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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孤城春水百尺樓

2024-06-12 04:07:29 作者: 青枚

  天氣漸熱,離音的肚子已經大得無法再用寬大的衣物遮掩,行動間越發看得清楚。闔府上下也都知道她懷著羅邂的第一個孩子,益發對她服侍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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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音也是服侍人出身,自然知道這些人做什麼想法,卻也學會了不在面上表露什麼,只是一味維持著冷淡的神色,對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這闔府上下人人稱道的喜事,在離音卻是個讓她想來就覺驚心動魄的噩夢。羅邂近來對她益發溫柔,然而他越是如此,離音就越覺得自己身陷於無間地獄。這孩子就是捆住她的繩索,是要吸乾她每一分生機的索命無常。

  「柳姐姐……」她躺在榻上,讓半邊臉隱在暗影中,聲音懨懨的,「他真的想要這孩子?」

  柳二娘笑道:「自然。他已經二十五六的人了,卻至今一無所出,若是男孩便是他的長子。他不是一直說你給他生兒子,他就娶你嗎?如此便是嫡長子,自然無比看重了。」

  離音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太后到底還是聽說了離音有孕的消息,遣人送來各類綾羅絹匹上千,各種生鮮果蔬、水產不計其數,另有燕窩、鹿茸、人參之類的補品。離音看了毫無喜色,只是對柳二娘說:「不如選一些給永嘉送去,她那身子如今倒像是個布扎的一樣。」

  「其實早就想勸娘子,有這些貴重的藥材不妨自己用。如今你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卻拿去貼補別人。旁人不知道你心慈,倒說你惺惺作態呢。」

  離音忍不住訕笑:「怕是柳姐姐你自己的腹誹吧,卻賴在旁人頭上。」

  柳二娘被她戳穿,也不反駁,只是嘿嘿地笑了笑,熱絡地說:「這血燕收拾起來容易,先做一碗來給你。」

  離音點頭讓她去了。自己仍舊將賞賜的清單細細看了一遍,說是身體睏乏,要休息片刻。旁人也不敢打擾,由著她關起門來倒頭睡下。

  到晚飯時分,血燕燉好,柳二娘親自送來,喚醒離音叫她吃飯。

  離音先將血燕吃了,又吃了幾口鱸魚膾,便說身體不舒服,放下筷子不肯再吃,只是吩咐備熱水洗澡。柳二娘也知道她孕後胃口時好時壞,不以為意,命人準備好洗澡水,扶著離音坐進浴桶中才退了下去。自己這才忙著去吃飯。

  一頓飯吃畢回到離音房外,見服侍的下人仍在門外守著,知道離音還沒洗完,心中奇怪,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裡面卻沒有水聲。她試著敲了敲門問道:「離音娘子,洗完了嗎?怕是水涼了,要不要添水?」

  然而裡面半晌沒有一點兒動靜,柳二娘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也顧不得許多,一邊說著:「娘子,我進來了。」一邊找人來撞開門,只見屋裡一片漆黑,只有浴桶里陰沉沉泛著紅光。

  柳二娘心頭一跳,連忙點燃蠟燭,才見離音面如金紙,泡在一桶的血水裡,已經昏死過去。

  羅邂得到消息飛快趕來,他腳下的血水還沒有完全被清理乾淨,被沾在腳底又散布得到處都是。下人們小心翼翼地打掃,卻被他一聲斷喝出去:「誰要你們在這裡礙手礙腳,都滾出去!」

  姬妾聞訊來看望,他冷笑了一聲,登時令那群女人遍體生寒,識趣地離開。

  為離音診脈的太醫被他走來走去的聲音擾得靜不下心來,卻又不敢提醒,只得皺著眉頭捏著鬍子閉目凝神,良久一句話不說。

  羅邂急了,催問道:「到底如何了?為什麼不說話?」

  柳二娘實在看不過去,叫過一個小丫鬟照應太醫,來到羅邂身邊,低聲道:「你能不能出去?」

  羅邂猛地回頭,怒視她,神色陰沉嚇人,陰惻惻地問:「你說什麼?」

  柳二娘壓下心頭的不安,面上不改顏色,仍舊維持鎮靜:「你在這裡擾得太醫無法專心。」

  羅邂怔了怔,往太醫那邊看了看,終於一言不發地拔腳往外走。柳二娘想了想,還是跟了出去。

  一出門,羅邂劈頭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好的為什麼會……」他指著室內,想了想卻想不出恰當的詞,只得哼了一聲:「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明白。」

  這種時候柳二娘不敢有所隱瞞,原原本本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她吃飯時就說不大舒服,卻要洗澡。我等了許久不見裡面有動靜,進去看時已經那樣了。」想起當時的情形,柳二娘忍不住渾身一寒:「她就跟泡在血水裡一樣。」

  羅邂定了定神,問:「都吃什麼了?」

  「晚飯吃的是鱸魚膾。那之前還喝了一碗血燕。」柳二娘斟酌著將實情說出來,「血燕是太后著人送來的。」

  羅邂盯住她看:「太后?」

  柳二娘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太后知道娘子已經有了身孕,便著人送來賞賜。」

  羅邂低頭沉思,咬著牙冷笑:「她就是吃了血燕後覺得身體不舒服的嗎?」

  柳二娘點了點頭。

  正說著聽見裡面太醫咳嗽了一聲,兩人知道是診完了。羅邂不等柳二娘去請太醫出來,自己當先邁步又回到屋裡去,正好迎面看見太醫出來,劈頭就問:「如何?」

  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毒十分兇險。」

  「孩子能保住嗎?」羅邂不等他說下去,直接問最關心的問題。

  太醫嘆著氣點了點頭:「沒事了。幸虧毒雖然兇險,用的方法卻不對。本是趁著清早體內陽氣未張陰氣仍盛之時,借天地陰陽兩氣相交之時用藥,清宮除胎最有效。也是娘子這月份很大了,藥量卻不足,所以雖然很傷根本,胎兒卻還能保住。」

  羅邂這才鬆了口氣,摸著冰涼的腦門點了點頭,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柳二娘忍不住問:「那娘子呢?她身體還好嗎?」

  「好在娘子的底子好,只是以後要更加小心調養,如果成了氣血兩虛之證,怕是對今後很不利。」

  柳二娘聽了無言,朝羅邂望去,見他立在一旁,並沒有要再問的意思,便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對太醫說:「那就請太醫開藥吧。」

  太醫點頭:「正好,我也要教教貼身照顧之人平日調養之道。」

  羅邂立在遠處等兩人走遠了,才衝著黑暗的角落裡招了招手,瞬間出來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來到面前。他問:「柳二娘說的都是實話?」

  「是。」

  「這毒是誰下的?」

  那黑影沉默了片刻,低聲說:「若說不是太后,也太巧了些。」

  羅邂冷笑了一聲:「是啊,我也這麼想。」他突然轉身朝外走:「你帶十個人跟我來!」

  黑影抬起頭來,也是一張年輕英武的臉,他驚訝地問:「去何處?」

  羅邂冷笑:「進宮!」

  這一日小皇帝照例又因為吃飯鬧脾氣,摔摔打打,好容易吃完飯已經到了該就寢的時間。一群內官宮女手中拿著布巾,端著水盆、青鹽、澡豆列著隊追在小皇帝身後,哀告連連,求他賞面停下來擦把臉、漱個口。

  小皇帝的性子近日來愈加暴烈,被攆得急了,一巴掌將身後內官手上的盥盆打翻,又抓起裝盛澡豆的琉璃碗奮力扔出去,登時豆面混著湯水撒得滿地泥濘,身後幾個手腳不那麼輕便的內官登時滑倒的滑倒,歪歪扭扭走不動的走不動,一群人人仰馬翻鬧了個天翻地覆。

  小皇帝見這局面,自覺計謀得逞,飛快地逃離寢宮。

  他如今已經將近八歲,身量比一般同歲的孩童還要高出一頭,跑起來飛快。那一群內官宮女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幾個轉折就已經被甩在了後面。

  他的寢宮就在居延宮中,與太后寢宮由遊廊相連。天氣溽熱,小皇帝只穿著單衣光著腳,顧不上疑惑為什麼今夜值守的內官全都不見,一路暢行無阻地跑到太后寢宮外,正要推門進去,突然聽見裡面似有人爭執的聲音,便站住在外面偷聽。

  以往也總有這樣的事情,太后寢宮中不乏男人的身影,小皇帝近年來漸漸懂事,也知道那都是母親的面首,早就習以為常。只是今夜聽來裡面的動靜卻不同尋常,似是母親在同人爭執著什麼。

  太后寢宮裡的人就是羅邂。他統管內廷護衛,在後宮之中行走如入無人之境。進入太后寢宮的時候連佩刀都不摘,一進來直接將太后從床榻上拽了下來。

  太后本已梳洗睡下,此時見他突然氣勢洶洶執刀闖進來,幾乎是立即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在最初驚慌質問又得不到答案後便迅速冷靜下來,一把將胳膊從羅邂的掌握中掙扎出來冷笑道:「羅邂,再如何我也是當今陛下的母親,是太后,你竟然帶著刀闖入我的寢宮,是想作反嗎?你膽子也太大了!」

  羅邂上去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將她推擠到屏風上,咬著牙冷笑:「你的膽子也不小!做了那樣的事情,你居然還睡得著?」

  「做什麼了?」太后冷淡地反問,忽而笑了起來,仿佛全然不介意自己被他掌控在手中,「不管我做了什麼壞事,也沒有你做得多,你都能睡著,我為什麼睡不著?」

  羅邂聽她這話越發惱怒,手上用力,登時扼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喉間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羅邂湊近她,咬著牙說:「我知道你一直防備著我,擔心你這比累卵還要危險的皇位不長久,擔心我一旦有了子嗣便會起不臣之心。你以為你聰明,你有遠見,你能夠先人一步料人先機,所以一見離音有孕便立下殺手。今日我便告訴你什麼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我本將你當作一面擋風的牆,由你和你那雜種兒子做面子給人看,我來掌握朝政,咱們二人本應合作無間。但今日你做了最不該做的事,犯了最不該犯的錯,你敢傷我的子嗣,我便讓你跟你的命根子死無葬身之地!」

  太后聽著他的話,漸漸瞪大了眼睛,拼命搖頭,卻無奈發不出聲來,更漸漸氣息短促憋得面上通紅。她拼命掙扎,想要擺脫他的鉗制而不能。

  羅邂繼續咬著牙警告:「我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你那毒謀沒有成功,你該慶幸離音母子平安,否則她肚子裡的孩子若是有半分閃失,我就殺了你兒子!」

  太后驚得雙目幾乎瞪裂,死死盯著他,眼淚漸漸泛了上來。

  羅邂手上加力,喝問:「聽明白了沒有?」

  她拼力點頭,淚珠飛濺。

  羅邂這才猛地將她推倒在地上,黑沉著臉冷笑:「記住了就好。我可不是什麼琅琊王、龍霄之類的人,你說得沒錯,壞事我做得太多,駕輕就熟,不差害你們母子倆。」

  太后猛然被放開,一邊大力地往肺里吸氣,一邊劇烈地咳嗽。她喉嚨火辣辣地疼,仿佛被刀子從裡面刮攪了一遍一樣,每說一個字都如同在吞咽火炭。但她知道事關重大,這個時候絕不可以畏縮,拼著要咳嗽出血,仍掙扎著蹦出了三個字:「不是我!」

  羅邂本來已經準備要離開,聽見這話回頭冷笑:「不是你還有誰?你剛才都認了,這會兒又來抵賴?」

  「真的……」她痛苦地跪在地上,拼命搖頭,眼淚流了滿臉,「真的不是我。」她膝行兩步,拽住羅邂的衣角,不顧一切地陳情:「即便我不願見你有子嗣,也不可能在我賞賜的東西里下毒,這不是明白昭告世人是我做的嗎?再說,賞賜那麼多,我又怎麼會知道她要吃哪一樣?萬一她不吃反倒轉贈給別人,豈不是連別人的性命都害了?」

  羅邂冷笑:「你還會在乎害幾條無辜的人命?」

  「就算我不在乎害別人,可我總得在乎能不能真起作用吧?白害了別人卻讓她安然無恙,這樣的蠢事我怎麼會做?再說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何曾肯做這種髒了自己手的事情?」

  這話倒是令羅邂猶豫了起來。太后雖然涼薄狠辣,卻從不親手害人,無論是永德、龍霄,還是琅琊王,都是假別人的手除掉。如果她真的要讓離音流產,有的是辦法,在自己賞賜的東西里下毒確實是最愚蠢的做法。

  「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

  聽見他這樣問,太后鬆了口氣。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淚,起身扶著羅邂的胳膊,聲音仍舊粗啞,卻已經能夠精巧地掌握語氣:「我知道你心裡急,我也是做娘的人,你著急我知道。只是你一味怨我,旁的不說,便是將我殺了,真兇仍舊逍遙。他能下一次毒,就能下兩次毒,到那時離音就未必有今日的幸運了。」

  羅邂半信半疑,仍舊看著她問:「真的不是你?」

  太后驚魂初定,已經能夠談笑自若:「若是我,我還能這個時候安寢,等著你拎刀來找我的麻煩嗎?」她說著,從羅邂手中接過刀放在桌案上:「你且坐坐,我這裡有釀好的梅子羹,我喝些,你也喝些,咱們倆都壓壓驚。」

  羅邂一直到這個時候,才驚覺自己的身體一直肌肉緊繃,竟是從得知離音中毒時就沒有放鬆過。他在錦墊上坐下,看著太后忙碌,突然心頭一動。

  太后畢竟仍是最盛的年華,論風韻遠在離音之上。此時臉上淚痕猶存,頭髮散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身上又只穿著蟬紗一樣的單衣,衣內春色若隱若現,竟是無比誘人。

  太后似是對他越來越火辣灼人的目光毫無察覺,將用冷水湃著的梅子羹倒入琉璃碗中送到羅邂面前,一時卻並不放下,直接送到羅邂唇邊,朱唇輕啟,吐氣如蘭地說:「請。」

  羅邂哪裡還忍耐得住,突然伸手一把將她摟到懷中,咬著牙在她耳邊低笑:「咱們倆卻還從來沒親熱過,我今日不走了如何?」

  「那自然好。」太后一落入羅邂的懷中,便仿佛渾身的骨頭都化了,軟軟地由他上下其手,一味攀住他的脖子,喘息連連地問,「我比離音如何?」

  羅邂將臉埋入她胸前,哪裡顧得上回答,只是騰出一隻手一路向下撫去。

  太后驚喘一聲,發出細細的呻吟,渾身突然繃緊,令羅邂以為是受了他的刺激,隨即突然發動攻擊,抄起羅邂的刀向他的後背捅去。

  羅邂反應飛快,一下子將她打翻在地上,但到底遲了一步,腹部被她用刀戳進去兩寸深。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傷口,怒罵道:「刁婦,你做什麼?」

  太后一擊不中,就地滾到榻前,從枕頭下面抄出一柄金簪冷笑:「你知道我只殺一種人,就是想要傷了我兒子的人!」她狀若瘋狂,握著金簪向羅邂撲去。

  羅邂這回早有了準備,左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右手劈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你這是自己討死!」

  太后被他一巴掌扇得向後跌出去。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小皇帝尖叫著沖了進來,喊著:「不許傷我母后!」

  太后止不住跌勢,一頭撞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只覺手上金簪像是捅進了誰的肉身里,登時一股溫熱的液體便濺滿了全身。小皇帝瞪大眼,似是還沒有想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只看見面前母親驚恐悲懼的雙眼,隨即軟軟倒下。

  羅邂也被這意外驚住,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衝上去要拉起太后。

  太后到這個時候才終於有了反應,尖叫了起來,一聲悽厲過一聲。她舉起雙手,看著滿手的血,突然回身抓向羅邂的臉,嘶聲悲鳴:「你殺了我兒子,你殺了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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