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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斗轉天動山海傾

2024-06-12 04:07:28 作者: 青枚

  平宗撩起衣襟從中單上撕下四指寬的一條布帶蒙在葉初雪的眼睛上繫緊,在她不安地想要抗拒的時候低聲勸說:「別碰,閉上眼,用你的身體去感受。」

  他將她的手擺放在身側,低下頭去親吻她的頸項。葉初雪一個激靈,渾身緊繃,不由自主用手去推他的肩:「別……我看不見你……」說著又要去解眼上的布。

  「你這樣可不行。」他輕聲笑了起來,一來是為了緩和她的緊張,同時也是因為知道她還不習慣完全放棄對一切的掌控,「你要是做不到放開,我就要想辦法把你綁起來了。」

  他說著,又低頭吻了吻她的肩膀,整個人伏在她的身上,與她的肌膚相貼,與她的掌心相扣,強迫她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問:「你現在害怕嗎?」

  她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連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怕還是不怕,要仔細想想,才能理智地分析出原因:「聽見你的聲音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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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初雪,我想讓你忘乎所以,完全拋棄雜念,忘記你是誰,只要專心致志地隨我一起來,你不要想別的東西,不要考慮太多。你就是心思太雜太細,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兒,讓你的身體享受快樂,讓你的心休息。」

  她能分辨出哪裡是他的手,哪裡是他的唇,能感受到他用手掌掐住她的腰時用的力道,也能夠感受到他的汗跌下來,打在她皮膚上滾燙的觸感。

  他捉住她的手,逐個指尖親吻,低聲說:「是我,不是別人,別害怕。」

  她卻有些不確定,被蒙住的雙眼乾擾了她的判斷,她不得不伸出另一隻手慌亂地在半空探摸:「你在哪裡?讓我看你!」

  「不行!」他不容置疑地拒絕,「說好了,你跟著我走,不許偷看。」

  他知道在這次交鋒中決不能妥協。一旦放手,她也許會縮回那個厚厚的殼裡再也不出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是他能不能征服她的關鍵。他一邊壓制住她胡亂揮舞的手,一邊纏在她的頸邊親吻,低聲讚嘆:「你知不知道你這裡有多美?就像我們阿斡爾湖夏天飛來的天鵝,我最喜歡看你平日高高揚起下巴,露出你的脖子。你看,你這裡跳得多厲害……」他用舌頭舔上她頸側的脈搏,笑道:「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舌頭上呢。」

  他的話奇異地緩解了她的不安,葉初雪漸漸放棄了抵抗,她在他手下婉轉吟哦,不由自主地臣服於他,忘乎所以地嘆息,一遍遍呼喚著:「阿護,阿護……」

  平宗倒是愣住了,一下子停住了動作,一把掀開她眼睛上的布,捏著她的臉問:「你叫我什麼?」

  她雙目氤氳,眼角春色無邊,目光迷離而深情,伸手撫上他的面頰:「我知道這是你的乳名,從沒有人如此叫過你,可我想這樣叫,你說只有我能成就你,那就只有我能叫你這個名字。」

  他幾乎溺斃在她的眼波中。最初的震驚過後是狂喜席捲。他當然能立即想到,她早就了解他的一切,這名字卻始終不肯提起,是因為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以乳名相稱。她此前一直勉力自持,直到今日,終於不再刻意維持與他的距離。

  「好聽,你再叫一聲。」他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緩緩坐下,聽她說出他的名字。

  「阿護……」

  平宗一把將她狠狠勒入懷中,用力勒住她的身體,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嵌入自己的胸膛,讓兩人自此合為一體,再也不分開,生死與共,地老天荒。

  她有一瞬間的猶疑,隨即便被拋入驚濤駭浪之中,除了抓緊他隨他一起上下顛簸之外,毫無對抗之力。而她也不想再對抗。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她心中都明白。他想讓她放棄自己,而她也不想再堅持。沒有什麼比妥協更輕鬆,比歸順更美妙。她早就放棄了與他的對抗和角力。她唯一所剩下的,不過是一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拋棄了她的自己。

  葉初雪一直近乎絕望地抓著那個過往不放,怕一旦放手便萬劫不復。就像她在紫薇宮中那一次一廂情願的沉淪,她知道自己絕無第二次機會能夠逃出生天。所以她只能揪住最後那根飄搖不定的稻草,不讓自己沉入他的懷抱。

  但是如今的她已經無力再做任何對抗。當她從石樑上躍下,就是想擺脫南朝宮廷對她最後的束縛。她早已不再是永德公主,那裡發生的一切都應該被埋葬。永德已經從石樑上摔下去淹死了,活下來的是葉初雪。

  葉初雪覺得即便現在死去,也此生再無遺憾。因為她有了可以生死相托的那個人,她要為他生兒育女,要為他延續生命,她覺得自己甚至可以做到生命中只有他而沒有別的任何事情。

  讓旁人去操心家國之憂,讓旁人去鉤心斗角,她只要這一刻在他懷中,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彼此擁有便已經無憾。

  她是如此地愛他,哪怕讓她為他去死,也心甘情願。

  她伸手掌握住他的臉,令他不得不與她對視。

  他們的目光相纏。在這樣的對視中他們一起焚化成灰,沒有人可能保持清醒,沒有人會有所保留,他們把全部的信念都傾注在了這樣的凝視里。

  他從她眼中讀出了眷戀和傾慕,更從中看懂了她的放棄和破碎。

  他終於大獲全勝,將那個從不與人魂魄相屬的葉初雪打得粉碎。如今在眼前的是那厚殼中柔弱的真身。他突然害怕起來,失去了一切護持的她,會變得有多脆弱,他有沒有做好準備讓她不受傷害,尤其是不受自己的傷害。他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知道她不可能再有所保留,到了必須要將一個最完整的自己交給他的時候了。

  「阿護……」她體會著這兩個字說出來時唇齒間的包容,忍不住滿足地微笑,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正豎著耳朵聽她將要說出口的話。於是她說:「你幫我洗頭,我讓你看全部的我。」

  要洗去烏斯蔓草汁其實也簡單。烏斯蔓草汁是彌赧花的根搗汁,用彌赧花瓣搗汁泡水便能洗去。平宗帶著葉初雪回到大營,卻不令她進去,讓她與天都馬一同在大營外等著,不過片刻折返回來,帶著一個不大的瓷瓶,笑道:「你猜這是什麼?」

  葉初雪有些意外:「你早就準備了?」

  「自然。」他翻身上馬,擁住她在鬢邊親了親,笑道,「我知道你遲早會讓我看到。到時再去搗弄花汁,我怕你反悔。」

  「你……」她為他的信心駭笑了一下,問,「你就確定我一定會給你看?為什麼?」

  「因為你心裡有我,不管你怎麼抗拒否認,你終究是我的人。」他說起這樣的話來沒有一絲猶豫,篤定得仿佛就像是天地間日升月落星辰輪轉一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葉初雪嘆了口氣,便不再說什麼,靠進他的懷裡,伸手摟住他的頸子,仰頭在他唇上深深一吻,笑道:「既然這樣,那便全交由你做主,你帶我去哪裡,就去哪裡。」

  平宗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帶你到一個有趣的地方去。」他發出一聲呼哨,天都馬發足狂奔,朝著遠處的山飛馳而去。「鼓山是離阿斡爾湖最近的山,以前是緹孤的居處,很多年前他們舉族遷徙,這裡便不再有人居住。」

  他們沿著阿斡爾湖一路奔跑,一直到東方破曉,太陽升起,才終於走到了山邊。湖水在這裡變得幽謐清淨,環繞著鼓山,水面平靜如明鏡,倒映著山影天光。

  平宗在水邊一處茅屋旁勒住馬,牽著葉初雪的手走到門口:「你不是叫我阿護嗎?在這裡叫就對了。」他說著,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小小的房子,裡面只簡單鋪著草蓆。經年沒有人來過這裡,窗外藤葛蔓草四處滋長,遮蔽了陽光灰塵,竟然令這個久無人到訪的小屋出乎意料地乾淨。葉初雪幾乎只用一眼就看盡了屋中的格局,一張床榻,兩個小小的桌案,屋角擺著箱子,織機和弓箭,她不需太費力就能想像出一個年輕的母親獨自拉扯著兩個孩子艱苦度日的情形。

  葉初雪放開平宗的手走進去,看見小桌案上擺著書本,便拿起來看,原來是一本《戰國策》。「這是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嗯。」平宗過來,手在桌案上摸了一下,見沒什麼灰塵,便笑了起來,「定是安安時常來收拾。你看,很乾淨呢。我們在這裡住了七年,安安就出生在這間屋子裡。」他說著,從角落裡找出朱漆木盆:「這可是從漠南帶來的,是好東西呢。」他說著,拎著木盆走到外面去。

  葉初雪好奇地在榻邊坐下,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努力想像著平宗還是個小小少年時的模樣。

  早在南朝時葉初雪就已經將平宗的身世調查清楚,只是他與母親和妹妹在漠北這一段經歷卻一直語焉不詳,只知道母子三人託庇於舅家。如今看來,當日生活是十分艱辛的。

  平宗裝了一大盆水倒進門外的鍋里,生火添柴,動作麻利熟稔,顯見是從小做慣了這些家務事。他平日身份貴重,在龍城時更是權傾朝野,又有誰想到過他居然是從這樣簡陋的小屋裡走出去的。

  葉初雪看著他里里外外地忙碌,一時間心頭滿滿全是柔情,招手叫他:「你過來。」

  平宗停下來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叫我?」

  「這兒還有第二個人讓我叫嗎?」她略嗔怪,索性脫了鞋往榻的深處坐進去,笑道,「叫你你不來就算了。」

  這樣明確的暗示,平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登時扔下手中的水桶,湊到榻邊,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往身邊拽,笑道:「我也還奇怪,小白又不在這兒,你呼呼喝喝也不知道叫給誰聽。我怎麼記得我是有名字的?」

  他掌著她的腿,把她拉到自己身下,低頭逼近她,略帶蠻橫地命令:「叫我!」她哧哧地笑,要去吻他,卻被他躲開,再一次命令:「叫我!」

  她便不再堅持,聲音低得仿佛是在嘆息:「阿護,阿護……」

  他們二人從一開始的彼此試探防備,到一同經歷了生死之劫,再到拋卻全部心防全心相屬,這一路行來十分不易。尤其是平宗,算得上是大獲全勝。降服葉初雪這樣的女人,成就並不比在一場大戰中斬獲敵酋首級小。於他來說,此時此刻,志得意滿,更不願辜負這良辰美景,大好春光。一任鍋中水沸騰翻滾,自己卻比那水還要滾燙激烈。

  她竟破天荒地變得羞澀起來,聽見那樣婉轉本色的呻吟從自己口中溢出,羞得幾乎無法抬頭。

  平宗也對她突來的羞澀躲閃十分好奇,笑著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兒?倒變得宛如處子。」

  葉初雪突然哭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哽在喉間,宛如更加饑渴的嘆息。她從未有機會讓他見到最好的自己。他們的初逢便是她的大劫,她遍體鱗傷,精疲力竭,只憑著一股倔強步步為營地謀劃著名。

  然而他卻讓她有了片刻的溫暖。

  葉初雪至今仍記得他們初逢的那一夜,她忘乎所以地逢迎挑逗,他卻很快掌控了主導。那一夜她魂魄飄蕩天外,只有身體在他的慰藉下恢復了正常的體溫。她極盡歡致,只為讓自己相信還是活下去更好。而他,正是她那個初雪之夜遇到的唯一火焰。

  葉初雪火熱地吻上平宗,一邊纏繞著他的唇舌,一邊清楚地聽見自己從高空跌落的聲音。當她開始將他的一切都想得美好的時候,便全然喪失了自己。

  灶膛里的柴火已經燒光,鍋里的水也早就燒乾。

  平宗出去重新拎水,到了屋外才驚覺日影西斜,竟是將這一整日都昏天暗地地混了過去。他打起精神,從馬上取來肉脯烈酒自己吃了補充體力,又從湖裡抓到一條魚,煮了一碗魚湯給葉初雪送來。

  葉初雪本來尚在昏昏沉沉地睡著,魚湯的鮮味飄到鼻端,登時清醒了過來,一下子坐起來,抽著鼻子問:「什麼東西?好香好香。」

  平宗忍著笑將魚湯給她,一邊勸著「慢點兒,別燙了嘴」,一邊看她飛快地將一條魚吃得連貓都不會再多看一眼,笑道:「到底是南方人,你若是吃肉也這麼利索就好了。」

  一碗鮮香的湯下肚,葉初雪饜足地嘆了口氣:「你若天天做這麼好吃的魚湯,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

  他哈哈大笑起來,將兌好的溫水端到榻邊,拍拍她的頭頂:「躺好,我給你洗頭。」

  葉初雪聽從他的擺布,頭朝外躺在榻邊,將長發垂下,任他用摻入彌赧花汁的水去洗。

  這是他自從得知她真實身份後就一直在渴盼的一刻,竟然激動到手微微發抖。平宗乾咳了一聲,轉移葉初雪的注意,將溫水一點點淋在她頭上輕輕地揉。他手法輕柔,但手腕和手指卻有著令人心甘情願去服從的力量。葉初雪的頭皮被他按摩得無比熨帖舒服,禁不住閉上眼輕聲哼哼。

  「這麼舒服?」他輕笑,口中跟她瞎聊,「其實龍城婦人也常用烏斯蔓草汁洗頭,固然能令頭髮烏亮如雲,也是因為味道好聞。你們南方女子用什麼洗頭?桂花?」

  「嗯。」她身體仍然疲憊,閉著眼昏昏欲睡,「用桂花,也有用茶花,還有用首烏麝香的。其實用什麼都無所謂,南朝宮中時興插戴鮮花,不管用什麼洗了頭,頭上戴著花便香氣撲鼻。」她說到這兒,若有所悟,突然睜開眼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平宗卻一時沒有回答她。

  彌赧花汁洗卻烏色,她的白髮一點點露了出來。

  那不是他見過的白髮。他見的白髮,總要有個從兩鬢向中心慢慢染霜的過程。但她的卻沒有,一如白雪,益發將她的容顏襯得如春曉芙蓉,顏色豐艷。但不知為什麼,此時他卻全然沒有心思去欣賞她的美麗,而是不停地將她的頭髮撥開,試圖尋找哪怕一絲沒有完全白掉的髮根。

  然而那卻是一片蒼然。

  隨著烏斯蔓草汁漸漸被洗去,她的白髮露出了全貌。將近三尺長發,如同三尺白綾一般,泛著月色,躺在他的手中。

  平宗心下駭然,隱隱有一種沉痛的感覺。

  要多心灰意冷才能一夜白頭到這個地步?她的氣血虧損都在這樣看不見的地方。他握著她的頭髮,仿佛在看著歲月過早侵蝕了她的身體。紅顏白髮,本就是不祥之兆,她再美艷絕倫,這白髮也如同千萬根鋼針,扎入他的心頭。

  葉初雪擔憂地看著他,問:「怎麼?很難看嗎?」

  他心頭突然生出無限憐惜來。為她當初的孤苦和慘澹,也為她如今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緊緊將她抱入懷中,用力抱緊,低聲道:「不,你美極了。就像雪山上的仙女一樣,不歸凡塵,而是天人之色。可是葉初雪,如果那時候我在你身邊,我決不讓你變成這個樣子。決不。」

  她突然就沉默了。

  目光變得清冷如月色。這些日被情愛暈染成氤氳的雙目,在白髮收集來的光芒中微微閃動。

  他只有一種可能會在南方。葉初雪知道他是真心希望能為她遮風擋雨,然而他不在,才是幸運。她無聲嘆息,讓心中盈滿感動,突然坐起來,跳下床榻拉著他的手:「走,到外面去。」

  她知道他不會游泳,卻想游給他看。

  月光在水面鋪上了一層銀霜,葉初雪緩緩走入湖中。冰涼的湖水讓她微微顫抖了一下,知道平宗在身後看著,她不敢停下來,一直走到齊胸深的時候才轉頭看著他,沖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讓自己仰倒漂浮在水面上。

  銀白色的長髮如水草一樣在她腦後漂浮,就像湖水被月光著重渲染了。她的身體潔白如玉,隨著湖水輕柔起伏晃動,纖細的腰,修長的腿,湖水包圍著她,給她的輪廓鑲上銀色的光圈。

  「美得就像犍陀羅紅蓮。」他後來這樣說,眼中全是因為激動而泛起的光芒,「只不過你是白色的。葉初雪,你以後不要把自己藏起來。這是你的美麗,你不應該藏起來。」

  她在隨著他回大營的路上,依偎在他胸前,身體隨著天都馬的步伐微微起伏。她聽他這樣說,本來有片刻的猶豫,卻終於沒有反對,只是點頭:「你說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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