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雲開闔魚龍慘
2024-06-12 04:08:06
作者: 青枚
平宗是二十二日從河西出發的,他所率領的五百部眾都配的是天都馬,行動比別的幾路大軍要迅捷得多。按照計劃,在距離最遠的東路軍到達預定地點之前,他都是居中調度起到協調幾路人馬共同進退的作用。
得到鶴州那邊消息的時候是二十九日。令狐朗的任務是率領三萬人馬守在太倉河,以防龍城有變,平宸等人提前南下的話,可以截住他們。鶴州在太倉河以西大約七百里處,是令狐朗前往太倉的必經之地。
本來按照預定策略,大隊人馬晝伏夜出,夜裡行軍也要避開官道、驛館這些地方。然而當夜行軍行至半路,手下報告說前方有大火,令狐朗便派麾下將領帶了三千人馬去查看,回來說是驛館慘遭大火,只有兩人倖存,其中一個還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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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朗急於行軍,並不在意,只是命人將那兩人妥善安置儘量醫治,不要走漏了他們的行蹤。不料來人卻一時躊躇不肯答應。
令狐朗留了心,逼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其中一個是女人,居然平白猜透了他們的來歷,還吵鬧著要見晉王。
令狐朗當時就氣得笑了起來:「晉王是什麼人,如今是什麼情勢,怎麼能由她說見就見?別說她,就是我也不知道晉王在什麼地方。我倒也想見呢。」
手下人為難地說:「起初那女人這樣說自然沒有人信。只是她既然能一口道破咱們的身份來歷,屬下自然不敢大意,只能將她帶回來。依屬下看,那女人既不瘋也不傻,明白得很,像是大有來歷之人,所以也不敢大意,特來回稟將軍。」
令狐朗聽他這樣說,也不敢怠慢,於是只得道:「派個人去給晉王報信吧。見不見得到,還是看晉王的決斷。」
對方受命,臨去之前突然想起來一事,又說:「那女人說她的名字叫晗辛。」
令狐朗怔了怔,卻也無暇細想,擺擺手道:「一併告訴晉王吧。」
令狐朗的信使找到平宗的時候,他正帶著五百賀布鐵衛向龍城的方向行進,聽了匯報,平宗倒是有些意外:「晗辛,她怎麼會在鶴州?」
楚勒見他有些猶豫,便自告奮勇:「要不然我去看看,反正晗辛娘子我是見過的。」
平宗卻擺手:「我身邊離不開你,反正也離得不遠,咱們過去看看,也不過四五天的工夫。」
他們一行行動起來機動靈活遠非其他諸部可比,追上令狐朗的部隊是在初四。其時令狐朗的大隊已經到了太倉河南岸,正命人搭橋準備渡河。
平宗的到來在將士中間引發巨大轟動。他一露面便被一群衛長和千人隊的隊長團團圍住。平宗便索性檢校了一番軍隊,又留下楚勒與負責搭橋的隊伍一起切磋,這才得以脫身去見晗辛。
當初晗辛喊破令狐朗隊伍的身份只是因為當時崔璨重傷,她又要躲避追殺,情勢緊急之下的隨機應變,無論如何跟著大部隊走總是要安全得多。所以當平宗出現在她面前時,她自己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平宗不但真被她給叫了出來,還來得如此之快。
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晗辛迅速回神,對著平宗老實拜下去:「晉王久不相見,一切可好?」
他們倆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龍城的晉王府中。之後平宗將晗辛驅逐出了王府,卻反倒令她有了餘地施展手段,以至於龍城易主,乾坤轉移。
平宗見她如此,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葉初雪一直沒有消息,每次去信問,回話都只說一切安好。他卻始終沒有得到過葉初雪的隻言片語。葉初雪的緘默讓平宗越來越不安,他思前想後,覺得葉初雪也許還在生自己的氣。那一巴掌下去,打在她身上,他竟然也跟著疼痛。但有些事情只能等它慢慢過去,尤其是葉初雪和他之間的分歧,怕是只能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慢慢彌合。
然而始終是心神難安。過了幾日,平宗又猜測,會不會是因為生病了?葉初雪的身體一直是他很擔心的,總覺得她以前損耗太過,如今又有了身孕,萬一太過體虛無法承受怎麼辦?他以前也曾見過婦人有孕,結果耗盡心血的。平宗越想越是不安,終於還是派人找了一位當地名醫千里迢迢給漠北送去。
名醫剛走不過兩三天,便見到了晗辛,越發令他牽掛起葉初雪來。
晗辛卻全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掛念的事情,見平宗久久不語,只當還在介意她與葉初雪聯手攪亂了北朝政局之事,只得硬著頭皮問道:「晉王既然到了鶴州,我家主人是否也同來了?」
平宗這才回神,讓她起來,問道:「她沒有跟來。怎麼,你跟她不是一直通著消息嗎?卻不知道?」
這話聽在晗辛耳中卻成了反諷,面上一紅,訕訕地不說話。平宗見她這個樣子,心中卻猛地一松,以為是被自己戳破了她們的小秘密,羞惱焦急起來。看起來至少葉初雪和晗辛還是有聯繫的。
平宗哈哈一笑,藉以掩飾心頭輕微的失落,揭過這個話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大火是怎麼回事?跟你一起受傷的那人是誰?」
晗辛抬頭看了一眼平宗,鎮定地回答:「是秦王府派來保護我的人。」
平宗一怔,隨即笑起來:「是了,論起來我該叫你一聲弟妹。」他突然想起一直壓在心底的疑惑,問道:「當日在賀蘭部做主截了阿沃腿的那個樂川王內人是不是你?」
一句話問到了晗辛心頭最隱秘的痛處,她的睫毛微微扇動,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卻不肯回答,一味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平宗於是明白了,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肘輕輕搖了搖:「我替他,多謝你。」
晗辛愕然抬頭,眼中不期然就被一片霧氣蒙上,一時間心頭悲喜交集,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愁腸百轉,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斂袖向他鄭重施禮。
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情繼續說道:「我要求見殿下,是因為南朝出了大事,小皇帝已經被羅邂殺死了。現在鳳都完全落入了羅邂的手中,但他對外保密,整個鳳都封鎖得密不透風,外面還沒人知道。」
平宗吃了一驚:「你確定?既然消息被封鎖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想來殿下知道南朝太后與我的淵源。」
平宗點頭:「我知道。是因為她?」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提到葉初雪的時候語氣格外溫柔,晗辛卻是立即分辨出了語氣中的異樣,驚訝地瞟了他一眼,見這男人剛毅硬朗的表情上平添了一絲柔和,心中不禁一動,知道他終究還是深陷情網了。
晗辛收斂心神,說道:「南朝太后樂姌想辦法逃了出來,我在路上遇到她了。此刻她正在龍城。」
「哦?」平宗到這個時候真正驚訝了,微微怔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半晌才說出一句,「你們幾個人,個個都不是尋常人啊。」
晗辛平白面上一熱,也知道這話自己確實受之有愧,只得假裝聽不見,繼續道:「如今樂姌只怕是在秦王手中。」她說到這裡略有些驚訝:「只是沒想到秦王還沒有跟殿下說起這事。」
平宗面上一時看不出喜怒來,目光閃亮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能將她灼燒出一個洞來,方便他洞徹她的居心。
晗辛在那樣的目光下漸漸無力對抗,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突然覺得自己的一切心機和算計在平宗面前都被一覽無餘,無所隱瞞。
她突然詫異起來,自打在長樂驛第一次見面之後,平宗一步步地都在順著葉初雪所設計好的路子走下去,終至走到了今日這個局面。晗辛在其中居功至偉,很多關鍵的步驟都是由她一手推動,因此在她的印象中便不由自主地將平宗設想成為一個勇武無雙卻機謀略遜一籌的武將。
然而此時此刻,當他們終於面對面較量的時候,她才赫然發現這個男人並非全無心機,而是因為太過強大而不屑於耍手段用計謀,但是他其實比誰都更能看透本質。放眼天下,也許能令他摔這樣大跟頭的,也只有那一個人而已。
平宗一直到從晗辛的眼中看出了試探和怯意,這才像是要放過她一樣將目光轉到一旁,笑著問道:「你希望我如何處置?」
晗辛只能硬著頭皮道:「南朝空虛,羅邂的器量不足以成大事,這是個好機會。眼下南朝兩位王爺已經在落霞關摩拳擦掌,此時只需捅出南朝皇帝已被羅邂害死的消息,便可令鳳都不攻自破。」她說到這裡急切起來:「此事最關鍵是在時機,我將這秘密告訴殿下,就是想請殿下轉告我家主人,千秋社稷在此一舉。」
平宗點了點頭,突然站起來說起閒話來:「前段日子我在漠北見到了珍色。」
晗辛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問道:「她一切安好?」
「不好。」平宗搖了搖頭,「我見到她時她突逢巨變,孤力強撐,卻還保持鎮靜自若,冷靜處置。當時我就跟初雪說,這樣的女子抵得過二十名統領萬人的大將。」他走到晗辛面前,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而你的見識、手段和胸襟也足堪丞相之任,難怪她這麼倚重你。」
晗辛被他突如其來的讚賞說得有些窘迫起來,起身囁嚅道:「晉王不念舊惡,肯鼎力扶持相助,才是襟懷磊落英雄無雙。」
平宗立在兩步遠之外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輕笑了一下:「謬讚了。」他轉身喚人吩咐:「去將楚勒請來。帶這位娘子下去歇息。她是我的貴客,你們切不可怠慢,以上賓禮儀招待。」
晗辛心中滿是感動,深深施了一禮,隨下人出去。
帳中只剩下平宗一人,他立在原地,看著外面的陽光將門口那一小塊地方照得耀白刺眼,一直看到了眼睛發酸,才赫然察覺自己的失神。
好在楚勒很快趕到,一進來就笑道:「還真是晗辛娘子,殿下與她敘舊嗎?說了這麼久。」
平宗轉過來,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對楚勒說:「目下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你去辦。」
楚勒見慣他發號施令的模樣,這樣毫無表情卻是第一次見,愣了一下,點點頭:「但憑將軍吩咐。」
平宗來回走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上回你說鳳都出了亂子,消息不差。是羅邂殺了小皇帝,將鳳都掌握在了手中。」
楚勒一怔,倒也不是太過驚訝,只是感嘆了一句:「羅子衾這人居然能走到這一步。」
平宗緩緩說出自己的吩咐:「我要你到南方去,想辦法助羅邂抵禦落霞關那兩位王爺,讓他承諾從此對北朝稱臣。」
楚勒呆了呆,失聲問道:「將軍,你是要扶持羅邂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