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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9:29 作者: 丁邦文

  真是說什麼見什麼,怕什麼來什麼。就在馮開嶺說眼皮跳得厲害的第二天,還真是跳來了一顆災星。

  那天夜裡,黃一平正在辦公室加班趕寫一份材料,忽然接到規劃局長於海東的電話,開口就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必須馬上相見。

  黃一平一看時間,已經將近十二點,馬上問:「什麼事這麼急?」

  「是鳳凰小區的事,電話里講不清楚。」聽得出,於海東的喘息聲非常粗重,語氣相當焦躁。

  於是,雙方約定,一刻鐘後在於海東辦公室面談。

  初秋了,風已經有些涼意。白日裡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此時已漸漸趨於冷靜。昏黃的燈光下,偶或被風吹起的梧桐樹葉,打著旋兒在天空漫舞,又隨風被拋到馬路上,不時有過往車輪輾過,那碎裂的響聲便顯得分外孤寂與刺耳。

  黃一平坐在計程車里,想起那個鳳凰小區的事,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別的地方出事還好說,獨獨鳳凰小區不能出事,否則受到牽連的會是好幾個,從省委組織部的年處長到馮市長,最終肯定也會殃及到他本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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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凰小區位於陽城市區東郊,那裡原來是交通局下屬的水泥製品廠廠區。大約是兩年前的春天吧,黃一平陪同馮市長在省城看望年處長,中午在省委小食堂吃飯。分手的時候,年處長好象突然想起,說:「我有個親戚最近在陽城搞投資,相中一塊什麼地,具體我也說不清楚,估計有些小麻煩吧。」

  「小事一樁,讓他直接找我,或者找黃秘書辦。你親戚來陽城投資那是對我們的支持,有麻煩是我們服務不到位嘛。」馮開嶺沒有任何停頓,立即很輕鬆地表態道。

  「那是那是,這點小事就不要馮市長親自過問了,讓他來找我吧,我會處理得讓領導滿意。」黃一平接著馮市長的話,趕緊表態。

  其實,就在年處長說那件事的時候,細心的黃一平還是敏感地抓住了馮市長眼神里一絲不易覺察的詫異,以及腮部肌肉細微的不規則抽動。他知道,這是馮市長內心暗暗吃驚的表現,只是表面上沒有表露出來或者稍縱即逝罷了。如今,兩年時間過去了,當時年處長託付的這件事果然出了問題,黃一平才徹底明白,馮市長當時的驚訝確是有所預見。也許當時馮開嶺就已經猜到,年處長那個看似不經意提出的小事,絕對不真是一般的小事,而恰恰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在那樣的場合,面對年處長這種特殊的身份,就是有再大的麻煩,他也只能裝做輕鬆的姿態。當然,令馮開嶺也沒想到的是,自己下意識的神態變化,居然讓秘書黃一平逮了個正著。

  跟在領導身邊多年,黃一平也漸漸摸准了一個門道,像年處長這種處於權力核心層的人,為人處事素來深藏不露,表面看上去相當謹慎低調,可不等於他就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權力。當今社會,任何職權只有在利用中才能顯示出威力,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用方式罷了。這就像同樣是食肉動物,豺狼虎豹貓狗蛇鼠的吃相和品位大不相同,有的專挑勢均力敵生長於野外的大傢伙下手,有的則不拘小魚小蝦青蛙蛤蟆,有的非活蹦亂跳的不吃,還有的卻專挑腐爛變質了的殘剩之物。身為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長,又即將提拔為副部長,年處長當然不是那種揀到盤子裡都是菜的三流貨色。不錯,他和你馮開嶺是有同學之誼,這麼多年相處下來關係也如同兄弟一般,可即使是親兄弟親父子,除了血緣關係,也還有某種利益上的相互牽扯。平常,年處長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馮開嶺經常來省城出差,時常也會帶著鄺明達、鄭小光這樣的大款,但年處長從來不讓他們請客,而是由他安排在省委食堂吃工作餐。逢年過節,馮開嶺免不了會上門拜望,菸酒茶加上陽城土特產品總要帶一點,年處長始終把握一個原則——現鈔、購物卡、金銀首飾之類的重禮不收,同時也會順便從家裡拿些煙、酒、茶之類的物品回贈。另外,在年處長來陽城公幹或在會議等一些公開場合,兩人儘量不顯示親熱狀。年處長曾經自我解釋:「我這做組織工作的,本身就令人矚目,自己更加要注意嚴格要求,低調行事。」在黃一平的記憶中,這麼多年來,只有馮開嶺時常求助年處長關照,還從來沒有見到年處長有事求過馮市長。因此,一旦年處長有事相托,馮市長當時表情的變化,黃一平並不能準確解讀,甚至相當迷惑。之後,當馮市長將年處長所託之事,再轉交於他來辦理時,黃一平則完全抱著一副竭盡全力的態度。他覺得,幫了年處長的親戚,既是在為馮市長還一個天大的人情,也是在為馮市長自己的未來作鋪墊,沒有理由不用足力氣。

  從省城回來不幾天,果然就有一個什麼大江房地產公司的陳總找來,說是年處長的親戚。按照馮市長的吩咐,黃一平以最高規格接待了陳總。原來,陳總相中的那塊地雖然不大,卻是一塊肥肉——占地大約五十多畝的原水泥製品廠,地處東郊高檔社區附近,兩年前工廠倒閉後,職工大多由局裡內部消化,且無任何搬遷安置任務,不僅市里已經有好幾家開發商看中,而且交通局自己也想開發利用。更為棘手的是,那塊地當時是工業用地,如果變更成商業用地還需很多麻煩的手續,另外也要付出不菲的費用。事情這樣複雜,當然不是黃一平所能夠擺平,只好馬上報告給馮市長。大概兩三天後,根據馮開嶺的旨意,黃一平把陳總領到鄺明達那兒,商定了一個暗渡陳倉式的操作辦法——那塊地先以明達集團的名義以低價拿下,為了避免動靜過大或被別人搶走,不走公開拍賣程序,而是通過內部簡易程序象徵性交了點費用,做了由工業用地轉商業用地的變更手續,直到把整套批文全部交到陳總手上。事後聽鄺明達悄悄抱怨說:「明達公司為了辦這些手續,前後花費了幾十萬元冤枉錢。」黃一平聽了也只好一笑置之,心想你冤枉錢又不花在我身上,有膽子向馮市長、年處長他們發牢騷去。

  這事很快就在黃一平的記憶里淡化了。後來多次在省城碰到年處長,包括逢年過節到年處長家拜訪,大家都沒再提起過這件事。不過,那個陳總中途又來找過黃一平一次,有事要找規劃局。當時黃一平正在會議上,就在會場外邊匆匆給於海東打了個電話,說有個馮市長的客人馬上到規劃局來找你。陳總走後,黃一平又給於海東發了條簡訊,大概內容是交代對方,這個人背景不一般,能辦不能辦的都得辦,而且不要再向馮市長請示,以免領導為難。

  眼下,不知那個鳳凰小區,到底出了什麼大亂子,竟然讓堂堂規劃局長如此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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