壓死人,上邊噴點吐沫下頭就得打傘。像黃光明這類名記者更是輕易不會吃這一套,這種人憑本事、業務吃飯,脾氣本來就硬,如果把他惹毛了,不要說你隔了幾層的一個人事處長,就是頂頭上司社長總編恐怕都不買帳。到時候就怕泰山壓青松,青松挺更直,麻煩就更加大了。」

  一席話,說得鄺明達、於海東兩人頻頻點頭,說畢竟是在政府機關、領導身邊工作多年的大秘書,考慮問題就是站得高看得遠,政治性政策性強。於是當場商定,這個方案放在最後,不到萬不得已時,決不輕易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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