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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推手含情還卻手

2024-06-12 04:07:23 作者: 青枚

  晗辛只覺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應,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應對之語。斯陂陀的話在耳邊此起彼伏,提醒她遠在大漠那一邊的葉初雪給她布置的任務。

  平宸見她被自己嚇住,得意地笑了笑:「說吧,你們都說什麼了?秦王讓你如何對付朕?」

  說出平若的身世,便能轉移平宸的注意力。她只需要一開口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晗辛卻遲疑了。平衍怎麼辦?其實當初在蓬萊殿她向平衍妥協的時候就已經明白,遲早會有這樣矛盾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平宸拎著玉兔在她面前晃,冷笑道:「怎麼,不肯說嗎?」

  晗辛只覺眼前恍惚了起來。他的喘息聲,他身上的汗,他細密溫柔的吻,都隨著晃動的玉兔鋪天蓋地地籠罩了過來。

  

  她想起平衍從漫長的昏迷中甦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別走!」

  她心頭猛然顫動,要強迫自己低下頭盯著腳尖,才能確認自己還立在原地沒有背離他。

  「我不走,哪兒也不去。」

  平宸皺起眉來,沒有聽明白:「你說什麼?」

  晗辛覺得眉間蹙起的紋路一路破裂到了心頭,她看著平宸,苦笑了一下,說:「秦王說他等著我回去。」

  平宸雙目緊緊盯著晗辛,仿佛是要透過她的皮膚,看穿她的骨骼血肉、五臟六腑。

  晗辛從來沒想到這個她一直覺得昏聵輕浮的少年皇帝會有這樣銳利的目光,竟然漸漸不能支撐,沉沉地垂下頭去。

  平宸這才輕聲哼了一下,捏著白玉兔子轉身走到一處桌案旁坐下。「斟酒。」他的聲音沉得如同外面即將湮滅的天光,密不透風,令人胸口憋悶,上不來氣。

  晗辛不敢耽擱,過來拿起桌案上的酒壺為他斟滿一水晶杯的葡萄酒。斯陂陀的葡萄酒色澤鮮紅若血,偶爾一滴濺在她的手背上,竟有些觸目驚心。

  平宸的目光緊隨著她,分寸不離,見她要將手背上的酒滴擦掉,突然捉住她的手,強硬地拉到自己唇邊,親自將那滴酒吸吮掉。

  她在他的唇下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沉靜下來,淡漠地等著他放開自己的手,這才將水晶杯送了過去。

  平宸喝了一口酒,合上眼似是在品味酒香,半晌忽而笑了一下,像是有點兒不肯相信:「竟然是他。」

  晗辛低下頭去,才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用另一隻手擦著剛才被他的唇碰過的地方。

  平宸冷冷看著她的舉動,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變得尋常:「那夜我問你是誰你不肯說。我還以為你的情郎在江南,倒真是沒想到原來是他。」他有些悻然地看著手中的玉兔:「這麼說那日你闖到大殿來,其實是為了找他?只是他走了,你卻留下了?」

  晗辛仍舊不說話,見他將酒一口喝光,便拎起酒壺又去給他斟滿。

  「其實你可以告訴我。」平宸的目光駐留在她的臉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朕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

  一直沉默的晗辛突然抬起頭看著他說:「今日見一棵大槐樹結滿了槐花。陛下吃過槐花糕嗎?我給你做槐花糕吃吧。」

  平宸一怔,抬頭看著她,仿佛沒有聽明白:「什麼?」

  「當年在南方,每到槐花開放的季節,我們幾個姐妹就都會采了槐花蒸槐花糕。手藝最好的是樂姌,她如今是南朝的太后。」

  平宸眯起眼來打量她,順著她的話應下去:「哦,她倒是很出息呀。你們其他人呢?」

  「只有我最沒出息,兜兜轉轉卻到了北朝的宮裡。」

  平宸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這麼說,那個葉娘子真的是南朝的公主?你是她從南朝帶來的?」

  「我和她一樣,都是死了的人。」晗辛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陛下今日心情煩亂,不會只是為了這玉兔子吧?」

  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反客為主,平宸沒來由地臉上一熱,悻悻地哼了一聲:「用不著你多事。」

  他不過是個少年。

  晗辛垂目看著他坐在桌案旁,一隻手撐在憑几上,因為別過頭去,露出的一隻耳朵成了粉色。

  見識過平宗和平衍,晗辛就會覺得這少年的身體太過單薄了些。那一夜她的手觸到皮膚下嶙峋的肩胛骨時就十分詫異。明明是個錦衣玉食養大的孩子,卻有著孤兒一般的孤絕。她起初的掙扎便是在那樣的驚訝中停頓了片刻,令他誤會成了妥協。

  晗辛沒有再抗拒,只是因為眼前出現了那人離開時的背影。他脊背筆直,雙肩端凝,仿佛凜然不可侵犯,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為了那個她眼睜睜看著離去的背影,晗辛放棄了一切掙扎。她讓自己相信淚水是因那個少年皇帝而來,並且打算一直這樣相信下去。

  她只是往那少年的背上又添了一根稻草而已。

  晗辛有些同情地看著他。他身上背負著一個帝國,一群各懷居心的權臣,一片眼看著要四分五裂的疆土,還有一個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戰勝,甚至沒有人會認為他有資格與之對抗的強大敵人。

  所有人都認為他的皇位只是暫時歸他所有,就連他自己只怕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他卻不甘心。晗辛冷眼旁觀,發現這少年身上所有的暴躁易怒,皆因疑心旁人的輕慢而起。她竟有些同情他。即使是被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卻努力表現得更強大。只不過方法錯了,方向錯了,以及他真的不是個強大的人。

  晗辛嘆了口氣,將重新斟好的酒杯遞過去,輕聲道:「陛下心情煩亂,身邊的人自然就過不好。天子貴重,在於一言一行皆能影響天下安康,我便問問也算不得多事。」

  「天下安康?」平宸冷笑,「朕能影響這延慶殿就不錯了。出了皇宮,又有幾人會多看朕一眼。天下,真是個笑話!」他說到這裡,撩起眼皮朝晗辛看了一眼,忽而又笑道:「我這個樣子你都看見了,盡可以去跟秦王說。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若秦王需要我跟他說什麼,還會將我留在這裡嗎?」

  「是啊!」平宸突然一拍桌子,拉著晗辛讓她坐下,「你來說說,你跟秦王到底怎麼回事兒?那日他連一眼都沒有朝你看來,要不然你們怎麼唬得住朕?」

  「他只是……」晗辛覺得嗓口發澀,遲疑了一下才說,「他只是怕陛下知道我們的關係會不利於我。」

  「不利於你?」平宸嗤笑,「連他朕不都放走了?你若說你是跟他一起來的,朕莫非還能將你如何了不成?我看,他是怕朕知道你的身份會不利於他吧?」

  一句話說得晗辛心頭忽然一涼。

  當日她只擔心平衍陷落延慶殿,平宸若真是對他做出些什麼並非師出無名,只怕比殺其他那些宗室還要合情合理些。所以她是懸著一顆心目送平衍離開的。當時只想著不要讓平衍陷入危險之中,誰想到這少年皇帝卻一語道破了玄機。

  平宸見她不說話,以為自己沒有說明白,笑道:「其實若是知道了你跟秦王的關係,朕完全可以將你扣押起來迫他就範。」

  「他當日肯將我留在延慶殿,陛下即便扣押了我,又如何能逼迫他呢?」

  平宸怔了怔,自言自語:「也對。他若是這樣都不為你牽掛,只怕也不會受朕的脅迫。」他突然好奇起來,騰地一下站起來,湊近晗辛的臉,仔細打量她的面孔神情:「你不傷心嗎?不難過嗎?他就這麼輕易地拋棄你了。」

  「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晗辛不為所動地輕輕笑了一下,面上顯出一種凜然的神色來,笑容並不見悽苦,反倒滿是篤定,「秦王是個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的人,旁人的脅迫是動搖不了他的。」她見平宸的眼中滿是不信,於是說出了那個真相:「陛下知道他是如何中毒的嗎?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又不肯連累旁人,經年累月給自己下藥,終至毒發。陛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在乎旁人的性命。」

  她說到最後,終於流露出了一絲不為人察覺的苦澀。

  平宸滿意了,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打量晗辛:「他說無論如何都等你?給你這兔子就是為了說這個?」

  晗辛警惕起來,謹慎地點頭:「我相信他。」

  「我也信。」平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負手在大殿中來回踱步,「晗辛,你摸著良心說,朕對你如何?」

  「不壞。」

  「才是不壞?」少年有些不服氣地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不去追究,「算了,總算沒有說假話騙朕。晗辛,朕若知道你跟他……就不會……朕不缺女人。」

  「我相信。」她這一次說了真話。那一夜的起因,也不過是空曠寢宮中少年在燭影下孤寂的目光。

  「他讓你等他是什麼意思?如果朕不肯放你走,他會怎麼做?」

  這話中的疑慮令晗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她趕緊雙膝跪倒,連連道:「陛下別誤會,秦王只是安撫我,他並沒有什麼辦法……」

  「他是在等晉王回來吧?你們都在等那一天!」

  「陛下,與其這樣疑神疑鬼,懷疑身邊的人,不如令他們竭誠效命,對抗晉王。陛下如今坐擁龍城和江北大片國土,卻為何要讓一個逃遁到漠北的晉王來擾亂自己的步伐?晉王來再說來的策略,他此時都無法靠近北苑,卻還牽制了陛下這麼多精力,怎麼能怪大臣們擔心陛下皇位不保?」

  這話直率犀利,直接刺痛了平宸的心。他瞪著晗辛,幾乎是凶神惡煞地問:「你說什麼?」

  大殿中服侍的內官宮女們早就吃過平宸喜怒不定的脾氣的苦,見這情形,紛紛不動聲色地往外退。

  窸窣的腳步聲令平宸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但他顧不得旁人,仍舊逼問晗辛:「你這話是誰教你的?你怎麼敢這麼對朕說話?」

  晗辛毫不退縮,迎視過來,冷靜地說:「陛下若覺得我這話不妥,盡可以治罪。只是陛下,你一定明白的。」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體貼而充滿理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平宸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朕……明白又有什麼用?」他的怒氣來得快,散得也快。低頭看看跪在腳下的晗辛,突覺無趣:「起來吧。朕不會治你的罪,只是……晗辛啊晗辛……」他低聲念著她的名字,一邊側頭瞥她,一邊轉身踱步。

  那一眼令晗辛心頭微微不安起來,不明白他究竟還想做什麼。

  平宸突然過來一把將她拉起來問:「他平日對你好不好?若讓你嫁他你肯不肯?」

  晗辛一怔,呆住:「陛下是什麼意思?」

  「晗辛,我知道你幫過我,你肯不肯再幫我一次?」

  「幫?」

  「對,幫我。嫁給他。」

  「陛下在說什麼?我不懂。」

  平宸激動了起來,站起來飛快地走了兩步,抑制不住聲音里的亢奮:「晗辛,朕做錯了一件事。錯得很厲害。」

  晗辛有些遲疑:「哪一件?」

  平宸一怔:「你覺得朕錯了很多嗎?」

  饒是滿心的驚疑不定,晗辛還是被他這句話逗得笑了出來:「請陛下明示。」

  「連續七日,宗室諸王諸公都在不停地給朕上奏摺,用各種理由推搪不肯跟朕一起去謁陵。即便朕做錯了什麼,先帝總是要尊的吧?為什麼不跟朕去?謁陵這麼大的事,他們不去,獨朕一人去,這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嗎?何況這要朕怎麼去見先帝?」

  晗辛迷惑起來:「陛下說這個是想……」

  「崔璨說只有請秦王出面,才能挽回宗室諸王。」平宸咬著牙不甘心地說,「可是朕信不過他!」

  「信不過秦王?」

  「信不過他,卻不得不起用他。一旦讓他去勸服宗室隨朕謁陵,便是他秦王名正言順成為宗室領袖之日。他始終心向晉王,若是他出山,必然會圖謀對朕不利。晗辛,這件事情朕糾結了許多天,今日終於想出辦法來。」

  晗辛這才明白了他的想法,只覺荒謬不可思議:「陛下是想讓我監視秦王?」

  「不,朕是要你嫁給他。朕封你為公主,賜婚給秦王。你對他有情,寧願將自己置於險地也不肯妨害他。朕知道你是想嫁給他的。」

  「嫁給他,然後監視他?」晗辛在平宸噴薄而出的異想天開中努力找到關鍵所在,「陛下還是想讓我監視他。」

  「沒錯!」平宸冷靜下來,成竹在胸地說,「你是他最親近的人,自然能得知他的一舉一動。你來告訴朕。朕保證,只要他不是要顛覆朕的社稷、要威脅朕的生命,朕都會對他手下留情。因為你,朕願意放過他。」

  晗辛努力理清思路,按下紛雜的心緒,問:「陛下又如何會確定我為陛下監視秦王呢?畢竟我是他的人……」

  「你是朕的人!」他壓低了聲音逼近她。入宮這些天來,晗辛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壓迫感。他說:「從那日他將你留在這大殿裡時,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自己還沒想明白嗎?你對他如此無怨無悔,他卻對你棄若敝屣。你說他給自己下毒,但中毒的卻是你。你可以不為朕做事,一嫁過去就完全投靠他,可以將朕的計劃說給他聽,也可以裝聾作啞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你自己最清楚,我今日給你的,是一條生路。讓你能在他身邊長久相守,卻不被他毒害,讓你在他面前不再那麼卑微絕望。」

  平宸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著自己:「那一夜的事情可以沒有任何人知道。朕有無數女人,不缺你一個。只要你自己能忘掉,就沒人會知道。但你為什麼會從了朕,你想清楚。」

  晗辛的身體漸漸顫抖起來,越來越劇烈,仿佛寒風秋葉一樣,不可抑制。她的寒冷和恐懼,被暴露了出來,在這空曠的大殿上,無遮無攔,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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