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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曉來掇得乾坤動

2024-06-12 04:05:18 作者: 青枚

  出了落霞關就正式進入了北朝的領域,龍霄一行在前來迎接的典客郎王越的引導下緩緩而行。三十人的使團出行,自己帶了一百名護衛;北朝按照禮節,派五百人護送,加上王越帶來的二三十名隨員,近七百人的隊伍又帶著大批禮物、補給,誰都沒有指望能走多快。

  

  王越出身琅琊王氏,家風使然,學養深厚。琅琊王氏歷代尊崇儒學,族中子弟也都個個謹遵聖人教誨,謙遜溫厚,儀態超拔。南朝諸人慣來有種北方被蠻族統治必然文明敗壞、茹毛飲血的先入之見,見到王越這樣的人物無不驚訝讚嘆,大感意外。龍霄倒還罷了,使團中隨他同來的人里頗有幾個經學功底深厚之人,一路與王越切磋交流,如逢知己。一行人很快消除了隔閡,相談甚歡。

  車隊突然停了下來,有人來向龍霄稟報:「有個奇怪的客人求見尊使。」

  龍霄好奇,問道:「怎麼個奇怪法?」

  王越神色古怪,只是說:「尊使去看看便知道了。」

  王越引他到一處見外客的帳篷外,施了一禮之後便離去。龍霄心中無比好奇,掀開帳簾大步走了進去。

  帳中是個男裝的年輕女子,正坐在胡床上托腮看著面前矮几的陰刻雲紋不知在想什麼,聽見動靜便笑吟吟地起身沖龍霄抱拳行禮:「龍駙馬,好久不見了。」

  龍霄一怔,仔細打量這女子,確實依稀似曾相識,卻著實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我認識你?」

  「龍駙馬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你迎娶我們永嘉公主,我還喝過你的喜酒呢。」

  龍霄一怔。他與永嘉的婚禮在五年前,眼前女子最多不過二十一二歲,當時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喝喜酒這種事情似乎也輪不到她。只是眉眼實在熟悉,看她神情也不像是胡編亂扯。

  對方見龍霄蹙眉沉思,忍不住笑起來,決定放他一馬:「我叫晗辛,當日是跟著永德長公主去赴宴的。」

  龍霄恍然大悟:「你……你不是死了嗎?」

  晗辛打趣地瞧著他:「死而復生這種事兒龍駙馬見得還少嗎?」

  龍霄拍拍額頭:「是我蠢了,實在沒想到她在北方的幫手原來是你。我說怎麼到了北方反倒如魚得水呢。」

  晗辛笑容斂去,嘆了口氣:「只怕現下魚就快要淹死在水裡了。」

  龍霄聽她說得有趣,忍不住莞爾,卻發現她神情肅然,竟然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這才吃了一驚,問道:「出了什麼事兒?需要我做什麼?」

  「龍駙馬過江已經有個三五天了吧?沒有聽說嗎?」

  龍霄茫然:「聽說什麼?」

  晗辛於是明白,冷笑道:「看來他們確實是要防著你呢。三天前廢帝梁國公與晉王世子逃離龍城去了賀蘭部的金都草原,茲事體大,你知道該怎麼應付嗎?」

  龍霄一聽便知道:「是她的手筆?那她現在處境如何?」

  晗辛含愁搖了搖頭:「一直沒有消息,不過想來還不致有性命之憂。當務之急,是不能讓晉王出兵攻打賀蘭部。」

  龍霄點頭:「我明白,需要我怎麼做?」

  晗辛見他如此醒事,如果不是心頭沉甸甸地壓著許多擔憂簡直要笑出來,說:「儘快趕到龍城,能多快就多快。」

  龍霄想了想,轉身走向帳外。晗辛不明所以,站起來追上兩步,只聽他在帳外向人吩咐:「備馬,告訴王典客我要在……」他說到這裡回頭看了晗辛一眼,晗辛不出聲地做口形,龍霄看懂了,「在明日中午前趕到龍城。」

  副使謝閣聞訊趕來,聽得目瞪口呆,連忙說:「尊使不可魯莽行事,夜裡行進太危險,這是在敵國境內啊。」

  龍霄停下來想了想,見王越也過來了,大步過去不由分說將王越的肩膀一攬,笑道:「不怕,有王典客同行。」

  謝閣急得頓足:「那車隊怎麼辦?」

  「全權交與副使,三日內趕到龍城便可。王典客,這回可就要辛苦你了,走,咱們備馬去。」

  王越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就被龍霄半拉半拽地帶走。晗辛看得忍俊不禁,暗暗點頭。

  梁國公與晉王世子出逃這件事在龍城掀起了軒然大波。其實若只是兩個少年逃走,本不至於在民間引起什麼關注,但晉王派去五百賀布鐵衛追擊卻被守在雪狼隘口的賀蘭部部曲攔截伏擊遭受重創,卻令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五百賀布鐵衛折損了大半,焉賚也多處受傷,回來後也不等軍醫為他療傷,先去見晉王平宗請罪。賀布私兵是北朝軍隊中的精銳,焉賚精挑細選了五百人作為鐵衛,這五百人堪稱所有軍隊精銳中的精銳,如今不過一夜,便損失了近三分之二。焉賚自責之外更為心痛,見到平宗便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請求晉王治罪。

  「起來吧!」平宗面色鐵青,這幾日為了平宸逃離的事兒他也沒能休息好,聲音略有些沙啞,「崇執把他那一萬人盡數用上,你能帶回兩百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此事責任在我,不在你。」

  「屬下有負於將軍的重託,非但沒能完成任務將世子和梁國公帶回來,屬下也對不起陣亡的兄弟們。請將軍責罰,屬下願以性命相償。」他身上有刀傷也有箭傷,晝夜奔馳已是精疲力竭,趴在地上,雙臂無力支撐身體,額頭叩在地上,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平宗嘆了口氣,給楚勒使了個眼色,楚勒會意,過去將焉賚攙扶起來,低聲安慰:「你也別太內疚了,這件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樣,咱們都上了那女人的當了。」

  平宗將手邊的酪漿遞給阿陁,讓他給焉賚送過去。然後才緩緩地說:「你並沒有錯,也盡了最大的力,能為人所不能為。這次已經失了這些精銳,如果還要處罰你,豈不是損失更大?你好好療傷,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焉賚也是久隨平宗馳騁疆場的鐵血男兒,只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心頭咽不下這口氣。聽平宗話外的意思,不禁精神一振,問道:「將軍是要準備征伐賀蘭部了嗎?」

  平宗卻有些為難,朝平衍望去。

  平衍緩緩搖頭:「師出無名。」

  楚勒急了:「都已經打成這樣了,還師出無名?他們這分明是要反啊!」

  「私兵對私兵,充其量是賀布部與賀蘭部的齟齬,道理上說不過去。」

  「這天下都是賀布部的,皇室出自賀布部,當年諸部在陰山腳下會盟推舉賀布部為諸部共主,他們與賀布部作對,便是與朝廷作對。為什麼不能討伐?」楚勒憤憤不平地說,焉賚喝了一碗酪漿,略緩過神,雖不能像他那樣慷慨陳詞,卻也頻頻點頭,頗為贊同。

  平衍知道這道理跟他們說不通,只拿眼去看平宗。

  平宗遲遲不表態,只是讓楚勒送焉賚去見大夫,命他親自去請太醫來為焉賚療傷。

  待兩人離開後,平衍盯著平宗問:「阿兄不同意我的說法?」

  「不是不同意,只是……」他話沒有說完,阿陁來報,說是禁衛軍武衛將軍獨孤閔、驍騎將軍平暢、游擊將軍素黎拓求見。

  平宗與平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失笑。平宗搖頭:「你看,還有更多要催戰的來了。」

  北朝制度,軍隊分為內、外軍,外軍駐防各地,內軍宿衛京畿,這幾位便是內軍將領中的領袖,也都是跟著平宗從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平宗攝政後,調整京畿防衛,自然將內軍的關鍵位置都換成了自己人。延慶殿之變後,平宗整編禁軍,將原本由賀蘭崇執統領的北苑禁軍拆散併入另外三支禁軍中,分別由這三人統領。三人麾下共有兵力十萬。

  三位將軍來,自然又是一番慷慨陳詞,發誓要領禁軍踏平賀蘭部,將崇執綁到龍城來交由晉王和樂川王處置。幾個人都是軍營出身,不在乎禮儀,大吼大叫,拍著胸脯、跺著腳地表態,大有一副逼著平宗立即下令讓他們出征的氣概。平宗和平衍始終默默聽著,一言不發。還是獨孤閔心細,見兩人神色有異,連忙喝住同伴,問道:「將軍難道不打算征討賀蘭部?」他們這批平宗昔日麾下將領,無論何時何地都將平宗呼作將軍。

  對待他們幾個,平宗無法像對楚勒、焉賚那樣不置可否,只得說:「再等等。」

  素黎拓性情最暴烈,一拳捶在面前矮几上:「還有什麼可等的?再等他賀蘭崇執也不可能把自己綁到龍城來認罪!」他與崇執素來不睦,此時崇執作亂,他第一個沉不住氣跳出來喊打喊殺。獨孤閔和平暢連忙一起將他拉住,紛紛道:「素黎將軍,少安毋躁,聽聽將軍怎麼說。」

  只是雖然口中如此說著,獨孤閔和平暢也都對平宗的態度十分不解,一起看著他等待解釋。

  正在這時阿陁又進來通報,中侍中普石南求見。平宗站起來鬆了口氣:「來了。」

  幾位將軍面面相覷,不知道內官到這裡來為了什麼。中侍中品秩為二品上,這幾位的品秩為二品中,嚴格論來還在普石南之下。他們這些人素來瞧不起閹宦,各自面色都有些尷尬,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平宗看見他們這副模樣又好笑又好氣,只得讓他們先暫時迴避,再讓阿陁請普石南進來。

  普石南本是羌人,沙林汗時平西羌,他被俘虜淨了身入宮,當時年僅七歲。他在內宮浸淫四十餘年,自己又肯讀書下苦功夫,歷經三代帝王,幾乎一手建立了內官制度。當初太后與城陽王亂政,幼帝失蹤,龍城一片風雨飄搖,是普石南挺身而出,帶領一班內官誅殺太后和偽帝,聯絡平宗迎回平宸。

  平亂一事普石南居功至偉,但當時他已經是中侍中,這是內官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為了表彰他的功績,平宸繼位後,又額外封他為開國魏國公,賜食邑三千戶,許他出宮在封地居住,實是將他恩奉養老了。普石南一年裡多半時間都在封地,只是每年元日前後會入龍城赴皇帝主持的答謝功臣元勛的恩養宴。這一年偏偏龍城風雲突變,波詭雲譎,舊帝已廢,新帝尚未登基,恩養宴也就自然無從提起,就連平衍也沒有料到他此時居然在龍城。

  普石南此時已經年屆六旬,卻身板硬朗,滿面紅光,一頭白髮如雪,綰成髻子以玉笄插住,並不戴冠。因外面下著大雪,進來的時候一頭一身都是雪白,乍看上去,居然分辨不出哪裡是雪,哪裡是他的頭髮。看見平宗,他一拜到底:「晉王殿下勝常,年來未見,一切安好?」

  平宗親手將他攙扶起來:「普阿翁不須多禮,今日請你出山,擾你在家的清閒,對不起得很。」

  「國家有難,老奴出一份力也是應該的,殿下太客氣了。」普石南與平宗寒暄了幾句,這才又轉向平衍施禮,「樂川王安好?」

  平衍看著他微笑:「沒想到阿兄請動了普阿翁,希望這一次能像上次那樣合作默契,一舉平亂。」

  普石南卻面色沉重,搖了搖頭說:「只怕不容易。」

  平衍心頭一沉,向平宗望去。平宗不動聲色地回望他一眼,沒有說話。

  雖然普石南離開內宮已經七八年,但他的徒子徒孫遍布宮廷各個角落,他已經不需要刻意去籠絡誰,從上到下,無論內官還是宮女,只要他提出要求,就沒有不盡心竭力按照他說的去做的。在後宮之中,真正的主人既不是那些嬪妃,也不是皇帝本人,而是這位中侍中普阿翁。當初平宗以恩養的名義將他請出宮廷也是因為他在後宮中勢力太大,又對皇帝有輔助之功,若是放任他與皇帝形成某種聯繫,平宗就會失去對後宮的控制。

  最好的例子就是高賢。高賢的背叛是平宗始料不及也是最為震怒的。他沒有想到這個從小就忠心耿耿跟著自己的親信,在關鍵時刻向他通風報信,轉眼又會投向已經倒了台的皇帝。而在高賢帶著平宸叛逃之前,已經以中常侍的頭銜成為在職內官中職位最高的一個。

  平宗將心底翻上來的怒意壓下去,望著普石南,語氣謙遜:「阿翁想來已經都知道了?」

  普石南微微仰起頭,頗為自矜:「殿下在這個緊要關頭將老奴從鄉下找來,若是連前因後果都沒有弄明白,老奴拿什麼來見殿下?」

  平衍催問:「阿翁快說說。」

  普石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酪漿,才說:「關鍵是高賢。」

  平宗點了點頭,這點不容置疑,是葉初雪親口向他承認的,只是他始終想不明白一件事:「高賢對我一直忠貞不貳,為什麼會突然叛逃?究竟是受了什麼蠱惑?」

  普石南嘆了口氣:「殿下實在是太不了解我們這些人心裡所想了。」這話若是別人說,不需平宗作色,平衍就已經出言呵斥了。但由他口中說出來,平宗、平衍都只能默然聽著:「高賢在梁國公身邊服侍了七年,一手將他從頑童帶成了少年郎。需知皇帝雖然是九五之尊,卻也只是個孩子,高賢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兩人之間又豈止是主僕君臣這樣簡單,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可當初延慶殿之時,明明是高賢親口向阿兄通報消息的。」平衍仍不大明白。

  普石南感嘆地說:「這就是高賢的忠。他明白自己的職責,又對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能眼見主人踏入陷阱而無動於衷。但梁國公落難也非他的本願,幫助梁國公逃脫,就是他的義。我們這樣的人,能坐到高賢如今的位置,那是踩著多少人的腦袋爬上來的,他肯為了梁國公把這一切拋下,卻也是個重情義的漢子。」

  沒想到他居然對高賢的背叛讚許有加,平衍頗為意外,忍不住再次轉頭去看了平宗一眼,才略帶遲疑地說:「可即使是對梁國公心中懷疚,他又怎麼想得到把人給弄出去?」

  「這就是遊說他的那人太高明了。」普石南高深莫測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笑得別有深意,「這樣曲折幽微的人心,二位殿下都沒想明白,人家卻看透看準,一擊即中。」

  平宗冷哼了一聲,不予置評,卻問:「他們怎麼成事的?」

  「當日梁國公謊稱身體不適,高賢從太醫院找人來診治,來的那位太醫是他早就買通的,帶著個藥童進去,出來時藥童換了人,守衛卻得到囑咐,說是梁國公服了安神的藥需要休息,讓人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不要打擾。有高賢親自引導,一路出宮自然無人阻攔。若非夜裡當班的守衛心細覺得屋裡太過安靜,進去查看才發現了紕漏,這事只怕真到了天亮都未必能揭出來。」

  平宗、平衍聽罷相顧苦笑。平宸逃脫的伎倆與平若如出一轍,顯見在幕後策劃這一切的人壓根兒就沒有想費功夫弄一個花哨好看的計謀。而是切中要害,把握時機,既簡單又冷靜。

  送走普石南,平宗一面讓阿陁去請楚勒和焉賚,一面與平衍私下商議。平衍問道:「阿兄猶豫不決,是有什麼顧慮?」

  平宗點了點頭,沉思著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想過沒有?」

  平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誰,想了一下反問:「阿兄是擔心她有別的想法?」

  「之前的每一步都在那女人的算計之中,我們吃了大虧,總得長點兒記性。這幾個回合你也看得明白了,她做事從不白費功夫,環環相扣,十分縝密。可是她的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救阿若出去是為了掩人耳目送走平宸,送走平宸的目的又是什麼?」

  平衍嘆息了一聲:「確實是我們都大意了,誰想到一個女人會搞出這麼多的風波來。」

  平宗斜睨著他,似笑非笑:「還不都是因為她有個好助手?」

  平衍面上一紅,乾咳一聲,繼續說:「她如果真是南朝的那個長公主,只怕多險惡的用心都有可能。」

  平宗當然想到過這樣的可能,卻又覺得說不過去:「她是在南朝被逼得自縊才不得已假死潛逃的,莫非還會為他們做事?」

  「如果是苦肉計呢?」

  平宗一怔,仔細想了想,搖搖頭:「不會。」

  「你怎麼知道?」平衍追問,他這個結論沒有任何道理。

  「我就是……知道。」他如是說,迴避開平衍的目光,又在內心審視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想找出蛛絲馬跡證明自己是錯的。但是沒有,平宗就是不相信這一切是南朝和葉初雪的苦肉計。

  她心中一部分是光亮無法照進去的,只在他強行探求的時候能隱約觸摸到其中慘痛的創傷,她從來不曾向任何人袒露過那一部分的自己。如果是苦肉計,這本應該是她取得信任最好的武器,她卻寧願將旁人都推開嚇走,也不願意將自己內心中的黑暗暴露出來。

  他搖了搖頭:「我確定不是。」

  這種毫無道理的篤定讓平衍束手無策,只好暫時放過,沉聲道:「不管是不是苦肉計,她這麼做的一個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令賀蘭部與賀布部自相殘殺。」

  平宗猛然抬頭盯著他。

  平衍解釋說:「梁國公潛逃賀蘭部,如果我們不做反應,勢必成為天下笑柄。可如果我們這個時候出兵攻打賀蘭部,其他幾部難免會心生疑慮,畢竟賀蘭部與賀布部歷代皆是盟友,如今卻要反戈相向,如何能讓人心中偃服?」

  平宗冷笑:「只怕你想錯了。」

  平衍一愣:「怎麼?」

  「她把阿若和平宸弄到賀蘭部去,就是為了阻止我們攻打賀蘭部。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阿若才是我的致命弱點所在。」他冷笑了一聲,「把兒子弄到手就可以制住老子,這就是她的想法。」

  「那平宸呢?為什麼要把他也帶走?」

  平宗來回踱了兩步,終於蹦出兩個字來:「復位。」

  平衍一驚:「什麼?」

  平宗冷笑:「一個廢帝最大的用處無非是提醒人家他以前是皇帝。如果他要振旗稱帝,又有賀蘭部舉族支持,只怕願意歸附他的人還是不少的。」

  平衍變色,思路立即跟了上來,「賀蘭部共有五十萬人,光金都草原就有將近二十萬人,其中隨時可以上馬打仗的男丁有八萬多人,如果他真的稱帝,就不是崇執一萬私兵的問題了。」他深重地嘆息,「我一直希望私兵對私兵,不要將事態擴大成朝廷的公然討伐,如果真如阿兄所說,這種情況看來是難以避免了。」

  平宗思量了許久,咬牙說:「不能避免也要避免。正是即將用兵之時,各處外軍都在向西邊集結,這個節骨眼上我沒有多餘的兵力去跟賀蘭部打一場大仗。」他有些懊惱,「原本的計劃,就是用賀布私兵去打賀蘭私兵,私兵對私兵,不傷及朝廷對諸部的懾服。她這麼一搞,卻是明擺著要把事情搞大了。是我太過疏忽大意,沒想到一個女人有這麼大的野心。」

  「這不是阿兄的錯,誰都沒想到她竟然下手這麼狠。」平衍一邊安慰平宗,一邊出謀劃策,「禁軍還有十萬人。」

  「禁軍要護衛京畿,這是根本中的根本,不能動。再說,只要他們一天不稱帝,我們就一天不能動用朝廷的軍隊,否則無法向其餘諸部交代。」

  平衍低頭算計了會兒,說:「賀布部在龍城附近的子弟還有八千人,與賀布衛一起,人雖然不多,但都是勇武精銳之兵,堪當重用。」

  平宗點頭:「要快。在他們宣布復位稱帝召集族中控弦之士前,私兵對私兵,解決麻煩。否則若是他們大勢已成,就來不及了。」

  平衍道:「我這就回去,賀布子弟機警勇武,你放心,三天時間就能召集起來。」

  「三天來不及。」平宗一反以往對平衍的溫和態度,神色嚴厲,「我只給你一天時間。」

  平衍一愣,隨即點頭:「好。」他拍拍手,叫來自家抬步輦的少年,一刻不停地趕回去安排布置。

  平宗仍舊不能安心,待楚勒和焉賚回來之後,見焉賚身上傷處已經上了藥包紮好,情緒也已經大穩,這才將適才與平衍商議的結果與他們二人說了一遍。焉賚聽說要打賀蘭私兵,正是報仇的良機,頓時躍躍欲試,不顧身上的傷跳起來說:「將軍請讓屬下領兵!這次定然不會再讓將軍失望。」

  平宗卻說:「你先別急,眼下還有個緊急的要務。南朝使者已經過了淮河,還有兩三日便到龍城。我們要趕在他到之前出兵,否則當著他的面這些事情不好去做。你現在就出發,去迎上南朝使者,儘可能拖延行程。你記住,你多拖延一天,咱們在賀蘭部那邊的勝算就大一分。」

  焉賚點了點頭站起來說:「我這就出發。」

  楚勒尚想攔住他,焉賚竟然步伐飛快,半分不肯停留。

  待到人走得不見了,楚勒回頭略帶埋怨:「他渾身是傷,連眼都沒合一下,將軍這就又把他支使出去了。」

  平宗無奈搖頭:「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把他遣開,定然要帶頭衝鋒在最前面,他這一身傷哪裡扛得住。你放心,陪著南朝使者,他便是想不休息也不成。給他的任務就是慢嘛。」

  楚勒想想也是,這才寬慰地笑了笑:「還是將軍想得周到。」

  平宗招手:「你過來,咱們研究一下雪狼隘口怎麼打。」

  楚勒攤開地圖,與平宗細細商議。阿陁帶人送來飯菜,見兩人全神貫注,知道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吃飯,索性又讓人帶回去熱著,隨時備用。

  他剛要出門,突然見焉賚跌跌撞撞地又回來了。

  焉賚顧不上跟阿陁細說,推開他直奔內室,驚動了裡面商議正密的平宗跟楚勒。

  楚勒趕緊迎上來扶住他,平宗問:「怎麼回事兒?」

  剛才跑得急了,焉賚身上各個傷處都突突地跳痛,他吸了口氣壓住疼痛,沉聲說:「南朝的使者已經到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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