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到底是初夏季節，太陽一出來，雪便逃遁似的消融，僅過了五六天，那層足有五尺厚的雪居然奇蹟般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經過豐潤雪水滋養的草原變得更加飄逸靈動了，霧氣氤氳，百鳥啁啾，牧草鮮活的嫩葉像瘋了似的向上竄。吃了一冬半春乾枯牧草的牛羊們敞開肚皮，貪婪地大吃特吃，就像一個平時生活清苦的農民突然面臨一桌豐盛的滿漢全席似的。

  大災過後，政府的慰問團馬上下來了。他們帶來了帳篷、食品以及一些生活用品，挨家挨戶地根據需要發放。阿扣家的那頂黑氂牛毛帳房年久腐朽，在這場大雪中被壓爛了，政府發給他家一頂軍用黃帳房。他們一家將帳房搭好後，好奇地東摸摸西拽拽喜不自禁的時候，李山客在旁邊潑冷水： 「東西是好東西，就是用過一兩年之後就破了。再遇到今年這樣的天氣，照樣會壓塌……」

  「那有啥辦法啊？千百年來，我們就是住在帳房裡的！破了再置，置了再破……」

  「實際上，如果像漢人那樣，蓋了房子住下來，該有多好…… 你看，這裡什麼原料都有，就只差有幾個人蓋了……」

  「我們要跟隨著牧草，一年四季不停地轉場的，定居下來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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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是冬天不好過。在冬窩子建了房子，冬天就不怕冷了啊！其他季節天氣暖和，住帳房也很好的……」

  「可誰家都沒想過要蓋房子，」 阿扣在那兒猶豫， 「多少年了，我們都是這樣住在帳房裡……」

  「呵呵，」 李山客笑道，「這就是個思想和生活習慣問題了。你只要在腦子裡轉個彎，事情就不一樣了……這樣吧，阿扣，我在你家也住了這麼長時間了，你也治好了我的腳傷，我也沒什麼報答的……現在也已經到了暖和的季節了，乾脆，我幫你家蓋幾間房子吧……等蓋好了，你就會知道到底是房子好，還是帳房好……」

  從第二天開始，他就著手為阿扣家蓋房子。首先，他花了大約十天的時間，把草原上那千百年來草根串接纏繞而成的草皮垡子用鐵杴裁成方塊，選擇一處向陽、背風且比較平坦的地方，按照門源川漢人家造房子的模式，砌好了五間房子的牆。然後又趕著氂牛馱來了一些白土，裡邊加進了一些高莖類的枯草做泥筋，在那牆上抹了三遍，直到牆光潔、規整為止。

  牆砌好後，他又花了大約十天的時間，吃住在森林中，整日精心挑選上好的木料，砍伐下來，刨了皮，放到水中泡上三天，然後撈出來，放在山埡豁口讓勁風吹著風乾。木料備齊後，用氂牛拖回來，分別加工成梁、檁子、柱子等。儘管這些工作中，李廷瑞、阿扣他們盡力幫忙，但由於缺乏必要的木匠工具，這一切進行得艱難而緩慢。

  等到轉場的時候，阿扣只好從來自門源川搞副業的農人中雇了三個小工給他使喚，他們一家則按照公社的通知要求，轉場到夏季牧場上去了。後來發生了與角什科的草原爭鬥，他們一家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顧得上回冬窩子一趟，也不知道李山客那房子建得怎麼樣了……

  「這麼說，這李山客還在阿扣家的冬窩子建房子？」 聽到這裡，甄二爺興奮地問。

  「估計已經蓋好了。他是不是還在那兒，我就不好說了！」 李廷瑞沉吟著說，「不過，以我估計，這李山客根本就不是張子龍……」

  「我們先別說他是不是張子龍，等見了他，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現在我倆就回你家冬窩子一趟！」 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拉著李廷瑞，騎了兩匹快馬，風馳電掣朝阿扣家的冬窩子馳去。

  夏季草場離冬季草場有幾百公里之遙。饒是他倆騎著著名的「青海驄」，趕到阿扣家的冬窩子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了。遠遠地看見，五間整齊漂亮的房子已然矗立在了那兒，房頂上的煙囪里，正冒著淡藍色的牛糞煙。顯然，房子裡有人居住。

  甄二爺立馬警惕起來，大老遠地下了馬，端著槍摸了過去。李廷瑞看見這個架勢，藏在一個小山坡後邊不敢現身。要是那李山客真是張子龍，這二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兒，一旦打起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說不定自己會沒來由的吃了花生米，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甄二爺像一個解救人質的特警，時而蹦跳時而匍匐，不一會便摸到了房前。他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突然跳起來，一腳踹開了門沖了進去，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坐在炕上的幾個人：「不許動，誰動打死誰！」

  坐在炕上正喝著青稞酒的幾個人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手中的大砂碗「當」 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嘴張得老大，有肉渣紛紛掉落，下意識地作出了舉手投降的動作。甄二爺快速地掃描了一遍，發現這幾個人只是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根本沒有張子龍。「張子龍呢？張子龍去哪兒了？」 他厲聲吼道。「張子龍？誰是張子龍？我們這兒沒有這麼個人啊！」 那幾個小伙子面面相覷，不知道這突然衝進來的人說什麼話。這時，李廷瑞也跟著沖了進來，一看便明白了，說： 「甄哥，這幾個人是我家雇來蓋房子的小工……」

  「那張子龍呢？」

  「對了，張子龍，也就是李山客呢？他去哪兒了？」

  「他呀？」 幾個人一聽是找張子龍的，如釋重負地放下手，順勢躺在了土炕的行李上， 「他走了！前天這房子竣工後，他用扣子套了兩隻旱獺，又請我們喝了一頓酒後就走了，說以後再也不來這兒了……對了，他還捎話給你們一家，」 他們看著李廷瑞說， 「說他十分感謝你們一家，你們使他死了後又活過來了……」

  「這話啥意思？」 甄二爺不解地問李廷瑞。李廷瑞攤開雙手： 「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這人真怪……」甄二爺知道，如果這李山客真是張子龍，那麼他一定是聽到什麼風聲了，或者察覺到什麼了，在他趕來之前就潛逃了。這傢伙老奸巨猾，一旦逃脫，再去尋找他，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失望地坐在土炕上，想下一步該怎麼辦。而李廷瑞完全被新房子的完美所陶醉，從這間竄到那間，又摸又看，喜不自禁。說真的，這李山客真是一位能工巧匠，在現有的條件下，就地取材，造出了這樣一幢即漂亮又結實的房子，真是不簡單。特別是他用山後那些光滑、平整的大石板做成地炕，即漂亮又實用。到冬天，底下煨了遍地皆是的羊糞，整個房子就像坐落在火堆上，溫暖如春。跟那個黑氂牛帳房比起來，簡直就有天壤之別。

  同時，他在裁挖了垡子的地方，全部種上了燕麥草。那足有三四畝大小的地塊，燕麥草已經長得翠綠一片，過幾天就可以收割。用這些作牲畜過冬的儲備草，別說是遇到一般的災難，就是遇到今年春天那樣幾十年不遇的大雪災， 牲畜也會安然無恙的。

  「他不是張子龍吧？」 李廷瑞看著坐在炕上兀自發呆的甄二爺說， 「土匪張子龍哪有這麼好的心腸？我看你是多疑了……」

  「哼，」 但甄二爺鼻子裡冒著冷氣， 「狼有時候會披著羊皮的，不見到李山客，就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張子龍！我一定要找到他！獸走留蹤，雁過留聲，我就不相信他連一點蹤跡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