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2024-06-12 04:47:15
作者: 祁連山
久別勝新婚,甄二爺和妻子正在土屋裡乾柴烈火地親熱,國棟弟兄倆卻哭喊著跑了回來。夫妻二人只好匆匆收場,人模狗樣地正襟危坐,傾聽倆個兒子的哭訴。等弄明白後,兒子受欺負的氣憤與掃了雅興的怨恨交織在一起,使他倆不由得怒火中燒,起身拉了兒子,要去謝隊長家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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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隊長家住在村東頭,離他們家有半里之遙。等他倆走到謝隊長家門前時,氣已經消了。「娃娃們打架,我們大人們瞎摻和啥?還是回去吧,我們不計較這些……」甄二爺說。
「就是,回去吧……」尕花兒也這樣說。孩子受到欺負,每一個做母親的都會心痛。何況,他們的孩子慷慨地將珍貴的糖與他們共享了,他們卻不知道知恩圖報,反過來搶了他們的糖和水果,是可忍孰不可忍?子不教父子過,她真想追到這些孩子家,特別是那個稱王稱霸、老欺負別人家孩子的黑狗保家,跟他們的家長好好說道說道,不能把孩子慣成這個樣子!但轉念一想,孩子畢竟是孩子,就像自己小時候一樣,今天打架打得不可開交,明天大家又和好了,倒是摻和孩子打架的大人,輕者雙方鬧個臉紅脖子粗,好長時間尷尬不已,重者由此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莊員、鄰舍,何必呢?
說著二人便轉過身,朝來路走去。可就在這時,聽得身後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甄二爺,尕花兒,日媽媽你倆給老娘站住,你倆看你的兩個兒子把我家的灶神保打成啥了……」
二人轉過身,發現李菊香牽著兒子灶神保的手,氣急敗壞地追了過來。灶神保血頭血臉踉踉蹌蹌,似乎的確被打壞了。
「他尕嬸,你先甭急,真是我家這兩個娃娃打的?」尕花兒吃驚地問。這倆脬蛋娃,仗著弟兄二人聯手的實力,常常在外闖禍,幾乎將樺樹灣的孩子打了個遍。就是那些年歲比較大、身體強壯的孩子,他倆也是各個擊破,常常打得落荒而逃。為這事,她這做母親的,沒少給人賠不是。
「不是你家這兩個驢日娃打的,難道是我家灶神保自己打的?」這李菊香八年前是從外村嫁到樺樹灣的。據說她的母親是門源川有名的積極分子,鬥地主成了癮,一天不鬥人就憋得慌,土改時不分白天黑夜,翻九架山去外村鬥地主。也許是遺傳了母親好鬥的基因,還是受了母親的影響,自嫁到樺樹灣,她就就成了聞名鄉里的一個刺兒頭。平時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跟莊員鄰居吵個天翻地覆,常常攪得左鄰右舍雞犬不寧。近幾年雖然在樺樹灣溫良兼恭讓的鄉風的薰陶下,脾氣大為改變,言行舉止頗有樺樹灣賢妻良母風範,但一旦遇事,特別遇到觸犯她家利益的事,她那母老虎的本性便會暴露無遺。
「完了,完了!」甄二爺在心裡哀嘆。
果然,李菊香看見躲在母親身後的國棟弟兄倆,氣不打不出來,拋了灶神保,三步並作兩步,劈胸揪住了,「噼噼」就是兩個耳光,只打的弟兄二人「哇」地齊聲哭了。
孩子打架是孩子的事,你大人瞎摻和不說,還當著人家孩子父母的面公然大打出手,這不是對著母羊殺羔兒嗎?尕花兒看見自己的孩子被打出了血,便氣不打一處來,不顧一切跳過去,攥住了李菊香的頭髮,狠命地撕扯起來。這李菊香也不是省油的燈,也揪住了尕花兒的兩條長辮子,並順勢在她的臉上抓起來。
這尕花兒的頭髮是又多又長,被揪住了,便被扣住了命脈,左右動彈不得;而她的臉,也是又白又嫩,李菊香幾爪子抓下去,早被抓得血肉模糊了!
甄二爺不想跟李菊香發生糾葛,想解釋解釋,如果真是自己孩子打了人家孩子,就賠個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承想這婆娘出手這麼快,他還未回過神兒,她已然將他的倆個兒子和妻子傷了!打了他孩子的時候,他還想勸阻,但看到她把妻子的臉抓扯成了五花臉,一股無名火騰騰地升起,當下想也沒想,跳過去,朝著李菊香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真值壯年的甄二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手上有著千鈞之力。這一個耳光,將不甚強壯的李菊香抽得連同尕花兒一塊倒在了地上。緊接著,雙手軟綿綿地鬆開了,鼻血像小河似地流了出來,人也似乎暈了過去。
看到這個情況,甄二爺馬上後悔了。有道是好男兒不跟女斗,自己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出手打一個弱女子,不論自己占多大理,也是不應該的。愧疚之餘,他蹲下來,扶住了李菊香。
可就在這時,李菊香將一口和著血污的口水不偏不倚地唾在了他的臉上。緊接著,一頭扎在他的懷裡,一邊將鼻血往他身上蹭,一邊歇斯底里地哭號開了:「甄二爺,你這個土匪出身的畜生,你殺了那麼多的解放軍不說,還想殺我啊……唷唷……唷……」
這哭喊聲驚天動地,在午後寂靜的巷道不啻於響起了一連串的炸雷。立時就有人從家裡奔了出來,路過的人也紛紛停下來,附近幹活的人也紛紛丟下手中的活兒,趕來看這個免費的大戲。
看到人們越聚越多,李菊香把自己的頭髮撕扯亂了,將鼻血胡亂地抹在臉上、衣服上,裝出了一副被打壞的慘象,斜坐在地上,日娘搗老子地哭罵開了。這李菊香在娘家時,本來就是個罵人的高手,嫁到樺樹灣後,驚奇地發現,自己甚至自己的母親,比起尕腳媒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尕腳媒婆罵人詞彙之豐富、語言之毒辣令她無限驚嘆和艷羨。驚嘆、艷羨之餘,她便有意識地學習和實踐,這十餘年時間下來,頗得尕腳媒婆真傳,罵起人來,比起當年的尕腳媒婆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下,她從尕花兒的兩個哥哥殺了解放軍被槍斃罵起,一直罵到國棟國梁打了她的灶神保為止,將老楊家罵成了根子裡冒著壞水的土匪、強盜等等人渣,將尕花兒與甄二爺罵成了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淫男淫女,將他倆自由戀愛的結合罵成先通姦苟合後結婚掩蓋的無恥勾當,甚至將尕花兒與李廷瑞的那段戀情也添油加醋地罵成了她不守婦道、勾引好人家兒女的不齒行徑……,直把個甄二爺罵得像一個發情的豹子,攥著拳頭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在巷道里咬著牙來回奔突,把個尕花兒罵得花枝亂顫只流淚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早在戰爭開始之際,就有一小子如飛也似地去報告謝隊長。其時,謝隊長在前灣里查看還未收割的青草的長勢,順便視察早已收割的青稞、油菜捆子的管護情況。聽到報告,便整了整中山裝,趕來平息事端。
看到謝隊長到來,李菊香哭得更加歡了,但卻不敢出言不遜了。她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大白天睜著眼睛說瞎話,對謝隊長哭訴甄二爺一家如何仗著人多勢大,欺負她一弱女子,甚至大打出手,將她娘兒倆打成了這個樣子。
「好了!」謝隊長厲聲吼道。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隔壁鄰舍,一口吃了個李子---誰還不知道誰的底子?你李菊香是怎樣一個人,我老謝還不知道?我當了大半輩子幹部,什麼人沒見過?就憑你那夜貓子叫般的乾號,就知道你今天沒吃什麼虧!
隨著謝隊長的斷喝,李菊香的哭聲戛然而止,仿佛正在播放的喇叭被人猛然掐斷了電源一樣。
圍觀的人員竊竊私笑起來。謝隊長轉過臉,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些偷笑的人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臉上,仿佛突然吞了一袋水泥。
「你倆也說說,到底是咋回事!」謝隊長對甄二爺倆口說。畢竟是當了大半輩子幹部的人,知道偏聽則暗兼聽則明的道理。
「是這樣的,謝隊長,」甄二爺感激地看了一眼謝隊長,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忠實道來。謝隊長則點燃了一鍋旱菸,蹲坐在半截低矮的牆頭上仔細聆聽。末了,慢條斯理地在一塊小石板上磕掉了菸灰,綁好了菸袋,這才黑著臉說:「李菊香,你也甭哭天號地在這人丟人現眼了,今天這事兒也有你的不對。娃娃們打架是娃娃們的事,你一個大人瞎摻和啥?就是摻和,也哪有火上澆油的道理?」又轉過身,對甄二爺嚴加訓斥:「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跟一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有道是打架沒好手,罵仗沒好口,人家女人們撕撕扯扯,你一個大男人就出手傷人,這像話嗎?」謝隊長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後覺得這樣處理,這李菊香肯定不答應,又對甄二爺說:「去,你帶李菊香到大隊衛生室,請先生看看,包紮巴扎,順便給買點補藥啥的!」
看見李菊香坐在地上還不起身,圍觀的人也還沒有散去的意思,謝隊長順勢逮住了依偎在身邊的孫子黑狗保,屁股上狠狠地給了兩巴掌:「都是你們這幫脬蛋娃閒得沒事幹了惹的禍……」然後回過頭對圍觀的人群說:「你們給我聽好了,回去了好好管教管教這些娃娃——這娃娃三天不打,他就上牆揭瓦……」
黑狗保被打疼了還是怕了,「哇」地一聲哭了,狠命掙脫爺爺的手,飛也似地逃了去。
那時節,農村人都忙得顧不了孩子。缺乏管束的孩子們老是闖禍,闖了禍,家長唯一的教育方法就是狠命地揍,所以孩子們大都被揍怕了。今日一聽謝隊長說大家回去後好好管教管教孩子,那些今日搶了國棟國梁糖塊和沙果的孩子們便一個個不敢回家。但他們又能到哪兒去呢?結果是那天晚上,他們一無例外地遭到了父母的一頓狠打。
這場意外的爭鬥就這樣在謝隊長的調節下風平浪靜了,但這場爭鬥卻給人們的心中尤其是當事人甄二爺夫婦和李菊香心中留下了兩個不祥的陰霾。一個是,怕那些沒收割的莊稼唯恐遭到冰雹的襲擊。在門源川里,人們特別忌諱莊稼未收割的季節女人們吵架,都認為那會招來老天爺的懲罰。而這懲罰,常常就是那突如其來的冰雹。另一個是,李菊香在甄二爺臉上那合著血污的一口唾沫,會給甄二爺帶來霉運。
第二天下午,一場多年不遇的冰雹果然不期而至,將未收盡的莊稼打了個七零八落。冰雹過後,人們突然意識到這場天災的誘因是昨天甄二爺家同李菊香的那場爭鬥,而罪魁禍首則是這幫脬蛋娃。於是大人們不約而同地回到家,逮住那些孩子又是一頓狠揍。一年的莊稼兩年的苦,這些莊稼是農人們一年的希望,心痛莊稼的家長們將失望和懊惱全部潑到了孩子們身上,他們揍得是那樣的著實,只打得那些孩子先是殺豬也似地嚎叫,繼而掙脫後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