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龍城元夜聽驚雷
2024-06-12 04:05:31
作者: 青枚
王范、王越在南朝使者的宴席上被捉拿的事情,讓至正七年的最後一天的龍城充盈著詭譎的氣氛。因為改立新君,所以至正這個年號也就用到頭了。禮部尚書賀婁元光與太史令李嶸各自與僚屬商議了十二個年號備選。平宗卻無暇顧及,將這些事情全都交給平衍去操心。
捉拿二王的影響比想像中要大,不但琅琊王氏新近提拔上來的幾個官員紛紛上表請辭,就連與他們一同上位的范陽盧氏、趙郡李氏、河東柳氏等世家新貴們也都或委婉或直接地表達了不安。平宗只得將這些人叫來一一細談安撫。與此同時,平宗與軍中一些將領商議後決定將行動時間提前,出兵的準備也開始緊鑼密鼓又低調不引人注意地展開。等到他終於將事情處理得略見頭緒,已經有三四天不曾回府了。
不料還沒進門,就看見阿陁在王府大門前等著,於是便知道定然是有親信之人在書房等著,只得一面吩咐阿陁準備些熱布巾擦臉提神,一面匆匆向書房走去。
不出所料,等他的人是平衍。看見平宗進來,平衍拄著拐杖站起來,倒惹得他趕緊趨身過來扶住說:「你這禮數是從哪兒來的?」
平衍笑道:「這幾日最大的收穫就是拐杖用得越來越順手了,這是專門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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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宗連忙拉著他坐下,說:「有這拐杖行動靈活自然是好,只是似乎更累了。」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平衍的臉,見他眼下有兩團青黑,心中憐惜,說:「雖說是我一手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讓你勞心勞力,可話我總得說到。你不要因為事兒多就不顧身體,說到底還是不能太不在意。尤其是你的舊傷……」
「我的舊傷沒事兒,今年不是好好的嗎?」平衍並不願人提起這個話題,溫和地打斷平宗,笑道,「我知道阿兄這幾日定然忙得晨昏顛倒,聽他們說你今天一早就去了城西軍營,這一路奔波,怕是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剛才等你的時候,讓人準備了炙羊肝和湯餅,你先吃著,我有幾件要事得跟你匯報一下。」
平宗無奈地笑了起來:「倒讓你來做我的主來?」
「王妃不方便出面,別人又不敢做你的主,我就只好勉為其難了。」
聽他提起賀蘭王妃,平宗沉默了片刻,問:「金都草原那邊有什麼動靜?」
「一切如常,不見異動。」
平宗詫異地抬起頭與他對視一眼,對彼此心中的疑慮都十分清楚。「不見異動?」這種話他是不信的,「廢帝投奔他們,這麼大的事兒,他們怎麼可能沒有異動?」平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想了想問,「那邊的探子可信嗎?」
平衍嘆氣:「麻煩就在這兒。普通的探子只能在外圍打探,而賀蘭部幾個長老的部曲都知道你把賀蘭王妃囚禁起來,還要殺世子,將跟他們聯姻帶去的賀布部眾都排擠到了北邊草原去,水潑不進。」
平宗想了想問:「為什麼要去北邊草原?」
平衍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希望嫁過去的賀布女子得知他們的動向的話,自然會讓她們離得越遠越好。」
平衍也明白了,一拍手:「對啊!把她們打發到北邊去,那定然是南邊有問題。」
平宗也顧不上吃東西了,起身來到掛在牆上的羊皮地圖前細細查看:「扼守金都草原南邊的咽喉之地就是雪狼隘口。這裡是陰山余脈,山勢平緩,對龍城卻是俯衝之勢,如果他們突然襲擊的話……」
「問題是賀蘭部就靠那一萬私兵大概是沒有這個膽子的。如果要招募兵馬,一時半會兒他們也湊不齊人。」
平宗點了點頭,「大致也就是這樣了,他們肯定有所動作了,但願咱們還有時間,好歹忙過登基大典……」他停下來,問平衍,「聽說你抓了那個晗辛?」
平衍抓起杯子喝酒,一時沒有說話。平宗也就明白了,想了想問:「她什麼也不說?」
「不是。」平衍搖頭苦笑,「她什麼都說了,卻跟沒說一樣。」
「哦?」說實話,平宗對這樣的結果倒是不意外,因此也並不急著追問,等平衍自己說出來。
「也簡單,就是一切她都推給了她的主人。」平衍苦笑,「自從離開王府後,兩人用鸚鵡聯繫,她只是按照指令去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這次放走崔璨,就是因為鸚鵡這麼告訴她的。」平衍說到這兒頓了頓,說,「這件事情不妨從頭梳理一下。龍霄在見過葉娘子後便讓晗辛去見王范,我們將王范捉住的同時,晗辛又去放走了崔璨。」他看著平宗尷尬的表情似笑非笑。
平宗惱羞成怒,將手中的酒杯放下,鐵青著臉哼了一聲:「有什麼好笑的?」
平衍沒有說出來的話是,「笑你又被耍了唄」。他此刻倒是十分慶幸自己的對手要容易對付得多。晗辛雖然狡猾靈動,卻至少沒有這樣百轉千回的心思。他怕平宗面子上掛不住,略咳嗽一聲板起臉來說正經事:「不過你那位葉娘子卻是從來不做無用之功的,她為什麼要借你的手除去王范?又為什麼要將崔璨送到金都草原去?」
平宗聽他這話詫異起來:「你不是將崔璨追回來了嗎?審過嗎?」
「審了。」平衍依舊一臉苦笑,「崔璨比你我還糊塗。只說當時晗辛告訴他梁國公在賀蘭部,讓他去輔佐。」
平宗皺眉:「這倒是符合咱們的推測,賀蘭部擁立平宸是遲早的事兒,但除此之外,難道沒有說去了賀蘭部與什麼人聯繫嗎?」他心中明白,平衍若是能問得出來的話也不會在這裡苦笑了。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平衍那苦笑中的意思,心頭更是惱怒,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好幾件事要說嗎?換個話題。」
平衍被他小小的任性逗得笑了,拿起放在手邊的一捲紙遞給他:「這是我從禮部和太史令擬定的新年號中選了六個,你定一個吧。」
平宗皺眉:「這種事情你拿主意就是了,既然全權委託給你,何必還來問我?」
平衍收起笑容肅穆道:「擬定年號是國之重禮,關乎國運國體,豈可由我一個人決定?」
平宗將紙卷扔在案上,自己擺了擺手:「你是攝政王,當然可以自己裁決。再說定年號這種事情須得像你這樣飽讀詩書、熟悉經典的人來定,我一個武人定了只怕那些讀書人也不服氣。你要是覺得自己定沒有底氣,不妨將你門下那些名門出身的門客都找來幫你參詳。」他說著站起來向外走去,「這事兒你定了告訴我一聲,不必專門來找我請示。」
平衍無奈地低聲說:「我畢竟只是幫你一時,終究還得你自己去做。」
聽見這話,平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盯著平衍看了半天,語氣突兀地說:「什麼一時?我是要你的一世,你記住了,是一世。」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仿佛是害怕再聽見平衍多說一句話一樣,腳下飛快地離開書房。
外面冰冷的空氣迎面撲來。平宗疾走了幾步,這才停下來,深深地吸氣,定了定神走向書房後面他為葉初雪準備的房子。
不料進門卻發現沒有人。他幾天沒有回府,這裡竟和當日離開時一樣,絲毫不見有人住過的痕跡。平宗心頭先是一驚,隨即鎮靜下來。
出去打水的侍女蘇信回來看見平宗,唬得忙扔了水桶進來伺候。平宗板著臉問道:「葉娘子人呢?」
蘇信見她面色不善,忙說:「葉娘子這幾日都在佛堂那邊。」
平宗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就往外走,驚得蘇信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既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平宗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吩咐:「你回去吧,不要跟著了。」
賀蘭王妃的佛堂如今倒成了葉初雪專用。平宗推開暗室的門,果然看見裡面四堆炭火熊熊燃燒,中間的鐵籠子裡蓆子上鋪著錦緞被褥,憑几、矮案各種用具一應俱全。葉初雪就靠坐在鐵欄杆上,正在悠然自得地抱著一個酒葫蘆喝酒,看見他進來,便將酒葫蘆遞過去:「焉賚幫我找來的,青梅酒,你要不要來一點兒?」
平宗看見她這個樣子就生氣,問:「你在這兒幹什麼?」
也不知是因為喝過酒還是因為火盆的緣故,葉初雪的臉上少有地透著紅暈。她嘻嘻地笑,帶著微醺的醉意說:「這兒暖和啊。再說……」她說著站起來,手從鐵欄杆中間伸出來,撫上他的臉,「你看看你現在的臉色,黑得跟炭一樣,我就算不自己進來,你遲早還是得把我關進來,對不對?」她酒意上來,咯咯地笑起來,「崔璨已經到金都草原了吧?你發現得太晚了。」
平宗也笑起來,發現與她對峙的時候略占上風實在是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尤其是她自以為是的計劃被打亂而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他笑道:「你知道作繭自縛這個詞怎麼解嗎?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你把自己關在這裡以為這樣就安全了?怎麼就沒想到敵人來不了的地方,消息也來不了呢?」
葉初雪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就連紅暈也逐漸散去,越發顯得她面白如雪,雙瞳漆黑如點墨,凝視著他,像是要用這樣無言的凝視催他說出下面的話來。
平宗享受著自己的話帶給她的打擊:「晗辛這回真的被抓了,在平衍那裡。崔璨也沒能出得了龍城,被賀布鐵衛截了回來。這一局你占了先機,但贏的人是我。」
葉初雪一時沒有說話,而是在研判他所說的真實性。但這回她知道多半不會是假的。因為平宗說出了崔璨的名字。
在此之前,葉初雪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真實的想法,而崔璨在崔晏的光芒掩蓋下,並不是很引人注目。但她早在鳳都時就已經聽說過崔璨的許多事情,包括崔璨作為平宸伴讀,因為不肯代替平宸受罰而被趕出太學;他在禮部侍郎的任上幾次提出對官制的改革,要爭取更多漢官進入中樞位置,這些提議都被崔晏否決。
當然最令當初的永德長公主印象深刻的,是他曾經寫過一篇《論大業疏》。疏中崔璨詳細論述了南北兩朝彼此之間的異同聯繫,各自的歷史傳承和前景,最後得出了十分驚人的結論:南朝若不變革必然滅亡;北朝若變革太過激進也會分崩離析。崔璨寫就這篇文章是在三年前,因為文中觀點太過驚世駭俗,崔晏擔心會牽連自己,將崔璨叫來長談通宵,終於迫他自己將此文毀去。然而不論是崔晏還是崔璨,誰都沒有意識到就在他們徹夜長談的時候,這篇文章的抄本已經送到了永德長公主的案前。
「為什麼是崔璨?」平宗也十分敏銳地洞察到了問題的關鍵,「當初你勸我只殺崔晏,莫非就是為了留下崔璨?你對他到底了解些什麼?為什麼要將他救出來送給平宸?」
葉初雪仍然一言不發。
她的沉默實際上默認了平宗話外的意思,這令他的怒火猛地冒了出來,幾乎是咬著牙問:「為什麼要支持平宸?」
葉初雪沉默地看著他,就連他的憤怒也在她的算計之中,她早就做好了承受他怒氣的準備。甚至在心底,她覺得如果能被他的怒火燒死,或許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在問你話!」他暴喝一聲,火光被震得劇烈抖動起來,投在四壁上的影子也隨之晃動,仿佛是被他的怒氣席捲,無法自持一樣。然而她卻始終鎮靜,仿佛他那一聲怒吼不過是春風拂面一般,絲毫不能撼動她的心智分毫。
「因為……」她終於開口,本不想選在這個時機,絕殺還沒有到來。但她心軟了,知道自己如果不儘快結束這一切,也許會比他先潰敗。或許這不是全勝,但也足以令他含恨終生。「因為我想讓你生氣,暴跳如雷,束手無策,眼看著你這一生一手創建的基業,從此衰落下去,分崩離析。」
她安靜清晰地說出每一個字,目光清亮,眼神平靜,唯有唇角似有似無的譏笑泄露了一絲快意,以至於平宗看穿了這份平靜背後的恨意,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你竟然這麼恨我?為什麼?」
「為了我失去的一切。我到北朝來,來到你身邊,就是為了讓你也體會到你施加於我的一切痛苦。」
他迷惑起來:「我施加於你的?我做什麼了?」
這話倒讓她愣了一下,仿佛猝不及防遭受到重擊,震驚地瞪著他,銳聲問:「你不知道?你問我?」
其實平宗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但他絕想不到一切的波詭雲譎竟然源於那麼久遠的布置。「你把這一切歸咎於我?」他覺得不可思議,「羅邂還在南朝做他的文山侯,你卻來找我算帳?」
她詫異地盯著他,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她殫精竭慮,孤注一擲的復仇,他卻連原因都弄不明白。難道這一切在他看來竟然如此荒謬嗎?「我問過你很多次,你究竟與羅邂有什麼樣的交易,你從不肯正面答我。其實你這態度已經告訴了我答案。羅邂回南朝的目的根本不是為自己的家族洗清冤屈,而是要顛覆南朝整個朝廷。除去我只是第一步,之後他會奪取軍權,然後除掉琅琊王,自己登上寶座,對不對?」
「我不知道。」平宗直截了當地否認,「我給他的任務沒有這麼多的內容。」
「是啊,你明確指示的只有一個任務。」她笑得十分苦澀,「利用他與我曾有婚約的關係除掉我。」
平宗張了張嘴,卻發現這話根本無法反駁。他的確是這樣告訴羅邂的,雖然說的時候壓根兒沒想到這樣毫無根基的計謀居然會成功,但這的確出自他的布置。當時他在苦戰高車,柔然與永德長公主合作,令他腹背受敵。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從來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總覺得羅邂如果能在南朝立住腳便是成功。因此他也從沒有將永德的失敗歸結到自己身上,但是沒錯,如果她要找一個人報仇的話,他的確不能算是無辜的。
「原來你是懷恨而來。」他說出這句話,心情比想像中要沉重得多。比起這樣的真相來,他倒寧願她是陰受了委派,施展苦肉計,刻意到他身邊來,為她的國家獻身。如果是這樣,至少他能向她證明,那些人不值得她拋卻家園如此犧牲。但她不是,她來只是出於恨,這是人間最無法可解的情感。「所以你要讓我體會你所經歷的每一件事?你要親手毀了我的朝堂?」他冷笑起來,「就憑你?」
「憑人心。」她靜靜地說,絲毫不被他的挑釁煽動情緒。
「人心?」平宗有一瞬間的失神,想起了那一次她堅持在床笫間與他面對面,她說怕看不見人心。
「你與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算計?」
葉初雪沉默了一瞬間,旋即點頭:「是。」
「你是個瘋子!」平宗向後退了一步,從心底湧上來一陣噁心的感覺,不能自已地搖了搖頭,「你太可怕了。」
他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被葉初雪全都看在眼底。只要讓他不高興就好了。她冷笑:「所以你還不相信我能親手毀了你嗎?」
平宗哼了一聲,臉色鐵青,看著她的目光中再沒有一絲暖意。現在對他來說,她不再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也不再是個讓他願意付出代價去擁有的女人。此刻看她的眼神中,只有冷峭的傲慢,就像他每次上陣臨敵時,抽出寶刀注視著敵人時那樣,看著她。
「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決不會讓你得逞。」他冷冷地說,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你是想讓平宸和賀蘭部跟我做對頭,挑動我們的內訌。你所謂的毀掉我的基業,只有一條路,就是平宸自立為帝,並且在戰場上打敗我。就算你智計百出地做了那麼多的鋪墊,但有一樣你永遠無能為力,你知道是什麼嗎?」
葉初雪知道,但她無法說出口來。
平宗替她說了,「最終的決戰始終是在我和平宸之間,你就算再神機妙算也代替不了他。」他冷酷又傲慢地笑了起來,「他在延慶殿已經輸過一次,你不過是讓他再輸一次而已。」
葉初雪的目光不曾從他面上離開須臾,從始至終不為他的言語所動。直到此時才微微笑了一下:「既然這樣,不妨走著瞧,看看是你贏,還是我贏。」
「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了必敗的位置上,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輸贏?」平宗笑起來,看著她的目光中只有不屑。
「我敗了不過一死,你敗了就是要整個國家為你陪葬,這個局我願意賭。」她仍然氣定神閒,對他的冷漠微笑以對。平宗有瞬間的恍惚,仿佛這微笑不再若以往那般縹緲,變得真切了起來。但那只是一時的眼花罷了,她的笑意依舊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他輕蔑地說出兩個字來——「做夢!」說完便轉身向外走去。這間有她的房間已經令他無法再忍受下去。平宗覺得這個世界變得無比可笑,他走進這間暗室的時候還以她的保護者身份自居,離開時已經是她的仇人。
她原來這樣恨著他。
這個認知是所有的陰謀利用反目背叛中,最令他心痛的一個。平宗顧不得去想原因,只是知道當豺狼視你為仇敵,你卻將它當夥伴的時候,必然結果就是遭到噬咬。他身上的疤痕還在,沒想到又一次陷入了同樣的危險之中。
推開門的時候,暗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將火焰扯動著嘩啦啦地猛烈跳動,火舌不約而同地向鐵籠的方向捲去。葉初雪輕聲驚呼,向後退了一步,退到鐵籠的中央,遠遠看著他走出門去,突然忍不住叫住他:「你等一下!」
平宗本不想理她,只是聽見了她之前的驚呼,強忍著沒有回頭,聽到這一聲似乎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停下腳步的理由。他回頭看著她,想看她還有什麼有毒的話要說出來。
果然,她從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落下風。她說:「你別死在平宸手下,我還要親手報仇。我的仇,從來都要親手報。」
他像是聽見最好笑的笑話,大笑著轉身出去。
外面天色已經全黑。漫天星光如雨,蕭疏地落在頭頂。平宗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氣,匆匆向外走去。
出了門才發現佛堂外的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眾人見他神色不對,期期艾艾不敢過來。平宗沒好氣地點名:「焉賚!」
焉賚蹭過來,他還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已經決裂,為難地說:「是葉娘子自己要住那裡的,說是將軍你遲早還是會把她關進去。」
「說得沒錯!」平宗冷冷地說,「鑰匙在哪裡?」
焉賚從懷中掏出一枚黃銅鑰匙:「那我要不要現在去把她放出來?」
「放出來做什麼?」平宗反問,見焉賚無措,給出一條明路來,「把鑰匙扔了。」
焉賚一驚:「扔……扔了?扔哪兒?」
平宗突然發怒:「還用我教嗎?湖裡,破冰扔進去,保證永遠不會有人找到!」
焉賚猶自沒有看臉色,怔然問:「那不就打不開鎖了嗎?」
「那就把她關一萬年!」平宗沉著臉往外走,一邊吩咐,「有事情要說的跟我來。」
眾人於是紛紛跟上他急速的腳步,剛剛走了沒兩步,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連串噼啪的爆竹之聲。
火藥塞入長竹竿的頭上點燃,竹報平安,火星四濺,眼前一時無比絢爛,火光竟然掩蓋住了星光。
平宗詫異地看了會兒,才恍然想起至正七年已經過完了。
身邊一個屬官上來匯報:「樂川王選定了『大統』作新年號。」
「大統?」平宗念著這兩個尋常不過卻又被寄予了幾代人夢想的字,看著遠處夜色里星星點點綻放的爆竹火光,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