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塵滿倚欄杆

2024-06-12 04:05:59 作者: 青枚

  晗辛很快就去敲開了樂川王府的大門。

  一亮出那枚玉牌,王府的人就變了臉色,不敢有分毫怠慢,一面將晗辛延請進門房歇息,一面飛奔進去通報。不一時平衍親自迎了出來,倒是讓陪同晗辛等待的人吃了一驚,趕緊紛紛起身行禮。

  平衍走得有些急,看見晗辛猛地剎住腳步,衣角翩然垂下。他看著她,咧嘴笑了一下:「晗辛,又見面了。」

  晗辛卻面帶焦急之色,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求你救救阿寂,他快要死了。」

  平衍肩膀微聳,卻在看見她眼中沒有落下的淚水時心頭一軟,終究沒有掙脫,反倒覆上她的手背,安撫道:「你別著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兒?誰是阿寂?怎麼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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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掌心溫熱,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晗辛焦躁煩悶的心情驀然緩解。她定了定神,再抬起頭的時候雙眸清亮,已經不復惶恐:「事態緊急,敢請殿下隨我去龍章門,我在路上細說詳情。」

  平衍毫不遲疑地點頭:「行,走吧。」

  倒是一旁陪著出來見人的管家聽了一驚,攔住平衍道:「殿下三思,有什麼事情讓下面人去辦。」

  平衍回過頭來像是要說什麼,然而看到管家關切的目光,想了想,又轉頭問晗辛:「需不需要帶幾個人去?」

  「太醫!」晗辛立即回答,「阿寂傷重,帶個太醫去。」

  平衍沖管家點點頭,不再多言,半側身護在晗辛身後,陪她出了門。

  外面樂川王府的車駕已在等候,晗辛一怔,朝平衍望去。

  「騎馬是快,可你不是還有病人要救助嗎?」他輕描淡寫地說,倒是讓晗辛疑惑,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安排下了。

  她也顧不得多說什麼,見平衍上了車沖她伸手,便過去將手交給他,讓他將自己拉上去。

  一直到馬車開始在龍城的街道中奔馳,晗辛才有空靜下來向平衍施了個半禮,低聲道:「多謝。」

  「我知道你不是有萬難之事不會找上門來,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晗辛微微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是從柔然來的。其實我……」她低著頭,語氣悽然,「我是逃出來的。」

  「嗯。」他心中瞭然,並不驚訝,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晗辛受到鼓勵,繼續說下去:「我是可賀敦帳下女奴,可賀敦她……」

  「對了,可賀敦是南朝和親的公主。」平衍明白了,「定然是因為你們語言相通,所以選擇了你。」

  晗辛似是驚訝於他的反應迅速,飛快抬眼向他看了一眼,眼中淚光瑩然,任誰看了都不由心中一動。「可賀敦本是上一代可汗向南朝求娶的,圖黎可汗是均連的孫子,均連死後,圖黎繼位,可賀敦改嫁給圖黎。」

  「嗯,這我知道。」平衍點了點頭。柔然人至今還保持著草原上的原始習俗,繼任的可汗也會繼承前一任可汗的妻子和財產。

  晗辛繼續說:「我是均連可汗找來服侍可賀敦的女奴,均連可汗被殺的時候,我就在帳中。」

  「被殺?!」平衍一驚。新可汗繼位,外界得到的消息只是說均連去世,卻沒有一字提過被殺。但從晗辛的隻言片語中卻不難推測出均連的死因,只怕與圖黎可汗和可賀敦都有關係,而晗辛則目睹了一切。如此一來,她會遭遇到什麼樣的事情,以及這之後如何逃亡也就不難想像了。平衍心中憐惜,柔聲道:「你一定吃了許多苦。」

  「我被人追殺,過大漠的時候又遭遇強盜,搶走了我全部的水和食物。如果不是遇見阿寂,就死在那裡了。」

  平衍總算弄明白了她口中阿寂到底是何人:「阿寂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我弟弟。」關於阿寂,晗辛說的倒都是實話,「他是從高昌來的,說是要到雒都尋他的姐姐,與我陌路相逢,彼此投緣,便認了姐弟。」

  「這豈不是很好?」平衍握住她的手一直沒有收回,知道她心頭惶恐難安,便順著她說著一些安撫人心的話,「你們一路結伴而行,想來感情比親姐弟還要好。」

  「我不知道。」晗辛茫然搖頭,「我沒有弟弟,不知道親姐弟是什麼樣子。」

  平衍微微皺了下眉頭,正要說什麼,車子突然停下來,車夫在外面低聲匯報:「殿下,咱們到了。」

  晗辛連忙拉住他的手飛快地說:「阿寂在雒都沒有找到他姐姐,便跟我約了在龍城見面。誰知半路卻染了傷寒,雖然一路掙扎來了,守門的士兵卻不讓他進城。阿寂托人找到我,我卻只有來求你了。」

  「這……」她之前並沒有提過阿寂是因為染病而被困在了城外,只道晗辛點名要太醫是因為受傷,如今聽了卻覺得十分棘手。

  五十多年前龍城曾經暴發瘟疫,全城近二十萬戶,染病近七成,最後折損的人口將近四成。此後龍城便有嚴格的規定,凡是身染疫病之人一律不得入城。城中之人也要送往城外的福濟堂去。

  晗辛留意到平衍的面色,心頭一沉:「怎麼了?你也不讓他進城?」

  平衍安撫地壓住她的肩:「先別急,等太醫看過再說。」

  龍城守衛不讓阿寂進城也是有道理的,城外聚集了上百人,有二十多人都是染了病的。平衍心中駭然,這是大規模瘟疫的前兆,所牽涉的已經不是一人一戶之事。他一邊護住晗辛,不讓她接觸病人,一邊親自一個個去翻查,照著晗辛的描述,終於從人堆里找出了阿寂。

  那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高鼻深目,一看就有西域的血統。此時正發著高燒,嘴唇乾裂,病得不省人事。

  晗辛一見阿寂就撲上來,被平衍生生攔住:「你別過去,當心傳染。」

  「那是我弟弟!我不過去,誰照顧他?」晗辛眼淚一串串地落下來。

  她不是不通世事之人,之前沒看到城外情形也就罷了,如今一看這個架勢,也知道即便是平衍也沒辦法帶阿寂進城了。何況就是平衍有這個本事,她也不敢拿著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險。

  如此一想明白,也就立即鎮靜了下來。眼看著平衍帶來的太醫給阿寂診完脈,留下丸藥又去查看旁人,晗辛這才擦乾眼淚收拾心情向平衍施禮道:「多謝你帶我來此,今日情急,貿然相擾,又給你出了難題……看樣子阿寂確實染了疫病,我不能讓他進城去禍害旁人,也不該來為難你……」

  「這不算為難。」平衍見她似乎是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你這是要去哪裡?」

  晗辛看著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阿寂,心中略微計量了一下,說:「聽說福濟堂就在十里外,我送他到那裡去,好歹也有片瓦遮頭,不至於在這裡風吹日曬。」

  「福濟堂都是病人,根本沒有人手好好照料,去了只怕更兇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龍城進不去,也不能讓他就在這裡待著,總之我陪著他就是了。」

  「你也會染病的。」

  晗辛低頭沉默良久,嘆息:「哪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不過一樣一樣去對付罷了。」她也顧不得再跟平衍耗時間,繞過他朝阿寂走去,卻被平衍又是一把拽住。

  「你別過去!」

  晗辛終於耐不住急了,看著他的眼神冷了許多:「多謝殿下關心,只是光用眼睛看,幫不了阿寂。」

  平衍被她軟軟地刺了一下,倒是有些開心,將她輕輕向後一推:「我去。」

  他過去將阿寂抱起來朝自己的車駕走去,吩咐晗辛道:「你就別上車了,騎我的馬跟著就是。」

  晗辛愣住,沒想到他竟然親力親為,一時心中酸澀微甜一起湧上來,愣了好一會兒,眼看著平衍已經將阿寂送到車上,才連忙跟了過去。

  平衍讓車夫讓開位置,吩咐道:「你隨厙狄聰他們回去,告訴管家,如果晉王問,就說我出城打獵去了。」

  晗辛驚詫地看著他囑咐完親自執鞭駕車,卻是向著西邊去。她心中隱隱猜到,卻不敢置信,追過去問:「你是要帶我們到什麼地方去?這不是去福濟堂的路。」

  平衍指著前方道:「看見那座山了嗎?我在那裡有處別業。」他扭過頭看著晗辛一笑,「我帶你們去那裡,有人照顧,依山臨水,總比福濟堂要好。」

  平衍的坐騎是天都馬,體型高大,又是專門挑選出來最神駿的一匹,晗辛總覺得不好駕馭,騎得小心翼翼,不敢讓它放開了跑,眼看著就要落在了平衍的馬車後面。她有些著急,緊追幾步趕上去,說:「要不然還是你來騎馬,我在車上坐著吧。」

  「不行。」平衍毫不猶豫地拒絕,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會駕車嗎?」

  「總比騎馬要好些。」她答得有些心虛,被平衍看穿了小小的誇口。

  平衍神情自若地說:「你還是別碰了。這馬車回去就要燒掉,怕染了病氣過給旁人。」

  晗辛呆了呆,問:「你就不怕被傳染嗎?」

  「我?」他又笑起來,「我身體壯,你們都比不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你的傷好了嗎?這才幾天,你真的比別人壯?」

  平衍被她拆穿,不自覺地動了動受傷一側的肩膀,隱隱的灼痛感傳來,他咬牙忍下,只是笑道:「總歸比你壯,就算你不怕被傳染,怎麼帶他去福濟堂?你是能扛得動他,還是能背得動他?」

  晗辛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你我非親非故,你這樣幫我,我欠你的情分就太多了。」

  平衍向她看了一眼,壓下心頭詫異笑道:「怎麼能說非親非故呢?你是我的恩人呀。」

  晗辛終於忍不住破顏而笑:「只不過是做了點兒針線活兒,哪裡就算是恩人了。」

  「嗯,我也只不過是回一趟自己的別業,也算不得幫你什麼忙。」

  兩人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倒也不覺路途艱難。走了兩個時辰,遠遠便能看見遠處山崖上一掛瀑布如銀色綢緞從半山上披瀉而下,在陽光下玉珠飛濺,聲若萬馬迴旋,一道彩虹斜斜掛在瀑布邊上。

  瀑布飛流直下,落入山腳下的深潭之中,水岸上一片桃花林,三月的季節,花開正好,漫山遍野的桃花燦若雲霞,氤氳了整個水潭。

  待行到近處,晗辛才發現在桃林後面隱隱露出屋角重檐。山濤陣陣,水汽蒸騰,那一處院落便如人間仙境一般,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平衍將馬車停在門口,也不讓迎出來的傭人接手,親自將阿寂從車上抱下來,長驅直入,直接送進後院一間不與別的房間相鄰的竹屋中,出來又點名叫來兩個中年穩重的僕人,仔細吩咐了如何照料,這才命人備下熱水、藥材,去洗澡淨身。臨去前似乎才想起了晗辛的存在,停下腳步對她笑道:「你也去洗漱一下,換身衣服,一會兒太醫來了好去聽他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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