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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9:34
作者: 丁邦文
黃光明坐了中巴車從省城出發時,給於海東手機發了一條簡訊。
於海東馬上回信:車站門口恭候大駕。
下午五點不到,黃一平與於海東兩人在陽城長途汽車站門口迎下黃光明,把他接到鄺明達那輛寶馬前排座上。
上了車,於海東把自己和黃一平作了介紹,對開車的鄺明達卻暫且不提。黃光明端著一副並不挺拔的身板,緊繃著臉,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黃一平卻不閒著,一邊使出當初做老師時的嘴皮功夫,由同姓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之類硬往上扯,一邊注意觀察面前的這個不速之客。這一觀察,還真有些發現——這位大名鼎鼎的黃記者,著一身既不合身也不配套的西裝,裡面的襯衫領口已經露出一縷棉線,腳上的皮鞋表面光彩照人,底上卻裂開一道口子,襪子也是與季節不相宜的夏用絲襪。此人也不講究,上了轎車就掏出煙來抽,卻是那種十塊錢一包的紅南京,硬殼煙盒竟然被揉壓得皺皺巴巴。一看這副作派,就知道鄭小光所言不假,其家庭境況即使算不上城市赤貧,也大抵與普通市民相當。這麼遠跑來搞批評報導,卻是孤身一人,好象也不太對頭。想當年在教育局工作時,黃一平也被派出參加過報社的通訊員培訓班,知道輿論監督講究證據的可靠性與規範性,採訪取證一般不得單獨進行,就像公安、檢察、紀檢找人談話,一個人採制的材料最後到法庭上終究不被承認。這個黃光明單身闖曹營,雖說有些勇氣可嘉,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破綻。
車子直接開進陽城最豪華的五星級賓館。站在光潔照人的大堂,黃光明假意推遲一番,說:「按照報社規定,記者不好接受被採訪單位的食宿安排,也不能住宿這麼豪華的酒店。」
黃一平馬上接腔說:「你黃大主編從省城遠道而來,我受市里委託全權負責接待,如何招待領導早有交代。再說,你們報社的那套規矩只在省城有用,到了陽城統統作廢。」
於海東也隨聲附和:「你來了是客,我們是主人,請黃大記者客隨主便。」
進了房間,不要說黃光明,就連黃一平也覺得,定一個這麼好的總統套間,是否有些太過熱情了。偌大的房間裡,清一式進口的法式家具,裝修也完全按照兩百多年前巴黎宮廷的風格,據說光是一隻洗臉池就花費兩千歐元。饒是那個黃光明表面上強作正經,眼神里卻也不經意露出訝異之色。
落坐後,不待黃光明張口談來意,黃一平與於海東就按照商定的方案,對其展開肉搏式圍剿。左手是於海東搶先遞煙點火,還把切開的水果用牙籤送到黃光明手上,右手黃一平更加不肯讓自己一張嘴閒著,大談如何從做學生起就開始讀黃老師的作品,近些年更是成為黃師作品最忠實的粉絲。期間,黃一平還不時提及黃光明發表過的經典作品,包括那些寫得天花亂墜的故事情節。這些功課,是他花了兩天時間突擊做好,此時果然派上用場,並且迅速收到奇效。那個黃光明眼看沒有機會開口,又沉醉於一片恭維之聲里,乾脆就漸漸放鬆了身體與神態,蹺起二郎腿,吐著煙圈兒,一邊享受著黃一平、於海東的精神賄賂,一邊回味著自己過五關斬六將的神奇往事,不時也把那些陳年過往添油加醋自我吹噓一通。這中間,有個長相亮麗、身材修長的服務員,進來添過兩次開水,那黃光明的眼睛便如一隻夜半覓食的樑上鼠,一會兒緊盯著服務員高聳的胸部,一會兒又瞄向旗袍開叉的雪白處,嘴角差點要流出涎水來。黃一平悄悄與於海東交換一下眼神,會意一笑,那意思很明白——有戲了。
不多會兒,天色就暗了。黃一平與於海東一口一個黃主編叫著,連拉帶拽就將黃光明帶到明達集團內的休閒中心,說是要讓黃主編嘗嘗陽城的江鮮特產。
鄺明達辦的這個休閒中心,別看外觀其貌不揚,卻是花了大代價精心構建的一個絕佳之處。十幾幢別墅樣的建築零星建在人工湖邊,只有兩三層高,卻是餐飲、歌舞、桑拿、住宿等等功能齊全。僅從建築外形看,也許不能同陽城那些四星、五星級賓館相比,可裡面裝修考究,擺設豪華,極具異國情調,其服務水準絕對不差於其中任何一家。單說幾個中、西餐廚師,或是當地祖傳烹製江鮮的名家,或是從京城高薪聘來的國宴大師,都有一手令人稱奇的絕活兒。還有,在這裡服務的一眾美女,不僅姿色出眾,而且能歌善舞,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伶俐角色。這個休閒中心,平時一般不對外營業,而是鄺明達廣識天下賓客、結交八方朋友的一個平台。平常,市里洪書記、丁市長等領導也經常在此接待上邊來的重要客人,有時還攜家帶小前來歡度雙休、節假日。馮開嶺避諱人家背後議論,一般公務活動不來這裡,接待平常親朋也很少光顧,只有像省委楊副秘書長、組織部年處長那樣的至交,才會在此安排,且有專門房間與專人服務。
黃一平一行被安排在一幢獨立的別墅里,外間是餐廳、客廳,裡間便是一個臥室、衛生間、棋牌室齊全的豪華套間。一張精緻小巧的餐桌周圍,只坐了四個人。
到了自己家裡,鄺明達只得露了真身。黃光明馬上警覺,問:「這個明達公司是否與那個鳳凰小區的開發商有什麼關係?」
鄺明達哈哈一笑說:「黃老兄您過慮了,本公司別的都做,就是不做房產,那個鳳凰小區與本人遠著哩。」
黃一平跟著解釋說:「今天只是為黃大主編接風,純屬我們幾個熱心讀者、粉絲對崇拜對象的一次見面交流,與工作無關,更加與那個狗屁鳳凰小區無關。」
「放心吧,明天的採訪已經全部安排好了,要看的材料,要談的對象,隨時恭候,絕對不會影響到黃主編您的客觀公正報導。」於海東也趕緊幫腔。
坐下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女服務員上來端茶送水,主動與黃光明搭訕。
黃一平知道她叫曉雨,無論長相、才藝,還是口齒、心智,都是休閒中心裡赫赫有名的金牌服務員,是鄺明達精心安排的一隻餌,平常輕易不肯出手哩。
黃光明一見曉雨,立時就被她的外貌、氣質驚呆了,再聽著那一口聲音有些熟悉,一問,果然是安徽老鄉,於是馬上就迫不及待地套起近乎,好象兩個失散多年的親人,突然在他鄉街頭偶遇一般。
酒宴開始,先是一輛手推車上來,擺滿了菸酒飲料。煙有極品中華、特供熊貓,還有哈瓦那雪茄,在場除了黃光明沒有其他人抽菸,曉雨就在黃光明面前每樣擺了一些。酒也都是好酒,從國產茅台、五糧液到西班牙干紅、法國葡萄酒、德國啤酒,林林總總擺了好幾樣。
晚宴的主角是黃光明,自然一切悉聽尊便。看黃光明目光游離、猶豫不決的樣子,鄺明達大手一揮道:「行啦,全留下,喜歡的都打開嘗一點。」說罷,又扭頭吩咐曉雨說:「回頭讓吧檯準備一些,給你這個老鄉黃大哥帶回去慢慢品嘗。」
根據鄭小光提供的信息,黃光明在省城新聞圈小有酒名,平時喜歡喝酒不錯,卻是酒膽不小,酒量不大。據說只要上了酒席桌,三杯兩盞下了肚,就再也控制不住面前的酒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那張嘴。眼下在座的這幾位,雖然平時疲於應酬,對酒都有些畏懼與厭煩,可今天這酒非同小可,豈有不喝的道理!別說不過區區幾杯酒,哪怕杯中物是敵敵畏泡著毒鼠強,也得拼了命往死里喝。因此,熱菜才上三四道,三個人依著事前分工,鄺明達主攻白酒,黃一平專司啤酒,於海東則專挑干紅、葡萄酒,大家對黃光明展開一番車輪大戰。
那黃光明也是性子直、心眼淺,經不住好酒好菜加好得起了膩的恭維話,不一會兒就喝得面如赤棗,舌頭僵直,眼球如同鮮血里撈出來一般。
酒一多,嘴就把持不住。黃光明借著七分酒勁,開始滿嘴炮火車,大吹特吹他的英雄史,如何憑一篇文章把江中某縣委班子半數成員拉下馬啦,怎樣持一管筆搞垮江南某著名藥企啦,等等,直說得口角吐沫如雪。
擔當添酒夾菜任務的曉雨姑娘,也配合得相當到位,在以眼神頻頻送電的同時,還一個勁兒在他面前大賣其嗲。那黃光明說著說著,手也開始不安分起來,先還只是拉著曉雨的一雙玉手不放,堅持要和美女喝個交杯,後來就以手不時觸碰她大腿甚至胸脯,一口一個妹子叫得大家渾身汗毛立正、雞皮疙瘩驚醒。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鄺明達最後又灌了黃光明兩杯,這才示意曉雨攙扶著黃光明進到裡間休息。黃一平等三人則悄悄退出別墅,另找地方看好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