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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試看人間翻覆手

2024-06-12 04:05:29 作者: 青枚

  龍霄身後的護衛紛紛抽刀將他與謝閣護在中央。龍霄衝著平宗怒喝:「晉王!你這是什麼意思?」

  平宗看著王范、王越被拿住,這才轉向龍霄,笑道:「讓尊使受驚了,真是很抱歉。王范、王越二人交結敵國重臣,圖謀不軌,今日證據確鑿,所以一舉拿下。此事與尊使和使團無關,大家不必擔心。朝廷不幸,出了不肖的逆臣,在登基大典即將舉行之時清理門戶很有必要。」

  龍霄驚得瞪大了眼睛,去看被按在地上的兩人。王范也正奮力抬頭朝他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甫一接觸,押著二王的賀布鐵衛就用力將王范的頭摜下去,喝道:「低下頭!別東張西望!」

  

  龍霄若之前還有疑惑的話,現在心中已經如明鏡一樣清楚,他通過晗辛與王范取得聯繫的事情平宗已經知道。對方之所以在這樣的場合突然發難,自然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龍霄身為南朝使者,只要北朝不願對南朝正式宣戰就不會對他有分毫冒犯,但當著他的面整治王范,這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顯。

  龍霄知道這個時候一點也不能示弱,不假思索地抬頭冷笑:「晉王清理門戶害怕沒有機會,卻在我面前喊打喊殺,難道是要讓我來給你們充任廷尉辨是非黑白出來?」

  平宗朝龍霄這邊走來,剛動了兩步,龍霄身後的護衛齊齊向前兩步,執刀擋在他的面前。這邊賀布鐵衛自然不甘示弱,也紛紛抽刀相抗,兩邊對峙,彼此毫不退讓。龍霄帶來的護衛也都是他從羽林、明光兩軍中選出的精銳忠心之士,雖然身在敵境,面對的又是北朝最聲名威赫的賀布鐵衛,卻絲毫沒有半分怯意,手中齊刷刷地亮著刀刃,迎向賀布鐵衛。

  一時間廳中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副使謝閣不由自主向後退,無奈膝蓋發軟,剛退了一步,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他身後兩名隨員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謝閣心知自己丟了人,慚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順手扶住身邊隨員的手臂,這才發現這個二十歲出頭名叫顧廉的年輕人,雖然看上去面不改色十分鎮定,但幾層衣物下緊繃著的肌肉卻在微微顫抖,泄露了他心中的驚恐。南朝眾人將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龍霄。

  龍霄看著平宗冷笑:「怎麼,晉王今日是要將我的使團全斃於此嗎?」

  平宗卻對眼前這針鋒相對的對峙處之泰然,淡淡地說:「這些都是我們草原上的勇士。草原的習俗,面對敵人的刀劍,只能以無畏和勇氣去面對。是你們先挑釁的。」

  龍霄被他的話氣得笑了:「原來當著我的面亮刀抓人不是挑釁,卻嫌我的護衛護我周全是挑釁。貴國勇士的膽量就只有這些嗎?」

  平宗朝楚勒笑道:「你看,咱們這個不是待客之道呢。後退三步,想來南朝尊使也不會在這種情形下擅動兵戈的。你說對不對,龍大人?」

  楚勒這才發出號令。賀布鐵衛紀律嚴明,令行禁止,聽到楚勒的號令聲,整齊劃一地收刀向後連退三步,與南朝護衛拉開距離,卻人人都緊緊盯著對面,握刀的手毫不放鬆,區區三步的距離,對他們來說幾乎就像不存在一樣。

  龍霄知道也只能爭取到這個地步,便不再糾纏這樣的事情,轉而問平宗:「雖然殿下捉拿自己本朝的官員我們無從置喙,但凡事說不過一個理字,你們再有理由,這畢竟是我們在做東,就這樣被你們攪了,總得給個正當的說法吧?」

  平宗倒是被他這話逗得樂了:「尊使想要什麼樣的說法?」

  「既然是在我的宴席上抓人,總得拿出證據來吧。」

  平宗冷笑了一下,問:「尊使真的想要證據?」他沖楚勒使了個眼色。楚勒捧著一樣東西來到龍霄的面前。平宗問:「這個作證據不知道尊使覺得如何?」

  龍霄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看見楚勒手中那個手架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笑了一下問道:「這是什麼?」

  「難道尊使看著沒覺得眼熟?」他壓根兒不給龍霄辯解的機會,逕自說下去,「這難道不是尊使遣人送給王范的嗎?」

  龍霄只覺涼氣順著衣領往後背里鑽:「原來晉王所指結交敵國重臣指的就是我?所以連王典客這個根本沒見過這東西的人也被牽連了?殿下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望明示。」

  賀布鐵衛向兩邊讓開一條通道讓平宗來到龍霄面前。龍霄揮手讓在身前的護衛們退後,三丈見方的地方只有兩人面對面凝視著彼此。平宗能看出龍霄眼中的怒意,心中覺得十分快意,語氣便也就輕佻了起來:「意思還不明白嗎?還有五日登基大典便要舉行,這幾日龍使和諸位隨員不妨在龍城好好逛逛,不要惹是生非,與不該見面的人見面。待到登基大典結束,這二位便交給尊使,送歸南朝如何?」

  龍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殿下真會說笑話,二位大人又不是我們南朝的人,怎麼肯別妻棄子背井離鄉地跟我走?」

  「跟著尊使去南朝,過了落霞關,天高地闊四通八達,要走哪條路都行。若留在龍城,沾染上了叛國通敵的罪名,就只剩下了一條路可走。你不妨問問他們二人,願意選哪條路。」

  「就算他們願意跟我走,」龍霄仍舊冷笑,已經猜到了平宗的本心,「我又有什麼道理要帶他們走?你北朝的官員犯事兒,按照你北朝的律令去處罰便是,與我這個外人有什麼關係?」

  平宗一拍手,轉身面對被按在地上的二王,淡淡地說:「你看,不是我不赦你們,是南朝無意為你們出手。這就怨不得我了。楚勒,將兩位大人帶到大理寺去,待登基大典過後,由大理寺卿顧少庭連同有司官員審理。」

  王范的臉被迫貼在地磚上,冰涼的寒氣侵染全身,聽見龍霄拒絕,突然不顧一切地抬起頭來大聲道:「龍使莫忘了琅琊王的許諾!即便對我置之不理,還有我琅琊王氏全族上下幾千口人的性命,萬望龍使出力保全!」

  龍霄一皺眉,向後連退了三步。他與平宗周旋,本來就是故意攪渾水尋找機會摸清底細為兩人脫罪,不料他如此沉不住氣,一句話將自己結交南朝琅琊王的事實供認不諱不說,還扯上了琅琊王氏的全族。龍霄心中疑竇大起,王范好歹出身名門望族,再不濟也不至於如此愚蠢,這其中定然還有別的陰謀。

  平宗皺眉看著王范,對楚勒說:「將他的嘴堵住。琅琊王氏好歹也是幾百年的望族,他這個時候四處攀咬,也不嫌丟人?」

  龍霄搶著說:「你們只憑一塊木頭做的東西就能給人定罪,還有什麼道理可講?木頭又不會說話,你們說我與這兩個人暗中結交,總得有人證吧?他們倆一個是鴻臚寺的典客郎,一個是禮部侍郎,與外國使臣接觸不是理所應當嗎?」

  平宗笑道:「我又怎麼會冤枉好人?在你們之間傳遞消息的人是誰,尊使還不清楚嗎?」

  龍霄之前再三問過謝閣,知道晗辛不在這裡,心中安穩,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清楚,還望晉王殿下明示。」

  焉賚眼看事情要扯到晗辛身上,連忙大聲打斷:「將軍——」

  平宗和龍霄一起向他看來,焉賚卻不知道後面該如何繼續說下去,被幾道目光瞧得一滯,更是說不出話來。就在此時,忽然聽見翅膀扇動的聲音,撲稜稜地飛進來一隻黃綠色的鳥兒,也不顧堂中緊繃得令人幾乎上不來氣的緊張氣氛,嘴裡咕咕地叫著,在眾人頭上盤旋。焉賚眼尖,一眼認出這是一隻鸚鵡,心中突然一沉,喊道:「哎呀!不好!」

  平宗沉住氣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握,竟在瞬息之間,將那隻鸚鵡捉在了手中。他打量了一下這鸚鵡,皺眉問焉賚:「什麼不好?」

  焉賚心知闖了禍,但這樣的場合下也沒辦法細說,只能來到平宗身邊,低聲說:「這鸚鵡我見過,當初晗辛讓我將它帶給葉娘子。」

  平宗聽了眉心一擰,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楚勒驚訝地說:「既然帶給了葉娘子,為什麼又出現在這裡?」

  這話簡直是落井下石,焉賚狠狠瞪了他一眼。楚勒這才恍然大悟:「你是說,這鸚鵡又自己飛回來了?它飛回來做什麼?」

  龍霄在一邊幾乎幸災樂禍起來:「鸚鵡的本事不就是學舌嘛。」

  平宗握著鸚鵡上下打量,突然伸手輕輕撓撓鸚鵡的下巴,口中吹著口哨,稍加逗引,那鸚鵡便開口說話,發出的聲音赫然類似晗辛:「哥就可感!」

  平宗回頭看了看身後一干人等,又朝龍霄望去。龍霄一攤手:「我可聽不懂。」

  「這就去辦!」平宗替眾人翻譯,「這是晗辛對任務的回覆。她要去辦什麼事兒?」

  所有人都一臉茫然。堂中一時非常安靜。平宗目光從焉賚面上掠過,眼風凜冽,颳得他麵皮生痛,焉賚慚愧地低下頭去,一言不發。平宗再開口時,聲音陰沉:「晗辛在哪裡?」

  楚勒:「我這就派人去找。」

  平宗想了想:「讓樂川王去找,要是還有人能找到這個人,也就只有樂川王了。」

  此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龍城開始宵禁,城中戍衛士兵奔走坊里之間,大聲吆喝著「禁時已到,坊門關閉,各安枕席,慎勿輕出——」龍城七十二坊同時關閉坊門,一百六十一條街道,漸次響起關閉坊門時的金鐘之聲,一時之間,偌大的龍城便街道肅清,閒雜人等盡皆消失。只有一隊隊士兵在街坊間巡走,查找還沒有回到坊中的行人。

  一輛牛車慢悠悠地行走在坊間道路上,不時被巡邏的士兵攔下來詢問。晗辛坐在車中,手執焉賚送她的那枚令符,每遇到盤查便亮出來,巡街士兵見是太宰府的令符便紛紛放行,竟然讓牛車從龍城東邊的長生坊一路來到了大理寺監牢所在的慶善坊。

  大理寺的監牢自然重兵把守,但因為崔氏有二百多人關在這裡,一時間人滿為患。晗辛來到獄卒所在的屋外,見四五個獄卒正在裡面一邊喝酒一邊扔著幾枚籌碼賭錢。晗辛叫出領頭的一個,亮出焉賚送她的太宰府令符,板著臉對獄卒說:「奉晉王之命來提一個人,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崔璨的?」

  獄卒狐疑地打量她,問道:「既然是晉王的命令,為何不是焉賚或者楚勒將軍來,倒讓你一個女子來?」

  晗辛冷笑:「原來太宰府的令符還需要看是男是女?這話你怎麼不對晉王說去?」

  獄卒卻是個慣經場面的老油子,也不著惱,只是笑道:「小娘子這話說得卻是有趣,我若見得著晉王,哪裡還會天寒地凍地在這個地方待著?你也莫用晉王的大腦袋來壓我,他那麼個大忙人若有工夫跟我生氣,也是我家祖墳上冒煙嘞。」

  晗辛瞪著他看了半晌,反倒笑了:「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令符是誰的!」

  她說著將令符背面亮了出來,偌大的「焉賚」兩字的陰紋刻在背面,獄卒看了一怔。晗辛冷冷地說:「你不是說要讓焉賚將軍來提人嗎?想來這令符勞動不了你的大駕,不妨我這就去回稟他一聲,只說他這江北通行的令符唯獨你老人家看不入眼。晉王忙,他就不忙?你當他就有空撥冗來跟你嚼舌頭嗎?」她將令符晃了晃,收回袖中,「你可想好了,我出了門,你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那獄卒還在猶豫,晗辛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尋常我也不愛做這等毀人前途的事兒,可被人欺負了總得回去有個說法,這你就怨不得我了。」

  眼見她已經快要出門,獄卒連忙出聲叫住她:「罷了,罷了!我惹不起你們這些貴人們,我一家老小的,犯不著為此丟了飯碗。你且略等等,我給你提人去。」

  晗辛轉身看著他冷笑:「你可想好了,萬一我是來誆你的呢?」

  「不敢不敢……」獄卒一連聲地告饒,想了想仍是不甘心,試探地問,「可是按照規程,這令符我得去將前後圖案文字拓下來,日後有人來核查的時候好交代。」

  「這是自然。」晗辛口氣放緩,臉上也帶了些笑容,「我是跑腿辦事兒的,你記錄明白,以後查證大家都方便。」

  獄卒見她如此,這才放心,點了點頭不再耽擱,一面叫人去將崔璨提出來,一面當著晗辛的面拓令符。他見晗辛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有心搭話,便問道:「這批人犯已經關了兩個多月,眼見著都到年關了,人到底還殺不殺啊?」

  「怎麼,你就這麼想殺人?」晗辛斜睨了他一眼,嘆氣搖頭,「要我說,還是別殺的好,造殺業!」

  「小娘子也信佛陀?」獄卒登時來了興致,說,「人人都說這佛陀保佑來世,可這輩子都還沒活出個模樣呢,誰還顧得了下輩子?譬如今日都要餓死了,誰管明日是不是有綾羅綺緞穿?」

  晗辛本沒有心情與他廢話,只是聽見他這樣說,不免覺得有趣,問道:「你覺得來世不可求?」

  「不是不可求。」他嘆了口氣,「我們家那口子就日日拜佛吃齋。可我想,她求的是她的來世,我也就與她一世夫妻,來世就各奔西東了,誰在乎她過得如何呢?」

  晗辛聽著呆了一呆,笑道:「你這人的想法倒是有趣。」

  獄卒將令符拓好,雙手捧著遞給晗辛,笑道:「我這人沒別的好處,就是想得多些。所以剛才多問兩句,倒惹得小娘子生氣了,你可千萬別見怪。」

  正說著有人將崔璨帶了出來。

  獄卒對晗辛說:「還得留人犯一個手印,小娘子稍候。」說著拿出一張紙來抄寫文書。

  晗辛打量眼前之人。在這個監牢里關了兩個月,早已經蓬頭垢面,滿面鬍鬚,看不出面孔原本的模樣來,身上極瘦,襤褸的衣褲穿在身上就像是套了個麻袋一樣,露出手腕腳腕,又干又瘦,形如枯槁。晗辛問:「你就是崔晏的侄子?」

  那人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燦若明星,倒是令晗辛猝不及防地心頭一怔。只見他輕聲說:「在下清河崔璨,已故常山公禮部尚書崔晏是我二伯父。」

  晗辛倒是從來沒見過有人在如此狼狽不堪的情形下,還能這樣不亢不卑,仿佛他此刻不是衣衫襤褸地被人從監牢里拖出來,而是峨冠博帶地站在書院中向同儕之輩侃侃而談。她清了清嗓子,說:「我奉命帶你出去,你跟我走吧。」

  崔璨什麼也不問,只是點頭說:「好。」

  那邊獄卒將手續辦好,拿著印泥走到崔璨身邊:「你按個手印就可以走了。」

  崔璨便伸出手指來。晗辛忽然喊住他們,說:「這位崔相公出身世家,簽寫名字也可以吧?」

  獄卒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歷來犯人都是留手印……」

  崔璨卻道:「不妨事。」他伸手在文書上按下手印,又看了晗辛一眼,說:「我再簽上名吧。」

  獄卒連連點頭:「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隨即有人拿來筆墨,崔璨伸出枯瘦的手,捏住筆管時手微微顫抖,晗辛看得分明,知道他是被關得久了,體力精神都不濟,也暗怪自己多事。「既然有手印了,就這樣吧,不用簽了。」她匆匆地說,想儘快帶他離開。

  崔璨卻微微一笑,說:「很快就好。」說著筆走龍蛇,寫下自己的名字。「崔璨」兩個字寫得遒勁張揚,力透紙背,全然不像是出自之前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他寫完抬頭問晗辛:「可以嗎?」

  晗辛面上突然一熱,轉身向外走:「走吧。」

  獄卒已經將崔璨身上鐐銬取下,他便扶著牆,跟在晗辛後面,緩緩走著。裡面監牢石壁上插著的火把照亮通向外面的甬道,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投落在身前。晗辛低頭便能看見崔璨的影子在自己腳下微微顫抖。只消與自己的影子略一對比,便能看得出來那顫抖並非火把搖曳造成的。她放慢腳步,卻沒有轉身,知道崔璨這樣的人,寧願死也不願意將自己的軟弱暴露於人前。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外面,蘇翁趕著牛車就在門口相候。晗辛掀開車簾,讓崔璨上車,他卻一時沒有動,看著晗辛問:「這是要去哪兒?」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她微微笑了笑,「這輛車會送你出城。」她將手中令符交到崔璨手中,「這個可以保證你通過各個關卡。城外有人等著你,只是……」她打量了一下崔璨枯瘦的身形,略有些擔憂,「我怕你騎不了馬。」

  「沒關係。」他輕聲說,不動聲色,「不妨事的。」

  晗辛點了點頭,繼續說:「城外的人會帶你去金都草原。」

  崔璨眉毛一挑:「去賀蘭部?」

  晗辛點頭:「你在那裡會安全,也有你的用武之地。」

  崔璨想了想,搖頭:「我全族老小都還關在牢里。」

  「眼下只能送你出去。」晗辛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的,只得把話說明白,「你在牢中這些時日,龍城的天早已經變了好幾回了。新帝即將登基你是知道的,廢帝梁國公去了金都草原你可知道?」

  崔璨一怔,隨即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他低頭想了想,「我伯父已經被殺,崔氏這一輩里我年紀最長,想來你們是想讓我們崔氏繼續輔佐梁國公?」

  「總好過困守龍城,全族被誅吧。」晗辛知道明白人不用把話說得太透,「當日只斬了崔晏,已經是我家主人出力相救的結果。她在竭盡全力,只希望你不要辜負她。」

  崔璨這才醒悟過來,忙問:「尊主是哪一位?日後如果有機會,必定要當面向他致敬。」

  晗辛點點頭:「你快走吧,這令符出了城就扔掉吧,免得萬一被人看見,後患無窮。」

  崔璨驚訝地問:「你不要了嗎?」

  「用了太多次,這回提你出來,留了案底,只怕以後都不好用了。快走,再晚被發現就糟了。」

  崔璨是個極其理智明白的人,聽她這樣說,便也不再多說,深深施了一禮,坐進車中。晗辛追著又囑咐一句:「車裡有肉脯米酒,你省著點兒吃,從這兒到金都草原要兩天時間呢。」

  「後會有期!」崔璨拱手道別。

  晗辛一直目送著牛車走到街道盡頭,向北拐走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慢慢往回走。她最近住在慶喜坊,離這裡倒是不遠,只隔著兩三個坊。夜裡坊間街道一個人都沒有,她也不著急,慢慢走著。

  這是個難得的晴雪之夜。大雪初霽,將天空洗得十分乾淨。難得冬夜裡也有群星閃爍,滿天星斗,雖然沒有夏夜裡繁盛,卻令人更加清晰地看得清每一顆重要的星星。晗辛索性站定,抬頭仔細辨認天上的星宿。曾經有人教過她天象,可惜只學會了辨認東方七宿和北方七宿,便再也沒有機會學了。她悵惘地看著星空,幽幽地嘆了口氣。

  一陣風掠過,刺骨的寒意讓晗辛沒來由地心中一寒。多年行走在外的經驗,讓她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再停留,加快腳步,匆匆向住處走去。

  宵禁後的龍城街坊之間一片黑暗,晗辛行走其間,只聽見自己腳步聲落在雪地里咯吱的響聲,卻總覺得在黑暗的角落裡,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她不由自主地小跑了起來,那種異樣的感覺如影隨形,令她越發確定危險就在不遠的地方。

  突然眼前亮起了兩盞燈籠。

  晗辛定住腳步,眯著眼試圖看清打燈籠的是什麼人。

  燈籠微弱的光暈後面,影影綽綽有數不清的身影。

  晗辛一怔,果斷轉身向來路跑,卻不妨嘭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她嚇得尖叫起來,隨即被幾隻胳膊伸出來死死抓住雙臂。

  「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好大膽子,快放開我!」她奮力掙扎,尖聲地呵斥。

  四盞燈籠出現在眼前。晗辛掙扎不動,只得停下來,直勾勾看著眼前坐在肩輿上的人,一顆心冰冷到底。

  平衍看著她說:「你不該留在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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