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2024-06-12 04:47:31
作者: 祁連山
也就是那場飛雪過後不久,就在他熟皮子磨骨針準備過冬的行李的當兒,旱獺們似乎商量好了,一夜間就全部銷聲匿跡了。
那天早晨,他踏著小雪一樣的嚴霜覆蓋下的枯草走遍了附近的山山溝溝,卻連一根旱獺的毛都沒看見。他突然覺得生存的危機一下變得異常嚴峻起來,旱獺們冬眠後,這裡雖然野生動物仍然繁多,但僅憑他那根撿拾來的鐵絲,可供他獵取的幾乎沒有。雖然他可以去挖掘冬眠的旱獺,但那需要工具,需要鐵杴、十字鎬之類的工具,可現在他除了一些石器、木棍,名副其實是手無寸鐵啊!
該怎麼辦呢?他躺在山坡上,望著深秋的天空苦思冥想。天空像水洗過一樣湛藍,藍得讓人心悸讓人莫名地傷感。在湛藍的天空中,有浮雲在漂浮。秋天的雲是這樣的高、這樣的白。在白雲間,有幾隻金翅大雕翱翔,它們是那樣的悠閒而愜意,似乎根本沒有生活的憂慮,更不用說是生存的危機了。他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感到了人類的無能。此時此刻,在這方圓數百里野人溝生活的數以百計的動物中,只有自己是最無能的,也許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變成了一堆朽骨的,便是他這個自詡為世界最具智慧的人類中的一分子。
正當他在那兒感慨系之迷茫傷感之際,突然看見一隻鷹隼從雲際間竄了出來,它像一直黑色的閃電,直擊剛剛飛過的一群野鴿。也就是那麼這一剎間,一隻鴿子被它凌空逮住了,灰藍色的鴿毛裊裊婷婷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像一個個跳舞的小精靈。有一隻翎毛落在了他眼前,他撿拾起來,得意地笑了。
這天晚上大概是農曆十五,因為月亮是那樣的圓潤,月光也是那樣的皎潔。自從來到野人溝後,前幾天他每天還在石壁上刻畫印痕用來記日子,但後來忙了,偶爾沒記,到最後他便把曆法給徹底地忘卻了。但物候的變化和月亮的朔望盈虧讓他知道大致知道現在是幾月幾日。
藉助皎潔的月光,他攀上了一個陡峭的山崖。自從來到這兒後不久,他就發現在這個巉岩上,有一個天然的石洞,石洞裡群居著大約一百多隻野鴿。這些野鴿被祁連山麓野果和各種昆蟲滋養得碩大肥壯。早晨傍晚成群結隊從他居住的石洞上方飛過時,他估摸它們差不多跟樺樹灣里家養的那些母雞一樣大。他本來打算在食物極度缺乏時,再來取食。但是,今日他必須先行來逮幾隻,一來試試能不能逮到,能夠逮到,這便是老天爺儲存給他的豐富食物,如果逮不到,則是一個令他垂涎欲滴的誘惑,甚至是痛苦的折磨,二來如果逮得到,他更是另有用處。
他悄沒聲息地摸到了峭壁上的洞口下,用事先準備好的草團將洞口塞住了,然後不慌不忙地將自己固定在岩石間的樹枝上,以免一會兒與鴿子們戰鬥時掉下去。要知道,這個洞口離地面差不多有十丈高,這還猶可,崖下,是湍急的河水,掉下去,斷斷乎沒有存活的可能。
一切準備停當後,他將帶叉的木棍塞進石洞,以順時針方向在裡邊輕輕地攪動,在不驚動其它鴿子的情況下,一隻只地將它們纏在棍頭的分叉上帶出來。他不想因為今晚的行動,使這些美麗善良而又肥美的傢伙受到驚嚇放棄家園遠走他鄉。
逮了三隻後,他便克制住了貪婪,放棄了那些垂手可得的食物,順著原路小心翼翼的退了回來。他要用這三隻鴿子做誘餌,去逮那矯健兇悍的鷹隼,然後去馴養它,只把它馴養成一隻能夠捕獵的獵鷹,到那時候,這漫山遍野的褐馬雞、野鴿、雉雞甚至棲息在冰川上的雪雞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自己還愁餓肚子嗎?
但馴鷹是一件很費時間很費功夫的事情。在乾隆溝,有一名叫丹巴尖錯的世代專為部落頭人、土司王爺馴鷹的馴鷹人。他認識他時,他十七八歲而他已經六七十歲了,雖然已至風燭殘年垂垂老矣,然而馴鷹的技術在整個祁連山麓乃至斡而朵草原仍是無可匹敵的,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
據說丹巴尖措原本並不是藏族,而是居住在遙遠的東北遙遠的興安嶺腳下的滿族。滿族作為北方少數民族,打獵是其最基本的生活方式,而訓練獵鷹捕獵則是他們最基本捕獵方式。他們將鷹捕獲後,經過一系列複雜、艱難的馴服程序後,讓空中霸主成為他們捕獵的利器。在家鄉,丹巴尖措的祖先不僅以馴鷹謀生,而且馴鷹技術超群,所馴的鷹以剽悍、矯健著稱,所以不僅是民間馴鷹者們爭相學習的良師,也為名聞遐邇成為了皇家的御用馴鷹人。但後來不知家庭發生了什麼變故,一家人只好遠走他鄉,千里迢迢來到可以發揮他的專長、有獵可狩的祁連山麓,改姓換名隱居下來,過起了跟這裡的土著一樣狩獵放牧的生活。但過了幾年或者幾十年,看到這裡民風淳樸料無大礙,於是手痒痒心也痒痒,重新拾起了祖宗的衣缽干起了馴鷹的營生——馴鷹狩獵已經不僅僅是他家族的生產生活方式,更是他們的精神寄託。
那時候甄二爺背著那杆土銃槍,舉手投足之間就能打到獐子、岩羊甚至大鹿之類的大動物,較之那些鷹隼們捕獲的野鴿、馬雞之類的東西,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因此,他對這種馴鷹狩獵的技術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所以好多次丹巴尖措表示願意將他這古老的技藝傳授給他,他卻呵呵笑著走開了,要不是父親常常教導他不可對長輩出言不遜,他定會譏笑他一番的。
話雖如此,作為獵人,他們之間的過從還是非常密切的。因為長期的耳濡目染也因為年輕人的好奇,他對丹巴尖措捕鷹、熬鷹、過拳、跑繩以及捕獵等等技術有所了解、熟知甚至掌握。當初無意中學到的這點知識,今日潦倒困頓之際居然成為自己的救命的招數,真是世事難料啊!
帶回鴿子後,他花了差不多三天的時間,才用「亂麻」編製成了一張網。網雖然沒有青海湖上「魚郎」也就是打魚人用的網那樣細密緊緻,但捕捉到鷹隼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第四天他起了個大早。草草吃過早飯後,他便帶著網和鴿子朝向陽的一塊相對平坦的叢林走去。在叢林邊上,他選擇了一塊理想之地,學著丹巴尖措的方法,將那鴿子栓在網上,然後自己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後邊,靜靜地等待。今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碧藍的天空中連一絲雲彩都沒有,乾淨得就像水洗過一般。這樣的天氣里,視覺發達的鷹隼們應該不難看到地下撲騰的鴿子。
大概經過了這幾天的驚嚇和飢餓,那隻他精心挑選出來的鴿子顯得有些疲乏。剛剛拴在那兒時,看見了曾經屬於自己的天空,它便奮力撲騰想衝上去,但後來發現這是徒勞無益的,於是便耷拉著翅膀,伏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當然不行,儘管鷹隼們眼力超群,但蟄伏在草叢中的鴿子有著跟周圍環境差不了多少的保護色,相信它們發現它也是很難的,否則丹巴尖措不會設計這麼一個機關,也就是將鴿子拴在長長的木棍頂端,然後用一根繩子牽引,以便不停地拽它,使他不停地撲騰。
他如法炮製,看見鴿子停下來便拽它,到後來它大概已經疲乏至極,無論怎麼拽也不肯動彈了。正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它突然變得躁動不安起來,緊接著,一道褐色的閃電從他眼前划過,還未等他回過神兒來,他的鴿子連同那根繩子和木棍一同「呼」地一下飛向了天空,掠過高大的樹冠不見了!
他有些吃驚,想不到這傢伙這麼厲害,不要說鴿子,居然連木棍都給輕而易舉地掠走了,看來自己是小瞧它了。他站在那兒拍著大腿叫苦不迭,懊悔自己慮事不周,為什麼不將繩子固定在灌叢或者樹幹上,或者牢牢抓在自己手上呢?沒逮到這小子不說,白白損失了一根繩子一根木棍。要知道,這要在平時也許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在這野人溝,自己手無寸鐵沒有任何工具,那根繩子和木棍是花了差不多一天的功夫才製成的呢!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懊悔過後,他仔細調查失敗的原因。原來鷹隼來襲時,鴿子已然發出一系列緊張的展翅、抬頭、躲閃等等動作,而自己他於經驗不足,沒有通過這些變化來判定拉網的時機而錯失良機。偷雞不成蝕了把米,這讓他非常懊惱!
看來,這捕捉鷹隼並非他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他是個善於總結善於學習的人,這天的整個下午,他在那兒不停地研究、不停地演練,直到太陽西下臨近黃昏時,才意猶未盡地回到了石洞。第二天,他還是不忙著行獵,依舊來到那個地方,不停地演練,仔細設計每個細節,特別是反覆演練拿捏鷹隼撲下來的那一瞬間自己拉網收網的準頭兒。直到自己認為差不多了,才在第三天正式開始捕鷹。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下午的時候,他如願以償地捕到了一隻。
這是一隻正值壯年、健康壯碩的鷹隼。羽毛褐白相間花紋美麗,閃現著絲綢一樣的光澤,爪子強勁有力,抓在樹幹上幾乎嵌了進去,特別惹人注目的那如鉤似的喙,尖利如錐……難怪丹巴尖措的祖宗們要馴養它們來捕獵,看看這外表,就不難想像它是名副其實的空中霸主。
捕到鷹之後,他按照丹巴尖措的方法,開始馴鷹。馴鷹的第一步是熬鷹。從這天開始,他劈了一大堆油松枝,備足 熬鷹用的松明子,然後與它徹夜四目相對。這樣做的的目的是逐漸消耗鷹的體力,更重要的是讓它熟悉人類的氣息,消除對人的戒備心理。
這是一項非常辛苦的活兒,人與鷹拼比不僅是體力,而且是意志,看誰更強壯更有耐力和毅力。好多次天亮時,他簡直堅持不住了,而它則炯炯有神地看著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第四天夜裡,疲憊異常雙眼通紅的他有幾次覺得自己不可能成功,一度產生了放棄的想法。但他想起了丹巴尖措,更重要的是意識到自己沒有它,也許會餓死在這野人溝,於是便告訴自己只須成功不許失敗必須堅持堅持再堅持。第五天天亮的時候,那傢伙耷拉了幾次眼皮後,終於在他的逼視下,無奈地將那雙睏倦之極的眼睛合上了!
熬鷹終於成功了。
他欣喜之極,之後便將差不多已經虛脫了的自己重重地扔在被窩裡,一下子就睡死了過去。
熬鷹成功之後,他將儲存在石洞裡用於過冬、自己也不怎麼捨得吃的旱獺肉拿出來,一塊塊的餵它。這狗日的對他仍然有著深深的敵意,儘管不像前幾天那樣主動攻擊他,但還是試探再三,不肯進食。
「奶奶的,看誰熬過誰!」他自己煮了肉,在它旁邊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而將精心挑選的鮮嫩生肉放在它的嘴下,來挑戰他的意志。終於它還是沒有熬過他,站在懸著的橫杆上搖搖欲墜之際,撲騰了幾下翅膀,開始用那如鉤的利喙撕扯鮮肉。接著便狼吞虎咽起來。是狼吞虎咽,它進食的速度與它這小小嘴巴、不太粗壯的脖頸是那樣的不相稱。他在感嘆之餘,對它的進食進行有意識的調節,並在餵食的時候,喊不同的口令,直到它最終聽懂人的語言服從人的命令。
做這個他是有經驗的,他以前訓練藏獒巴頓也是採用這樣的方法。經過他調教的藏獒,一個個聰明無比,叫它們往東它們不會往西,捕獵、巡遊、攻擊或者停止等等,無一不聽他的命令。到後來,他們之間達成默契達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境界,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暗示,藏獒們都能聽懂都能領會,這方面巴頓表現得尤其突出。他今天馴鷹,已經不滿足于丹巴尖措那種水平,不僅要求鷹僅能聽懂他的命令,而且要領會他的意圖也要達到與他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高超境界。
之後他大概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訓練所謂的「過拳」、「跑繩」等等項目。在這個過程中,他將「亂麻」這種粗糙的植物纖維裹著肉,一天餵它一兩塊,這叫做「降膘」。「降膘」是貫穿馴鷹全過程中的一個工序。獵鷹將這些和著鮮肉植物纖維吞下去後,鮮肉被它消化了,而纖維留在胃裡,將裡邊的脂肪吸納了,然後又被它吐出來,以此不斷消耗它的體力,最終到達一個理想的狀態:既不能讓它過於強壯不聽主人的命令,也不能使它過於孱弱捉不到獵物。
等他把它馴成時,他與它已經產生深厚的感情。白天黑夜他撫摸著它光滑的羽毛,一種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情愫每每在他心底涌動,讓他無限憐惜。他在苦思冥想了好多天後,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尕箭兒。這尕什麼兒,在門源川乃至青海的語言文化中,本來就含有無限痛愛、無限憐惜的意思,如他妻子取名尕花兒,是因她是她父親楊義德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兒,是他十分痛愛、十分憐惜的。又如小伙子不知用怎樣的語言來稱呼自己摯愛的姑娘,於是叫她「尕肉兒」,一個「肉」子嵌在「尕」和「兒」中間,就將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含在嘴裡怕化了、捧著手裡怕飛了的愛意表達得淋漓盡致。今日給它取名尕箭兒,除了表達自己對它的憐愛之情外,更希望它像一支利箭,能帶給他豐碩的食物。
它果然名至實歸不負所望。之後的日子裡,它要麼蹲坐在他的肩膀上,要麼翱翔在他頭頂的天空中,與他巡遊、狩獵在野人溝里。它是那樣的勇猛矯健,每當看見獵物時,不待他命令,便振翅出擊。在天空中,它體態優美身形俊朗,在獵物後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無聲地追擊,臨近獵物時,身體後仰,雙爪前伸,一擊之下,就將獵物的脊骨踏碎。獵物在長空中立馬翎毛紛飛、墜地而亡。
一時間他倆收穫頗豐。
時光真可謂白駒過隙,轉眼間已至隆冬季節。一場白毛大雪後,那些飛禽們都飛到野人溝外的農人們田地里覓食去了。儘管此時莊稼早已收割殆盡,人們喊著顆粒歸倉的口號收拾完了田地里的一切,但田地里仍有足以讓它們果腹的青稞穗頭之類的食物。老天好像故意跟他作對似地,就連那些尕箭兒能夠捕獲的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也因為大雪封山缺乏食物,一例外地遷徙到人類居住的地方去了。而那些地方,恰恰是他現在的禁地。
不幾天,他倆的食物又開始匱乏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在他倆懊喪絕望坐以待斃之際,一天夜晚,他突然聽到了久違了的狼嚎聲。這聲音是那樣的高昂、亢奮,充滿了征服的激情、殺戮的欲望和豐收的喜悅。與狼打了半輩子交道,對狼語頗有研究的他知道這是狼群在藉助這場沒膝大雪,在安排和部署圍獵,而且勝利在望。
他欣喜異常,他知道,要是藉助狼群,捕獲到一頭大鹿或幾隻獐子之類的大動物,那麼這個冬天甚至來年春天,他和尕箭兒都可以衣食無虞。而這些畜生,自從沒有了那杆土銃槍,似乎也意識到了他的無能,變得根本不怕他了,常常大搖大擺地在他石洞周圍覓食飲水,嬉戲休憩,有時甚至忘情地談情說愛,恬不知恥地干一些繁衍子孫讓他勃然心動不由想妻子也讓尕甄二爺蠢蠢欲動的勾當,而他只能望而興嘆莫可奈何。
天亮後,他將自己收拾幹練利索了,拄了一根木棍,斜刺里朝野人溝深處的叢林中插去。叢林中積雪沒膝,有些深溝甚至被填平了,讓他在舉步維艱之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一不小心掉進這些積雪中魂歸陰府,與摯愛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們永訣塵寰。但在這些積雪中,他還是不時地看到各種各樣動物的蹤跡。他在這些蹤跡中,仔細地辨認著大鹿和狼的蹤跡。他知道,狼也知道,在這個大雪封山的時節,大鹿們可食用的,就是陰山里那些高大樹木遮蔽下的苔蘚。每當這個時候,它們會別無選擇地來到這些地方,用蹄子刨開樹冠下不太厚的積雪食用它,或者乾脆取食攀附在樹幹上的木耳、樹菇之類的菌類植物。
越過一道結了冰的河流,他便向對面一座險峻的山峰攀去。他知道,那座拔地而起直插雲天的山峰上,可以俯瞰到對面方圓數里的陰山。那陰山,一向是大鹿們的樂園。夏天,那裡生長著茂密的唐古特大黃,大黃那開著淡黃或者白色小花的葉子是大鹿們非常喜歡的食物。
扎西阿扣曼巴曾給他介紹過這種主產青海祁連山麓的良藥,知道它為蓼科植物,其莖和根入藥,性寒,味苦。藥效主要是瀉熱通腸,涼血解毒,逐瘀通經,用於治療實熱便秘、積滯腹痛、瀉痢不爽、濕熱黃疸,血熱吐衄,目赤,咽腫,齒齦腫痛,腸癰腹痛,癰腫疔瘡,瘀血經閉,跌打損傷,外治水火燙傷,上消化道出血等症。頗得阿扣藏醫藥真傳的李廷瑞也說,藏藥經典巨著《晶珠本草》也記載:大黃具有清熱瀉下,消腫止痛之效,赤巴和培根病及其引起的熱性病症、瘟疫、高燒、實熱便秘、腹痛等病症。
他倆還說,大鹿們正因為吃了這些藥的葉子,所以它們的茸角、眼屎阿味乃至鹿鞭等都具有了奇特的療效。也正因為如此,大鹿們,不論是馬鹿還是梅花鹿,都成了人們爭相獵取的對象。特別是三年大饑荒期間,餓極了的人們不僅僅為了它那特別值錢的茸角和鹿鞭,更重要的是為了它那一身好肉,像瘋了似地獵殺,大鹿們變得非常稀少了。甄二爺敢肯定,除了這據說有野人出沒的野人溝,其它地方早已沒有了成群的大鹿了。難怪狼們也會來到這個地方打圍。這些傢伙真是聰明之極!
這果然是一群極其聰明的狼,狼王就是那個被小狼王救下,後來又在雪夜襲擊了扎西阿扣家的羊群的母狼。一直以來,它帶領著它的部屬在斡爾多草原打圍。隨著人類三年饑饉之年的過去和內部爭鬥的升級,他們似乎沒必要或者顧不上來獵殺它們了,於是草原和叢林便得到了休養生息。就一兩年,野生動物便變得繁多起來,母狼王家族也發展壯大了,從當初的幾隻變成現在的十幾隻了。若不是這場罕見的白毛大雪的到來,它是不會到這叢林來打圍的。作為草原狼,打那些獐子、黃羊之類的動物得心應手,但圍獵生活在叢林中的大鹿一類的大型動物,它覺得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三天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使它有了投鞭渡江之志,來到了這野人溝。
三天前那個陽光明媚、微風和煦的午後,它們打了一次成功的圍後,一家人躺在灌叢中愜意地休息。突然,一群大鹿,一群足有二十頭的大鹿從它們休息的地方風馳電掣般地疾馳而過。在它們的身後,母狼王看見一個背著快槍的獵人騎著一匹黑棗榴馬緊緊趕來。
看見背槍的獵人,母狼王不由心驚肉跳。它想起甄二爺,想起了甄二爺帶給它們家族的滅頂之災。今日遠遠看去,那身形那輪廓,不是那個窮凶極惡的甄二爺又是誰?只是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年輕身手沒有那麼矯健。也難怪,聰明如人類,也無法逃避大自然的規律,同它們一樣生老病死,當年肆無忌憚地屠戮它們狼族的甄二爺已今非昔比了!
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一種幸災樂禍的情感從心頭湧起,一種類似復仇後的快意在它周身漫漶。
看見漸漸臨近的獵人,它下意識地躲避,招呼部下悄沒聲息地藉助灌叢和地形躲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山溝。但是獵人過後一切安靜了時,它的鼻子裡順風飄進了縷縷新鮮血液的馨香。一聞到這血腥味,食肉動物的本能使它不由亢奮起來不由蠢蠢欲動起來。
它從躲藏的地方翻起身,匍匐著朝大鹿逃遁的方向潛去。在路上,憑著它靈敏異常的嗅覺,很快找到了星星點點灑落在草叢、灌木中的新鮮血液!
它知道,獵人此時全神貫注於受傷的獵物,無暇顧及它這個不速之客。於是它站起來,循著血跡大膽地尾隨而去。翻過幾座大山後,果然看見那獵人在一個山窪里,將那頭血已流盡、精疲力竭的大鹿放倒了,正抽出滿尺的藏刀倒裡邊的內臟。它知道,他是不可能全部帶走這足有五六百斤的大鹿肉的,他會將內臟扒出來扔掉的。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像其它獵人一樣,只會帶走值錢的鹿角、鹿鞭,而對其它的,直接棄之不顧。
它在一叢灌木後邊趴下來,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不勞而獲地享受一頓美味大餐。但它很快失望地看到,那傢伙居然除了留下內臟、砍了角的鹿頭外,將肉一股腦地馱在馬上離開了。它有些遺憾,但也感到了無比的欣喜,欣喜之一是,它留下了那些內臟,那些新鮮的內臟是它非常喜歡的;欣喜之二是,他為它們找著了一個豐富的食物源,今後,它完全可以想辦法去圍獵這群肥得幾乎流油的大鹿了。
就在那天,它飽餐了獵人留下的食物後,便招呼家族成員,在叢林中嗅著大鹿們的蹤跡,特別是留在樹幹上的氣息,一路迤邐而來,走走停停,三天後,來到了從未涉足過的野人溝。
也許這就叫天道酬勤,就在它們來到野人溝,正謀劃如何打一次漂亮的圍獵時,凜冽的東風開始勁吹,風中裹挾著濃郁的黃土高原的土腥味以及淡淡的海腥味。它知道,一場罕見的白毛大雪不久將至,這場大雪的到來,必將為它提供天時之利。
大雪後的第三天晚上,那些缺少食物的大鹿們差不多精疲力竭了。母狼王不失時機地在雪地里圍住了它們,並發出讓甄二爺也聽見了的聲聲長嚎,一方面部署圍獵,一方面也在慶祝即將到來的勝利,就像人類高興的時候忍不住引頸高歌一樣。
但這是一群被祁連山豐美的草原滋養了一夏一秋的大鹿,體內積蓄的能量並非它們所想像的那樣,一場大雪幾天飢餓就可以消耗殆盡,變得孱弱不堪任它們侵凌和宰割。它們是那樣的強壯,強壯的身體加上犀利如刀的犄角,讓它們在跟蹤、覬覦了幾天後,仍然未能有效衝散它們的群體,就是隔離出來一隻比較羸弱的母鹿或者小鹿的願望都沒能實現。
但母狼王有著異常堅毅的意志和足夠的耐心。長期的圍獵生涯讓它深深地懂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因此它不急不躁,或騷擾或跟蹤或突擊,在若即若離中讓大鹿們知曉它們的存在知曉危險的臨近,讓大鹿們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它要耗得它們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然後一網打盡,打它作為一代狼王戰爭史上最漂亮的一次圍獵。
它在消耗大鹿們的體力和精力的同時,它們狼群的體力也在急劇地下降。它們大概已經有一星期沒有吃東西了,此時一個個餓得差不多前心貼後背了,但飢餓感還不是那麼的強烈。這歸功於老祖宗幾千年幾萬年的歷練和進化,長期以來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特別是長時間食物缺乏的日子,使它們身體的機能發生了適應這種生存方式的變化。即使一星期沒有進食,它們仍然保持了足夠的戰鬥力。
但大鹿們顯然不行了。陰山叢林中的那些乾苔蘚遠沒有牧草富有營養不說,惡狼們的步步緊逼,使它們無法安靜進食,長途奔徙也很快讓它們體力不支。就在甄二爺爬上那座高峰俯瞰這片它們所熟悉的處於陰山的叢林時,它們剛好被母狼王們圍在了那兒。
看見狼群出現在四周,大鹿們一個個驚恐萬分。作為食草動物,它們對付敵人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逃跑。這點上,它們較之那些已經被人類馴服和豢養了不知幾千幾百年的牛、馬等食草動物差得遠了去了。牛馬遇到狼時,尚且能夠鎮定自若,精誠團結共同禦敵,而它們只是四散奔逃。不知這是造物主給予了它們四隻善於奔跑的蹄子的緣故,還是以奔跑實現優勝劣汰,使它們遺傳到更優秀的基因,種群變得更加強大的特意安排。總之,今日一見四周虎視眈眈的狼群,它們便下意識地奔跑。
左突右奔不久,它們便發現這狼陣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正當它們魂飛魄散心膽俱裂之際,突然網開一面,東邊的狼們呼啦啦地撤退了,留下了一個大豁口。大鹿們不知是計,慌不擇路奪路而逃。等跑了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它們突然發現前面是一個懸崖,懸崖下是深不可測的山澗!此時,被它們帶起的積雪正飄飄蕩蕩地向深淵飄去,如一泓迎風而下的瀑布。
狼們歡快地跳躍著,歡呼著包抄和追擊而來。大鹿們聚在一起亂作一團,驚慌地翕動著鼻子,發出了絕望的呦呦鳴叫聲。
此時的甄二爺已然來到了懸崖邊上。他在那個山峰上俯瞰不久後就發現了母狼王的戰略意圖,於是迂迴到這裡,藏身在一塊大岩石後邊的雪堆中,近距離地欣賞這場精彩的戰鬥。當然,更重要的是要看清楚獵物到底掉到什麼地方了,好戰鬥結束後去尋找,不然那山澗深不可測,澗底濃蔭蔽日灌叢葳蕤,要想找到掉下去的大鹿,那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大鹿們一看面臨絕境,慌亂了一會後馬上鎮定下來。一頭有著十八杈犄角的公鹿判斷了一下形勢,甩了甩頭直朝左前方衝去。左前方是上坡路,且密布著幾丈高的灌叢。爬山跳躍是大鹿們的拿手好戲,只見那公鹿如一位會輕功的武林大俠,縱跳著逃逸而去,其它大鹿們如法炮製,紛紛緊隨其後。
狼們傻眼了,面對這突然發生的變局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坡里大鹿們憑藉矯健的身手蹦跳如飛,逃出了他們的包圍圈。
煮熟的鴨子就要扇著翅膀呱呱叫著飛走了。母狼王長嚎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失望與懊喪。就在它聲音未落之際,情勢發生了逆轉,只見那公鹿的正前方,突然有個渾身披著毛的傢伙躍地而起,發出了令狼和大鹿都心膽俱裂的人類的吼叫聲:「嗨!」
這一聲「嗨」大大出乎躊躇滿志勝利在望的大鹿們的意外,特別是那個平地而起的碩大人形更讓它們魂飛魄散。在它們的生活中,人類始終是個可怕的夢魘,他們會用一種冒煙或者不冒煙的東西遠在百米甚至千米之外輕而易舉地致它們於死地。而且人類不像熊或豹子,只是為了果腹而殺一匹或兩匹,他們的貪婪、殘暴,就是聲名狼藉的狼也無法相提並論。他們會在震耳欲聾「噠噠」聲中,將不唯是它們,但凡被他們遇到或圍住的動物們殺得雞犬不留一個不剩!
魂飛魄散的大鹿們立馬亂了陣腳,慌亂地四散奔逃,真如甄二爺和狼所期望的那樣,跑在前邊的幾隻大鹿腳下一滑,在悲鳴聲中掉下了萬丈懸崖。而其它的,則在狼遇到人類,包圍圈不攻自破的剎那,從狼們的頭頂縱跳著如飛而去,轉眼間消失在莽莽叢林中。
剩下的,則是甄二爺和狼群。
母狼王很快知道這人沒有槍,也沒有帶刀。沒有槍和刀的人在它的眼中連一隻兔子都不如。兔子還能快速地奔跑,人還有什麼本領?所以它素性挑選了一塊岩石,安穩地坐在那兒,睥睨地看著他。
甄二爺吃了一驚,知道這畜生已經知道了他的實力。但他知道自己千萬不能露出膽怯之意,否則它會殺心陡起。如果它們殺心陡起群起而攻之,自己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一死。於是他也挑選了一塊石頭坐下來,與母狼王對視起來。
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鏖戰,雖然兵不血刃卻是兇險萬分,絲毫不遜於真槍實彈的廝殺。對視不久,母狼王還是感覺到了甄二爺的色厲內荏,也讀出了他的陣陣恐懼和絲絲絕望。它決定發動攻擊,將這個屠戮了自己家族淪陷了自己的家園的傢伙一舉殲滅。
就在它偷偷地將尿液淋在尾巴上,準備甩向敵人的眼睛然後驟然出擊時,突然空氣中一股濃烈的火藥味和槍的鐵腥味竄入了它的鼻子。它不僅大吃一驚,難怪這傢伙身陷重圍面臨絕境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原來有同夥!說不定這傢伙赤手空拳出現在這裡,原本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陰謀,一個預置它們家族於死地的毒計!
它心中倏然一驚,但卻不露神色,鎮定自若地跳下石岩,慢條斯理地朝旁邊的一個小山樑走去。等過了那個小山樑,便帶領狼群風馳電掣般地逃逸而去。等甄二爺爬上那座小山樑去查看時,發現它們已然在兩里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