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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願隨孤月照人影

2024-06-12 04:05:03 作者: 青枚

  焉賚領了平宗的命令去安排崇綰府中的耳目加緊監視,囑咐他們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與崇綰交談,都要將內容匯報上來。崇綰府不比晉王府中的侍妾,安排得自然要機密許多,除了府中,還有人在門外專門盯著從賀蘭本部金都草原來的人士。

  一切都安排停當已經將近黃昏。崇綰府在城東北,本來直接回晉王府會更近些,但焉賚看了眼天色,卻吩咐車夫先回去,自己則慢悠悠穿過通衢大道,來到白鷺坊外。

  果然遠遠就看見坊門外停著一輛朱漆翠幛的華麗馬車,車下二十多個侍衛將坊門團團圍住,旁人進入都得說出坊中具體住址才能放行。焉賚認得那些侍衛身上都是樂川王府的服色。他想了想,不去驚動,走到無人處翻牆進去。

  龍城的規制,坊牆高一丈二,普通人要翻越並不容易,但對焉賚這樣的高手卻不是什麼問題。他執掌攝政王的護衛,對龍城的坊里街巷無不瞭若指掌,他出門之前也做了功課,白鷺坊里的布局在心中爛熟。此時尚未到宵禁,坊中炊煙四起,飯香飄逸,出外謀生的人們漸次歸來,犬吠雞鳴,兒童笑鬧,一派安樂景象。

  冬天日短夜長,黃昏不過轉瞬即逝,天色漸漸暗下來。焉賚沒走多遠就看見了樂川王府的人守在一戶人家門口,他走到近前,亮出了太宰府的腰牌,樂川王府的護衛也都認得他,便不再阻攔,讓開了路。

  才進屋就聽見一聲馬嘶,宅中馬廄里蹄聲嘚嘚,是他的天都馬呼延搽聞到了主人的氣息興奮地在跺腳仰頭。焉賚過去摸著它的額頭笑道:「你這幾日倒是養出了很多膘,當心以後跑不動,過兩日閒了我帶你到北苑撒撒歡兒去!」

  呼延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高興地打了個響鼻。

  

  裡面的人聞聲出來,看見焉賚一呆,問道:「你怎麼來了?」

  焉賚笑嘻嘻地打量著宅中的景象,搖著頭嘆道:「你不是說初來龍城人生地不熟嗎?這宅子看來置下的時間也不短了。」

  晗辛笑道:「我不過騙了你一次,你不依不饒地在王府中就埋怨過我,如今還要追到這兒來算帳嗎?」

  「哪裡敢找你算帳,不過聽說你在龍城有家,過來拜訪一下,順便看看我的呼延搽。」

  晗辛沒好氣:「你的馬好得很,每日裡光餵它的草料就花我一大筆錢。你若不找我算帳,回頭我跟你算算這料錢怎麼樣?」

  「自然不能讓你虧本。」焉賚微笑著保證,見屋中人影綽綽,問,「能不能進去討杯酪漿喝?外面說話怪冷的。」

  晗辛卻擋著門,含笑道:「家裡有客人,不大方便呢。」

  焉賚沒料到她拒絕得如此乾脆利落,愣了一下,心頭就有些發堵。那日聽了葉初雪跟平衍說的話,來時又看見樂川王的人馬在外面守著,就大致知道些頭緒。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是為了找晗辛,還是為了來看看樂川王與她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也許兩種目的都有。

  正僵持著,聽見屋裡平衍發問:「來的是焉賚嗎?進來說話吧。」

  焉賚樂起來,沖晗辛眨眨眼,當先掀開門帘進去。

  屋裡收拾得乾淨雅致,卻是照著西域風格,全都是矮几短案,客人席地而坐,地上鋪著上好的波斯長毛毯,金猊口中裊裊吐著青煙,聞上去甜暖怡人,不由贊道:「好香!」

  平衍就坐在氍毹的頭上。他腿有殘疾,不能跽坐1,上身卻仍然筆直挺拔,面前的矮几上擺放著酪漿、奶茶、胡餅、肉脯,卻是一動未動。聽焉賚這樣說,便笑道:「你倒識貨。這是我新制的一款香,沉香為君,乳香、檀香為佐,另有七味西域來的香料,用雪水調和,所以甜暖中有一絲清涼,最合冬天在屋裡用,既沒有草木煙燻的嗆人,也不會太膩。今日是專門拿來讓晗辛試用的。」

  焉賚這才向平衍行禮問好。兩人幾乎是一同在平宗帳下長大的,十分熟稔,也就不很拘泥禮數,問過好之後,焉賚在下首坐下,笑道:「難得七郎有這個閒情。上回聞七郎的香,還是三年前的事兒呢。」

  平衍並不屬宗室近親,平宗擔心他在宗室子弟中受排擠,令他與自己這一輩一起排輩,年齡算下來行七,楚勒、焉賚這批人就稱呼他為七郎。

  聽他這樣說,平衍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晗辛瞟了一眼,笑道:「制香這種事兒要有閒情閒心,我也就這兩年在家養病有空做來解悶,只怕以後是再沒這個時間了。」

  起初焉賚聽他說這香新制的,也沒有留意。這會兒又聽他說是前段日子養病時才做的,兩番話明顯前後不一,心中覺得蹊蹺,知道其中肯定另有隱情,便沒有多說,卻問:「這香叫什麼名字?」

  平衍的目光又在晗辛面上打了個轉,說:「倒是還沒取名字,既然是拿來讓晗辛賞玩的,還是讓她取吧。」

  從焉賚進門起,晗辛就一言不發,忙裡忙外地給焉賚也送上點心飲品,一刻也不曾停,一句話也不曾說。此時聽他如是說,才愕然抬頭笑道:「我哪裡懂這些,樂川王太客氣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女,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又被主人嫌棄驅逐了出來,無主孤魂一樣,哪裡有閒心閒情賞鑒品評這麼風雅的物事?既然是你心愛的東西,還是該你來取名字才對。」

  平衍看著她,默默想了想,笑道:「我原先也想到了一個名字,卻怕你不喜歡。」

  晗辛笑道:「樂川王制的香,起什麼名字哪裡是我能說喜不喜歡的?」

  平衍卻不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說:「這香叫盼歸如何?」

  晗辛垂下眼睛,淡淡地笑了笑:「盼歸?是盼歸來還是盼歸去?是遊子不歸,還是故人暌違?一樣的香,在不同人心頭卻是意味迥然。樂川王這個名字起得著實曖昧難明。」

  「他鄉風急雨驟,不如歸去;江湖風急浪險,不如歸去;人心險惡,不如歸去;異國漂泊,不如歸去;北風摧折人心,不如歸去;豺狼虎豹橫行,不如歸去;何處月似故鄉明,不如歸去。」

  他一口氣接連說了七個不如歸去,語氣一句比一句嚴厲,到最後已經聲色俱厲,不容置疑。晗辛卻神色如常,毫無一絲聽進去的樣子,一味垂著眼睛擺弄手上的鏨金銀質香盒。盒上通體雕著纏枝蓮花,枝蔓相連,纏纏綿綿,花頭卻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伸展,像是要奮力擺脫彼此的牽絆,卻又被緊緊地捆在了一起。

  「晗辛,你聽見了嗎?」他早已熟悉她的倔強執著,這般反應並不意外,他心頭滿是無奈。

  「聽見了。」她起身走到他的矮几前坐下,慢條斯理地為他添滿酪漿,慢悠悠地說,「盼歸這個名字不好,不如叫金翅雀。」她抬眼看了看平衍,見他露出不解的神色,淡淡地解釋,「金翅雀是柔然焉支山中的一種鳥。雄鳥喜陰涼,雌鳥愛陽光,各自追逐著自己喜歡的天氣在山中遊蕩。偶爾遇上彼此,便有一番陰陽和合的際遇,時過境遷便各奔東西,從此互不相涉,金風玉露也不過是一朝一夕,誰也不必為誰牽掛。」她說到這裡,抬眼盯住平衍的眼睛,將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全部看在眼中,卻不肯松半分口,「沉香、檀香本來就不是一條根上長出來的木頭,為君的為君,為臣的為臣,何必要強求呢?」

  平衍死死盯著她,像是要看透她腦中的想法,卻在她從始至終平淡若水的表情中漸漸迷茫了起來。眼前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在他懷中婉轉承歡、歡愛情濃的小女人,卻又有什麼不同了。她的眼神冷靜堅定,宛如雪山上的萬載玄冰,異彩煥動,似乎清澈透明,卻令人捉摸不定,無法接近。他看著她淡然的笑意,恍惚間如同看見了那個叫葉初雪的女人。

  葉初雪的周身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意,她笑得越溫和,就越難以捉摸。如今連晗辛的身上也有了這種寒意,雖然不如葉初雪的凜冽,卻有著自己通徹透明的剔透。他幾乎惱怒起來,也不知是因為晗辛的決絕,還是因為葉初雪的尖銳,或者僅僅是因為再也不復見曾經與他肌膚相親的溫軟江南女子。濃重的惆悵令他失神,看著對方半晌想不出該如何回應。

  天色暗淡,屋裡只看得見金猊腹中明滅閃爍的火星。

  晗辛起身點燃放在屋中四角的燈。一盞一盞地亮起,火光搖曳,照得所有人面色忽明忽暗,也映得人心忽悠悠地盪來閃去,難以捕捉。

  平衍終於回過神,一反他素來溫和的模樣,沉聲說:「我給你兩天時間,立即離開龍城,不要再回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讓我的人來幫你搬家,回南邊也好,去柔然也好,不要再在我的手可以伸到的範圍內出現。」

  晗辛譏誚地瞧著他,深深施禮:「你是攝政王,你的勢力無遠弗屆,你不想見到我自然可以讓我消失。但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要出現在哪裡,就還輪不到你做主。」

  她說完再也不看平衍,走到門口吩咐:「樂川王要回府了。」

  平衍幾乎算是被晗辛趕出了家門。他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到了門口又重申了一遍:「我只給你兩天時間。」

  晗辛如若未聞,斂袖行禮:「恭送樂川王。」

  焉賚被遺忘在一旁。他目睹兩人你來我往地交鋒,目瞪口呆。等晗辛將平衍送走再迴轉時,還是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晗辛來到他的矮几前,照樣為他斟滿酪漿,苦笑道:「你看,我就這麼個落腳的地方他也容不下。焉賚,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焉賚連忙擺手:「樂川王是攝政王,來年登基大典時便會擢升秦王。我不敢惹他,我勸你也別惹。」

  晗辛看著他冷笑:「你倒乖覺,我還沒開口呢你就先推了個乾淨。」

  焉賚嘆了口氣,誠心誠意地說:「我之前不知道你跟他有這樣的牽扯,否則我連你都不敢惹。」

  「焉賚,你還是不是丁零男兒,怎麼像個縮頭烏龜?」

  「別人我都不怕,唯獨樂川王。」

  晗辛冷笑:「因為他是新任攝政王?」

  「因為他的腿。」焉賚少有地推心置腹,「樂川王當年英武倜儻、風流儒雅,想必你是知道的。自他受傷後,整個人都變得消沉,躲在府中不肯露面。將軍絞盡腦汁都沒辦法讓他重新振作,直到這次出事才終於看到他重整旗鼓。晗辛,這兩年我都沒見過他像剛才那個樣子,你真的把他氣壞了。他好容易才振作起來,如果因為你又有什麼變數……他如今已經不同於以往,他要接替攝政王的位子,有個什麼差錯我擔不起,你也擔不起。」他看著晗辛苦笑,「其實你也不必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躲到南朝或者柔然去,但至少,離開龍城吧。好歹眼下避避他的風頭。」

  晗辛低著頭,給他斟滿的酪漿卻自己拿來一口一口喝掉,等他說完才淡淡一笑:「焉賚,我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

  她語氣中有說不盡的失落傷感,焉賚聽了心中隱隱一抽,也不知道為什麼難過起來,似乎她的滿腔情愁都落在了他的心頭,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有種陌生的情緒從心底滋生,讓他胸口發悶,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晗辛將他神色間的微妙變化看在眼中,知道火候至此已經差不多了,便不再逼他,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焉賚一怔,一時回答不出來。

  晗辛卻已經猜出來,笑道:「真難為你這份心思了。你的呼延搽就在外面,一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就牽走吧。我害你在雪地里跪了大半日,對不住得很,也謝謝你一路從昭明照顧我到龍城,不管以後會是什麼樣,總之我是將你當作好朋友的。」

  焉賚聽她語氣中有囑託之意,一怔,問道:「那你呢?」

  晗辛苦笑了一下,「不就是你說的,好歹避避風頭。龍城我是待不下去了,好在天下之大,不全是在他樂川王的掌握之中。我自有去的地方。只不過……」她說到這裡有些難過,「當日我只當他不能容我在晉王府中,事發突然,想著以後慢慢想辦法。誰知道他連龍城都不容我待下去,我跟我家夫人主僕一場,竟連道別的話都來不及說。」她一邊說著,垂下頭去。

  燈光在靜默的屋裡憂愁地搖動。她睫毛的影子落在臉頰上,被燈光拉著一會兒長一會兒短。她的皮膚晶瑩光潔,眼中水光點點,雖然沒有落下淚來,卻有一種泫然欲泣的哀楚,令焉賚心中對她的愧疚更加深切,不由得挺起胸膛大聲說:「你有什麼要說的話盡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轉告就是。」

  晗辛卻看著他冷笑:「告訴你,然後你去報告給晉王嗎?誰不知道你就是他派去監視夫人的?晉王是不是吩咐你不管誰跟她說的什麼話,都要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他聽?」

  焉賚一愣,無比尷尬。他也不知道平宗如此機密的命令她是如何知道的。但轉念一想,晗辛、葉初雪這些女子個個都似有一副水晶肚腸,只怕也不用誰告訴她們,猜都能猜得到。他咳嗽了一聲,語氣無比誠懇:「晗辛,我不瞞你,將軍確實有這樣的吩咐。但只要你說的話無關大局,想來將軍也不會介意。」

  「他對我的成見已深,否則哪兒有旁人一句讒言就把我逐出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連這點臉面都不留給夫人,顯然是把我當賊一樣防備了。我哪怕說的是女人間的私密話,在他聽來只怕都是在幫柔然人傳遞消息呢。」

  焉賚深知她說的是事實,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反駁,抬頭見她神色悽然,心中大是不忍,柔聲說:「沒關係,你說吧。是否關乎大局我焉賚也能分辨,只要是無害的話,我來擔這個干係,我幫你傳話,不讓將軍知道。」

  「這可不行。」晗辛連連擺手,肅容道,「連累你為我做出這樣背叛晉王的事情,我不能答應。」

  「你別這麼說。」焉賚一著急捉住她的手,急切地說,「如果你說的的確關乎大局有害於將軍,我自然不能幫你。但除此之外,我將你當作摯友,不能為你在樂川王面前開脫已經欠你良多,實在不能再辜負你了。你說吧,讓我帶什麼話?」

  晗辛久久地凝視他,半晌才問:「你確定?」

  焉賚笑道:「說不說在你,傳不傳在我,你別為我擔心。」

  晗辛這才嘆了口氣,憂愁地說:「一時半會兒哪裡想得到說什麼。你就告訴我家夫人,晗辛一日為奴,終身不變。沒有夫人,晗辛的結局只能是昭陽宮中的白頭宮女,待到年老體衰的時候老死宮中,永遠沒有機會看到外面的世界。是夫人給了我翅膀,讓我能南北西東隨心所欲地遷徙。晗辛雖然不能在夫人身邊服侍,心卻時時牽掛在晉王府中。娑婆世界,剛強眾生,難調難伏,請夫人珍惜眼前所有,將好勝之心放下,以保後半生的平安喜樂。」她說到這裡,觸動真情,忍不住落下淚來。

  焉賚默默地聽著,將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下。聽她的話中,皆是殷殷叮嚀,透著些佛法上的洞徹,並沒有什麼要緊的話,這才點點頭,問:「還有嗎?」

  晗辛默默擦乾眼淚,忽然想起什麼,連忙說:「你等下,我去去就來。」

  也不等他說話,晗辛起身奔入內室,片刻之後拎著一個鸚鵡架子出來。架子上還有兩隻黃綠相間的鸚鵡,各有一隻足被拴住,正瞪著四隻黑豆小眼睛歪頭看著焉賚,嘴裡咯咯咯咯地叫著,也不知想說些什麼。

  「差點兒忘了這個。」她又慚愧又尷尬地說,「這是夫人最心愛的寵物,本以為留在南方再也找不回來了,沒想到前兩日它們竟然自己飛了來。我想著以後我不在了,好歹讓它們陪著夫人解悶。你幫我帶給她吧。」

  「這個……」焉賚有些猶豫,皺眉打量著鸚鵡,「傳兩句話無聲無息的,也無所謂。可這鳥……」他十分躊躇,心中大感為難。只是之前已經拍著胸脯答應得滿滿的,如果拒絕那簡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臉,無論如何不能開口。

  晗辛看出他的為難,賠笑道:「我知道你為難。這兩隻禽鳥並不會說話,只是因為漂亮,夫人愛得不行。這東西出產自南海以南,只吃南海一種帕雅樹的種子。它們千里迢迢飛到龍城來,也不知中間受了多少苦。只因當日離開王府的時候,帕雅樹的種子被我帶了出來,它們才找到我這兒來。如果還留在王府,也就不麻煩你了。」她說著拿出一個錦袋來,解開帶子敞開口給他看。

  焉賚就著她的手往袋子裡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黑色圓形小粒,散發著一種怪異的味道。他捂著鼻子皺眉頭,說:「好難聞。」

  兩隻鸚鵡卻歡呼一聲,撲棱著翅膀往袋子撲過來。無奈它們的腿被拴在架子上,只飛了兩尺的距離,就生生又給拽回去,摔倒在矮几上,半天才站起來,哀怨地看著晗辛手中的袋子咯咯地叫。

  焉賚也被它們的模樣逗笑了,伸手讓一隻跳到自己的手上來,抓了幾顆黑色的小粒攤在手心,那鸚鵡便歡欣地跳過去啄食。鸚鵡顯然是被人養慣的,在他手中蹦來跳去,姿態嫻熟,毫無畏懼模樣。焉賚漸漸放下心,笑道:「這兩隻鳥確實有趣,難怪葉娘子當寶貝似的。」

  晗辛卻滿臉憂色:「它們的食物也就這麼多了,還不知吃完了該怎麼辦呢。」

  焉賚不忍見她如此神色,接過鸚鵡架子說:「不管以後怎麼樣,我好歹幫你帶給你家夫人,跟著她總好過隨你各處遊蕩。」

  一句話說得晗辛眼圈又紅了。她委屈又倔強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仍舊堅持笑著說:「如此就多謝你了。」

  這神態看在焉賚眼中簡直是我見猶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溫軟,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說:「你好好的,我定然會去找你。」說完想了想,從腰上解下一個雕著狼噬羊紋樣的飾物交到她手上,說:「我雖然不如樂川王,但至少長江以北還是說得上話的。你要是有什麼難處,把這個亮出來,就沒人會為難你。」

  晗辛深深感動,接過來細細看了,握在手中,說話的語聲便有些哽咽:「焉賚,為什麼我最早遇見的不是你?」

  焉賚笑了起來,摸摸她的頭髮,笑著說:「就像你說的那金翅雀,也許今日遇見了這隻,改日又遇見了另一隻,只要能相遇就不算晚。」

  晗辛沉沉地嘆息,誠心誠意地向他行禮。

  焉賚帶著鸚鵡和天都馬離開後,晗辛在空無一人的屋中久久枯坐。今日一場應對已經令她心力交瘁,無論是平衍的強硬,還是焉賚的熱忱,都令她心頭紛亂如麻。不知何處來的風將火光熄滅,她被黑暗擁抱在懷中,終於可以肆意地讓眼淚流下來,也不知是為了平衍還是為了焉賚。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媼從外面進來,猛地看見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她無聲地流淚,不禁嚇了一跳,趕緊過來為她擦拭眼淚,問道:「主人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外面有好些樂川王府的人在坊中監視,這是怎麼回事兒?」

  晗辛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說:「蘇媼啊,我們在這兒待不下去了,收拾一下準備搬家吧。」

  早在她置下這宅子之初,蘇媼夫婦就知道這裡終歸不是久留之所,聽她這樣說倒也不覺詫異,連問都不問,點了點頭說:「好,咱們明日搬家。」

  晗辛點了點頭,不願再在這個房間待下去,起身信步出屋。

  外面寒意如刀子一樣戳過來,晗辛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一眼看見了空蕩蕩的馬廄。養了這麼久,她對天都馬已經有了感情,看著空馬廄心中滿是惆悵。不禁拍著柵欄低聲說:「馬兒啊,你是遲早要回家的,應該不會像我這樣難過吧?」

  她說到這裡突然一怔,一道靈光從腦中閃過。樂川王和焉賚同一日登門,皆是源於夫人對平衍的那番話。她為什麼要說那些話,不但是為了讓平衍來,也是為了讓焉賚來。這些是之前就已經有所領悟的,但是除此之外,莫非還有別的言外之意?晗辛凝神思索,看著空蕩蕩的馬廄,漸漸露出瞭然的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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