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功名相避如飛鳥
2024-06-12 04:07:54
作者: 青枚
新月之夜,滾滾麥浪之中,一行人悄然掩過千里沃野。他們人銜枚、馬裹蹄,動作整齊劃一,安靜迅速,就像是一層暗色的水浪隨著風吹麥浪,漸漸漫過田野。
龍城方面早有防備,派遣軍隊在田頭駐紮看守麥子。雙方都知道,誰得了麥子,誰就拿下五成勝算。
焉賚白天已經派人查看過,龍城派出的是賀蘭軍,這讓他感到有些棘手。晉王和葉娘子制定的策略,是遇玉門軍硬戰,遇禁軍佯戰,遇賀蘭軍儘量避戰。本來賀蘭軍是賀蘭部的私兵,不會參與朝廷防務,但也不知道是誰竟然算到了賀布部也許要與賀蘭部修好,居然調賀蘭部守麥地,這就令焉賚頗為頭痛了。
焉賚自然不是會被這樣的小伎倆就能阻擋的人,只是不能盡興廝殺一場卻是個遺憾。
他調整方略,每日派出斥候查探麥熟的情況,擬定要收麥子的區域,細化成小片,具體到每個十人隊所負責的區域,再另派十人相隨掩護,只留下田頭賀蘭軍附近十畝地不去侵擾,其餘的麥子都會趁夜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收割。
有了晉王允諾的今後兌換成糧食的牛皮片作抵押,京畿農戶都十分願意將麥子讓給賀布軍去收,甚至還有人家派出壯年勞力隨軍隊一起收割,只是為了表達渴盼晉王回來的心愿。
焉賚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晉王在民間竟有如許聲望。
「那是自然。」聽他驚訝地問,自有老農滿口讚譽地歷數晉王在時的德政。以往晉王用事,命宗室和丁零八部將京畿一帶的農田吐出來不許私吞,分發給無地流民令其開墾,每五年減一次稅,並且指定五家為鄰、五鄰為里、五里為黨,設置鄰長、里長、黨長,負責徵發徭役徵收賦稅,直屬龍城尹,豪強貴族不得干涉。
因為這一德政而受惠的農戶遍布京畿,因此聽說是晉王的軍隊要收麥子,幾乎人人欣然相讓,毫無推礙。
有了農戶的幫助,在賀蘭軍的眼皮子底下收麥子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幾千人同時行動,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進行。就連賀蘭軍用來警戒的狗也都被農戶以母狗相誘,顧不得田中的異動了。
沒有了金黃色麥穗的遮擋,被割斷的麥稈光禿禿地立在那裡,被月光照得銀白一片。
焉賚站在高地上,眼見著銀白的區域越擴越大,揮了一下手,等候在他身後的一千人便悄然跟上去,手腳麻利地將割下來的麥子捆好,手手相傳地送到後方裝車運走。
一切進行得人不知鬼不覺,焉賚不自覺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照這樣的進度,再過三天,就能完成全部收割了。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尖銳的呼哨從東邊冒了出來。焉賚一驚,一躍上馬,衝到山坡最高處查看。
只見月光下一片閃著銀光的鎧甲正迅速向麥地襲來。
他早有準備,發出一聲呼哨,登時,之前還在為收麥的人掩護的十人隊紛紛上馬,抽刀引箭,嚴陣以待。
來的是玉門軍。
嚴望起初只是不放心,不顧已經關了城門,還是帶人出城巡查。
玉門軍多是漢人,許多人雖然出身軍戶,卻也都是屯墾戍邊出來的,於農事顯然要比賀蘭軍熟悉得多,不到近前就聽見了那種刻意地被壓抑到最低的奇怪聲響,以及趁著月色,可以看見大片被剃禿了的麥田。嚴望登時警覺起來,發出警告之聲,帶領部屬飛奔過來查看。
不料還未到近前,卻突然平地里冒出一隊騎手,正刀光霍霍地向他們迎來。
之前玉門軍與賀布軍遭遇過幾次,兩相硬拼,玉門軍從未有過勝績,玉門軍將士對賀布軍已經頗為膽寒,又是這樣猝不及防地相遇,登時隊形就散亂了起來。有人猛勒住馬,後面的人收勢不及,撞上前方的人,還有人不顧一切地抄起弓箭要先出手,卻猛地聽見箭矢破空之聲,還沒來得及抬頭張望,就已經被射於馬下。
嚴望大怒,一邊呼喝發出命令,強令隊伍不得後退,一邊命人去喚醒值守田頭的賀蘭軍。
賀蘭軍多數正在熟睡,聽見動靜驚醒,慌張地執戟從帳篷里衝出來,卻發現面前的玉門軍和身後的賀布軍激戰正酣,他們一冒頭立即被兩面夾擊,當下許多人抱著頭趴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焉賚見已經成了明火執仗相對抗的態勢,便也不再隱藏行跡,帶著親兵發出一聲吶喊,順著山坡沖了下去。登時,他帶來的五千賀布軍也都發出吶喊聲,沖入了戰團。
這一戰,玉門軍輸得極其慘烈。一直到天將破曉,賀布軍在一聲號令之下悄然後退,潮水般消失在山坡之上時,嚴望才終於被手下從戰團中拖了出來。
他清點身邊手下,發現帶來的一千人居然只剩下十六人,還全部掛了彩。他知道賀布軍是擔心天亮後龍城有援兵趕到,這才臨時退軍,但這一仗輸得太過慘烈,即便嚴望胸懷虎狼之心,到此時也不禁膽寒。
他的胳膊和後背上都有刀傷,在手下的攙扶下好容易在馬上坐穩,借著晨光放眼望去,只見屍橫遍野,其中不少死者居然是賀蘭部的。血水染紅了麥田,映得天邊朝霞都仿佛是被血染紅一般。
他狼狽地搖了搖頭,吩咐了一聲:「回城吧。」
龍城向來每日卯時開城門。這一日尚未到時辰,便有人叫門。門吏從城牆上向下看,他不認識旁人,沒有耳朵的嚴望倒是認得十分清楚,見那十幾個人個個渾身浴血,登時嚇得連滾帶爬衝下城牆,吩咐手下打開小門,將嚴望迎了進來。
嚴望即使全身是血,騎在馬上也自有一種凜然威嚴,門吏自然不敢多作過問,目送著一行殘兵敗將匆匆離去,這才興奮地轉頭去找同僚好友口沫橫飛地說去了:「你可知那無耳郎今日差點變作無耳鬼?夜裡帶著一千人出城,到清晨回來,就只剩下了十幾個,渾身都是血,個個都帶傷,不知是被誰打成了那樣。」
他故意這樣說,是知道定然有人會說出下句來:「還能是誰,肯定是晉王的人。我家裡的前日回了趟娘家,回來就說如今焉賚將軍正帶著賀布軍在京畿一帶。依我看,晉王回來的日子只怕不遠了。」
眾人登時興奮起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又說了半晌,眼見卯時將近,這才紛紛去準備開城門。
此時城門前已經聚滿了要出城的各色人等,一如既往地熱鬧喧譁。門吏已經帶人來到門下,正要去開門,突然一騎飛騎馳到,馬上的人喊道:「奉太宰府之命,今日所有城門不得開啟,緊閉城門,不得開啟!」
如此喊了六七遍,人人都已經聽得分明,城下登時亂了起來。
有人是家中有田在京畿的,要出去耕種;有人是要出門打獵種桑的;有人是要走親戚探訪朋友的。如今一紙令下,居然毫無理由地就將城門閉鎖,自然是群情激奮,惡議洶洶。門吏和他的同僚們也無可奈何,既然官府這樣規定了,他們也不敢違抗,只得帶人守住城門,一動不動。
也有相熟的過來小聲打聽是怎麼回事,自然有人憋不住將清晨的情形說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登時太宰嚴將軍被晉王打得門牙都找不到的消息就傳了開來。
城中之人許多都深為高車人和玉門軍所擾,早就期盼著晉王回來,聽了這樣的消息連罵娘都顧不得了,一溜煙奔回所住坊里,傳播消息。
不到中午,晉王帶著十萬大軍即將兵臨城下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龍城七十二坊的每一個角落。
崔璨聽到這樣的消息十分驚訝。
他自然知道民間口耳相傳的謠言做不得准,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只需派人打聽一下,就已經知道了原因。
聽到嚴望慘敗的消息,崔璨第一個念頭就是絕不能讓皇帝知道,否則只怕他們更要毫不猶豫地棄守龍城,加緊遷都的步子。
想到此,崔璨也顧不得別的雜務,匆忙進宮覲見。不料到了延慶殿,見嚴望身著禮服跪在平宸腳下,也就知道自己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
果然平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嚴望破口大罵:「讓你去南方監軍,你打不出個眉目來,阿若還為你說項,說你的兵都是騎兵,打不慣南方的仗。朕准了你回來,結果你回來了也打不贏。國朝立朝百年,還從來沒有一任太宰被個流寇打得全軍覆沒,你還有面目到我這裡來跪?」
嚴望把牙根咬得咯吱作響,雙手撐在地上,指甲摳進了磚縫裡,一任五梁冠深深扣在額頭上,遮擋住視線,低下頭一言不發。
還是平若見他後背和手臂都滲出血來,於心不忍,出言勸道:「陛下,這一仗確實不怪嚴將軍。他只帶了一千人,賀布軍卻有五千人之多。對方有備而來,他卻猝不及防,兩相相遇,嚴將軍沒有退縮,力戰到底,已屬難得。」
「難得?」平宸斜瞅著嚴望冷笑,口中卻駁著平若的話,「是啊,全軍覆沒,主帥卻自己回來了,確實難得。古往今來,也只有李廣有他這樣的事跡。」這話說得惡毒至極。李廣當年是率一萬大軍主動出擊大敗而歸,嚴望卻是出其不意地遭遇,二者本就不可相提並論。但是盛怒之下,卻也沒人敢反駁平宸。
平若被他噎得一滯,無奈地向崔璨望去。崔璨卻無意為嚴望說話,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先向平宸施了一禮,直起身道:「陛下,可否容臣問嚴將軍幾個問題?」
平宸的火氣沒發完,被他這樣一打岔,倒是不好再將怒火轉到別處去,只得哼了一聲,背轉身去。
崔璨知道這是默許了,便轉向嚴望,問道:「請問嚴將軍何時帶兵出的城?」
嚴望一聲不吭。
崔璨不以為意,又問:「嚴將軍為何會突然帶兵出城?」
這時連平宸都留意起來,轉回頭盯著嚴望。
嚴望仍舊一聲不吭。
平宸沉聲喝道:「問你話呢!」
嚴望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武將,這一聲喝得殿內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響,宮女和內侍無不瑟縮,就連平若都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嚴望卻仍舊八風不動地跪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緩抬手將頭上五梁冠摘下放在身前,緩緩開口:「是陛下要問,還是崔相要問?」
這話的意思非常明確。丞相雖然總理全國政務,卻無權管轄都督中外軍事的太宰,這兩人一文一武本是互不統屬的平級,因此若是崔璨問話,嚴望確實是不用回答的。但此時既然平宸發了話,嚴望卻不能再裝聾作啞,因此有此一問。
他這點心思,在場幾個人心裡明鏡一般,更是往平宸剛剛平息了一點兒的怒火上又澆了一桶油,登時火苗又躥得仿佛要將大殿的房頂都給燒塌一般。他咬著牙冷笑:「怎麼?不是朕問你就不打算答了嗎?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就是太宰嗎?朕能讓你戴上這五梁冠,也就能讓你禿著耳朵滾出這大殿。不要廢話,趕緊回答!」
自從平若和平宸制定了南下的策略之後,平宸對待嚴望的態度就再不若從前。平若心中明白,這是因為平宸對嚴望徹底失望後決定放棄了。
平宸將嚴望從南方調回來,固然有拋出嚴望吸引晉王注意的打算,也是在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就算不能清洗替代晉王勢力,至少也能抵擋幾分,做個盡心護主的忠將,即便陣亡了也能讓人在功臣簿上寫下他的名字。
然而嚴望的這次大敗可謂徹底打碎了平宸的念想。雖然他血戰到了最後,雖然他人數比對方少,雖然他有許多可以被原諒的理由,但僅僅一條就足以讓平宸憤怒得失去理智:他這一敗,讓人心無可抑制地倒向了晉王。
這就如同摧毀了龍城面對晉王時的防線。
平宸只看見崔璨匆匆趕到,就知道如今城中在流傳什麼樣的流言。否則以崔璨的謹慎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蹚這潭渾水,貿然發問。所以嚴望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端著架子不予合作,更令他怒火中燒到口不擇言。
平宸的心思平若完全明白,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平宸失控。畢竟嚴望這顆棋子現在還不能捨棄。
就在平宸的話音剛落,嚴望還來不及有所反應的時候,平若已經上前一步,用刻意放輕鬆的語調道:「其實這事臣是知道的。嚴將軍夜裡帶兵出城巡查,也是因為最近賀布軍時時覬覦京畿麥子,他實在不放心。當時他要出城,還是找中書府批的門引。」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語氣放得更輕柔:「所以臣一直說嚴將軍雖敗卻無罪,就是因為此戰事出乎意料,嚴將軍並無準備,而且若不是他公忠體國,深夜仍然不忘記巡查京畿,又怎麼會遭遇這樣的慘敗?這次損失的都是嚴將軍一手帶出來的精銳,他此刻只怕比陛下還要痛心。」
平宸當然明白平若突然插嘴的原因。他知道此時也不能對嚴望逼迫太過,既然平若解了圍,便順著台階下來,轉頭問崔璨:「崔相以為阿若這個回答如何?」
崔璨誠惶誠恐地連連向平若施禮:「不敢不敢,勞平中書親自作答,在下不勝惶恐。」他說完之後,直起身卻並不再多說什麼,袖手往旁邊一站,仿佛只是隨口問了一句閒話而已。
這樣的態度倒是讓平宸那一場脾氣發得好像有些沒有由頭,氣氛登時就又尷尬了起來。
還是平若打破沉默,低聲提醒:「陛下,如今且不論嚴將軍的功過,他血戰一場,身負重傷,已經在這裡跪了快一個時辰了,是不是讓他回去先歇息一下,之後要如何獎懲再做議論?」
平宸冷笑了一聲:「把仗打成這樣,還獎什麼?你跟崔相還有七郎,到時候一起議一個處罰的辦法來就是了。」他的目光挪到嚴望身上,淡淡地說:「你的傷找大夫看過了嗎?」
嚴望以頭碰地:「一回來就趕來覲見,並無閒暇療傷。」
平宸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把玩著腰間雕成鹿形的玉帶鉤,淡淡地說:「讓御醫去你府上看看吧。」他說完便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專心斟了一杯酒喝起來。
嘴一占住,自然沒辦法說話。嚴望知道這是放他走了,便不再耽擱,捧起地上的五梁冠站起身來。他跪得久了,兩腿又痛又麻,身體晃了晃,見平若和崔璨都無言地在一旁看著他,便不肯露出半分弱來,咬咬牙,強挪著兩條腿緩緩走出了大殿。
平宸杯中的酒到嚴望的身影徹底從門口消失時正好喝完。他這才轉向崔璨,問:「崔相這個時候來,是有什麼要說的?」
崔璨張了張嘴,卻又頹然搖了搖頭:「沒有了。臣是聽見了一些荒誕的傳言,怕陛下誤信了,趕來說明。不過陛下想來已經都清楚了。」
平宸冷峻地笑了笑:「你來了倒也好,阿若倒是有消息,崔相聽聽吧。」
崔璨一怔,朝平若看去。
平若點點頭,對崔璨說:「柔然圖黎可汗暴斃,他兒子逯忝繼承汗位。」
崔璨先是微微一驚,立即在記憶里搜尋:「逯忝……逯忝好像還不滿三歲。」他抬起頭,見平若點頭,隨即意識到了:「這逯忝的生母不會就是那個南朝公主派去和親的可賀敦吧?」
「正是。」平若嘆了口氣,「此事蹊蹺得很。當初圖黎要來龍城,半路在榆關停下,可賀敦去了趟漠北就折返王庭,然後就傳出圖黎的死訊,而可賀敦成了柔然的太后。」
崔璨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就是說,可賀敦已經掌控了柔然的局勢,而這個可賀敦就是……」
平若替他說下去:「沒錯,就是那個女人的侍女。他們之前去漠北密謀,定與此事有關。有傳聞,可賀敦此次能順利擁立逯忝,完全是因為有一支奇兵突然出現在柔然王庭,控制住了俟斤鵠望的人。那些人,都是丁零人。」
聽到這裡崔璨自然已經完全明白了:「是晉王!」
平若心情煩亂,卻仍要將更多的壞消息說下去:「河西四鎮最近也有異動。本來他們攻占了柔然人的河西牧場,大批兵力駐紮在那邊怕柔然人反撲,但現在柔然王庭已經與晉王聯合,河西四鎮壓力驟減,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崔璨自然不會傻到問蠢蠢欲動到底是什麼意思。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有些理解平若和平宸商議遷都之事的不得已了。
崔璨此前不在中樞,對晉王的全部認知也不過是一個實質上掌握著朝政時局的攝政王。晉王稱雄戰場所向披靡的時候,他年紀尚幼,且對軍務沒有直觀的感受。一直到了自己能夠側身在延慶殿裡商議國事時,才發現這個晉王雖然敗逃在外,龍城和整個北朝卻依然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就比如眼下,連他的行蹤都不知道,這龍城上下就已經因為他而沸騰不安了起來,仿佛他奪回龍城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
崔璨看著面前這兩個少年。他們倆是晉王一手培養起來的,他們從小就生活在晉王的光芒下,他們所有的反叛和膽怯都因晉王而起,這也註定了他們所有的決策都會被晉王的一舉一動牽著鼻子走。但他們卻無力擺脫,只要還在龍城,不管晉王會不會回來,他們都不可能真正脫離晉王的影響力,不可能掙脫晉王的影子。
「如今才覺得,遷都也許是好事。」崔璨在見到平衍的時候,說出了心中所想的話,「否則的話,陛下在龍城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你這麼想?」平衍看著他,平靜地問。他面前的矮几上放著切好的瓜,一枚枚晶瑩剔透,青翠欲滴。平衍一邊示意阿嶼將幾枚瓜給崔璨送過去,一邊問:「那麼你想過一旦遷都的後果沒有?」
這本就是崔璨潛心推演了許多年的結論,他自然清楚:「如果放棄龍城,晉王勢必會控制太倉河以北,而雒都則控制太倉河以南。」
「國無二主這話你聽說過沒有?」平衍用手中的小刀一點點將瓜切碎,看著汁水流出來,順著矮几上的紋路四下里漫延,語氣仍然平穩。
崔璨沉默了許久,道:「如果不遷都,只怕連太倉河以南都保不住。」
平衍抬起頭衝著他咧嘴笑了笑:「所以你看,你所忠的是當今的陛下,而我所忠的卻是這個江山社稷。」
他這些日來越發地深沉難測,即便崔璨也能察覺到些異樣,總覺得他身體裡似乎有一處黑暗,正在逐漸擴大,慢慢將他吞噬。
「不!」崔璨自進了秦王府,這是頭一次抬起頭來直視著平衍,「殿下所忠的,也不過是晉王而已。」他迎著平衍如刀子一樣的目光起身,向他深深施了一禮:「所以即使對殿下來說,這也是一個好消息。晉王得到龍城,總好過龜縮在漠北。」
平衍仰起頭看著他,聲音變得嚴厲:「你想過沒有,這個決定也許會將中原大部拖入戰火之中?」
崔璨淡淡笑了笑:「若是晉王能夠安居龍城,殿下也就不必擔心戰火了,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