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流年似水(完結二)
2024-06-11 19:50:03
作者: 某某寶
宋大江自打夢生中舉那年,已不再出去行商了,如今他在鎮子西南角的方向,置了十來畝的地,蓋了一個超大的坊子,又從南邊的挖來不少精於織染的工匠,做起了生產加工的行當。
林州府這一帶雖然不產絲,但這些年,種植棉花的農戶漸多起來。他那坊子也不織綢子,專攻各類的棉布,什麼平織、斜織、穿花織,反正只要綢緞上用到的織法,他的棉布上也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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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地細膩、花樣多,價錢卻比綢緞要便宜許多,原料也比蠶絲更易得,自從坊子開張,生意就十分紅火。
而他做行商做了許多年,一直忙叨叨的,一安定下來,自己個也覺清閒,不用操心什麼打貨找買主了。一門心思沉浸到開發新品布料當中去,甚至一度入迷的時候,還想拜師去學學木匠,好親手改良織機。偶爾不耐煩操持坊子裡的事兒,就去撩隔壁的趙老爺。
今兒下雪,趙老爺閉門不出,他也沒旁的樂趣兒,只好揪著坊子裡的工匠師博研究南邊新出的一種起絨布的織法,突聽明路過來說,宋大海和李恬決定要回鄉,織法也不研究了,嗷的一聲跳起來,帶著明路急匆匆沖回家,一頭扎進屋裡,張口就喊:「大哥大嫂,你們走了我咋辦,這家咋辦?」
李恬聞言忍不住抽了下嘴角。早先下頭幾個小的時候,宋大江還是一副做二哥的有擔當樣。好嘛,眼下下頭的幾個小的,娶妻的娶妻,出嫁的出嫁,除了宋大河這個一心跟他學的,都成了家。他這個光杆兒,反而越活越回去了。不但面目不見老,連性子也比從跳脫了些,返老還童了啊!
李恬一想這個,就格外不忿!憑啥你能越活越年輕,她這個天天替人操心受累得,就越活越老態?
理也沒理他,只管背著身指揮丫頭婆子收拾箱籠。
宋大海先也沒理他,見他猴急跳腳,這才忍不住道:「還能咋辦?該咋辦咋辦!你幾十幾的人了,是沒手沒腳,還是沒嘴,滿院的丫頭婆子,我們走了,你就吃不上飯,穿不上衣了?」
宋大江被他大哥訓了個愣怔,半晌回過神來,略帶幾分委屈地小聲咕噥:「只有丫頭婆子有啥用?」家裡沒人主事,那也不像個家啊!
但這話他沒敢說。老大早不忿他指著大嫂操心過日子來著,一說這話,指定得挨懟。
可他沒說這話,也照樣攔不住宋大海懟他:「哦,你也知道家裡只有丫頭婆子不像樣子?那你這些年幹啥去了?家裡最小的都比你強,不對,是比你們倆強!」
宋大江有些心虛地別過頭。
這些年李恬雖然放任了這仨人,但也不是完全不關心,偶爾也會提一提。宋大海這個做親哥哥的,比李恬逼得還要緊些。可是每回宋大江都不當回事。這會兒他自然也沒話說。
可是就這麼放大哥大嫂走了,他也不甘心,只好又扯起大侄子的大旗:「那你們走了,天哥兒怎麼辦?咱天哥不是我做二叔的吹,那聰慧勁兒,將來一準是個連中三元的少年狀元!他四叔和三舅給他提鞋都不配!可是村上又沒啥好學堂,你們這一回去,不是把咱天哥兒給耽擱了嗎?」
李恬回頭一笑:「我正要和你說呢!」她把自己的主意和宋大江說了一遍兒。
宋大江一聽就苦了臉,他是極愛小侄子,可是他又沒帶過娃子,哪管得了那些穿衣吃飯的瑣事?
期期艾艾坑坑吃吃的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李恬很是光棍地把手一擺:「這我不管,反正家裡就數你們幾個輕鬆,你又是輕鬆的人裡頭那個最大的,我們這些分身乏數的人不找你找誰?不但天哥兒的事兒你得兜著,往後夢生那裡要是忙不過來,也得送娃子回來,讓你管著。」
說著,她頗是解氣地哼笑:「你不就是想享清閒麼?我們偏不如你的意!媳婦不娶,成,娃子得帶!」
說著,又笑:「不帶自家的,就帶旁人的。這個累反正你躲不過去!你不要嫌虧,你就只管往後拖。反正我們是不虧!」
宋大江的心理,李恬略略知道一些。
早些年,不止宋家娃子多,李家也是一窩的娃子,家裡事多,他身上擔子重,那些年著實累狠了。不止是身體上的勞累,更多的還是精神上的。
如今好不容易,各人都能自立了,他就想輕鬆幾年。不想那麼早又挑上妻子兒女的擔子。
宋大江有些無語地看看一臉得意的大嫂,再看看一臉冷漠的大哥,心下品咂了一下,要說虧嘛,不用他受累帶娃子,他還真不覺得虧。這一受累帶娃子,好像還真有那麼點兒。
自己個立在那裡盤算了一會兒,微嘆了一聲,和兩人打商量:「那要不,我就娶親?」
李恬叫他說樂了:「說得好似跟你一動念頭,就能娶著媳婦似的?」之前連個像樣的人選都沒有,你娶誰?
宋大海卻是知道自家老二一般不說沒把握的話,他即這麼說了,指定心裡有人選了,忙問:「瞧中哪家的姑娘了?」
宋大江很是頭痛地抓著後腦往椅子上一歪,神態語氣都十分勉強:「還能是哪家的?就老趙家的那個丫頭唄!」
李恬就更無語了,沒好氣橫了他一眼,斥道:「求你當個人,讓人家趙家小姑娘多活兩年吧!」
李恬這話,一半是說宋大江,一半是說趙小姑娘那個不靠譜的胖爹趙老爺。
趙家是南邊的雲州府人士,據說家裡是世代開織坊的。不過,因為雲州府繁華,且織機織坊眾多,趙家在那邊並不出挑。生意嘛也算不上不下。
後來趙老爺聽聞許留鎮這邊大有可為,就動了心思,把坊子搬到這邊來,應該也是想借個地利之便,多攔一些過路的生意。
也就是宋大江起意蓋坊子那年,趙家搬來的。坊址就選在宋大江的隔壁,兩家差不多同時起蓋。
按理說,如今許留鎮各式各樣的行當坊子,遍地開花,就算兩家坊子緊臨著,從前又沒什麼矛盾,應該也不會起什麼摩擦。
可是不止李恬,就連宋大江也都沒料到,看樣子已年過半百,也做了多年生意,應該懂得為商、與人為善之道的趙老爺那麼不靠譜!
兩邊的坊子才剛開始蓋沒多久,就起了摩擦。先是趙家那邊的工匠嚷宋大江這邊的雜物過了界,接著宋大江這邊蓋坊子的工匠受不過氣,拿泥灰回擊。
從此之後,像這樣雞毛蒜皮的小摩擦就沒斷過。
等到坊子落成開始招工的時候,兩邊又打起了擂台。還是趙老爺先挑的頭,宋大江這邊給一天二十文的工錢,他那邊就加到二十二文搶人。宋大江加到二十三文,趙老爺就加到二十五文……
就在宋大江惱得要一口氣加價到三十文的時候,趙老爺那邊先息戰了。
最後工價定為普工一天二十五文,精工一天三十文。雖說這個價兒也不算離譜,可宋大江原先盤算是普工一天二十文,精工一天二十五文的。
結果硬生生被人抬高了,他哪咽得下這口氣?等坊子正式開工之後,得了空子就要去隔壁撩一撩趙老爺。
每每把趙老爺氣得胖肉呼煽著追打他,他就哈哈大笑著跑回自己的坊子,任趙老爺在坊子外頭把門砸得山響,自己個躲在門後直樂呵。
李恬和宋大海都對宋大江這惡作劇式的行徑十分無語,勸倒勸過他,可是宋大江已是成年人了,這種小事,只能略微勸勸,也不好硬著讓他如何,見他不聽,也只有隨他了。
很快,宋大江「犯賤」式的招惹,就得了趙家那邊的回擊。
其基本表現在於,宋大江這邊織平布,趙家那邊也織;這邊織斜紋,那邊也跟著織。這邊染紅,那邊也跟著染紅;這邊清淺,那邊也跟著清淺。
宋大江當然不痛快,跑到趙家去找趙老爺理論。趙老爺也有理:這些都是通而行之的技藝,只許你織你染,不許我織我染?
宋大江雖然放下行商生意之後,有些放飛自我,道理還是講的。還真叫趙老爺說了個啞口無言,鎩羽而歸。
之前兩邊雖然整天你找我的麻煩,我尋你的不是,但大體上還算是矛盾並沒有激化。
直到兩家的坊子落成一年後,宋大江重金從南邊挖來一個據說能織雙面軟紗技藝的工匠,在自家坊子裡試驗了好久,又是改良紡紗工藝,又是改良織機,又是改良染色固色工藝,為了就是織花之後不串色。忙叨叨地,足忙了小半年,才算成功織出成品,並得到了見識過現在代紡織工藝的李恬的高度讚賞。
結果這批布料還沒推出一個來月,隔壁趙記竟然也推出了類似的布料!
而且這個類似和之前的類似不同。
從前兩邊不管織同一樣的布也好,染同一樣的色也罷,到底是不同的坊子裡出來的,細看還是有差別的。這回不但質地、格紋一模一樣,更過份的是連色度的深淺都不相上下!要不是趙家偷師,以時下的紡紗、紡織和染色工藝,根本做不到!
要知道,這格紋樣式還是李恬建議的,時下並沒有哪個坊子織這樣的。宋大江在決定織之前還有因為和時下審美不符,而有些猶豫,是先織出了樣品之後,拿去給相熟的幾個大商號瞧過,獲得了廣泛的認可贊同之後,他才決定大批織染的。
在宋大江看來,但凡他大嫂腦瓜子裡想出來的東西,一準兒是大家都沒見過的。趙家不可能是自己是琢磨的!
於是乎憤怒的宋大江氣沖沖地去趙記理論。
趙老爺死活不認帳,非說是自家的工匠自行研製出來的。還說,就算是仿製,那也是他們的本事,再說了,仿製可不犯法!
仿製是不犯法,可宋大江不信,要是趙記沒偷師,能仿到這麼相似的程度。要知道單是織紗這一個關鍵環節,他們都改良了七八回紡紗車,才紡出這麼細軟勻稱的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趙老爺的獨女趙明珠出面了。在問清了緣由之後,把趙家的一干工匠給提溜出來,很快審明白了原委。
原是趙老爺從聽說宋大江那邊在研究新品的時候,就開始暗裡和這邊參與改良的工匠套近乎,宋大江那邊研製出一樣成果,他就買一樣。等到宋大江那邊新品研究完成,他這邊已把宋大江新研製的那一套東西給買齊全了。
從紡車到新織機的圖紙,再到染色的配方,無一不全乎。
為了表達歉意和誠意,趙明珠不但將趙老爺命人仿製出來的一批紡紗車、兩台織機無償送給了宋大江,連帶賠償了一百兩銀子,並保證他們趙記永遠不銷售此類的貨物。
這一仗,宋大江算是大獲全勝。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之前趙家之所在工價大戰中先息戰就是趙明珠的意思。回到家,宋大江還和李恬宋大海感嘆過,什麼老子不如閨女等等之類的。
可是沒想到,事過半年,即將入夏之時,他這邊才剛又推出一批淺蘇紅薄沙綠等適合夏天的清淺顏色,隔壁趙家竟然也推出了,兩家的顏色又是不相上下,幾乎分辯不出。
宋大江又一次出離憤怒,這一回也不找趙老爺了,點名指姓要找趙姑娘理論。
可是這一回,趙家姑娘並沒有和上次一樣,表現出宋大江期望的公道謙遜歉意,反而和宋大江一樣憤怒,指責是宋大江的坊子偷了趙家的染色配方。
本來是討公道的,結果卻叫人倒把一耙,宋大江怒上加怒,盛怒之下,就有些口不責言。
那位趙姑娘根本不和他逼逼,冷著臉輪起棍子就打!
那天,李恬和宋大海正好得了空子,在鎮上採買了些物品,順道來坊子裡看看,正正好瞧見宋大江在前面狼狽飛奔,趙家姑娘在後頭拎著棍子緊追不捨的一幕,惹得倆人當時就噴笑不已!
等弄清事情原委之後,夫妻倆兩邊勸說著,雙方先息了戰,回家自查。
這一查不了得。原是宋大江這邊染坊的配色師傅實在配不出宋大江要求的,即要清爽好看又要新穎別致的顏色,就動了和先前趙老爺一樣的心思,自掏腰包到趙家偷師。
宋大江坊子裡這些看起來,是自家染色師傅經過多次配色,才試驗出來的東東,實則是人家趙家的方子!
這一回是宋大江的臉一下子掉到褲襠里去,臊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而一直被宋大江壓著的趙老爺立馬重新得瑟起來!
學著宋大江之前的樣子,天天賤兮兮地跑到宋大江的坊子來撩宋大江。
要擱那種性子端方,受不得氣的人,這種你撩我撩你,你嘲笑我嘲笑你的互動法,怕是雙方早就鬧得不可開交老死不相往來了。
可是這倆人都不是平常人,確切地說,是趙老爺不是平常人。
也是,要是平常人,他能幹出才剛初來乍到,就為了一家獨大,到也算是地頭蛇的宋大江的地盤上撒野?而且撒的還是無關緊要不傷根本的小野,也根本起不到阻止宋大江的坊子落成的效果!
總歸,因為趙老爺這個讓人說不上來的性子,倆人你來我往互撩犯賤這麼久,還真沒鬧到結死仇的地步。不但沒結死仇,反而還逐漸的鬧出了感情。
據宋大江說,是趙老爺先找他的。那回他正在街邊的館子裡吃酒,趙老爺打門前過,瞧見他在,腆著臉湊了過去。一口酒,幾口菜罷了,宋大江也不至於不給吃,倆人就那麼坐在小館子裡,吃了菜喝了酒,大概是吃出點點感情了,又是趙老爺提議去聽小曲兒。
還是宋大江自己個的話兒,他盛情難卻,就跟著去了。
結果趙老爺連番吃酒,回到家就醉死過去了。趙姑娘又冷著臉,拎著棍子殺向宋大江的坊子。
從此之後,兩邊的關係就算穩定了。穩定在趙老爺和宋大江結伴吃酒,趙姑娘拎棍子打人的這一關係上。
李恬也不知道,為什麼宋大江突然提到想娶人家姑娘,難道是打著打著打出感情來了?
可她敢保證,最起碼人家趙家小姑娘應該不是和他打出感情了,就連趙老爺和宋大江結伴吃酒歸吃酒,犯賤互撩互嘲挑刺找事,一樣不少。
這種情形下,他還想和人家結親?
而且人家趙小姑娘已經很不容易了,據說五歲的時候,親娘就沒了。跟這個不靠譜的爹,深一腳淺一腳過活到這麼大,還要再嫁一個不靠譜的丈夫?只單想想,李恬就替她累得慌!
雖然宋大江並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不麼靠譜,可在人家趙小姑娘眼裡,估摸就是。
李恬表示,這門親有點懸。
宋大江卻絲毫不在意,很是輕快地擺手表示:「要娶就她了。要是不成,我就吃個虧唄,吃的是自家兄弟姊妹的虧,再虧能虧到哪兒去?」
反正這麼些年,也就這一個入眼的。娶不成入眼的,那就不娶唄。
李恬頓時無語了。這還玩起了「非卿不娶」了呢!早知道要犯在人家手裡,你咋不早收斂些,像個人呀!
抬眼看向宋大海。她一點都不想替宋大江去張羅這門難辦的親事,她怕她的臉被趙小姑娘給踩到地上磨搓!
宋大海對近些年放飛自我的宋大江也有些無語,也不想替他去張羅這門難辦的親事。再說了,老李頭的喪事當前,也顧不上說道這個。就擺手道:「這事兒先押後,等辦完爺爺的正事兒再說吧,反正老二也不急。」
宋大江有些幽怨地抬頭。在沒決定要娶媳婦之前,他是不急。可是定了主意之後,還是有點點急的!
不過他也知道老李頭這是大事,大事當前,確實不宜再扯旁的。很是順溜地點了點頭,轉而問起老李頭的喪事安排來。
李恬這會兒正有些事兒拿不定主意,主要是長安那邊究竟要不要報喪的問題。
從法禮來說,他們現在已經過繼立宗了,和老李頭只能算是堂親關係。可從情理來說,他們到底還是親的。
長安那邊若不報喪,不止情理上有些說不過去,而且李恬也怕過後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畢竟時下孝字大過天,對於官員來說猶甚。這些年她的主業雖然還是紮根土地,大部分心思放在果園子上頭,在人情規矩乃至官場規矩也並不是一無所知。
官員丁憂,父母憂,要守孝三年。祖父母憂守孝一年。若是長房長子早亡,則長房長孫承重孫孝,替父親為祖父母守孝三年。
自家這種情形,若按法禮,長安倒不用守孝,哪怕報喪,也只是禮節上的告知而已。若按情理,長安因為不是長房長孫,也至少要守孝一年。
李恬並不排斥長安不遠千里,回來送老李頭一程,這畢竟是做孫輩應該當的,可若是因此耽擱他一年的時間,從內心裡來說,她還是有點小小的不情願。
畢竟他一路走到這步,並不容易,而且正是派官的關鍵時候。
宋大江一聽反倒笑了:「大嫂,你也太重情了,也忒不把蓋過官印的過繼文書當回事了!這麼和你說吧,從當年咱爺爺把你們過繼到三太爺爺那一支的那一刻起,你們和我這親家爺爺已經沒啥關係了。要是擱那種狠心冷肺的人身上,不止不會糾結守不守孝的事兒,就連日常供奉一文不出,也沒人能攻訐得了咱們!」
「不過呢……」他拍腿嘆了一聲,話頭一轉,接著道:「才剛我說的那種做法,雖然於法禮合,與情理上,確實難免受褒貶!」
頓了下,他想了想道:「要不這麼著,咱們這頭該送信兒還送信兒,送到那邊兒呢,叫長安問問他岳丈。他岳丈若說不用守,那就不守,若說守了更好呢,咱就守!有句話是咋說來著,不怕慢就怕站。咱也不盼著長安這小子將來一定要如何如何,只要他走得穩當順當,不摔跟頭,這就是最好的。」
李恬心裡其實也更傾向於這個,聞言看向宋大海道:「那即這樣,待會兒你寫一封信,就讓喬山帶著,再多帶幾個人,啟程吧。」
宋大海點了點頭,幾人又議了幾句,喪儀怎麼置辦等話,哥倆就先往書房寫信去了。
這倆人走後沒一會兒,悅姐兒和月牙冒著還在細碎飛揚的小雪,急匆匆地來了。
看著這倆人結伴匆匆進院兒,李恬心裡一陣的感慨。大概是之前為三丫頭的親事糾結狠了,老天爺可憐她,這倆人的親事,真真是沒讓她多操多少心,而且也如她所願借著長安和夢生那倆小子的勁兒了,當然,也是托新城興起的福。
月牙嫁的城東曾家三子。悅姐兒嫁的是城南秦家的次子。
這兩戶人家雖然也是在李恬之後,才搬到許留鎮的,卻不是那種沒根基的人家。
曾家祖籍在京城南邊的豚州,也是當地的望族。不過月牙嫁的並不是曾家嫡支,而是旁支。雖然是旁支,卻也比一般的人家底蘊要厚重得多。
曾家先前主要是以祖上餘留下的鋪子田產為生,雖說日子富足,可是月牙的公爹也就是曾老爺卻不怎麼滿足,他這人也頗有一股子闖勁兒。
就在李恬家搬來的第二年,曾家合家搬了來,和那些為了周轉經商便利的商戶不同,曾老爺之所以來,就是衝著新城建設中的商機來的。
據說他是先來許留鎮考察了之後,做下的決定。
到了許留鎮,家還沒完全安定下來,曾老爺就以一種超炫酷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大手筆的買下許留鎮鎮東,包括大片民居在內的大片土地,準備重新翻蓋民居和鋪面!
也就是前世的房地產開發!
這消息一傳出來,李恬頓時羨慕的直流口水,瞧瞧人家古人的魄力和洞察力,真不是蓋的,讓她一個現代人,還自詡是「專業人士」的從業者都自嘆不如!
雖然這是因為她沒有相應的財力做支撐,但總歸,她想做而沒做到的事,有人想到了,也做到了,還是讓她佩服不已!
不過,雖然暗裡佩服,李恬和宋大海都不是那鑽營的人,也沒有刻意結交的心思。兩家之前的交集僅限於宋大海的營造班承接了曾老爺「新城建設工程」的部分活計而已。
真正深入打交道還是在長安中舉之後。
許留鎮畢竟是個「移民」新城,雖然規模已然不小,商業氣氛也濃,但土生土長的老戶並不多,而且有底蘊的幾乎沒有。而那些移居來此的,多數還是以商為業。在這種山中無老虎的情形下,長安這個少年舉子一躍成為最耀眼的那個新星。
消息傳來之後,好些商賈都聞訊上門恭賀。曾家和秦家都是在這個時候,才更進一步有了交集。
過後,曾太太便時不時的過府來敘話,要麼是請李恬去曾府相聚。
大概是豚州民風粗匡些,曾老爺行事雷厲風行大開大合,曾太太也直白爽朗,就這麼幾次過後,就隱隱透了結親的意思。
在這之前,李恬和宋大海已經商量不知道多少回了。雖說眼下家業也有了些,門庭有長安和夢生兩個撐著,也強強沾得上一個紳字,但其實呢,月牙和悅姐兒自小在鄉里長大,根子裡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若是機緣巧合,有機會嫁入更好的人家,或者說明確地說是世家大族詩書大家,他們也不會狠推狠攔,但也不會主動去鑽營這個。畢竟人小時的閱歷經歷在很大程度上已然決定了成年後的眼界和心境。
她們本不是那種條條框框下長大的孩子,等到大了,再去加那個條條框框,她們難免不自在。人活一世,圖的不就是活得舒適自在麼?那又是何必?
而除去那些世家,餘下可選的,也就剩下商賈之家了。而且因為宋明月的緣故,又或者是自小看到大的孩子,不捨得他們遠離,倆人也早定下一個小小的準則,那就是這倆人能不遠嫁就不遠嫁。不然,這通訊交通皆不便的當下,想見一面都難,更別提在往後的日子裡多幫襯她們了。
是以,對曾太太表露的意思,李恬有心理準備。再加上曾家雖然為商,曾家三子卻自小讀書,為人看上去,寬和穩重,月牙也滿意,這門親就這麼順順利利的定下了。
秦家和曾家差不多,只不過,秦家從事的一直是筆紙墨這樣文雅的行當,而且秦家次子和長安在府城的時候,也略有交集。秦家太太雖不如曾家太太表面上那麼風風火火,卻比她暗裡更有主意更堅定,早和李恬暗透了想結親的意思,還是直奔著悅姐兒去的……
事後,李恬不止一次和宋大海感嘆,真是感謝運河感謝碼頭感謝新城,要不是因此有這麼些源源不斷的外來商戶,她大概又要為倆人的親事愁白頭了。
月牙和悅姐兒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今兒月牙是趁著落雪無事,到悅姐兒那裡閒聚,得著李東寶送去的喪訊兒,倆人是來李恬這裡問究竟問安排的,哪想到,一進院門兒就聽說李恬和宋大海正商量要回鄉,倆人立時急了。
不及進屋,月牙就撅起了嘴巴嚷嚷:「大嫂,你回去辦事就辦事嘛,幹啥非得回去?你這一回去,我就沒根似兒的!」
悅姐兒也道:「可不是嘛,你把我們一個個都掬來,自己個卻跑回去享清閒,哪有你這樣的!」
李恬一邊笑,一邊給倆人讓座,說月牙道:「怎麼會沒根兒呢,你的家不就在這兒麼?」
月牙還是撅著嘴巴:「家在這兒管什麼用?家裡又沒人!」
李恬就又笑:「家裡怎麼會沒人?公婆兄嫂還有相公不都在呢,難道不是人?」
月牙氣得衝著她直瞪眼:「我說的又是他家!」
李恬還是笑:「不是他家是誰家?你都嫁人了,還想賴在娘家啊?」
月牙氣悶地轉頭衝著悅姐兒道:「你瞧瞧你二姐,怕不是早嫌我了,專等著把我掃地出門兒,好翻臉不認人呢!」
悅姐兒撇著小嘴橫了李恬一眼,哼道:「她只對你這樣了嗎?我不也一樣!」
李恬叫倆人說笑了,溜著椅子坐下道:「成了成了,大事當前,別只顧著說笑了。」說著,她轉向月牙道:「我和你大哥雖然走了,家裡不還有你二哥麼?」
月牙還是個撇嘴:「他天天不著家,他留下管什麼用?」
悅姐兒也跟著點頭:「對,我二哥也是個沒用的!」
李恬再度叫倆人說得一笑:「怎麼會沒用呢,沒二哥,哪來的二嫂?等他們都娶了媳婦,不就好了?」
月牙她二哥光棍太久了,久到月牙早不盼二嫂了,聞言即不驚也不喜,只是不滿地哼:「誰知道將來二哥娶的媳婦是個啥樣的人,和我對不對脾氣!」要是娶個討人嫌的,還不如不娶呢!
悅姐兒也跟著哼:「指著他娶媳婦,鐵樹都要開花了呢!」
李恬先是嗔月牙:「你二哥瞧中的,怎麼會討人嫌呢?」趙小姑娘的性子,她還是很喜歡的。而且她一直說趙小姑娘趙小姑娘的,其實那是相對而言,她也不算小了,今年該是十九歲。
為人爽利,分得清是非,人還有本事有見識,據說也不小性。
真要得這麼一個妯娌幫著支撐家業,李恬表示,將來她的日子不知道該有多輕快呢!
這麼一想,她對這門親事,突然生出不少的期待來!心裡甚至還飛快閃現過一個念頭:要不要早些托人幫宋大江去探探話。可是一想到宋大江之前的犯賤作死,她又瞬間打消了念頭。
轉過頭又笑嗔悅姐兒:「那你們一個個都是什麼意思,想要把我和你姐夫耗死在這裡嗎?」
這話一出,倆人立刻不吭聲了。好一會兒,悅姐兒微紅著眼圈嘟著嘴巴道:「二姐也真是的,人家只是不捨得你嘛,幹嘛說得那麼難聽?」
李恬就笑了:「有什麼好捨不得的?下河村離這邊也就百十里的路,你們又不是不能回去,我們也不是一回就不來了,往後見面的日子還多著呢。」
話是這麼說,可這種見面,和那種你知道有人一直在那裡等著,什麼時候回去什麼時候能見著的見面,還是不一樣的。
可是悅姐兒月牙都沒再說什麼,她們都知道李恬和宋大海這幾年確實繁累得不輕,也該歇歇了。
倆人又默坐了一會兒,轉而說起老李頭的喪禮來。
李恬之前猶豫長安那邊送不送信報不報喪,那是因為事關長安的前途。自家姐妹四個,包括這會兒因為給悅姐兒和月牙送嫁並沒往北邊去,而是去了武家集的李長亮,都沒有這方面的繁憂,李恬就想著,還是應該按情理來,大家都回去,誠心誠意送老李頭一程。
悅姐兒點頭:「來時我婆婆也說了,讓我問問你和大姐三姐是怎麼安排,若是要立時回去,也讓他和我一道回去呢。」
李恬忙道:「你先回可以,他就不用了。等到看好准日子再過來給他們送信兒。」
李恬和宋大海回去,那是因為家在那邊。高大壯和張行廉要回,也是回去送李好和李靜,並不用在那邊久待。以李東寶來送信時的話頭,家裡的那些老人們,也有盼長安回來的意思。
畢竟他是老李家最出息的那一個,是老李家的臉面。
而要等長安回來,老李頭指定不會很快下葬,大家都聚在那裡,耽擱自家的正事不說,還得操心給他們安置住處、吃食,也累人。
悅姐兒先是微微點了點頭,緊接著,又略微帶著點點小賭氣地道:「那我也讓他去送我!」
「成成成!」李恬笑著捏了下她的鼻子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