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2024-06-12 04:47:12 作者: 祁連山

  在阿扣家的新屋裡住了一晚後,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順著那幾個民工指示的方向,一路尋去。

  他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和必勝的信心去追尋的,因為他知道,草原地廣人稀,任何一個外人的到來,對那些平常辨識牲畜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的牧人們而言,都會留下深刻影響的。

  「你們看見一個長著一臉絡腮鬍子、左腳有點瘸的男人了嗎?」他一路打聽。

  「瘸沒瘸看不出來,倒是看見一個像你說的那樣一臉絡腮鬍子的漢子騎著一匹淨肚馬(沒有鞍韉的馬),昨天剛從這兒過。」牧人們幾乎都這樣說,只是每天他騎的馬不一樣。甄二爺知道這是張子龍為了趕速度,或者憐惜馬過度疲勞,或者顧念牧人們因馬匹走失而花費功夫尋找,他是走一程便從散放的馬群中逮一匹換乘。

  

  雁過留聲雲過留影,張子龍的行蹤在牧人們的描述中形成了一條清晰的路線。甄二爺嘿嘿冷笑著,快馬加鞭一路追尋而去。他想,這次他張子龍是瓮中的王八再也逃不掉了,他甚至興奮地想像著他被他捆綁後的沮喪樣子,甚至體驗到了將他交給政府後那種快意恩仇的愜意。但是,當最後一個牧人告訴他一個跛子放開坐騎,提著槍進了莽莽祁連山叢林時,他傻眼了,呆在那兒好長時間沒回過神兒來。

  他太熟悉這綿延千里的祁連山叢林了,張子龍逃進了這裡,不啻於魚兒躍進了大海。過去十多年裡,他正是有了這叢林的庇護,才得以滋潤地活到了現在,也許,今後他將憑藉這叢林的恩賜,在這裡安享晚年。

  但他心有不甘,也甩鐙下馬,獨自一人在叢林裡搜尋。長期在叢林中打獵,他尋蹤覓跡的本領十分了得,但張子龍反追蹤的本領也讓他嘆為觀止。他明知道張子龍就在這片叢林中,但他就是找不著他的蛛絲馬跡。十多天後,他心灰意懶了,便悻悻地返回了斡爾多草原。不久,又趕著樺樹灣的羊群,轉場回到了樺樹灣。

  回來後的第三天,他偷偷去了一趟縣城,向姚書記匯報了他尋找土匪頭子張子龍的情況。

  「呵呵,他狗日的終於狐狸露出尾巴了,」姚書記扔給了他一支「大前門」牌香菸,自己也燃著了一根,有些興奮地在來回走動著說。末了,坐在柔軟舒適的椅子上,習慣性地用手指關節輕輕敲擊著寬大的辦公桌桌面沉吟,「趕明兒我們發一張通緝令,發動群眾打一場人民戰爭,不愁逮不到他小子!……只是沒有這傢伙的照片……對了,那次你在那獐子皮皮袋上畫的豹子、獐子啥的蠻好的嘛,乾脆,你畫一張張子龍的畫像,印到通緝令上!」

  「姚隊長,你就饒了我吧!」他沒來由地覺得叫姚隊長比叫姚書記親切,因此十幾年來,當年的姚隊長一路飆升,從姚隊長成了姚縣長而後又升為姚書記,但他一直叫他姚隊長,「我那時是貓兒不上牆,儘是狗逼的,我那會畫什麼畫啊?」

  「呵呵,說的也是,你的畫確實不怎麼樣,也就我能看得懂而已,小李……」他回頭喊秘書,「你叫公安局劉局長帶著他們那個畫像的,來我辦公室一趟……」

  不一會兒,公安局劉局長和那個畫像的年輕公安來到了姚書記的辦公室。那畫像的公安據說是從北京公安大學畢業的,果然了得,按照甄二爺的描述,修改了幾次後,就將張子龍活靈活現地畫在紙上了,就連那陰鷙的眼神都是那樣的傳神。

  「真了不起!」甄二爺由衷地讚嘆。

  「呵呵,我們公安可不是吃乾飯的啊!」劉局長看到甄二爺那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樣子,有些自負地說。

  「看看,又驕傲了不是?」姚書記有些不高興地說,「你以為人家是吃乾飯的啊?告訴你,你們公安局有一半像他這樣的人,這全縣早就一片太平了……可惜他是農民,要不是受這個身份限制,我早就想把他調到公安局了……不說這些了,你趕緊把這個通緝令發了!」

  這通緝令果然厲害,不到兩個月,就有消息反饋到了姚書記那兒,說這被通緝的嫌疑人跟一個叫且諾尖木措的老獵人一塊在祁連山麓里打獵。

  姚書記馬上安排劉局長組成一個由公安幹警和民兵組成的特工隊,連夜翻過幾重達坂,趕到了老獵人且諾尖木措所在的湖濱縣武松塔拉公社三大隊的秋季牧場。張子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土匪頭子,加上他行伍出身有一手好槍法,更讓人憂慮的是,那老獵人且諾尖木措是這一帶有名的神槍手,如果貿然進攻,他不明就裡,稀里糊塗地幫助張子龍對付他們,那他們就是猴子手中的熱栗子——吃也吃不得丟也丟不得。考慮到這點後,行伍出身的劉局長苦思冥想後決定夜晚行動,來個瓮中捉鱉。

  白天,劉局長裝成牧人,對且諾尖木措的那間土屋進行了精心的勘察。夜晚帶領武工隊員悄沒聲息地圍住了它。後半夜,估摸著屋裡人睡死了的時候,突然發起攻擊,一下子涌了進去。可在手電光的照耀下,那土屋的土炕上空空如也,連個人影子也沒有!用手摸摸,冰涼得跟石板一樣,看樣子好長時間沒有住人了。

  劉局長傻眼了,傻眼了的劉局長找來了大隊書記。大隊書記呵呵笑著說:「他呀?一年三百六十天差不多都在山裡打獵,只是在大雪封山時,才回來在這住一陣子……」

  「他一人常年在外,不參加生產隊勞動啊?你們大隊難道沒有勞動紀律?你這大隊書記是怎麼當的?」劉局長剛剛從一個基層派出所所長提拔為公安局副局長,可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再說,在他的眼中,這大隊黨支部書記根本不算什麼幹部,再加上沒逮著張子龍,心情不大愉快,說話不免生硬起來。

  「他打獵就是我們派出去搞副業的,怎麼能算不是勞動呢?」大隊書記囁嚅著說。劉局長他們雖然身著便衣,但一聽那口氣,一看那陣勢,見多識廣的大隊書記就覺得他們不是尋常之人。「他一年光麝香就給生產隊交十多公斤呢!我們生產隊每年年底分紅,一個工有三毛多,比其它生產隊高差不多一毛,都是他打獵掙來的呢……」他在那兒兀自解釋。

  「那他回來住時,你們有沒有發現他跟一個瘸子在一塊兒?」

  「他年初進山後,六月里送獵物回來過一趟,後來再沒回來過……」

  劉局長掐指一算,這張子龍跟且諾尖木措到一塊兒,也就是個把月時間,他們沒回來,大隊書記沒看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麼說來,這張子龍此時正在山裡跟老獵人一塊打獵呢。他轉過身,望了望身後綿延近千公里的祁連山麓,一時間竟覺得老虎吃天無處下口。

  「好吧,」劉局長口氣緩和下來了,「如果他回來,尤其跟那個瘸子回來後,你一定第一時間報告公社……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書記趕緊回答。

  一無所獲的劉局長回到縣城,將搜捕張子龍的情況向姚書記做了詳細的匯報。姚書記抽著大前門煙,用中指背在桌子磕了片刻後,就給勝利公社的雷書記打電話,叫他通知甄二爺到他辦公室來一趟。

  但甄二爺沒能像往常那樣及時趕到,因為他從樺樹灣里突然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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