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轉情愁哪堪消
2024-06-12 04:05:40
作者: 青枚
平宗拎著葉初雪從馬車裡下來,日光正濃,落在她的身上,才看清了她滿頭滿身的血,嚇了一跳,皺著眉問:「你受傷了?」邊問邊上上下下地將她全身檢查了一遍。
「這不是我的血,我沒事兒。」她驚魂未定,說話聲音仍然發抖,舉目四望,只見馬車周圍到處都是屍體,只有楚勒帶著十來個人在一個個翻驗屍體。她滿心疑惑:「這是什麼地方?」
莽莽雪原上,唯一的參照物就是陰山。葉初雪分明記得他們是朝著陰山的方向進發的,此刻陰山卻在馬車的右手邊,周圍雪地也不似大隊人馬經過後那樣泥濘,顯然早已偏離原先的方向。她心中已經明白,咬牙恨聲說:「他騙了我!」
平宗皺眉:「誰,誰騙了你?」
葉初雪沒好氣:「還不是你手下的賀布鐵衛,非要將我送回龍城。」
「葉初雪!」他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引得她心頭一凜,抬頭看著他。平宗指向左手邊:「龍城在那個方向,在南邊。你的馬車車頭是朝著西邊去了。」
葉初雪一呆,推開平宗繞到馬車前面,駢馬車駕,左邊那匹倒在地上,脖頸處汩汩地流血,車輪一半陷在了雪坑中,馬車周圍的雪地被血染作了緋紅色。葉初雪隱約認出了幾個之前阿寂給她傳話時在場的賀布鐵衛,還有好些黑衣人她從沒見過。她大略看了一遍,其中並沒有睢子的屍體,心頭略微一松。
楚勒從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身上摸出一把匕首遞給平宗:「將軍,你看這個。」
那匕首銀質的刀柄,刀身略帶一點彎度,精鋼做刃,刃上三道血槽。平宗看見不禁皺眉,走到馬車邊撿起之前從葉初雪手中奪下的匕首來看,兩把匕首幾乎一模一樣。「你這把匕首是哪兒來的?」
葉初雪從未聽見過他用如此凝重的語氣說話,深深看了他一眼,照實回答:「賀布睢子給的。」
「誰?」他擰著眉頭問,語氣並不和善。
「你的賀布鐵衛,被葛洛留下來保護我的,他說他叫賀布睢子。」
「睢子?」平宗低頭看手上的匕首。兩把匕首唯一的區別,是睢子給的那一把的柄上,鑲嵌著一顆圓形的紅瑪瑙。他冷哼一聲,「這個睢子可不是我們賀布部的人。」
葉初雪見他的神色就已經猜到了,問:「那他是什麼來歷?」
「楚勒會查清的。」平宗將從屍體上搜出來的匕首交還給楚勒,一手牽起葉初雪朝自己的馬走去,「你先跟我回去,我不能離開太久。」
葉初雪這才意識到平宗這個主帥居然只帶著十幾個人就過來了。「我們離雪狼隘口還有多遠?」她問,擔憂起前面的局勢來,「你是主帥,怎麼能擅離戰場?」
平宗看了她一眼,一時沒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腰,將她舉起放到馬上,隨即自己也上了馬,「我一會兒再跟你慢慢解釋。」因為她腳上戴著鐐銬,沒有辦法跨騎,平宗便讓她側坐,自己騰出一隻手來攬住她的腰,「抱緊我,小心別掉下去。」
「等一下!」葉初雪眼看著他要離開,趕緊喊停,回頭喊道,「楚勒將軍!」
楚勒不解其意,從一具屍體旁起身走過來:「葉娘子有什麼吩咐?」他這樣問著,眼睛卻望向平宗。
葉初雪一看就明白,回過頭對平宗說:「阿寂死了,屍體在馬車裡,我想請楚勒將軍好好將他安葬。」
平宗一愣:「阿寂?樂川王身邊那個阿寂?」
葉初雪點點頭,心中略鬆了一些。他果然對阿寂遇襲毫不知情。
楚勒也和阿寂打過交道,聽了也是一呆,點頭道:「葉娘子放心。」
自從上次被留在北苑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共騎。葉初雪從沒有側騎過,雙臂緊摟住他的腰,自然而然便將臉埋入了他的胸前。他攬著她的手臂便也用上了力,緊緊將她扣在身前。被他的氣息包圍,似乎連身上的血腥味也淡去了不少。凜冽的風迎面撲來,卻奇異地並不寒冷,就連顫抖也平息了大半。兩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呼嘯的風中,只有她身上的鐵鏈叮噹作響提醒著他們親自認定彼此是敵人的身份。
他的手臂力氣極大,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但力量和體溫就是透過這樣的鉗制源源不斷地交換著,平息她的顫抖,以及他的後怕。平宗心中懊惱不已,這女人只要一眼沒看住就會出狀況,如果不是發現馬車遲遲不見蹤影,如果不是心頭那種莫名的不安又冒出來,令他不顧勸阻反對,一意孤行地返回來查看,她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他連想都不敢想。看到她滿頭滿臉都是血的時候,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臟像是被誰狠狠地攥住擰了一下,痛得幾乎手腳發涼,到現在想起來還驚心動魄。
平宗似是再也無法忍耐,驀地勒住馬。坐下良駒突然受制,立時四蹄釘在地上,穩如磐石,倒是讓葉初雪猝不及防,臉一下子撞在他的胸膛上,被他堅硬的鎧甲撞得鼻子酸痛。她抬起頭問:「怎麼了?」
平宗一言不發,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幾乎要將她的面孔灼傷。她滿臉血污,頭髮散亂,衣襟凌亂,身上舉動間都伴隨著鐵鏈嘩啦啦的響聲。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唯有那雙驚魂略定的眼睛仍是她的,雖然目光閃動不安,眼波下卻精光璀耀,並不因為剛剛死裡逃生就生出半分軟弱來。
平宗覺得就這樣看著這雙眼睛,他能看一輩子不瞬目。他簡直愛死她瞪著眼瞧著自己的模樣了。
葉初雪被他瞧得心神不寧起來,試圖擺脫他的目光糾纏,扭過頭用笑意掩飾心頭的震動:「我臉上肯定髒死了……」
他根本就不想聽她說出哪怕一個字來,一把扣住她的後腦,迫使她的臉迎向自己,低頭狠狠吻上她。
饒是心中早已經有了預感,葉初雪還是被他突兀魯莽的舉動驚得向後一躲。他的手卻截斷了她的後路,逼得她必須向前,承受他突如其來的進攻。
平宗覺得他胸腔里一定是缺了一大塊,以至於幾乎要將她吞噬進去才能填補那片空洞。他攻城略地勇猛衝鋒,毫不介意牙齒磕破了她的口唇。他強硬地令她與自己唇舌共舞,貪婪地品嘗著她口中每一個角落的滋味。
葉初雪幾乎被他吻得魂飛魄散。她從來不知道單只是親吻也可以如此驚心動魄。她覺得自己在他懷中漸漸融化,就像殘燭淚盡,雪消冰盡。不管她是葉初雪還是永德,不管她是長公主還是侍妾,在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是,只是一汪承載著他沸騰熱情的水,除了盡最大的努力去接納之外,沒有任何別的選擇。
像是有一生一世那樣長久,當他終於放開時,葉初雪覺得嘴唇舌頭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在分離的那一剎那,一定是被他吸盡了自己的魂魄,只留下了她的軀殼,笨拙遲鈍地呆怔在原處。
他的目光仍未偏離分毫,仍舊執著地灼燒著她的臉。她唇間滲出些許血絲,讓他驚覺自己太過於粗暴。平宗伸手用拇指拭去那些血絲,手指過處露出南方女子才有的細膩白嫩的肌膚本色。他的魂魄被這羊脂美玉一樣的觸感擊中,沉迷流連,渾然忘機。他雙手齊上,為她擦拭臉上的血污,想要讓她的本來面目不被玷污。她的臉滾燙,即使擦拭乾淨也仍然通紅,她的嘴唇追逐著他的手掌,鼻息噴在他的手腕上,讓他覺得脈搏的每一次跳動都牽引著心頭細碎的痛感。
突然鐵鏈嘩啦啦地響起,她捉住他的手,看入他的眼睛,突然雙手一抬,用鐵鏈鎖住他的脖頸,將他向自己拉低,然後酣暢淋漓地回擊,要將她的和他的魂魄都索要過來。
鐵鏈環繞在後頸上,冰涼沁骨,激得他腦中立時清醒。但她如此甜美妖冶,讓他甘心被她囚困,甘心做她的囚徒,與她水乳交融。
焉賚帶著人迎來的時候,平宗正捧著葉初雪的臉,星星點點的吻落遍她的眼皮鼻樑面頰唇角。這般的旖旎風光繾綣相悅在他覺來,短暫得如鴻雁掠過長空,轉瞬即逝。馬蹄聲驚醒了沉浸在濃情蜜意中的兩人,飛到雲霄之上的魂魄赫然歸位,兩個人都被失控的情緒震驚得不知該如何面對。
葉初雪乾咳了一聲,試圖轉過身去,手間的鐵鏈卻將他的脖子重重勒住。他趕緊低頭配合她將鐵鏈取下。平宗低頭去找不知何時鬆開的馬韁,卻發現韁繩纏繞在她的手臂上,兩人無言慌亂地趕在焉賚等人趕到之前將纏成一團的韁繩匆忙解開。
焉賚看見了葉初雪,鬆了一口氣,笑道:「葉娘子,你沒事兒就好。」
平宗低頭掩飾自己臉上未及退卻的激情。半晌才找到平穩的聲音:「前面怎麼樣?」
「帶頭的新兵有二十個左右,都已經綁了起來等將軍去處置。」
葉初雪想起睢子的話,問道:「莫非是五千新兵反叛了?」
平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五百來個,散布流言說要將新兵做餌放在前面送死。軍中人心不穩,前軍與後軍起了衝突,算不上大風波。殺了一批人,抓住了為首的回去處置。」
葉初雪心中又是一松,原來睢子說的不是真的。她突然反應過來:「我知道了,那個睢子,那群要劫走我的人,和在軍中散布流言的人是同一夥的。是睢子告訴我你要用五千新兵去做餌。」
平宗點了點頭:「我猜也是這樣。這批新兵招募得太急,沒訓好。」
葉初雪這才留意到焉賚等人衣履如新,疑心大起:「前面跟賀蘭部間的戰況怎麼樣了?」
焉賚面色登時變得古怪。見平宗也皺眉望著自己,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雪狼隘口並沒有伏兵。我已經派人繼續向前飛探了。」
「沒有伏兵?」葉初雪不可置信地望向平宗。
平宗苦笑:「只有我們在雪狼隘口跟自己人打了一仗。」
葉初雪輕輕「啊」了一聲,低頭不語。平宗皺眉看著她:「你知道什麼了?」
葉初雪心中飛快地轉過無數念頭,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目光疏離,已經不復之前濃情蜜意的模樣。她問:「龍城的防衛可還周密?」
平宗面色登時一寒,也想到了原因。他驀地鬆開一直環抱著葉初雪的手,冷冷地說:「下去!」
這樣的反應已經在意料之中,她毫不遲疑地從馬上跳下去,抬頭看著他:「你若再往前走也是徒勞無功,金都草原此刻只怕已經空了。這裡是龍城到金都草原最近的路,卻不是唯一一條路。我猜賀蘭部的軍隊現在正在向龍城進發。」
平宗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催馬離開,卻被她叫住。
「你等一下!」葉初雪上前拉住他手中的韁繩,「不是我!我也沒有想到!」
平宗把韁繩從她手中抽出來,重重揮了一鞭子:「駕!」瞬間飛奔離去。
葉初雪的目光一直追著平宗直到看不見背影了才轉回身來。身後焉賚正擔憂地看著她。葉初雪努力無視自己的尷尬,勉強笑了笑,將手上鏈子抖了抖:「焉賚將軍,你看看這怎麼辦?」
焉賚嘆了口氣,知道這種事情最後始終會落到自己頭上,牽過一匹性情相對溫馴的天都馬,為難地看了看葉初雪腳上的鏈子。他並沒有腳鐐的鑰匙,只得用佩刀將鐵鏈砍斷扶著葉初雪上了馬。
「葉娘子千萬坐穩,今日事急,不能慢慢走,你能自己騎馬嗎?」
葉初雪十分尷尬,沒有了平宗的護持,她在這草原上就如同最麻煩的累贅。她咬了咬牙:「我行。」這馬果然溫馴,葉初雪微微踢了踢馬腹,便小步地跑起來。葉初雪記著焉賚教的,將重心放在兩隻腳上,隨著馬背起伏,漸漸不那麼緊張了,迎著風小跑起來。饒是她滿腹憂慮,平生第一次自己掌控騎乘的快意也讓她心情豁然一亮。
賀布軍的大隊人馬駐紮在雪狼隘口下面。陰山余脈延伸到北苑以北,形成了環護京畿北部邊界的天然屏障。這屏障唯一的缺口便是雪狼隘口。遼闊的草原到這裡收作一個僅能容納四人並行的狹小山谷,其深三里,兩邊山體雖然都是緩坡,但也有百來丈高,歷來都是龍城京畿北部的關隘要地。
賀布騎兵出征歷來不帶輜重,輕騎減從,一人雙馬,向來以行軍快捷靈敏,來去倏忽難測聞名塞北。即便是紮營,也不像尋常軍中那樣設轅門營寨埋鍋造飯,而是採用一式的簡易氈帳,每個氈帳容納四人安睡,各自取水吃些隨身乾糧肉脯,重點是照料馬匹,整頓軍容。
葉初雪第一次見到丁零人的營地,確實與她幼時在落霞關所見大為不同。從遠處陰山余脈的緩坡上一路延伸到腳下,密密麻麻是數不清的氈帳,置身其中,如入大海,竟是望不見盡頭。身下的牝馬似乎察覺到她的震撼,放緩步伐,腳步輕盈地從氈帳間穿行而過。
葉初雪腳上鐵鏈只是被斬斷,叮叮噹噹拖在地上,一路響過,引得正在餵馬整鞍的賀布士兵們引頸爭睹。這情形倒是像極了當日在長樂驛她腳踝上綴著銀鈴從二百鐵衛面前走過一樣。充滿了陽剛氣質的軍營中,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會立即成為所有目光聚集的焦點。只是她如今已不復當初的心境。
葉初雪緊緊握住馬鞍,努力抬起頭,假裝聞不見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聽不見鐵鏈叮噹作響,也看不見出現在前面不遠處的平宗。她身為囚徒,卻要讓自己看上去像一位公主,縱然心頭百味雜陳,目光卻仍然清冷鎮定。給自己戴上誰都看不透的面具本就是她最擅長的事情,此刻她騎在馬上,俯視著眾人,這令她至少暫時不會被踩蹍入塵埃。
平宗皺眉抱胸看著她,似乎對她出現在這裡十分不滿。他趕回營地也沒多久,剛剛去查看過內訌中受傷的士兵,轉身出來就看見這個滿身血污的惹禍精像個從天而降的神女,吸引了他手下士兵全部的視線。平宗惡狠狠地瞪了焉賚一眼,卻換來對方的訕笑。平宗也知道這脾氣發得沒有道理,只得壓下怒意過去牽住葉初雪的馬頭,瞪著她。
葉初雪抱歉地一笑,笑容在平宗看來,卻充滿了譏諷的意味。她說:「沒辦法,我不能回龍城。」
平宗轉向焉賚:「帶她到我帳里來。」言罷轉身進了一個氈帳。
平宗的氈帳與其他人的沒有不同,因為地方不大,也就沒有擺放任何占地的器具,只是在地上鋪上了厚厚的裘毯,裘毯上卻被一張三尺見方的牛皮地圖覆蓋。葉初雪被焉賚送進來的時候,平宗正與手下幾名衛長研究地圖。
因為擠滿了人,氈帳里比外面暖和許多。葉初雪在一邊立了片刻,因一路騎馬過來被凍得發痛的手腳漸漸恢復了過來,酥酥痒痒,順著血脈慢慢爬行。
一個衛長正在地圖上比畫:「賀蘭本部原本散居在金耳湖周圍,這些年陸續有漠北各姓遷徙過來定居,金都草原可控弦之士十萬左右。」
平宗點了點頭:「加上婦孺有至少三十萬口,難怪他們會覬覦龍城,怕是金都草原已經容納不下那麼多人了。他們現在動員起來的兵力有多少?」
「賀蘭部私兵一萬人,另外據斥候探報,從雪地痕跡上看,至少有七萬騎前日整隊開拔。」
「七萬騎兵!」平宗喃喃地望向地圖。金都草原是一片廣袤無邊的水草地,金耳湖位於草原中心地帶,三條從陰山上流下來的河流匯入湖中,陰山雪水成為金耳湖永不枯竭的水源。「這麼多人馬是不可能通過雪狼隘口的,他們一定是沿陰山余脈向東……」他的手指從地圖上滑過,沿著代表陰山余脈的黑線,向東邊延伸,「到東邊的鴻雁沼再折向南方,從東面攻打龍城。」他收回了手,「現在是嚴冬,鴻雁沼的冰層結實,足以讓七萬騎兵通行。」
眾人登時議論起來。上次焉賚中伏之後,賀布軍都鐵了心要跟賀蘭部決一死戰,這次出兵一個個厲兵秣馬,戰意高漲,沒想到一路疾行到了雪狼隘口卻撲了空,自然人人心頭憋著一股火。在這些人里焉賚跟平宗最是親近,又是切身吃過大虧的,與幾個同袍商議了兩句,已經忍不住大聲道:「將軍,咱們所騎都是天都馬,現在去追,定然能在鴻雁沼前趕上他們,殺他個措手不及!」
眾人紛紛表態響應,有人說自己的衛可以星夜兼程,也有人說自己願意打前戰,用兩千賀布騎兵教訓七萬賀蘭部的騎兵,看看誰厲害。
平宗始終蹙眉不語,抬起頭來,見葉初雪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心頭突然一動,也不理帳中眾人的討論,起身走到她身邊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拉出氈帳。
「你都聽見了?」他皺著眉說,努力做出兇狠的模樣來,倒是讓葉初雪沒忍住撲哧笑了一下。
「看來你是不想去追擊?」
「我離龍城只有兩天路程,他們大隊人馬繞遠卻需要五天,我去追著他們跑做什麼?」平宗說話的時候死死盯著葉初雪的眼睛,想從她的目光中看出蛛絲馬跡,「你怎麼看?」
「我說的話你會信嗎?」她淡淡笑了一下,知道他定是將賀蘭部的行動與自己幾次聲東擊西的把戲聯繫到了一起。
「賀蘭部那七萬騎兵怎麼來的?」他攥著她的腕子問。她的手腕纖細,握在手中觸感清涼柔膩,像是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一樣。他對她的體質早已熟知,知道用多大的力她會痛,用多大的力她難以承受,此刻卻很想在她白嫩的手腕上留下自己的印記,青也好,紅也好,讓她想起自己的處境,記住自己的身份。
葉初雪的目光也隨著他落下,微微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光芒:「自然是從部中招募的。十萬控弦之士,只七萬騎兵出發,是因為沒有足夠多的馬嗎?」
「要招募這麼多人,準備這麼多馬,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件事的?」
葉初雪詫異地抬起頭:「你覺得是我做的?」
「你給他們送去了平宸,還想送去崔璨。」平宗手上用力,眼看著葉初雪唇邊的微笑漸漸掛不住,壓住怒氣說,「你一直想做的就是幫助賀蘭部起兵。根本就沒有什麼睢子對不對?那馬車是你在掌控,你是從哪裡找來的幫手?要將你帶到什麼地方去?」
葉初雪開始掙扎:「我說過,不是我做的。」
平宗惱怒起來:「賀布軍中的流言是你散布的!是為了挑起賀布軍內訌,給賀蘭部起兵留下時間。就像你之前慫恿龍霄提前趕到龍城,讓我無暇抽身出兵一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給賀蘭部爭取時間!」
「你把我想得太無所不能了,就算我能影響龍霄,又怎麼可能操控賀布軍?除了你貼身的鐵衛,我一個賀布軍都沒有見過。」
「但是平衍見過。你那個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侍女呢?流言就是在這五千人中散布的,都是平衍招募的新兵。晗辛在裡面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我不知道她做過什麼。」葉初雪冷笑,咬牙忍著腕上的劇痛,冷汗從額頭沁出來,「我從來沒有讓她做這些。」
「那你的謀劃是什麼?你要報的仇是什麼?」
葉初雪也怒了,瞪著他冷笑:「我要讓你失去你現在的地位和權力,你辛苦得來的一切,都會被奪走。你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沒錯,我幫了賀蘭部,我希望賀蘭部占領龍城,希望平宸稱帝,翻身將你踩在腳下。但除了我,還有別人也這麼想,有人早在我之前很久就與賀蘭部有了牽連。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賀蘭王妃!」
平宗一震,手上的力道鬆了下來,「頻螺?」他有一絲迷惑又有一絲恍然,「那天在佛堂中,是她放的火?為什麼?」
葉初雪沉默了片刻,搶出自己的手腕,低頭看去,那裡他留下了一圈青色的指印。葉初雪冷笑:「你也不想想我到北方來才多久,就是你所說的,賀蘭部要招募這麼多人馬,這麼短的時間不可能做到。」
「葉初雪,你知道你的話有多嚴重嗎?」他沉聲地問,仍不願相信。只是許多事情到這個時候就已經能融會貫通了。他低頭仔細地想,往事樁樁件件地彼此印證了起來。「延慶殿之變她是知道的?」他問,見葉初雪只是看著他冷笑,便已經明白。於是一切順理成章,平宗握起了拳頭:「為什麼?」
葉初雪不說話。
「所以她是在等著平若殺回龍城?」平宗冷笑起來,看著葉初雪,「你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同流合污?出謀劃策?竊取消息?」
葉初雪知道這個時候並不需要自己再說什麼,卻仍然忍不住說:「賀蘭部的異動由來已久,你卻一直沒有察覺,是因為你沒想到會在這邊出問題。這就是把狼當作朋友的結果。」
平宗冷笑起來:「狼?不過是死狗罷了。」他哼了一聲,轉身進了氈帳。
葉初雪這才鬆了口氣,將手腕捧到面前。那錐心刺骨的痛是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即使當初的箭傷,也因為篤定他會出現而變得不那麼可怕。不,手腕上的痛是不可怕的。她苦澀地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賀蘭王妃毗盧院中那四尊貞靜悲憫的菩薩來。此刻仿佛看見它們向著她微笑,似乎是要告訴她一切皆有因緣,一切皆要付出代價。
她無聲嘆息,抬起頭的一瞬間愣住了。周圍不知何時圍了許多賀布軍上來,一個個看著她,如惡狼一樣透著凶光。她心頭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平宗回到氈帳時,裡面衛長們仍然在熱烈討論,見他進來都安靜下來。
焉賚熱切地看著他:「將軍,咱們追不追?」
另一個衛長卻說:「龍城有險,咱們不可冒進,現在退兵守衛龍城還是來得及的。」
平宗心頭如熱油滾過一般,憤怒和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覺得體內有一股火氣無處發泄,讓他想拿起刀去砍,拿弓去射,讓他無比渴望嗜血的滋味。他走到地圖前看了一會兒,沉聲道:「不追……」
焉賚失望地「啊」了一聲,身邊幾個主戰的衛長也都十分沮喪。
平宗繼續說:「也不退。」他抬頭看了眾人一眼,見他們都露出迷惑的神色來,將手指向金耳湖,咬牙道:「咱們趁虛直接攻打金都草原。」
大家先是一愣,隨即興奮起來。仿佛大霧的夜裡突然看見了天上月亮一樣,所有人心中立即都理出了前因後果。
「對,打金都草原,既然賀蘭部已經撕破了臉,咱們就端他老巢!」
「龍城守衛禁軍十五萬,足夠應付賀蘭部那七萬人馬。等咱們掃了金都草原回師,里外夾攻,打他個措手不及!」
「金都草原水草豐沛,是京畿內最好的牧場,憑什麼一直讓賀蘭部這群反賊占據,咱們賀布部倒是遠遠在黃河邊上的荒瘠沙地放牧。」
平宗靜靜看著這些人熱烈陳說,唇角掛出一絲狠厲的笑來。對付豺狼,就要用比豺狼更狠的手段。丁零人從草原起家,草原各部歷來彼此攻伐擄掠,誰打了勝仗就會獲得妻子、財產和牲畜。雖然丁零人定都龍城將近百年,治下漢人越來越多,也逐漸放棄了草原上的這些陋習,但賀布軍本身都是草原上最好的騎手、獵手和勇士,他們骨子裡不會放棄對勝利和掠奪的渴望。
出於各種考慮,平宗都沒有打斷手下們的熱烈議論,只是沉默聽著。
突然外面傳來葉初雪的尖叫聲,打斷了平宗的思路,他面色突變,立即轉身衝出帳去。
「就是她散布流言讓我們自相殘殺!」
「她戴著手銬腳鐐,肯定是逃跑不及被抓的。」
「這女人當初在長樂驛就出現過……」
「妖女!」
「賊婦……」
「居心叵測……」
「歹毒心腸……」
議論聲從四面八方冒出來,人群的情緒被一波一波地掀了起來,仿佛一桶滾油倒入火盆,嘭的一聲火焰便向四周炸裂開來,躲閃不及的便會被波及。
而此刻所有的憤恨都集中在了葉初雪一個人身上。
葉初雪一向覺得目光是很好的武器。在與人對峙的時候,沉靜有神的目光會讓她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此刻她卻深深認識到這武器是把雙刃劍,當無數懷著敵意的目光匯聚到她身上時,便仿佛無數的刀槍加身,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刀刃,割裂她的皮膚,剖開她的肚腹,將她千刀凌遲,一寸一寸地焚燒。
此刻被幾百上千賀布士兵火辣辣惡狠狠盯著,那如狼一樣兇惡的目光讓她恍惚回到了晉王府的佛堂密室中,被大火包圍,火舌舔上她的衣角,灼熱燻烤她的眼鼻,熱焰隨時會撲過來將她焚為灰燼。從未來得及激發的恐懼在這一刻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目光激發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像是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她一步步後退,知道此時任何過激的舉動都會招致大禍,而唯一能夠救她的人卻在氈帳中對外面的一切一無所知。
誰都沒有料到他們的爭執會被旁人誤解成這個樣子。葉初雪幼時在軍營中長大,曾親眼見過軍中的譁變,知道這樣一群以殺戮為生的人聚在一起,輕飄飄任何一句不妥的話都有可能引來大禍。之前的新兵內訌,也不過是有人煽動了幾句引起的。眼下這些人的話,分明是要將賀布軍對引起內訌的憤怒引到自己身上來。
葉初雪心中飛快地估算形勢,想要不引人注意地靠近平宗的氈帳,不料剛退了兩步,就有人喊起來:「抓住她,別讓她亂跑!」
登時好幾條手臂從四面八方向她伸過來。身體被抓住的同時一切自控煙消雲散,葉初雪尖叫起來。男人粗糙而強壯的手臂拉扯著她的身體,有人制住她的肩膀,有人扭住她的胳膊,有人捂住她的嘴,汗味、馬革的腥臊味、男人身上特有的體味一起襲來,令她無可抑制地乾嘔,卻被緊緊鉗制住無法動彈。她只能拼命甩頭試圖把捂著她的嘴的那隻手甩掉放聲求救。
然而巨大的人群推擠著她,如陷入滾滾洪流,將她裹挾著往前走。慌亂逐漸戰勝了理智,氣味和身體觸感的刺激遠比火焰的灼燒要可怕得多。被眾人推擠、起鬨、咒罵、鉗制,她羞憤欲死,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仿佛是被剝光了衣服暴露於這群男人中央。
有人推了她一下,有人踩住她腳下的鐵鏈,葉初雪不出所料地摔倒。地上是被千萬人踐踏過的雪泥,她一栽下去就嗆得滿口鼻的泥水。周圍的人鬨笑了起來。她勉強抬起頭,只能看見眼前身邊林立著腿腳,密不透風,讓她看不到外面。有人見她抬頭,抬腳將泥水踢到她的臉上,登時又是一陣鬨笑。
葉初雪努力想要支撐起身體,卻被人一腳踩著頭壓了下去。雪泥水冷,但寒意是從內向外發散的。她咬著牙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智,知道必須堅持下去,必須堅持到平宗趕到。
似乎有人發令,讓人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她身上的鐵鏈成了最便利的工具,有人拉著她手腕間的鐵鏈把她扯到營地中央一處開闊地上,那裡立著旗杆,賀布部的狼旗高高飄揚。葉初雪被拽到旗杆下,鐵鏈子掛在木桿上,她被迫踮起腳尖懸吊在旗杆下面,像一條被漁夫捕獲掛在桅杆上炫耀的魚,徒勞地扭動雙臂想要擺脫桎梏。無窮無盡的羞恥感如同驚雷一樣擊中了她,葉初雪平生第一次後悔當初不如死在紫薇宮裡,即使是被貶為庶人、被賜自縊,也強過此刻這樣的凌辱。
她目光幾乎噴出火來,惡狠狠地從眼前一個個狂歡起鬨的人臉上掃過,她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臉,要讓這些人為這一刻的惡毒付出代價。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酷烈,圍著她吼鬧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人群向兩邊分開,平宗帶著楚勒、焉賚和七八個衛長匆匆趕到。
平宗也被眼前情景驚得呆住,死死盯著掛在旗杆上的葉初雪,一時之間像是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焉賚最先反應過來,一拉楚勒,兩人一起躥上去將葉初雪從旗杆上解下來。葉初雪渾身劇烈地發抖,牙齒磕碰嗒嗒作響。楚勒、焉賚都不知所措,向平宗求救:「將軍,葉娘子在發抖。」
平宗這才回過神來。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在他的腦中,他已經將周圍這群人砍殺得片甲不留。但他只能在心中這樣做,這是他的手下,他的兵,他的手足,他要用全部的力氣才能壓抑住心頭的熊熊怒火,不去握腰間的刀。他不能殺自己人。
平宗吸了口氣,壓抑住情緒過去握住葉初雪的手。她的身體是僵硬的,手腕如同枯枝,仿佛一折就會斷,手指冰冷,在他的掌心中微微彈跳。自從認識她以來,一路各種艱險,卻從未見她如此失態過。平宗加大力氣捏住她的手,抑住她的抖動,拽著她轉身面向眾人,沉聲問:「怎麼回事?」
早有衛長向手下詢問了情形,過來匯報:「他們說這女人就是散布謠言令新兵內訌的人。」
士兵中傳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對,她一定是賀蘭部的奸細!」
「她不是!」平宗高聲說,「你們找錯人了!」他的目光從離得最近的人臉上一一掃過,認出其中幾個便是這次新兵譁變中帶頭鬧事兒的,知道這件事情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果然就有人高聲問:「敢問晉王,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兒?」
底下立即有人應和:「對啊,是罪人嗎?為什麼身上戴著鐐銬?」
「女人怎麼會出現在軍營里?莫非是營妓?」
平宗感受到葉初雪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掙扎著要脫開他的掌握,連忙加力壓制住她,無聲地用掌中溫度安撫她。
「她是……」他開了口,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解釋,「她是南朝的永德長公主。」
眾人大嘩,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前擁了幾步。焉賚趕緊指揮鐵衛和各部衛長維持秩序。
平宗提高聲音繼續說:「她是我平宗的敵人。你們不可以輕賤侮辱她,我給予她丁零人最高的致敬,你們也必須照做。不要忘了丁零人的尊嚴,欺負女人,在我的軍隊中不允許!剛才誰帶的頭?」
喧鬧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們。有七八個人自動向前走了兩步,一言不發。
平宗冷笑:「什麼時候賀布軍中由你們來決定誰是奸細了?處置奸細也輪不到你們。擅動私刑是軍中大忌,本應將你們鎖拿審問,但大戰在即,也顧不上你們。每人杖責三十棍,調入先鋒隊,明日打頭陣衝鋒,勝無功,敗有罪,是死是活看你們的命吧。」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衛長們頗為為難,一起向平宗求告:「將軍,法不責眾,這件事情一來是屬下們治下不嚴,但也是因為……因為……這位公主行蹤詭異才引人誤會。現在大戰在即,牽涉此事者眾多,如果這樣處罰,只怕會影響軍心。」
「此事可以說是誤會,也可以說是有宵小混入其中企圖攪渾水擾亂軍心,就是因為大戰在即,才必須處罰。嚴明軍紀,才能整頓士氣,作惡而不受懲罰,只能令軍心渙散。」說到這裡,平宗提高聲音,「我賀布軍自來就是諸部諸軍中的精銳之師。是要做開疆拓土的英雄豪傑,還是要做欺凌婦孺的流寇兵痞,你們自己心裡都有打算。我的軍中絕不容許有剛才那樣的事情發生。涉事者眾,只能說明軍風更需要整頓。各衛長、隊長調查清楚,到底有哪些人參與了此事,天亮前將名單交上來。此戰之後,依據戰場上的表現再決定賞罰。」
眾人見他真的動怒,也知道平宗說到底還是手下留情,都不敢再說什麼,各自遵命。
平宗這才吩咐焉賚去命人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裳。他自有軍中侍從,卻不願讓更多無關之人再接近葉初雪,於是這類瑣碎的事情也都交由焉賚去做。
安排妥了,抬頭,見眾人仍在原處站著。沒有他的命令這些人都不敢走。平宗有意要給人看到葉初雪的特殊之處,便刻意不下命令,拉住她的手,低聲說:「跟我走。」
葉初雪的顫抖從始至終沒有停歇,即使有他在身邊這麼久,也沒有緩解的跡象。平宗心頭奇怪,猜她這回是被侮辱得很了,怕是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平復。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安撫,只想儘快將她帶離。
葉初雪一直低著頭,散亂的頭髮落下來,遮住了她的臉,令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溫順地任由平宗牽引著向人群走去,士兵們自然向兩邊讓開一條道來。走了幾步,來到人群的外圍,葉初雪突然停了下來。
平宗轉頭問:「怎麼了?」
她上前半步,突然摟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身上。
平宗徹底呆住,所有人也都目瞪口呆,不明白這女人這是在做什麼。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的仇,我自己報。」
平宗一愣,沒有明白:「什麼?」
葉初雪卻已經後退一步,順勢抽出了平宗腰間的佩刀,轉身就向一旁一個剛才帶頭鬧事兒的士兵砍去。
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登時一飆血噴了出來,在場所有人都驚呼了起來。
葉初雪不等他倒下,雙手握著刀又掄向另外一個事主。那人已經警惕起來,飛快閃身,到底還是被砍中了胳膊,痛得大喊起來。
葉初雪在第三次揮刀的時候被平宗制住。
「葉初雪,你瘋了嗎?!」他衝著她怒吼,卻換來她不顧一切的掙扎。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她尖聲喊著,嗓音因為用力太猛而變得嘶啞。平宗必須用雙臂緊緊勒住她的身體才能防止她掙脫。「放開我!」她不顧一切地一口咬在平宗的胳膊上,「我殺了他們!」
楚勒、焉賚趕緊過來一起將葉初雪和受傷的士兵隔離開。平宗抽空吩咐楚勒:「讓他們都散了,趕緊救治傷者。」
葉初雪仍在掙扎,狀若瘋狂。平宗這才明白剛才她一直沒有停歇的顫抖並不是因為寒冷害怕,而是因為胸中一腔怒火。她的仇她自己報。到這個時候他才想明白剛才她在耳邊說的話。
「好了好了,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他強硬地將她困在懷中,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聲音安撫她,「你報仇了。你親手把人給砍死了。葉初雪,你這個女瘋子,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兒了。」
她的呼吸急促如同風箱,每一次呼吸間都發出噝噝的氣息,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了的弓,被他禁錮在懷中,手臂和後背都僵直得幾乎能把肌肉掙斷。
他只能耐心地安撫她:「放鬆,放鬆,沒事兒了。有我在呢。我在這裡。沒事兒了。」
一直到人群散盡,天色漸暗,葉初雪的呼吸才漸漸平緩了下來。平宗一直沒有停止拍撫她的後背,直到她終於不再抗拒,手臂和後背都恢復了柔軟。「我帶你去吃點兒東西,洗個澡,換件衣服,好不好?」他低聲問,借著月光瞥見她髮根處隱隱閃動的銀光,不知怎麼心猛地一揪,「走,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