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024-06-12 04:45:29
作者: 祁連山
姚縣長望著堆了一辦公桌的麝香蛋子和鹿茸段子,高興得直拍手:「這個小甄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在全縣範圍內轟轟烈烈地開展社會主義建設「大躍進」的關鍵時刻,縣政府的財政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困難,連最起碼的機關運轉都難以為繼。姚縣長這兩天正愁到哪兒去弄錢的時候,甄二爺卻雪中送炭,送來了這麼多的寶貝東西。高興過後,他問李廷瑞:「你這次回來,僅僅是送山貨來的嗎?」
「是的!」李廷瑞第一次見「縣太爺」,緊張得手足無措,屁股斜坐在椅子邊上,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倆摸到土匪的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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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那你倆趴在山裡這麼長時間,在那兒幹什麼吃的?」姚縣長有點不高興了。
「報……報告!」李廷瑞趕緊站起來,學著軍人的樣子給姚縣長敬了一個禮,「甄二爺成天只知道打獵,他根本沒去搜尋土匪,也不叫我去!」
「嘿嘿……」姚縣長樂了,「他不叫你去,你就不去呀?同志,革命工作是要求我們每個同志去積極主動完成的……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轉身喊通訊員,「小李!」
一個精幹的小伙子應聲推門而進。「你領這個同志去洗洗澡,理理髮,然後領他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姚縣長吩咐道。
李廷瑞走後姚縣長望著麝香皮袋,久久地思考著。他想這甄二爺絕不會僅僅是為了給他送一皮袋麝香蛋子的吧?他在山裡這麼長時間,肯定是摸著土匪的蹤跡了。這樣想著,就去認真地、反覆地查看這個獵人牧人們常用的麝皮皮袋。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將皮袋翻了過來。果然不出他所料,皮袋的裡邊,甄二爺用火燙了一幅畫。
這是一幅十分簡約的山水畫。畫中一隻獵豹趴在樹上,雙目怒視著一條嵐靄迷茫的山谷。山谷里,有幾匹餓狼正在撕咬一隻美麗的梅花鹿羔。豹子的旁邊的樹杈上搭著一隻死去的獐子和別的一些獵物……
「小李!」姚縣長拍著桌子大喊,「趕緊通知公安局長到我辦公室!」
公安局張局長火燒火燎地來到姚縣長的辦公室,劈面就聽到姚縣長朝他吼:「怎麼這麼遲才來?磨磨蹭蹭的……趕緊集合隊伍,進山剿匪!」
「姚縣長,」張局長為難地說,「這給養什麼的怎麼著也得準備一兩天呀!」
「準備個球!,」姚縣長到死也改變不了他那雷厲風行的軍人作風,「不用帶給養!你馬上集合隊伍,在李廷瑞——就是剛才那位民兵同志的帶領下火速進山……兵貴神速啊,我的同志!」
「是!」張局長轉身就走,聽見身後姚縣長仍然朝他吼:「你親自帶隊,進山後一切行動聽甄二爺的!」
「是!」張局長答應著人已經遠了。
隊伍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第二天晚上後半夜的時候,到了甄二爺和李廷瑞居住的那個石洞。甄二爺看見隊伍到來大喜過望,同張局長簡單地商量了一下後,便帶領部隊摸進了土匪們盤踞的那條山谷,悄沒聲息地將那個石洞圍了個水泄不通。
太陽出來後,第一個土匪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出來了。這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土匪,他全然不覺危險的臨近,像往常一樣到石洞下面的山谷中背水,準備燒火做飯。
「土匪們,你們已經被解放軍包圍了!趕緊出來繳槍投降吧!共產黨解放軍優待俘虜……」張局長看見土匪已經成了瓮中之鱉,就叫旁邊的一個戰士扯開嗓子喊。
小土匪驟然聽見喊話,不啻晴天霹靂。抬頭一看,四周全部趴滿了荷槍實彈的解放軍,立即「媽呀」一聲,摔了背上的木桶,連滾帶爬地逃進洞去,「解放軍來啦!解放軍來啦……」聲音裡帶著哭腔。
洞裡立即慌亂起來,有踢翻飯鍋的,有打碎飯碗的,有找不著自己的褲子衣服慌亂中日娘搗老子罵人的,但最清晰可聞的是「嘩啦嘩啦」拉槍栓的聲音。
「趕緊把槍扔出來,不然我們就要開槍了!」
那個小戰士的聲音未落,「嗖」的一聲,一顆子彈從石洞中飛了出來,小戰士立即軟綿綿地倒了下來。張局長跳過去抱著那個小戰士喊:「小張!小張!」但小張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已然氣絕身亡了。張局長發現子彈不偏不倚地打在小張頭上,是威力巨大的「七六二」步槍的子彈。子彈從正面鑽進去,從後腦殼穿出來,帶出的腦漿流了一地。
張局長氣得狠狠地跳起來,一邊朝洞口開槍一邊吼:「打!給我狠狠地打,給小張報仇……」剎那間長槍短槍機槍步槍如爆豆般地響了起來,子彈如六月天的冰雹般朝洞裡灌,洞裡煙塵瀰漫石塊紛繁跌落。槍聲停止後,洞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甄二爺知道土匪們退到洞穴深處去了。
「咋辦?」張局長問甄二爺,「這些龜孫子縮到殼裡不出來,我們又不能往洞裡硬沖,你說咋辦?」
「這好辦!」甄二爺胸有成竹,「你叫同志們多多地拾些柴火來,我們像熏旱獺似的把這些狗日的熏出來!」
張局長命令機槍手封住洞口,其他戰士到附近的樹林灌木叢中撿拾柴火。一會兒就撿拾來了一大堆,點燃了扔進洞裡。洞裡立即煙霧瀰漫,濃重的煙霧直朝洞裡灌去。
張局長似乎聽到了土匪們劇烈的咳嗽聲,他欣慰地笑了:「狗日的,這回你是大腿上的虱子——老子看你往哪兒跑!」他悠然地抽著紙菸,估摸著那些傢伙不一會兒就會被熏得半死不活,然後踉踉蹌蹌地跑出來投降。
「不好!」甄二爺突然驚叫,「土匪們跑了!」
「跑了?」張局長吃了一驚,扔了煙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他們往哪兒跑了?」
「你們看,這煙直往洞裡灌,說明這洞有出口!」說完他順手從一個戰士手中擄過一桿衝鋒鎗,率先朝洞裡衝去。剛才那陣密集的掃射,將洞口三四個土匪擊斃在離洞口不遠的地上,有兩個土匪躺在地上兀自呻吟求饒。他顧不得這些,跳過屍體,憑藉著嶙峋突兀的石壁向裡面衝去。衝進四五十步後,他果然發現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石洞通往外界,土匪們早已通過這條石洞逃了。
「追!」緊跟在甄二爺後邊的張局長揮手命令道。解放軍跟隨甄二爺順著石洞一直往前追,大約追了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開朗,他們追出山洞。出了洞口就是一片茂密的叢林,甄二爺隱隱約約看見土匪們就在前面的叢林中跌跌撞撞地躲藏和逃命。
「媽的,看你往哪兒跑!」他狠狠地說,將那杆衝鋒鎗使得淋漓盡致,憑藉著岩石和大樹頻頻射擊,不一會兒就將兩個土匪的腦殼敲碎了。別的土匪們看見奔跑的同伴突然一個個腦袋開花死了過去,知道後邊肯定有百步穿楊的神槍手在追擊,嚇得早就雙腿發軟,一個個雙腿跪地,將槍高高地舉在頭頂投降了。
戰場打掃下來後,甄二爺傻眼了!那個長滿了絡腮鬍子的漢子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似的不見了。經過審問俘虜,得知他們是從甘肅那邊流竄過來的土匪,那個絡腮鬍子是他們的頭。但是他,還有排長班長什麼的幾個當官的逃脫了。原來戰鬥一打響,這些傢伙便命令幾個小土匪死守在洞口與解放軍對峙,他們自己便順著暗道向外逃去。逃出洞後,他們又命令大隊土匪向叢林竄去,而他們卻向另一個方向逃了。
「媽的!」張局長氣得直砸自己的大腿,「媽的,打了一輩子鷹,沒想到反而被鷂子啄了眼睛!」他望著莽莽的祁連山麓茫然地說,「這上哪兒去找這幾個土匪呀?」
「慢慢來吧!」甄二爺安慰他說,「他孫猴子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的,放心吧!先叫同志們填填肚子,大家都餓得抬不起腿了,我那石洞裡有肉。」
解放軍跟隨著甄二爺回到了他倆居住的石洞,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本地的兵在行軍壺裡灌的不是水,而是清香醇厚的青稞酒,「同志們,這次剿匪我們雖然失去了一位親愛的戰友,雖然叫幾個土匪逃脫了,但我們仍然取得了巨大的勝利。我們得好好慶祝慶祝!……這裡有又肥又香的野味,又有醇香可口的青稞美酒,大家盡情地吃盡情地喝,待休整兩天後再剿他們龜孫子不遲……」
之後剿匪部隊在叢林中搜索了近一個月,連個土匪的影子也沒見著。甄二爺石洞中儲存的肉消耗殆盡時,祁連山麓里陡然寒風陡峭。一場大雪過後,天地變得一片潔白,森林和草原變得格外肅穆和沉靜,只有那高聳入雲的石山上的積雪在嵐風的吹拂下向下飄遊,像亭亭玉立的少女脖子上迎風飄動的白紗巾。
「撤兵回營吧!」甄二爺向張局長建議,「看來這土匪已經逃到別的地方去了,說不定已經越過斡爾多草原逃竄到甘肅那邊去了呢!我們老在這兒瞎轉悠也不是個辦法。」
「再等幾天吧!」張局長心有不甘,他想剿匪剿出一個圓滿的結局取得徹底的勝利,回去後好向姚縣長交代。
又過了幾天,天氣越發變得冷了。「張局長,我們得撤了,」甄二爺以不弱智一點口氣地說,「再下兩場大雪,達坂山就要被大雪封了,我們就會被困在這兒的!」
「好吧!」張局長無可奈何地說。他當然知道被大雪封在山裡的後果,那不是餓死就是凍死。
甄二爺和李廷瑞隨著剿匪部隊往門源川趕。這天,他們翻過三道達坂山,駐紮在冷龍海旁邊時,有個穿著老羊皮襖,帶著狐皮帽子,背著一桿叉子槍的獵人來到了他們面前問:「你們是剿匪的解放軍吧?咋沒把土匪頭子張子龍放跑了?」
「誰說的?」張局長驚異地問。
「我看見了啊!大概是四天前吧?我看見他騎著那匹青海驄,斜刺里往水罐峽那邊去了」
「你認識張子龍?」甄二爺有些不相信地問。這小子莫不是提供假情報,想騙點賞錢吧?
「哼,他狗日子燒成灰我都認識!我倆可是一個村里長大的耍下啊……」
「那他長什麼樣兒?」甄二爺想進一步的證實一下消息的準確性,有點迫不及待地問。
「大個子,一臉絡腮鬍子,長著鷹一樣的一雙眼睛……」
看來這人沒說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張局長,我們返回山里繼續追剿吧……?」他激動地說。
張局長看了看天,沉吟片刻,然後搖搖頭,「你看者天,霧霾籠罩了山尖,說明這幾天就會有一場罕見的白毛大雪。……說不定張子龍沒找見,我們就被大雪困在山裡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甄二爺半輩子生活在山裡,豈不會看雲辨天?但他心有不甘,有些固執的請命:「這樣吧,張局長,你帶大部隊回去,給我一桿快搶,一匹馬和足夠的盤纏,我一個人進山去找他……」
「呵呵……」張局長笑著說,「我們不能去,你自然也是不能去了,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蹤,諒他是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等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再來剿他不遲……」
「張局長……」甄二爺還想堅持。
「好了好了,我的同志哥,」他學著姚書記的口氣毅然決然地說,「你一旦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姚書記交代?服從命令吧!」
「實際也沒有追剿他的必要,說不定這個冬天會凍死他!」那獵人說。
甄二爺望著莽莽祁連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跟在隊伍後邊,繼續往門源川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