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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規劃局長於海東辦公室，裡面早已是霧氣騰騰。

  這個平時幾乎菸酒不沾的上好男人，面前煙缸里已經堆了好幾支掐掉半截的菸頭，手上夾著的一支也積了好長的菸灰。平時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於大局長，此時正圍著比床鋪還大的辦公桌，在半個籃球場大小的辦公室里轉圈圈兒，那神態動作恰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或被逼急了的喪家之犬。

  見黃一平進來，於海東也不多話，而是朝桌子上一份材料呶呶嘴。

  黃一平拿起一看，是一份印著《城市早報》文頭的公函。再一看落款處的名字，黃一平頭就大了。早報記者黃光明這個名字，不要說堂堂市府秘書黃一平，就是陽城普通市民，多數人也不陌生。

  《城市早報》是中央某權威新聞單位在本省辦的一份都市類報紙。由於根在京城，本就來頭不小，辦報地點又在邊遠的沿海省份，這份早報便有些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不像眾多本地報紙受到諸多拘束與羈絆。也因此，報紙的輿論監督或曰批評報導，便在所有省內媒體中獨樹一幟，劍頭所指處幾乎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沒有不喊疼嚷痛的，而且打遍全省沒商量。那個黃光明，是早報特稿部主任，每天在報紙的固定位置上，打著大頭照片、辦公室熱線、私人手機和住宅電話號碼，還有一句極具煽動性的GG語：您把委屈告訴我，我把公道還給您。三天兩頭的，報紙特稿版上就有一篇或一組殺傷力不小的稿子，幾乎全是批評曝光的內容，從江南某市委書記腐敗大案紀實，到江北某大型藥企造假，及至省城某小區線路老化、下水管道堵塞之類，沒有他們不敢報不能報的。就連原省委組織部長的受賄大案，省內媒體一律噤若寒蟬，也只有早報趁機連篇累牘不惜版面加以追蹤，搞得報紙在本省一時洛陽紙貴。城陽報業市場上，除了本地的陽城日報、陽城晚報主打外，還有省里的一份晚報占得些份額，原本彼此都按部就班辦得波瀾不驚，算是你好我好大家有飯吃。可是，自從《城市早報》登陸陽城，市民百姓馬上就厭倦了省內市內的那幾份報紙的平淡無奇，眼球被早報上那些曝光性報導一下吸了過去，黃光明的名字也隨之走進了陽城的千家萬戶。近幾年，陽城市區人民路黑中介盛行，黃一平老家陽北縣教育亂收費，城東區民政部門占用農田建公墓，等等，都先後在早報上被炒得沸沸揚揚，其中更少不了那個黃光明的背後策劃或直接參與。

  黃一平沒顧得上坐下，就那麼樁一樣站著把公函從頭到尾看了，最後總算鬆了口氣。公函上說，接到群眾舉報，反映鳳凰小區的若干建築嚴重遮擋周邊房屋陽光與通風，開發商對此不僅沒有合理說法，而且態度十分蠻橫，情況反映到市里有關部門，也沒有給予答覆與處理。公函從科學發展、以人為本、建立和諧社會的角度講了一通大道理，最後提出近日將由本記者專程來陽城，接觸知情人並查閱該小區一應報批資料，請有關部門給予方便與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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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來就讓他來嘛，反正所有手續都是齊全的，大不了開發商再貼補鬧事居民幾個錢了事。」黃一平安慰於海東說。

  「要是像你說的這麼簡單就好了。」於海東卻有些急了。

  「那些手續還有什麼問題嗎？」黃一平問。雖說他從來沒有直接接觸過土地、規劃、房產之類的業務，可跟在馮市長後邊多年，早就熟悉了領導分管的這幾個行業，對其中的一些專業知識也算是初通門道。就他所知，鳳凰小區這塊地的主要問題，在於土地使用性質的變更，以及變更後轉手交易程序有些毛病，可由於明達公司在其中插了一手，而明達公司又有政府資本參與，因此就有了可以解釋與開脫的理由。而且，這些程序上的毛病，與遮擋陽光並無直接關係，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還記得你給我打電話、發簡訊，讓那個年處長的親戚陳總來找過我嗎？」於局長問。

  黃一平點點頭，說：「是呀，當然記得，那又怎麼樣？」

  於海東說：「那個陳總來找我，是要求把小區規劃的容積率提高零點五個百分點，也就意味著在原來的規劃上增加層高、縮小間距。而且，那個陳總的態度相當傲慢，不容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這一說，黃一平也感覺有些分量了。

  「你知道提高零點五的容積率意味著什麼？」於海東問。

  黃一平搖搖頭。他只知道在規劃的基礎上增加層高、縮小間距肯定不是小事，但確實不清楚具體會大到什麼程度。

  「意味著那個狗屁陳總因此多賺了兩千萬！」海海東語氣里竟然有點惡狠狠的味道。

  這回黃一平的嘴張得好久沒能合攏，眼珠也瞪得像要跳出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說：「一定要阻止這個黃光明的採訪，那些材料不能讓他看，真相不能讓他懂，報導一個字也不能出來。」

  於海東苦笑著點頭道：「這個我比你更清楚！」

  事關重大，儘管時間已經很晚，但黃一平和於海東商量的結果，還是連夜把鄺明達從被窩裡拽來共謀對策。同時，黃一平還打電話給遠在省城的鄭小光，請他千方百計打聽黃光明的個人資料、背景情況，越詳細、準確越好。至於用途的目的，卻沒有告訴他，鄭小光也沒問。鳳凰小區的事，鄺明達、於海東、黃一平是知情人，鄭小光不是。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考慮到馮開嶺可能已經休息，白天工作又很辛苦，黃一平、於海東兩人一致意見是先不驚動，等商量出個結果再匯報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