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流年似水(完結三)
2024-06-11 19:50:05
作者: 某某寶
李恬猜得沒錯,整個老李家合族都盼著長安回來,給老李頭臉上添光彩,也給李氏一族臉上添光彩。唯有李陳氏的態度異於常人。而她異於常人的原因,大約一來是刻意使性子;二來應該是有所倚仗。倚仗著李恬這頭放不下老李頭,必定會有所表示。
在這種情形下,她執意反對,就好似李恬上趕著倒追著給她添臉面添光彩似的,估摸著心裡因此爽氣得不能行。
李恬對此並不以為意,老李頭沒了,她和老宅最後的一絲親情牽絆也斷了,往後再想著讓她再和從前一樣,為著老李頭,從而對老宅如何如何,再不能夠!
她略略詢問了關於老李頭的喪事安排等事,就和李好、李靜幾個回了自己的家。
七八年過去了,李宋兩家的老宅並沒有什麼變化,還和從前一樣。李恬和宋大海的意思是老宅子留著,權作個念想。但是家裡人口漸多,不擴宅子也沒住處。就在前年冬天,他們把李宋兩家門前的打麥場子給買了下來。和兩家老宅門對門的,可著場子的大小,重新起了兩座新宅,每座有四畝大小,比不得許留鎮的宅子寬闊,但當初蓋宅子的時候,李恬和宋大海就商量了,這邊只是鄉居,也不搞府城鎮上那些內外宅的那一套,一切以大家住得寬敞舒適為主。
兩邊的宅子,都是從中間一分為二,簡簡分成前後兩個院落。
里院最南端是一溜五間外加兩間耳房的南屋,再加東西各五間的東西屋並耳房,外頭起了廈,做了連廊。中間橫著一溜前後五間加耳房的明堂,除去中間一間做了穿堂之外,另外四間都是待客房,兩邊的耳房做了雜物房。
前院兩側同樣是五間東西屋再加耳房,臨門的大門那裡,宋大海原也想蓋上一溜五間的倒座房,多備幾個房間,以防著將來人多的時候能住得開。
可是李恬不同意。她覺得臨著大路再蓋屋子,太壓抑了,也和街坊們太有距離感了。下河村家家戶戶都沒有靠著院門蓋屋的,甚至院牆都只有半人高,出門看山看地,視野開闊,不知道有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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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對面的老宅還在,就眼下來說,各家一人一座屋子還是夠的。將來再不夠的話,就再選扯另蓋屋唄。——比如說,才剛成親那會兒,他就提過的山腳下的院子,這都八九年過去了,還沒個影呢!
就這麼著,兩家的新宅子,不算中間的明堂,各家的前後院兒,算上南屋在內,統五有五座獨立的屋子。
而且早在長安、夢生娶親那會兒,大家回來,已然分配妥當了。
李家李長亮是家主,主院就歸他住。新起的宅子算是客院兒,南屋留給長安這個主人家。李好就住里院那五間東屋,李靜是里院的五間西屋,悅姐兒年紀小,就得吃點虧,住在前院東屋。小妞妞這個沒爹娘沒親兄弟的,估摸著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跟姑姑們混在一處了,李恬就把前院的五間西屋都讓她住著。
宋家那邊,李恬和宋大海還住老宅。新院的南屋歸宋大江住,里院的東西屋,一邊給宋明月,一邊給月牙。至於宋大河和夢生這倆小子,就暫居在外院的東西屋。
而且這個分,並不是暫時的分,是要在很長一段時間固定下來的,即便人不在,也不挪作他用。這樣一來,即便是客居,也能稍稍打消一下大家的生疏感。
他們這一趟回來,姐妹四個,李好家四個娃子,李恬家四個,李靜家三個,又有四個大男人,並一眾丫頭婆子,李恬因為打算回來長住,還把能稍帶的東西,先裝了幾個大車。
一大群人,嗡嗡嚷嚷的,鬧哄了半天,才算安定下來。
李好的大閨女朵朵,即不隨李好那個安靜的性子,也不隨高大壯的沉穩,小時候還好,越大越跳脫,用李好的話說,就是跟個猴似的,一刻也安生不下來。為此,她還多次派高大壯的不是並舊事重提,說什麼當年高大壯不該說像她二姨之類的話,結果真隨了她二姨!
李恬當然不認帳,她雖然不怎麼喜歡安靜,可她忙都是正事兒好不好?可不是天天猴跳著到處跑著玩!再說了,原主小時候乖巧安靜著呢!
但不管怎麼說,高家大丫頭是姊妹四個中,最活潑最有活力的那個,是個不爭的事實。
之前在許留鎮,家裡雖也是大宅子,人也不算少。可是對高朵朵來說,爹娘弟妹都是見絮了的。親姨表姊妹見面的機會也少,再有,李好為了壓她的性子,天天磨著她學針線,七歲上還上了女學。
有這麼些她不耐煩的事兒壓著,就是想興頭也興頭不起來了。
到了下河村就不一樣了。雖是蕭瑟冬日,又正值化雪,天寒地凍的,但勝在視野開闊,野味兒十足。
下了車,興奮地各屋跑著看著,轉了一大圈兒,見小妞妞獨自得了一座屋子,正在那裡小大人似的指揮著丫頭婆子安置箱籠,一副當家做主的小派頭,頓時不忿起來,鼓著小嘴,一溜小跑衝到李好的屋子裡,磨正和那姐妹三個敘話的李恬:「二姨,為啥真真姐有單獨的屋子,我沒有?」
李恬一把笑著推開她:「你甭磨我,要磨磨你娘去,才剛我還正和你娘還有三姨四姨說呢,你四舅和你三姨一成親,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往後啊,我任事不管,只剩下玩了!」
李好就沒好氣地笑嗔她一眼:「說得好似這些年,你沒玩過似的!你去滿鎮打聽打聽,哪個當家主母,有你玩的花樣多?」
她指的是這幾年李恬在許留鎮那邊辛勤勞作、建設家園的事兒。
當然,這只是她自己的說法,在別人眼裡,那就是個玩兒。
初到許留鎮那幾年,是整天擺治宋大江買來的四百畝的荒地,等到荒地都種上果子樹,又開始下手收拾臨江那一大片園圃。在擺治荒地和收拾園圃的空檔,還不忘,在自家後院特意留下的花園裡,種瓜種菜種花,蓋茅草屋。
反正這些年,她除了管管家,操操那幾沒成家的人終身大事的心,偶爾到外頭應酬一二,多半時候,不是在挖土,就是去在挖土的路上。
等到正事兒都忙完了,又打上了李宋兩家大宅門前道路的主意。
為了建設心中的理想家園,她破例敗了一回對自家沒實際用處的家,買了好些池杉苗子,把通往李宋兩家的道路兩旁都種上了池杉樹。單是種上樹還不夠,還使人在道邊種了好些菊花並苜蓿草。
七八年下來,她忙碌的成果還是很顯著的。
每年到了春夏秋三季,李宋兩那邊都是綠茵夾道,鮮花環繞,果香四溢,猶如獨立於俗世中的一片世外桃源。
以至於,每年自桃杏李梨盛放一直到秋末,都有不少人慕名過去看景,而李宋兩家的果子園也因此在林州府,乃至江北都有一定的名氣。而有聲名的好處就是,那四百畝的果子不愁銷路了。
雖然都是同樣的果子,但是附加了這麼一個產地,就好似比旁的果子多了幾分滋味兒似的。當然了,李宋兩家的果子樹,也並非全是市面上的大路貨色。
不同的這一部分是李恬這些年試驗嫁接出來的新品。
那些現在還保留的老品種,一來是產量口感銷路都還可以,二來是還沒顧得上。畢竟就算嫁接,也得給果子樹一定的休養生息的時間。一窩瘋的全嫁接了,好容易打出點點名頭的果子園豈不是一時沒果子可賣了麼?這可不利於自家的賺錢大業。
原李恬起意回來的時候,還不覺得那邊多讓人牽掛,叫李好這麼一說,自己個再一想那春夏秋讓人心神愉悅的景致,不免有些懊惱:「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這麼一說,我就覺回來又回虧了!」
忙叨叨忙了好些年,淨給宋大江那小子做嫁衣了。
羅三兩口子自到了宋家,就一直留在下河村這邊。先前只是忙著山頭果子園,並李家的老棗園。——那七畝的棗子樹,到眼下已有十個年頭了,堪能稱得上是老棗子園了。
四年前,家裡銀錢充足了,李恬終於把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官道邊的荒地買下來,夫妻倆又開始接手忙那邊的活計。如今那邊的荒地,已悉數種上了果子樹,當然沒有李恬最初規劃的幾千畝什麼的。實是直到真正開始上手收拾,才知道果子園裡的活計繁瑣。
澆水、施肥、疏花、疏果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防蟲和售賣。
果子這東西又卡時節,雖說時下也有保鮮的技術,但是沙藏法太占地方,冰藏法成本過高,還要防著保鮮的過程中霉爛什麼的。李恬並不打算走什麼奇貨可居的路子,把果子留到來年以圖高價兒。
她一直想走的就是平民化的路子,當年能售賣掉的就售賣掉,價兒實在太賤的時候,才會想法子略留一留。
所以有了前面宋大江置下的四百畝的經驗,這邊的荒灘地,挑位置好的,統共買了四百畝。
其中三百畝都種了棗子樹,餘下的分別種了些蘋果梨子什麼的。
棗子樹相對省心,羅三兩口子這些年,除了忙那邊的事兒,旁的活計也沒少干。
羅三媳婦聽見這話,忙上前一步笑:「太太甭覺得可惜,咱們這頭,眼下也不比那邊差了!不說大棗子園那頭,我和我家老頭子,也按鎮上太太收拾的那樣子依樣開始收拾了,就說咱們這村上。南邊一溜山頭果子園,除了咱們家的,何老爺家的,還有另幾位李老爺家的。春上一齊開花的時候,搭眼瞧去,就跟一溜花牆似的矗在眼前兒似的,紅紅粉粉的,把眼兒都洗亮了呢。再有,咱們後頭還有山,山下又有田,田間還有水,水邊還有村,村裡頭又托當年太太您弄來的那苜蓿種子的福,邊邊角角都是花兒呢。論景不輸那邊兒,論野趣兒,那邊一絲沒有!」
說著,她又笑:「要是太太嫌我們侍弄的粗,咱接著再忙活!山腳下那片地,我們早按老爺的吩咐平整好了,就是咱是粗人,不知道該咋收拾,單等太太您回來指點呢。」
一番話說得李好笑起來:「你這是有多盼著她回來,可著勁兒的又夸又棒!」
羅三媳婦忙忙地上前一步,急急表白,笑:「姨太太,我這可不是胡吹亂棒,我們太太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李好再度笑起來:「成成成,你甭急,也甭爭,她的本事我們都知道!」說著話,想到了最初,臉上的笑不覺斂了下,望著門帘子感慨:「她要沒本事,我們這些人,一個個的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這一句話觸動心腸,不覺想到最初的時候,爹娘大哥猝亡,她在杜家泥潭深陷,這邊幾個孩子悽苦無依的情形,眼圈兒不覺紅了。
老三媳婦、何明家的、大牛媳婦幾個忖著她們該收拾妥當了,結伴帶著家裡的孫娃們過來說話兒湊熱鬧,一腳踏進屋門,正看見李好低頭抹眼睛,不覺怔了下,納罕地道:「這好生生的,咋突然掉起金豆子來了?」
李恬笑著起身過去拉她:「我大姐憶苦思甜呢!」
又叫丫頭給王氏大牛媳婦李守成媳婦幾個讓座。
自己個也拉何明家的坐下。
何明家的恍然笑了,朝屋子裡環視了一圈兒,從李恬姐妹幾個,到家裡的娃子,再到丫頭婆子,個個都是面色豐盈舒展,雖因為有喪,都沒穿亮色的衣裳,也沒帶什麼飾物,卻自有一股子由里而外的富足之氣。
這屋子裡,簇新的青地磚,厚重古樸的棗紅色家什,雖沒什麼貴重的擺設,卻也處處整潔,處處妥貼。因笑道:「苦倒不用思,就是這甜,確實該好好品品!」
說著,她叫她大孫子大寶、二孫女蘋果、二孫子二寶,並緊緊牽著大牛媳婦的手不鬆手的鐵柱家的大閨女二歲多的小梨子笑:「才剛進來的時候,咋跟你們說的?這是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和四姑姑,還不趕緊叫人?」
大寶已經快九歲了,和當年鐵柱一樣的年紀。蘋果是何金山家的老二,比宋小毛頭小一歲半,也有近七歲了,何明家這幾年,除了最初的山頭,還在李恬買道邊荒地的時候,跟著買了一百畝,日子很是不錯。小姑娘穿著嶄新的紅直身長棉襖,梳著雙丫髮髻,俏生生怯生生地立在那裡,看上去格外嬌軟。
二寶是銀山的大小子,地道的老何家人,模樣偏清秀秀氣,才四歲多點,穿著青色的直身長棉襖,梳著小髮髻,被何明家的收拾得跟小大人似的。
鐵柱家的小梨子,正是幼兒最可愛的時候,白胖胖的臉兒,配著溜圓的大眼兒,模樣嬌憨。
聽見何明家的招呼,在大寶的帶領下,搖搖晃晃地給各人行禮。
李恬和李好四個趕忙叫起身,又叫丫頭婆子給他們抓果子,又叫在隔壁屋子笑鬧的各家的孩子過來和何明家的幾個見禮。
一番說笑忙亂之後,李恬指著二寶和小梨子,朝宋樂天道:「領著他倆去那院兒到你二叔跟前轉轉。」頓了下又笑問:「知道啥意思不?」
因為下雪,也因為人多,宋大江不放心,也跟著來送他們,順道也給老李頭上個禮兒。
宋樂天咧嘴一笑,那雙極似李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知道知道。」
說罷,和大寶,一人扯上一個,朝餘下的娃子們一揮手,領著一群娃子,浩浩蕩蕩的出了屋子,直往宋家老宅。
這會兒,何明、大牛、李守成、李老三、何金山、銀山、李東寶,並宋大海兄弟倆,張行廉和高大壯、秦昊一眾大男人,正聚在宋家老宅的東屋裡暢敘家常,突見大寶和宋樂天領著一長串的十來個娃子涌了進來,大家都是一怔。
宋樂天也先不說話,一手一個,把二寶和小梨子送到宋大江面前,抿嘴笑著,倆眼殷殷地看著他。
宋大江還以為這大侄子是來替倆娃子討見面禮來著,忙不迭地往懷裡摸。
鐵柱和銀山也在,不過今兒在場的,都比他們大,才剛可沒他倆插話的份兒,就坐在邊上陪坐陪聽。見狀,趕忙一齊起身去拽自家的娃子。
宋樂天朝著他倆嘻嘻一笑,張手攔了攔,這才轉頭朝還在掏銀子的宋大江樂道:「我娘叫我領來給二叔瞧瞧,還說,二叔一瞧指定就是知道是啥意思了。」
何明率先樂了:「可不是知道啥意思了麼?大江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也妥拖後腿兒了。就連鐵柱翻過年都要娶親了呢!」
李老三也道:「我們家長樂也快了。」
李守成接著補刀:「我都快當爺爺了!」
雖然大部分小娃聽的都不是很明白,但有一點他們明白,那就是宋大江吃癟了,聞言就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宋大江被小娃們嬉笑得無奈地抓抓後腦道:「我大嫂也真是的!娶,我娶還不成麼,等回去我就張羅!」
宋樂天順利完成任務,又帶著一長溜尾巴回去找他娘邀功。
對此,李恬表示,他張羅估摸著會真張羅,可是她對宋大江張羅的結果卻不怎麼樂觀。最起碼就依著他之前的犯賤勁兒,也得拖拉些時候。
哪想到,臨到年根兒,她這邊才剛接著風塵僕僕歸來的長安,後腳明路就到了。一見面就喜氣洋洋地道:「太太,我們二爺的親事成了!」
嗯?李恬驚得眉毛都差點飛出去了,這才一個多月,就成了?
忙問:「定的是哪家,怎麼成的?」
明路又是可樂又是可笑地把事情簡簡說了一遍兒。
李恬和宋大海聽完,頓時無語相顧凝噎。
目標還是趙家姑娘沒錯,可是……
李恬無語地問明路:「那他就不怕趙老爺回過味兒來。翻臉不認帳,又或者去衙門告他騙婚?」
想娶人家閨女,你就明著求嘛,哪能趁酒給人家老爹下套子的?
是嫌之前討的打還不夠還是怎麼著,再用這樣的法子,給自己下一個成親後繼續討打的套?
這到底是坑誰呢?
不用到時候看,李恬就知道,這麼著被「騙」到手的趙姑娘心裡指定不忿,指定要炸毛,指定要揍得某人腦瓜子屁股蛋子一齊開炸方能以解心頭之氣……
反正在這一刻起,宋大江在李恬心裡,已經是個日後日日挨打,天天抱頭鼠竄的形像了。
宋大海卻比李恬淡定得多,反正老二作的是他自己個,又不是旁人,自己作的自己受唄。
很是淡定地問明路:「他怎麼給趙老爺下套的,你細說說。」
明路忙應了聲,接著說起來。
簡要來說,就是宋大江自知走正常的路子拿不下,乾脆劍走偏鋒打起了趙老爺的主意。自回到府城,就天天找趙老爺吃酒耍樂。反正到了這個時候,該打貨的客商都打過貨了,大家都只顧著往外出貨,也沒人到坊子裡進貨。坊子裡也沒事兒了,趙老爺在家吃酒要被閨女管,在本地嘛,因為坊子在鎮郊,旁的相熟的人,也沒幾個。倒也樂得跟著宋大江,天天這裡吃一頓,哪裡耍一天。
就這麼著耍了大半個月,宋大江就組了個飯局。邀請的人,還都是當地還算有份量的人。
其中就有曾老爺和秦老爺,還有月牙的夫君和悅姐兒的夫君等。
飯局設在一處雅致的園子裡,有酒有菜,那園子裡還有一面人工挖出來的小湖泊,還有一個小唱班子。吃喝看景聽戲,那真是好不快活。
快活到尾聲,趙老爺大半酣的時候,曾老爺先開始下套,秦老爺捧。餘下的一眾人幫腔。
俱都是夸宋大江對家人如何有情有義,早年到外頭打貨做行商如何如何的不易,又如何如何的有眼光有膽識,如今的坊子如何紅火,另闢蹊徑,往來的客商怎麼誇讚他。
由他又及宋家,宋大海和李恬為人如何踏實厚道,李宋兩家的家業如何的紅火讓人眼紅,長安和夢生前途如何光明無量,李長亮和宋大河將來如何如何了不得,合家這種相互幫襯的氛圍如何如何的好……
就這麼著全方面多角度地誇了半天,還是曾老爺點題感嘆道:「將來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這樣的福氣,能嫁到他們家去……」
秦老爺負責把這線往趙老爺身上牽,道:「以我看,趙老爺的千金就很不錯……」
接著,倆人又起頭誇起了趙明珠。什麼時下女孩多嬌花一樣軟,像趙明珠這樣不輸男子的女孩實在少見,什麼她見識廣主意正,做起生意撐起家業來,叫七尺男兒自嘆弗如等等,反正先把宋大江誇了個世間少有,又把趙明珠誇了地上無雙。
最後秦老爺搶了個先,搶去了原該曾老爺的那落題一筆:「即這樣,趙兄何不把令愛許給我這親家侄子,成就了這一樁世上少有的大好姻緣。」
趙老爺初來開始挑事的時候,只當宋大江和他一樣,是個尋常的商戶。後來雖然知道了他家有一門舉子,還有一個進士親戚,但是因為宋大江從來不擺架子,也不拿勢壓人,有也當沒有了。
這麼些年還真沒把這件事當回事。
可是今兒聽這些人一夸,把他的前程將來一擺,再聽他早年行商的往事,以及對家人的態度,感覺自和以往不同。又聽他們夸趙明珠聽得舒心,好似也只有許給宋大江,才不虧了自家閨女。
就這麼腦門子一熱,心裡一糊塗,當下就應了親,還在曾老爺的起鬨下,寫下了婚書……
明路講到這兒,笑得有些說不下去了,小心地覷著李恬和宋大海的神色道:「老爺太太,就是這麼回事……」
李恬早在聽到宋大江把兩邊的親家老爺還有倆妹子的夫婿都給拉下場做戲的時候,已無語到了極點了。聞言沒好氣地哼:「就這麼回事還不夠,他還想怎麼著?」
為了娶個媳婦可真是鬧得「驚天動地」!
宋大海也叫宋大江行的這一出給鬧了個沒脾氣,無奈地閉了閉眼,朝著明路擺手道:「回去和他說,把今年一年坊子裡的贏利一不文不差地交回來。就說,這也不是我要的,是給月牙和悅姐兒的補償。」
他自己丟人不要緊,連累倆妹子跟著丟人,不補償哪成?
明路忙嘿嘿笑著應下,頓了下又小心地覷著兩人的神色道:「老爺太太,我們二爺說,想趕在咱們家那邊景致最好的三月間成親,這親事還得老爺太太費費心,受累幾日,過去幫他操辦操辦。再有……」
明路嘴裡打了個磕絆,還是硬著頭皮道,「……再有就是趙老爺酒醒後,有點想賴帳……」怕李恬和宋大海誤會,他急急解釋道:「倒不是說二爺使詐騙婚,就是他好像突然才回過味來兒,將來趙姑娘一嫁咱們二爺,趙家的坊子好似也便宜了二爺,和二爺好鬧呢……」
這個鬧可不是形容詞,那是真鬧,是撒潑打滾的鬧!
不怎麼靠譜著調的趙老爺,這一輩子值得引以為傲的,就兩件事。一是不管怎麼著,守住了祖上留下的坊子,沒敗落,還有錢賺。另一件就是早去的妻子給他留下了個情性能力都不輸男兒的寶貝閨女!
可是那一紙婚書一寫,不止閨女沒了,就連坊子,他百年以後,也成了宋大江的。而且還是他一直視為對手的宋大江!這種辛苦多年,白白為仇人做了嫁衣的失落感,不撒潑打滾的鬧上一鬧,他這心就叫那無法言說的疼和悔給漚爛了……
李恬:「……」
再度無語地和宋大海對了個眼兒,然後問他:「你說,就他這作死勁兒,往後得挨多少年棍子?」
宋大海哼道:「打死他都不虧!」
可是,甭管宋大江要挨多少年棍子,也甭管趙家姑娘會不會打死他,這事兒終是擺在眼前了。
夫妻倆無語了一會兒,宋大海朝明路擺手:「知道了,回去和他說,這邊是年跟前的正事兒,過了年初八,我們就回去。」頓了下又道:「再有,趙老爺即不舍那坊子,你就讓他再找曾老爺和秦老爺做個見證,立個文書,就說那坊子只要一天姓趙,這一輩子都姓趙!」
雖說趙老爺鬧得歡,可一直不說退親的事兒,而趙姑娘據說要拎棍子找宋大江理論,也被他攔下來了。明路就知道趙家應該也不捨得這門親,只所以鬧,還是因為不甘心唄。
眼下大老爺大太太應下了,他這心裡自然就是一松,忙忙地應了一聲,招呼人把宋大江特意置下的節禮卸下,急急往許留鎮了。
長安回到家,連凳子還沒坐熱呼,就聽了一齣戲,著實樂呵,等人走後,忍不住和李恬笑:「大江哥這幾年倒是越活越灑脫了。」
李恬沒好氣哼道:「屁的灑脫,整個一惹事精。」這幾年,家裡的小意外,都是他和趙老爺惹出來的。
說著話,她看向長安。
初見時,才九歲的小小孩童,如今已功名加身的翩翩少年郎。他今兒穿了件淡青色的素服,烏髮高梳,不帶冠扣,一手輕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膝上,就那麼閒閒地坐著,卻自有一派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清雅氣韻。
李恬心中不由得升騰一股老母親似的滿足,忍不住笑嘆:「哎喲我們長安真是不得了,一步一個台階,這麼大能耐呢。」
長安卻是在她眼神變化的那一刻,突地想到她成親那年年初一,他和二哥去給她拜年的情形,眼睛微微一熱,起身就要跪拜。
李恬忙跳起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指向外頭:「可別,老大還在呢,待會兒讓她瞧見,又要挑理兒!」
話音方落,因為明路過來,趁機忙忙去安排午宴的李好就抬腳進來,見姐弟倆這個架式,不由得怔住:「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長安卻是身子一轉,衝著李好跪倒在地:「謝大姐養育之恩!」
李好怔了下,眼淚猛地湧進眼眶,忙忙衝過來扶他:「我什麼都沒幹,你謝我幹什麼?要謝也是謝她!」
長安膝頭一轉,沖頭李恬又是納頭一拜:「謝二姐養育之恩。這些年,您辛苦了……」
伴著這句話,過往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長安抱著李恬的雙腿,嗚咽出聲。
最初的清貧、父母驟然而亡的彷徨茫然、梁氏的甩手抽身、錢氏的攛掇、李老二對他們僅有的房子和田產的算計,以及後來搬到這邊之後,百廢待興的日子。
當時身在其中,他年紀小,也不覺得。過後再回想,若沒有她的改變,和過後機警與支撐,年幼而無力自保的他們,根本跳不過這些一個個看似不算大的坎兒。
而他和家裡的兄弟姊妹們,自會是另一番光景。或許會和許許多多,生命中沒有遇到這樣一個能夠力挽狂瀾、改變他們命運的人一樣。大姐會在杜家一直熬煎;他和二哥會成為這世上許許多多,清貧過活的百姓中的一個;三姐和悅姐兒或許會被胡亂打發了,妞妞應該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至於二姐本人,大約會嫁給白家的那個傻子,又或者也被胡亂打發了。
長大後的長安,偶爾也會琢磨一下,二姐的驟然改變到底從何而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有時候,腦海中也會升起一些不著邊際的荒唐念頭,卻又被他一笑拋開。
不過,不管二姐是怎麼改變的,終歸,他們這一干人,因她,都有了和宿命截然不同的命運。又或者,他們的命本就是如此,但這也是因為有她……
原本心中正激盪不已的李好,讓他這一哭,眼淚流得更歡了。李靜也跟著紅了眼圈兒,悅姐兒微嘟著嘴巴,看著方才還玉樹臨風的三哥,抱著二姐的膝蓋哭得像個傻子,有點點替他羞。
李恬有感動,也有些哭笑不得,忙拍著他的肩頭,連聲道:「好了好了,甭哭了,你的謝,我受下!」
正這時,突地一個小丫頭飛奔進來急急稟報:「老爺、太太,四爺也回來了!」
「四爺?夢生?」李恬一怔。
小丫頭連連點頭。
正哭得不能自已的長安也怔了,抹著眼睛站起來,納罕地道:「我來時,他是說要回,可這本是咱們自家的事兒,衙門那會兒還沒封印,我就沒讓他告假,他也是應了的……」
話音方落,外頭就傳來夢生得意地聲音:「我那是騙你呢,你個傻子。你前腳走,我後腳跟,一直在你屁股後跟著吶!」
伴著這聲音,大門口人影一閃,穿著一身淺藍直綴,外罩淺藍錦緞披風的夢生進了院子,他挺著胸,晃著身子,邁著拽得二五八五的步子,混身上下都洋溢著得意。
李恬一見他這沒正形的樣子,就頭痛了,正好宋大河和李長亮跟在他身後進來,這倆人在李恬等人回到下河村後五六天,就回來了。李恬一指宋大河:「才剛明路過來說,你二哥又作妖了。我和你大哥光管你二哥就頭痛不得了,這小子我們不管了,你現在要不管,或是管不了,回頭他闖個什麼事兒出來,我壓著你的頭讓你管!」
說罷,也不理夢生,轉身往明廳里去。
李好倒是高興,連聲地道:「好好好,咱們兩家好些年沒聚這麼全乎過了。我這就去叫人加菜加酒,夢生趕緊進屋暖和暖和。」
說罷也急急地去了。
宋大河也不問他二哥又作啥妖了,反正他就那點膽子,再作妖也作不到天上去。
倒是李恬兜頭把一個重擔扔到他肩上,讓他有點不爽,一把攥住夢生的衣領,就跟拖死狗似的,拖著就往外走:「走,你到那邊兒和我說清楚,你到底哪裡兒又欠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