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2024-06-12 04:46:47 作者: 祁連山

  關押了李書記後,角什科人對於如何處置他們意見分歧。有些人主張,尤其是那些老漢們一直堅持將他們放了,然後拆了定居點,回到自己的草原上去,而以吉合茂為首的一幫人則極力主張與斡爾朵人鬥爭到底,不搶占下那些豐美的草原絕不罷手。為此兩派各執一詞,莫衷一是。於是俄日更在父親的逼迫下到角什科公社請示匯報去了,而吉合茂則騎了一匹馬,秘密進祁連山叢林中去了,說是去尋找前幾天走失的兩匹兒馬子。

  而斡爾朵人一邊在張幹事的帶領下加緊構築工事,一邊派扎西阿扣騎了快馬向門源縣姚書記匯報。「你一定要將這裡的形勢向姚書記匯報嚴重些,務必把正在集訓的民兵大隊給搬來,將這些狗日的一併收拾了,叫他們永遠不敢侵犯我們!」 張幹事一再叮囑扎西阿扣, 「我就是走不脫,我要是走得脫,我一定會搬來救兵的……」

  阿扣騎了馬快馬加鞭往門源川趕。作為一代名醫,採藥、製藥已然成了他的習慣和本能。此時時令已至初秋,祁連山麓的各種藥已然成熟、飽滿。他騎在馬上,看到鋪在草地、叢林中的各種名貴藥材,便想起了那些在這場糾紛中受傷的牧人們,便不由自主地下馬採挖。心想挖一點就趕路,可惜一挖起來就忘了時間。

  這天,他正低頭在叢林中採挖羌活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喊: 「阿扣,你又來挖藥了啊?」抬頭一看,發現叫他的人居然是甄二爺。

  「呵呵,是你啊!」 阿扣也明顯地有些驚喜。在這茫茫的叢林草原中,儘管牧人、獵人、採藥人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但關係如此親近的兩人能不期然而遇,實在難得。阿扣站起來,與早已滾鞍下馬奔過來的甄二爺緊緊擁抱在一起。末了,阿扣問:「你的白氂牛找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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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還沒有呢,」 他囁囁嚅嚅地說著趕緊岔開話題, 「阿扣,你怎麼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挖藥了啊?哦呀,挖的還真不少……」

  他絲毫沒有豐收的喜悅,反而神色凝重一臉憂戚。「哎!多啥呀?這點藥根本不夠用!」

  「呵呵,」 甄二爺笑著, 「這沒問題!」 說著從褡褳里拿出了三枚麝香蛋和三架十八杈的鹿茸遞給了阿扣。

  「我正打算將這些東西送到你家去呢,成天馱在馬背上,鼓鼓囊囊的,不方便……想不到就遇見了你,正是想睡覺,就有了枕頭。」 他打著哈哈,心中充盈著遇見好友的喜悅。在這草原叢林,人們往往是非常孤獨的,能夠遇見熟人,說說話,那簡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這些都是出自於祁連山麓的名貴中藥材,作為曼巴的扎西阿扣自然十分喜歡,他躬身雙手接過後一再感謝: 「刮真切、刮真切!……可惜還是太少!」

  「還少啊!」 甄二爺不禁驚呼。

  「就是少!」 阿扣長嘆了一口氣,手捻著佛珠說: 「你知道斡爾朵草原有多少人需要醫治嗎?」

  「是不是發生了疫病?」 甄二爺緊張地問。在他的記憶中,每過若干年,門源川祁連山草原乃至藏東的牲畜或人都會發生一次可怕的瘟疫。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是民國二十五年,牲口傳染了瘟疫,凡是破蹄(偶蹄) 的牲口,蹄子和嘴上都生瘡化膿,似乎除了馬和騾子,所有的牲口都一瘸一拐,無法啃食牧草而活活餓死了。這瘟疫在草原上蔓延肆虐,整圈整圈、整群整群的牛羊死去,一時間人們哭天動地流離失所。

  也就在這年盛夏的一個傍晚,在夕陽的餘輝里,人們分明看見祁連山麓的一個峽谷中,一股絢麗妖艷的霧氣裊裊地升騰盤旋,如一匹妖邪的巨龍。有經驗的老人們驚呼「瘴氣!」 從這天傍晚開始,人們拉稀打擺子,發瘧疾,然後發燒說胡話,幾天後抽搐而死。草原的天葬台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屍體,天葬師們根本來不及肢解。那些大鷹們一個個吃得大腹便便,對屍體們不屑一顧。在門源川的農區,土葬的漢人們在自家的祖墳上挖了一個大坑,家族中的人死了,索性拉去往坑裡一丟,埋也懶得埋。瘟疫過去後,家家的祖墳里竟然填埋起了很大很高的墳堆。有些大戶人家,十幾人甚至近百人都埋在了一個墳坑中,祖墳幾近萬人坑。講究禮儀倫理的門源川人埋葬人是嚴格按輩份排序的,先上後下男左女右,絲毫不能亂了的,但在這大災之年,一切都顧不得了。瘟疫過後萬物凋敞一片荒涼,幾十里幾百里無人煙!那時候,甄二爺剛剛記事,他發燒說胡話昏天黑地地睡了幾天,喝了一個黑衣苯苯教僧人熬製的草藥後奇蹟般地活了過來。瘟疫肆虐時節的悽慘與恐怖使他事過幾十年後至今猶心有餘悸。

  難道今年又發生了這樣可怕的瘟疫?但現在不同舊社會,現在是社會主義新中國了,即便是發生瘟疫,政府也會派來醫療隊派來工作組,用療效很好的西藥進行醫治的。這幾年,口蹄疫、傷寒甚至肺結核、天花一類傳染性極強的疾病不時發生,但都在政府醫療隊,有一年甚至派來了珍珠瑪尼(解放軍) 來救治,疾病很快得到了控制。近兩年,公社衛生室的醫療隊趕著氂牛馱著帳房藥品,隨著牧民的遊牧而遷徙,跟蹤服務;各大隊也成立了馬背上的醫務室、牛背上的防疫站,定時注射疫苗,疫病很長時間沒有大面積地發生了。

  「不是發生了疫病,是這場草原爭鬥打傷了很多人,需要救治!」 阿扣神色黯然地說。

  「還在爭鬥啊?」 他吃驚地問。他以為自己迴避了,公社李書記親自來處理,這事兒就會很快平息下去了。想不到事件沒有平息下去,那些膽大妄為的角什科人竟然將他們公社的李書記給扣押了,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呀!

  「那你這是?」 他疑惑地問。

  「我這是到門源川姚書記匯報, 請他派民兵大隊來啊!」 阿扣如實相告。

  「嗯……」 甄二爺沉吟良久,說: 「我看,照我們這速度,到姚書記那兒差不多需要四天時間。等姚書記他們研究決定後,再下達命令派民兵來,恐怕就是七八天以後的事兒了!到那時,恐怕李書記他們早就……」他不敢說「死了」 這樣犯忌的話,只是拿眼睛徵求阿扣的意見。

  「哦來,哦來!」 阿扣用藏語表示同意。末了問: 「那依你的意思,該咋辦?」

  「要不這樣吧,我倆不去姚書記哪兒了,直接到民辦集訓的地方去,找縣武裝部長,求他派民兵大隊來。我知道民兵集訓的地方!」

  「那你不去尋你的牛了?」 阿扣有些疑惑地問。

  「到這節骨眼上,還去尋啥牛啊?」 心說,找張子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這事可就火燒眉毛了。再說,這糾紛鬧得這麼大,說不定也有自己的一份責任呢,自己怎麼能袖手旁觀呢?說完,他領著阿扣直朝一個叫阿咪東索的大山馳去。作為勝利大隊的一名民兵,他不止一次在阿咪東索後邊的大山坳里集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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