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2024-06-12 04:45:23
作者: 祁連山
半夜時分,他聽見有人朝他的帳篷走來。他警覺地豎起耳朵屏息探聽。來人遲疑不定地在他帳篷邊徘徊,去而復返,儘量放輕腳步,但又無法避免踩在石灰質石礫上發出的清脆的摩擦聲。「甄二爺!」他心中驚呼,他知道他會在這次剿匪過程中置自己於死地!他原想他會在某次與土匪的激烈戰鬥中打他黑槍,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了他的命。或者挾天子令諸侯,命令他去完成某項危險的任務,借土匪之手殺了他,但沒想到他會這樣急不可耐,在隊伍出發的第二天晚上,還沒有和土匪發生戰鬥的晚上就要來取他的性命!殺他之心何等的急切啊!想到這裡,他身上的冷汗「刷」地下來了,下意識地將塞在被褥中與他並排而睡的衝鋒鎗悄悄抽了出來,極小心地拉開槍機。「咔嚓」的槍機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響亮。外面的人似乎聽到了這個聲音,腳步聲驟然間凝固在那兒。幾秒鐘後,李廷瑞分明聽見了一聲極度蔑視的冷笑聲,然後,「咔嚓咔嚓」地遠去了,整個崗什尕雪峰立馬又陷在一片死寂中。
第二天早上,大家收拾行李準備出發時,甄二爺從行李中抽出一張「虎抱頭」的狗皮褥子扔給他:「我的行李太重了,這張狗皮褥子你用吧。」李廷瑞接著他凌空橫貫過來的褥子心中又開始冷笑了:「狗日的昨夜沒殺了我,今天想麻痹我,沒門!老子今後會更加警覺的,就是你殺了我,也讓大家知道是你小子殺的!」不過這褥子確實是一條上等的狗皮褥子,是成年藏獒在三九寒冬宰殺後的皮子精心鞣製而成的,皮質厚實皮毛油光閃亮,睡在上面就像睡在火炕上一樣,暖和舒適。但仇人的東西能用嗎?他攥在手中想摔還給他,但甄二爺已然翻身上馬,夾進一字行進的隊伍中遠去了。
隊伍在祁連山麓里搜索了一個多月一無所獲。一向在山裡在草原為非作歹的土匪們聞風而逃銷聲匿跡了,仿佛蒸發了一般。隊員們從高度戒備狀態慢慢地鬆弛下來了,白天騎著馬優哉游哉地搜索,手痒痒忍不住打些岩羊、馬鹿、麝什麼的。照他們的話說,一來改善改善生活,二來敲山震虎,讓土匪們知道天下已經是共產黨的,人民的武裝力量是無堅不摧的,識相的,趕緊回家種地放牧當安分守己的莊稼人去!
但是,土匪們一個也沒有回家種地放牧去——這是從門源川反饋回來的信息。說明土匪們化整為零藏匿在這方圓幾百里的祁連山麓里、斡爾多草原或者更遠的金銀灘草原了。針對這種情況,剿匪大隊也決定化整為零,各個殲擊。而分配給他倆的任務則是化裝成獵人,深入到祁連山叢林和草原,去偵察土匪的行蹤。方案公布後,李廷瑞發現他竟和甄二爺一組!他的心徹底地涼了,仿佛被人迎頭澆了一桶冰水。「完了!這小子果然歹毒!」他知道,方案的制定、人員的分配,甄二爺是自始至終參加了的。更讓他心涼透了的是,部隊竟然收繳了他們的衝鋒鎗,卻允許甄二爺持有他的那杆土銃槍!並要他絕對服從他的命令。
「認命吧!」李廷瑞有了必死的信念後,心情反而坦然多了,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味,「說吧,我倆咋辦?」
「少囉唆,背上行李跟我走。」甄二爺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背起沉重的行囊朝叢林深處走去。手無寸鐵的李廷瑞跟著荷槍實彈的甄二爺,一步步地走向叢林,心情悲涼如牛羊走向屠戶的作坊。壯碩如牛的甄二爺在前邊大步流星,在巉岩林木間健步如飛,精瘦如猴的李廷瑞在後面氣喘吁吁揮汗如雨。他落下他好長一段路程在前邊休息,斜靠在行李上悠然地抽著旱菸,等他趕上去想休息休息時,他卻磕掉菸灰往前走了。
「這小子想累死我,」李廷瑞到最後索性躺在地上不動了,「驢日的甄二爺,你給球我一槍算了!反正老子遲早是你槍下鬼……」他破口大罵起來,「你那晚為啥不斃了我?明人不做暗事,你這個壞球……」
「別提那個晚上!」甄二爺厲聲吼道,揮著拳頭躥到他跟前,臉憋得通紅,樣子十分嚇人。
「我說的不是嗎?」他狠狠地說。
「你——你他媽的渾蛋!」他舉拳揮過來,一拳將他打得翻了幾個跟頭。等他回過神兒來時,發現他已拎著他的行李走遠了。
太陽快要落山時,他們來到了乾隆溝對面的一座大山。在一個壁立千仞的石崖下,有一個天然石洞。甄二爺將行李往石洞裡一扔,一言不發地提上土銃槍走了。李廷瑞打量著這個石洞,看見裡邊有煙燻過的痕跡,知道這是獵人的住宿地,看來今晚或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要住在這裡了。他有了一種到家的感覺,便靠在行李上迷糊起來。今天實在太困了太乏了,一閉上眼睛便睡過去了。
剛睡了一會兒,就被腿上的一陣刺痛弄醒了,他睜開眼,看見甄二爺提著一隻碩大的旱獺站在他面前。「死豬般躺在這兒,飯不吃嗎?去給老子拾柴火去!」
他只好悻悻地爬起來,到叢林中去尋找風乾了的枯樹枝。好在這些東西俯拾即是,等他抱了一捆柴火回來時,甄二爺已經剝了旱獺皮,將那隻足有二十斤的旱獺大卸八塊,放在銅羅鍋里,支在三塊石頭上等他的柴火了。
他知趣地開始生火。甄二爺扔下刀子,鑽到石洞裡鋪行李去了。等他鋪好行李出來時,發現他還未生著火,急得抓頭撓耳像困在水邊的猴子。「就這點球本事,連一個火都生不著!走開……」他生硬地撥開他。
他冷眼旁觀,心想,老子生不著,看你咋生?
他看見他首先用火鐮點著了從樹上采來的乾苔蘚,然後用苔蘚引燃了一些石洞灶台下的舊木炭,將木炭燃著後又引燃了細小的干樹枝。當枯乾的樹枝橘紅色的火焰歡快地舐著鍋底的時候,他又一次不得不佩服甄二爺這龜孫子的厲害了。
深秋的旱獺肉格外肥美,尤其被甄二爺放進柏木枝除去了膻腥味的旱獺肉更是嫩香無比。他倆一頓就將那一鍋肉吃了個精光,就連湯也都喝了個鍋底朝天。吃飽喝足後,兩人伸了伸懶腰進洞睡覺。李廷瑞睡到半夜裡,才感覺到自己今晚睡得格外舒服,一摸才發現身下鋪有甄二爺的那張狗皮褥子。
黑暗中,他爬起來,看著熟睡中的甄二爺迷惑不解。
果然不出他所料,甄二爺準備在這裡長久地駐紮下去了。從第二天開始,他便起早貪黑,穿梭在祁連山的叢林草原,恣意地打秋後肥壯的獵物,全然不提剿匪的事兒。看著李廷瑞一天無所事事的樣子,一天,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藥鏟,扔在他面前:「成天死豬般躺在窯洞裡,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怕肚子脹?從明天開始,給老子上山挖藥去!」
「我不認識藥!」李廷瑞將脖子扭一邊去,不買他的帳。
「你……」甄二爺狠狠地將土銃槍扔在行李上,指著他背回來的兩隻旱獺和一隻麝說,「那你給老子把這些獵物的皮剝了,肉弄利索了!」
不收拾這些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李廷瑞只好剝皮弄肉,可惜那些獵物軟綿綿的,讓他使不上力,好不容易勉強將皮子剝了下來,可惜將一張上等的皮毛割得千瘡百孔。
甄二爺冷冷地看著,根本不來幫忙。李廷瑞知道什麼叫「袖手旁觀」了,直到他將那隻麝的卵子當做麝香蛋子割下來收集起來時,甄二爺才勃然大怒,跳過來一腳將他踢了個仰八叉:「就這點球本事,你他媽的還想勾引我的媳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說完拿過刀子,將麝香蛋子割下來,在李廷瑞的注視下有條不紊地收拾起來。他先將麻紙搓成短繩,塞進麝香蛋子的眼中也就是麝的肚臍中進行脫水處理,並將用過的廢紙繩小心翼翼地塞進貼身的衣兜里,不知有何用途。收藏起來之後又從木炭火中扒出燒紅的鵝卵石塞進旱獺肉的胸腔,並架在火上,將一隻肥美的旱獺肉燻烤成黃澄澄香噴噴的烤肉,儲藏在石洞深處陰冷的地方。他做這一切顯得那樣有條不紊遊刃有餘,使李廷瑞不得不佩服。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小子在祁連山麓里打了半輩子獵,這自然是你的拿手好戲,別的地方說不定就不如別人,待老子看看你明天挖藥有沒有打獵這般本事!李廷瑞心裡想著恨恨的連晚飯也沒吃就睡下了。
這祁連山麓里里的野生藥物多得數也數不清,可甄二爺如數家珍:「這是羌活,生長在陰山的灌木叢中,性辛,味苦,對風寒感冒、風濕痹痛有特殊的療效;這是秦艽,生長在陽山的草坡上,人吃了具有祛風、鎮痛、治理筋脈拘亂等作用;這是大黃,集中整片生長在較為平整的山窪里,只要找見一叢,就可挖兩馬馱的;這是冬蟲夏草,生長在高山草甸上……這種東西夏天是草、冬天是蟲……」晚上回來時,他倆每人背了滿滿一「科什加」中藥,也讓李廷瑞學到了不少的醫藥知識。
自此以後,他倆打獵的打獵,挖藥的挖藥,好像全然忘記了剿匪的事兒。一個月後,那石洞裡儲滿了肥美的野獸肉,門前的草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旁邊的樹枝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的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