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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下中分遂不支

2024-06-12 04:08:12 作者: 青枚

  平若來到秦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他在進門的時候看著晚霞給已經蒙上了夜色的天空畫下最後一道亮影,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慌張的感覺,就像是這黑夜是自己帶來的,而平衍就是那最後一道霞光。

  平衍平日都在自己的書房見人,平若每次來也是去那邊居多,這次來被管家帶著直入寢殿倒是第一次。

  寢殿布置得如同漢人士子的居處,除了床榻之外,居然也還有兩大架子書,琴案上擺著一張琴,屋中四角擺放著蘭花,靠牆的矮几上還燃著靈犀香,臨窗的書案上筆墨俱全,牆上還掛著兩幅南朝名家的字畫。

  但平若最驚訝的是一進門便看見一個女子在榻前守著。

  從那女子的身形看並不是王妃晗辛,但儀態氣度看上去卻又有些相似。平若有些疑惑地停住腳步,恰巧那女子聽見動靜回頭,見平若立在門邊,便微微一笑,起身對靠在床頭的平衍道:「有貴客來了。」

  平衍本閉著眼睛,此時緩緩睜開,微微點了點頭,指著榻邊女子讓出來的胡床:「阿若,過來坐。」

  平若過去向平衍行禮問好,聽見那女子在身後輕聲笑道:「原來這位就是晉王世子,真是久仰了呢。」

  平衍並沒有向平若介紹她,此刻她突然開口,多少顯得有些唐突。平若詫異地回頭看去,見那女子正興味盎然地瞅著自己,目光中絲毫沒有躲閃,倒是滿滿的品評判斷,也不知怎麼他心裡登時充滿了不悅,並不答話,目光從她面上淡淡掃過,視若無睹地又轉回頭去看著平衍:「今日來了才知道七叔生病了。」

  平衍這一病將近一個月,連床都下不了,水米也不怎麼沾牙,無非靠著每日兩杯酪漿吊命。此時形容消瘦更勝以往,面上籠著一層灰暗的病氣,說起話來中氣虛弱,似乎也沒有精力顧及平若與那女子之間小小的對峙,輕聲道:「我是久病殘喘之人,無非病重病輕的區別,也沒必要專門喧擾得滿城皆聞。」

  這一句話就將所有的話頭堵死,平若低頭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想了想才道:「今日回去與我阿娘見了一面,她知道七叔身體不好,也十分掛念呢。」

  

  平衍點了點頭:「我身子不爭氣,倒是勞王妃掛念了。」

  平若突然抬起頭來,向身後那女子看了一眼,說道:「阿娘說,七叔當初成婚她竟然沒來得及上門道賀,以後見了新娘子還是要補上一份大禮的。」

  平衍自然知道他說這話全因身邊的樂姌而起,微微一默,才低聲道:「是我的疏忽,阿若你替我向王妃賠個罪吧。」

  平若突然覺得無力。他與平衍自幼一同練習騎射、學習經典,即便在龍城易主、平衍被囚之後,也常常往來,彼此雖然立場不同,卻能談笑自若,平若也一直將平衍視作自己處理政務時的師尊和學習對象。

  然而今日他來,幾次挑開話題卻都被平衍不著痕跡地閃了過去,每一句話都打在綿軟處,絲毫沒有辦法繼續下去。礙於那女子在場,又無法挑明了詳談,他心中一時充滿了挫敗感。

  平衍垂著眼低聲笑了笑:「聽說你最近很忙,既然心意都已經帶到,就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等改日有了閒暇,來與我下盤棋也好,喝壺茶也好,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麼明顯的逐客令,平若自然不好再拖宕,只得起身告辭:「如此,就請七叔好生將養,過兩日我陪阿娘一同來探望七叔。」

  平衍點點頭,低聲道:「不敢麻煩王妃,等我好了自當上門拜訪。」

  這話說得生疏客氣,平若無奈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那女子始終在一旁寸步不離,此刻見平若要走,倒是過去替他開了門,笑吟吟地目送著平若走出房間。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庭院中的荷花池中,青蛙聒噪地叫著,微風徐來,柳枝款款擺動,一朵浮雲緩緩遮住了天上的月亮,陰影落在平若的面上,令他剛剛走下台階的步子驀地停住。

  他突然想明白了,那女子之所以礙眼卻又不知進退地始終不走,其實完全是因為平衍刻意要讓他無法私下裡說話。平衍早料到了他來的目的,只是不肯正面拒絕而已。

  平若越想越不甘心,跺跺腳轉身幾步跨上台階,也顧不得禮數,一把推開了平衍房間的門。

  裡面樂姌剛過去要為平衍將身上薄被蓋好,冷不防門被從外面猛然推開,彈到牆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她嚇得飛快轉身,平衍卻紋絲不動,眼睛依舊輕輕合著,只是唇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倒像是要露出個笑容一般。

  平若進來,看了一眼屋中情形,大聲道:「剛才走得急,忘了來之前陛下還有句吩咐。」

  平衍這才睜開眼,靜靜瞧著平若,仿佛對方仍然只是以禮相見,輕聲細語地問候一般。

  平若自然不會再等他的示意,一股腦地說:「陛下說許久沒有阿姊的消息,問殿下王妃可好。」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直視樂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那神情倒像是鄙夷著樂姌偷了不該自己碰的東西一般。

  饒是樂姌久經陣仗,而今已經豁出去不在乎人家的品評言語,到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站起來,沖平衍微微一笑:「你看,這是讓我迴避呢,總不能再硬著頭皮待下去了。你給我的好處還不足以讓我看這個小鬼的臉色。」言罷便向外走,經過平若身旁時腳步微微一頓,沖他點了點頭,那面上神情倒像是跟熟悉的朋友頷首致意一般。

  平若倒是糊塗了起來,恍惚明白這女子大概不會跟平衍有什麼曖昧,卻又摸不清楚她身上那股矜貴的意氣是從何而來。但他此時也顧不得想太多,見樂姌走遠,便關上門幾步來到床榻邊,輕聲喚道:「七叔!」

  這一聲帶著少年樣的依賴和仰慕,以至於平衍也沒辦法再沉默下去,嘆了口氣問道:「都已經準備好了?」

  平若點了點頭,復又在胡床上坐下。好容易沒有了外人,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低著頭,兩隻腳尖彼此互相輕輕踩踏,不肯出聲。

  平衍的目光也落在他的兩隻腳上,見這情形不禁微笑。這是平若自幼的毛病,心中不安時就會用兩隻腳互踩,上好的錦緞鞋面被他毀了不知多少,賀蘭王妃自然慣著他,晉王知道後卻規定以後只許穿粗布面的鞋子或是革履,不許再學漢人穿什麼雲頭履之類金貴不禁磨搓的東西。

  「怎麼了?你如今日理萬機,千頭萬緒的事情都要你親自處理,你倒跑到我這裡來磨著?」

  平若嘆了口氣,問:「陛下南征,手下缺乏大將,七叔跟我們同去嗎?」

  平衍險些笑了出來:「你跟我說這話,問過陛下嗎?」

  平宸自然不會帶平衍同去。他讓平衍起復不過是為了替他抵擋那些宗室和八部貴族,如今既然打定主意只帶漢臣走,自然也就不需要平衍做任何事情了。何況以平衍與平宗的關係,平宸心中早就將他與龍城一同拋諸腦後了。

  平若被平衍拆穿了藉口,訕訕地一笑,卻囁嚅著不肯開口。

  好在平衍早將他的心思猜透:「怎麼,又後悔了?」

  「不是,不是……」平若矢口否認,然而一接觸到平衍的眸子,心頭一緊,再遮掩不下去,想了想說,「七叔,還記不記得當年父王讓你帶著我去打狼的事情?」

  平衍微笑了起來:「那一年你才十歲。」

  「那日父王在營帳門口目送咱們出發,當日我躍躍欲試,生怕父王多囑咐一句,打著馬一溜煙就跑遠了。可是離大營越遠,心裡就越沒有底,及到了那片林子外時,兩隻手直冒汗,就連韁繩都幾乎要握不住了。」平若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日七叔問我緊不緊張,我還硬著頭皮說不緊張。其實聽見第一聲狼嗥時,差點兒從馬背上跌下去。」

  平衍也想起往事來,笑道:「是啊,你說話的時候嗓音尖得跟麻雀似的,還非要說沒事。我當時心裡就想,你這樣的小雛鳥,攔是攔不住的,反正放出去了總要讓你飛,大不了看緊點兒,只要不被狼活吞了,回去就能向你父王交代。」

  平若呆了一呆:「原來七叔知道!」

  平衍幾乎要笑出聲來:「都是從那時候過來的,看著你就想起我小時候呢。」

  兩人一邊回憶著過往,也就不動聲色地將如今的局面隱晦地說了出來。平若低頭囁嚅道:「只是……這回連七叔都不在身邊。」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平若驀地抬頭:「後悔?」他搖搖頭:「不,我不後悔。」

  平衍深深看著他,突然有所醒悟,問道:「是你?」他見平若還瞪著眼睛不明所以,便追著問:「是你勸陛下南征遷都的?」

  平若呆了呆:「七叔才知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平衍怔住:「是你?不是她?」

  「她?」平若徹底糊塗了,「她是誰?」

  平衍卻不容他再問,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幾乎是咬著牙問:「為什麼?」他的手骨關節嶙峋地支棱著,力氣卻出乎意料地大:「你阿爹一生心愿就是統一天下,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不知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的道理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一旦北方分裂,你阿爹再想南下攻取江南就沒有機會了?你真忍心見他一生宏願毀在你的手裡嗎?」

  平若掙了掙,竟然無法擺脫他的鉗制,急了起來,一邊想要掙脫,一邊道:「七叔只說他的一生宏願,卻不問問我是不是也有我的胸懷抱負。我已經成全過阿爹一次了,為了他幾乎被打死在龍城勛貴面前,如今是我實現抱負的時候了。」

  平衍一怔,放開了手:「你的胸懷抱負?」

  平若點頭,站直了身體,忍住不去看手腕處被他鉗製得火辣辣發痛的地方,朗聲道:「我是想要看到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再沒有兵戈之苦。詩禮教化,深入民心,不論是丁零人還是漢人,抑或是諸夷百胡,都能彼此親厚,永不起齟齬。我希望在我的治下,老有所養,幼有所依,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而這一切都必須要以雒都為中心,以中原教化作基礎,鼓勵農桑,開荒墾田,設置官學,啟蒙幼童。這一切在龍城都做不到!」

  「怎麼做不到?你父王不是就已經設置了官學,做了許多革新嗎?」

  「太慢!」平若一口否掉了平宗的全部努力,「我與陛下還有崔師傅議論過許多次,父王要兼顧宗室和八部貴族的利益,便不可能真正做到胡漢一視同仁。龍城地處北僻之地,耕牧混雜,今日農戶開了牧民的田,明日牛羊吃了地里的田,這些事情永遠不可能平息下去。只有遷到雒都,確定農桑的國策,才能真正擺脫諸部貴族的掣肘。」

  平衍聽他侃侃而談,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他沒有想到這少年其實已經思慮得如此深遠,也沒有想到這少年的胸懷如此之大。心中除了無奈之外,竟然隱隱也有些期待,想看看這少年究竟能不能做到他所設想的一切。

  然而言語卻不能這樣說,只得問道:「你所說的一切,都需要一個條件才能實現。」

  平若略微收斂了一下激越的心情,怔了一下問道:「什麼條件?」

  「天下大同。」平衍看著他吃驚的面孔,平靜地說,「天下如何才能不起紛爭?百姓如何才能不經歷兵戈之苦?荒地如何才會有人去開墾?農桑如何才能不被馬蹄踐踏?歸根結底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天下諸國不再彼此征伐。本朝不與柔然爭奪馬場,南朝不與北方爭搶航道。你們若搬去雒都,也能與龍城相安無事,並且永弭紛爭,再無爭端。你,做得到嗎?」

  「我……」平若脫口就想拍胸脯答應,然而還沒開口便被平衍厲聲截斷。

  「你想好再開口!豪言壯語一時說著容易,能不能做到你自己掂量。」

  平若被他喝得一滯,細細想了想,老老實實地搖頭:「做不到。」

  平衍便又問:「以你父王的脾性,真能容你們分疆裂土另立朝廷嗎?」

  平若搖頭。

  「他會容忍江北還有不歸他統屬的勢力嗎?」

  平若細細想了一下,仍然只能搖頭。

  「他若是帶兵去攻伐雒都,你們是束手就擒呢,還是奮力抗爭?」

  「當然不能坐等他打下雒都。」

  「既然決定要打仗,你又憑什麼說你能帶來天下太平?」

  平若張了張嘴,一時卻發不出聲來。

  平衍索性替他說下去:「你是想說可以不打仗,有第二種辦法嗎?」見平若心虛地點頭,笑了笑:「你如今連等你父王回到龍城,面對他跟他談和的勇氣都沒有,又拿什麼來說不打仗呢?」他頓了頓,問出最惡毒的一句話:「若是到時候你父王打到了雒都,你們還打算往哪裡逃?」

  「我們不是逃跑!」平若突然惱怒起來,大聲地打斷平衍的話,「我們是……是……」

  平衍靜靜地看著他問:「是什麼?」他不待平若回答,又說:「如果你不是怕他,為什麼不等他回到龍城,將你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說與他聽?說不定能說動他遷都,將重心挪到雒都去。」他說到這裡語氣放緩,輕聲道:「其實他的抱負與你的抱負並不矛盾。他要天下一統,你要天下太平。只有一統河山,才有真正的太平。你是你阿爹的嫡子,他打下的江山遲早由你繼承,他做個開國雄主,你做個太平天子,你們兩人各得其所,不打仗,不對峙,百姓安居樂業,天下才能真正河清海晏。」

  平衍所描繪的圖景平若不是沒有想到過,然而他心中那個結一直在,讓他不敢在這樣的夢想中沉浸太久。倒是平衍的話催動了他心中的迷惑,平若將適才兩人的話細細想了一下,有些不敢確定,又問道:「七叔你剛才說父王的江山遲早會由我繼承?」

  平衍卻會錯了意,嘆道:「這話以前我就跟你說過,這次他若重得龍城,即便他本人不肯,我也一定要率領宗室擁立他,將這無休無止的皇位之爭徹底終結。天下越是紛亂,就越是需要一代雄主來終結亂世。阿若,你若真有你所說的為生民開太平的宏願,就應該助力你父王,而非相反。你父王和平宸,誰是可以輔佐的雄主,誰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你比我清楚。」

  平若一時沒有說話,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也就是說晗辛並沒有告訴他。

  就這一小會兒的走神也沒有逃過平衍的眼睛,他等了等,不見平若回應,問道:「阿若,怎麼不說話了?」

  「我……」平若回神,仍舊探問道,「怎麼不見王妃……」

  平衍呆了呆,苦笑一下:「她大概跟咱們不是一條心。」

  平若登時放下心來,隨即又立即意識到自己這點心思實在自私得上不了台面。他甚至不敢讓平衍察覺到自己的心情,面上勉強陪著七叔感嘆了片刻,幾乎是逃脫一般又說了幾句話叮囑了平衍要保重身體後,就匆匆告辭出來。

  臨別前,平衍似乎察覺到了他心裡的動搖,看著他退出時目光殷切期盼,讓平若平白有了一種自己的一念閃動便牽涉著天下萬民福祉的榮耀感。

  他從房中出來,長長舒了口氣,心頭還縈繞著平衍剛才對他說的話。之前做事欠考慮,導致了今日的局面,但遷都是利是弊,似乎並不像一開始所想的那樣簡單。

  平若一路深思,回到自己在中書府的住處,到了門外發現窗上現著一抹暈黃的燈光,不禁一怔,上前推開門,卻見床榻前坐著一個女子,在搖曳的燈光下垂首等待。聽見動靜連忙抬頭,面孔被燈光照亮。

  她臉上塗著胭脂、貼著花鈿,眉眼被妝點得細長柔媚。平若要仔細看一下,才認得出來:「鶯歌?」

  鶯歌起身向他走來,行動間頭上珠翠、身上瓔珞發出輕微的響聲,在這靜謐的夜裡聽來格外悅耳。

  「王妃怕你一個人太過辛苦,遣我過來服侍。」她說著,便要去為平若解下腰帶,手剛伸過去,冷不防被捉住腕子。

  平若聲音中尚帶著疑惑,又喚了一聲:「鶯歌?」驀地見她抬眼迎視,精心妝點過的面孔仰望著他,目光中卷著壓抑許久的火焰。

  平若心頭一動,本要推拒的手改變了方向,將她拉進自己懷中,目光益發仔細地在她臉上逡巡。

  鶯歌只覺自己仿佛在他的目光下被通透審視著,禁不住兩腿發軟,倚靠在他懷中,微微顫抖著,軟軟又喚了一聲:「阿若……」

  如同幼貓的爪子從心頭撓過,平若只覺臉上猛然一熱,將鶯歌打橫抱起,一腳踢上身後的房門,向著床榻走去。

  長夜微涼,露水漸重。中書府的官舍中沒有花草,只有兩株高大的柳樹,柔軟的柳枝隨著夜風擺動。幾乎是在突然間,一聲尖銳蟬鳴劃破靜謐夜空,如同嬰兒的啼哭般宣告著龍城的秋天已經提前到來了。

  平若房中的燭光燃盡,噗的一聲熄滅。天色已經微亮,天光透過窗戶一點點洇了進來。平若翻身躺平,待喘息略微平定下來,扭頭去看鶯歌,為她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問道:「為什麼來?」

  鶯歌略微詫異,只得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王妃令我來服侍世子。」她聲音略沙啞,說話時含羞帶怯,「服侍」兩個字如今再說就有了別樣的誘惑。平若忍不住湊過去親她的嘴唇,直到她口中微微呻吟,才放開後撤。

  仍舊盯住了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鶯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搖了搖頭:「不能說。」

  「真的不說?」平若笑容里摻入了一絲冷峻,手卻沿著她的身體向下,一點點撩撥得她開始喘息,才道,「以後你跟了我,還不肯說實話嗎?」

  鶯歌萬料不到他竟然有這些手段,在他手下輾轉呻吟,欲求不得,最終只得哭著說:「王妃如何打算,奴婢真的不知道。只是昨日你離開後,她就進宮去見陛下了。」

  平若一怔,登時全部的風月情濃俱都消散。他猛地一下坐起來,腦中飛快地轉了幾轉,跺腳道:「糟了!」

  鶯歌支起身子,詫異地看著他問:「怎麼了?」

  平若穿戴好,回頭看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快步出去。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猛地出門,只覺一股帶著寒意的風迎面而來,將這一夜柔情繾綣盡數驅散。平若定了定神,飛快地出去,也等不及雜役將馬牽來,自己闖到馬廄去,解開韁繩一躍而上,衝出官舍。

  晉王府大門開敞,平若馳馬奔到近前猛地勒住,看著洞開的大門愣怔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一個下人匆忙迎出來。

  平若喝問:「為什麼不關門,人都哪裡去了?」

  下人冷不防撞見了平若,自己先是一驚,滿臉疑惑:「不是說王妃和幾位夫人還有二郎、三郎都隨世子一起南下了嗎?」

  這個回答一點兒都不讓平若意外,他卻更加焦急,也顧不得再多說什麼,撥轉馬頭向皇宮飛馳而去。

  還沒到宮門便看見高悅迎面過來,平若勒住馬問了一聲:「高貂璫?!」

  高悅面色發青,一言不發地將一封信遞給了平若。

  平宸的字跡是他早已經爛熟於心的,上面只草草寫了幾行字:「晉王府一眾人等可絕晉王窮追不捨之意。朕先行出發,白龍魚服掩人耳目,卿可攜大軍即日啟程,為朕吸引晉王追兵。善加珍重,切盼與君雒都重逢。」

  平若看了一遍,直覺不可思議,再看一遍,這才將紛亂的心思整理出了大致的條理來,幾乎咬碎了牙:「陛下竟然以我阿娘相挾。」

  高悅在一旁說:「是王妃主動請纓的。我伯父也隨陛下南下了。」

  平若一呆,突然覺得萬念俱灰。原來所有人都算計在他之先,阿娘和陛下都猜到了他會有所動搖,只有他到了這個地步還在思慮不定,瞻前顧後。他一時間只覺如墜夢中,昨日阿娘還在呵斥他臨陣脫逃,棄守龍城,一轉眼卻又遊說了平宸白龍魚服地先走,而自己這個首倡之人卻陷入了如此被動的局面之中。

  他連連苦笑,心頭一片茫然。

  突然一匹馬飛快馳來,馬上是玉門軍嚴望手下一名眼熟的參軍,見到平若就大聲呼喊:「平中書,我要求見陛下!晉王來了,他的大軍朝著龍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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