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4-06-12 04:44:53 作者: 祁連山

  黃昏時分,甄二爺回到了亂石窩。

  亂石窩裡劍拔弩張,瀰漫著一片肅殺之氣。土匪們馬上鞍槍上膛,隱蔽在亂石間嚴陣以待。張子龍全副武裝,用馬鞭抽打著皮靴,在他司令部兼臥室的石洞裡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停地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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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啥事,張司令?」

  甄二爺丟下死岩羊,擦了把汗問道。

  張子龍一聽見他的聲音,猛地轉身,兩眼定定地盯著他,仿佛要從他的臉上剜出點什麼。

  「發生了啥事?」甄二爺一臉茫然,轉身對旁邊的一個土匪問道。

  「有報告說,解放軍在前邊山埡豁里集結了至少兩個連的兵力,看樣子這幾天要發動攻擊……」那小土匪悄聲說。

  「甄二爺,跟你一塊去的幾個弟兄呢?劉參謀呢?」張子龍厲聲問。

  「他們還沒回來嗎?」他故意問道。

  「你們不是一塊去了嗎?我在問你,他們怎麼沒有回來?」張子龍冷笑道,「是不是跟那些一塊兒跟你打獵的弟兄們一樣,跑到閻王爺那兒去了?」

  甄二爺心想這次完了,後悔得腸子都青了——為什麼不早下手把這個十惡不赦的土匪頭子一槍崩了,自己既然已經從劉富貴的嘴裡知道,張子龍正在懷疑自己調查自己,幹嘛還回到這土匪窩來?

  「張司令,你甭開玩笑,他們好端端地跑到閻王爺那兒幹什麼?」驚恐之餘的甄二爺馬上鎮定下來,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有點諂媚地說。

  「好端端兒的,哼哼!」張子龍震怒萬分,走過來,沒頭沒臉地抽了甄二爺幾馬鞭,命令左右,「把這日奶奶的尕娃捆起來!明天早上劉參謀回不來,老子要活抽他的腸子!」

  幾個土匪跳過來,三下五除二就將他捆了起來。捆成毛線蛋蛋的甄二爺被扔在冰冷、黑暗的石洞中,動彈不得。

  這晚,他心中不禁一陣悲涼:「卓瑪、阿爸、阿媽,你們的血海深仇看來我是無法報了啊!」禁不住潸然淚下。甄二爺哭著哭著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摸到了他跟前,用刀子偷偷割斷了繩索。

  「你是……」他在黑暗中努力辨別著來人。

  「噓……」一隻細嫩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後這人對著他的耳朵說,「後半夜趕緊逃!棗紅馬我已備好鞍,拴在左邊那棵大樹底下……土銃槍我也拿來了,就放在洞口。出去後給解放軍做嚮導,領著他們來攻打亂石窩,我們做策應……」說完,像個幽靈似地消失了。

  甄二爺大惑不解:這是誰?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且略顯稚嫩。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是誰,亂石窩兩百多土匪,清一色的都是青海人,從來沒有一個南方人啊!

  難道是做夢?他伸胳膊踢腿,發現繩索果然解開了。悄無聲息地摸到石洞門口時,果然發現他心愛的土銃槍靜靜地斜靠在一塊岩石上,鹿角做成的火藥罐兒兀自微微晃動!而門口站崗的兩個土匪卻抱著槍,躺在岩石中間呼呼大睡,似乎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

  他顧不得多想,趕緊提了槍,躡手躡腳地繞過站崗的土匪,朝拴有棗紅馬的大松樹摸去。

  「媽媽的!」摸到松樹旁,甄二爺解下棗紅馬,翻身騎上去,不禁快慰地罵出來。

  他撥轉馬頭,輕磕馬肚,棗紅馬邁開小步,悄沒聲息地向峽谷口馳去。峽谷口熊熊燃燒的篝火旁,有土匪不停地走動。

  「什麼人,站住!」放哨的土匪的喊叫聲和拉槍栓聲在寂靜的夜裡非常響亮。

  「是你爺爺!」甄二爺說著,狠狠地磕了下馬肚。棗紅馬心領神會,立即往峽谷外衝去。接著是「嗵」的一聲沉悶的槍聲。槍聲過後,兩個土匪仰面倒下,原來被他一槍穿了葫蘆串兒。

  「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大聲詢問。

  「甄二爺跑了!」倒在地上的土匪帶著哭聲悽慘地喊道。

  張子龍聽見槍聲一骨碌翻起來,提著槍鑽出了石洞。他以為是解放軍打來了呢!一聽是甄二爺跑了,立即大聲喊:「追,千萬別讓他跑了!」

  枕戈待旦的土匪們立即認鐙上馬,如風似地襲來。

  甄二爺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這笑容在星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心中復仇的渴望和激情開始瀰漫。他輕輕磕了磕馬肚,棗紅馬放慢腳步,他從容不迫地填裝子彈,扣火炮兒,然後朝身後的黑影頻頻點射。

  身後傳來陣陣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

  棗紅馬在嶙峋的亂石中如履平地,平穩而輕盈。甄二爺一會兒鐙里藏身,一會兒猴兒觀天,「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將一桿土銃槍使得跟快槍一樣,且槍槍命中目標,讓土匪憚於他精絕的槍法,不敢近前。

  「吁……」有土匪勒住馬喊,「別追了,別追了,這娃娃槍法太厲害!已經折了七八個兄弟了!」

  「張子龍,你這老雜種,有本事你追啊!你爺爺我在這兒等著哩!」他在黑暗中將手攏在嘴上大聲喊。

  張子龍氣得咬牙切齒,這回輪著他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恨自己為什麼沒早點把這驢日娃給收拾了。他知道這小子從此是虎歸山嶺魚歸大海,憑著他對這祁連山溝溝嶺嶺的熟悉,就是將卡子設在大坂山埡豁里的解放軍也奈何他不得。「小不忍則亂大謀」,往下再不能追了,一則這小子槍法實在太好,地勢又複雜,近前收拾不了他;二則東方已經魚肚白了,守在峽口的解放軍說不定會趁機攻進來。

  他帶領群匪悻悻地回了亂石窩。

  甄二爺看著漸漸遠去的土匪,心中有一種失落感。長期以來,他心無旁騖專心復仇,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快樂。當他將一個個罪大惡極的土匪收拾掉時,幾乎激動得整晚睡不著覺。而此時此刻,沒有了土匪沒有了敵人,也沒有了卓瑪和扎西阿扣家,他感到自己像秋後隨風飄蕩在山谷里的一片黃葉,無所依靠。

  他在黑夜中辨了辯方向,撥轉馬頭,避開了峽口解放軍的卡子,朝另一條山溝走去。太陽出來時,他來到了三岔溝那片地勢平坦、樹林茂密的河谷地帶。棗紅馬似乎餓了,發現主人不太緊逼,便時不時停下來,啃吃茂密的牧草。甄二爺這時才條件反射地發覺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跳下馬,在清澈的河裡洗了把臉,準備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就在這時,一隻兔子從叢林中鑽出來。他大喜過望,抬手就是一槍。

  槍聲激起對面山坡上的一群藍馬雞、褐馬雞嘎嘎叫著,向遠方飛去;一隻獐子驚恐地從石岩後邊跳起來,看了看他,飛也似地穿過山岩不見了。甄二爺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打你,你還能逃過我的槍口?然後拾了一堆乾柴,將一小撮火藥倒在上面,用火炮兒擊著,一大堆火立馬熊熊燃燒起來。

  初夏的早晨有些清冷,絲絲寒氣直朝肌膚里鑽。他一邊烤著火,一邊將整隻兔子架在火上烤,一邊烤一邊撕著吃。

  儘管連一點青鹽也沒有,但兔子肉仍然香嫩無比,一隻足有五六斤重的兔子不一會兒就被他消滅得一乾二淨。吃完兔子,他拍拍滾圓的肚子,隨手摺了一截鞭麻棍剔牙,心裡盤算著該去哪兒。

  就在這時,他看見棗紅馬突然停止了吃草,豎起雙耳,不停地噴著響鼻,接著嘶鳴了一聲,碎步向他奔來。「不好!」他下意識地抓起槍,跳起來躲到樹後,警惕地舉目觀望。心中急速地判斷著,是狼?是豹子、瞎熊?是土匪?

  「老鄉,出來吧,我們是解放軍!」一個跟昨晚放他走的那人一樣的南方口音喊著。

  「娃娃,你已經被包圍了,趕緊將槍扔了站出來!」一個本地口音嚴厲地吼道,「再不站出來,我們就開槍了……」

  他定睛一看,周圍的大樹後、岩石邊,不知什麼時候布滿了解放軍。那草綠色的軍裝跟牧草並無二致,八角帽上的紅五星在早晨的陽光下格外紅艷,再往下看,他看見了很多黑洞洞的槍口。

  他扔了土銃槍,乖乖地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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