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夫妻談心

  宋大老太爺幾個若是真心不打算認她，也能壓得住宋大海，李恬說的這個法子，對他們還真是好法子。可關鍵他們並不是這個意思。

  無非是族長做久了，自覺有些身份臉面，宋大海哥倆不來親近，他心裡不痛快，也拉不下臉來賠笑，這是故意尋了這麼一個由頭，先給他出個難題，接著再通融一二，這一逼一緩的，關係自然就緩和了。這哥倆承了這邊的人情，自然也不好再遠著他們。

  哪想到，原來盤算得好好的事兒，叫李恬上來一句橫橫愣愣的話給攪黃了，而且還大有把矛盾進一步激化的趨勢。

  仨老頭被她噎得心裡一梗，繼而就是權威被挑釁的惱怒。

  宋大老太爺把頭一扭，帶著幾分賭氣，大聲道：「成啊，大海媳婦要真想這麼辦，那就這麼辦！」

  「好咧！」李恬還是一副橫橫愣愣傻大姐的模樣，輕快地一拍手，朝著宋大海笑說了一句「回頭記得把休書送過去啊」就朝宋大江走去，伸出兩隻手去接小傢伙：「走，咱回家找你舅舅嘍」

  宋大江一臉無奈地站起身子：「大嫂，你這是幹嘛？」

  「沒幹嘛呀！」李恬利落地接過兒子，一邊抱在懷裡掂著，一邊笑：「我這個人你也知道，最受不了自己成了別人的麻煩，也最不喜歡麻煩！」

  請記住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她把「麻煩」倆字咬得重重的，然後笑橫了那仨老頭一眼，抱著兒子就帶著顧大嫂往外走。

  那臭屁自得的模樣，好似才剛從千軍萬馬里衝殺出來似的。

  氣得仨老頭的臉又陰沉了三分。

  宋大海直到這會兒，才從無奈震驚中回過神來，眼見小媳婦已到走到院中了，也不想多留，更懶得解釋，朝仨老頭略微點了個頭，飛快追著媳婦出來了。

  他一走，宋大江和宋大河能留才怪，倆人也忙跟了出來。

  看著轉眼就空了堂屋，萬氏氣得直砸手：「爹，你瞅瞅他們這不服管的樣……」

  仨老頭鐵青著臉，沒一個人吭聲。

  他們都看出來了，才剛那個村姑也不知道是憨還是傻，反正人家是真不怕，真不在乎！連休都不在乎，族人認不認，兒子入不入族譜就更不在乎了。

  想到「族譜」這倆字兒，四老太爺猛地打了個激靈，不甘心地兩步並作三步躥出來，朝著已爬上車的李恬喝道：「那是我宋家的兒孫，宋家的血脈，走不走留不留的你說了可不算！」

  到了這會兒，還想拿她的兒子拿捏她！

  李恬心裡冷哼一聲，故意不解地揚聲反問：「才剛不還說，因為不告而娶，沒法子入族譜，你們也不承認麼？咋一轉眼的，又成了你們宋家的兒孫了？」

  四老太爺就知道她會有這麼一堵，可這話他不說出來，他也不甘心，正要再回擊一二句，李恬幾個坐著的驢子車，已飛快走遠了。

  萬氏氣得無可無不可的：「這也不知道哪尋來的憨愣貨，真真是一點禮數都不懂……」

  站在院中，看著馬車飛快駛出視線的四老太爺陰著臉沒作聲，屋裡頭，同樣陰著臉的大老太爺和五老太爺也沒作聲。

  萬氏討了個沒意思，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朝屋裡道：「爹，這事兒，咱不能和他們這麼算了吧？」

  大概是明知道再不甘心也拿人家沒法子。她這裡話里透著明顯的底氣不足。

  院中屋裡這仨老頭，這會兒底氣也同樣不足。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雖說許留鎮這邊宗族的勢力大些，族長地位高些，可是那是在大家家境都一般，而且還有拿得住他們的情形下。

  就今兒這種，不止李恬不在乎，宋大海宋大江這倆人，也一絲不在乎的情形下，他們哪還有拿住得他們的地方？

  「要不，我去和三叔說一聲，讓三叔伸頭管管他們？」萬氏等了一會子，不見有人接腔，又不甘心地說道。

  宋大老太爺對此雖然不報什麼希望，卻還是隔簾嗯了一聲，朝衝著她擺擺手。

  萬氏忙捋胳膊挽袖子，腳步匆匆的去了。

  李恬這邊，直到驢子車轉出通往宋大老爺家的路，宋大海這才無奈一聲笑：「你也是，有什麼話不能說，非得扯這個？」

  李恬心說，扯這個最能堵著他們的嘴唄！而且說實話，她才剛堵他們的嘴，倒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她想藉機瞧瞧，他這些一肚子族宗觀念，最能拿捏小輩的人，會在她拋出這個算是釜底抽薪的方案之後，又會有什麼樣讓人為難的應對。

  結果發現，根本沒有嘛！

  這無形中，可給了她不少底氣——因為被休對她而言，可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兒。即然他們對這個都沒什麼好法子，往後應該也沒有什麼更讓人難以招架的招數了。

  也就是說，就眼下的綜合情形來看，宋氏族人根本傷不了她半分。這個發現，讓她愉悅，也有些自得。

  她微微自得地晃了下腦袋，笑看了宋大海一眼沒接腔，低頭去看兒子。

  宋大江扭頭看看一臉無奈的老大，再看看一臉滿不在乎的大嫂，以手成拳湊到嘴輕咳了一聲，緩慢中略帶些埋怨地道：「大嫂，往後你那話，還是甭再說了。他們說不認就不認了？說不讓入族譜就不入族譜了？咱們還不希得入呢！等往前我有了空子，把咱之前沒辦完的事兒給辦利落，咱清清淨淨地自立了宗門，咱們家的事兒他們再說不著！」

  李恬當然知道。而且她也聽戚老爺子說了，一般而言，像宋大海這種，因為逃荒逃難以及其它原因，到旁處定居的，自立宗族門戶根本沒有什麼律法上的限制，也就是說，只要你願意脫離原來的宗族，自己個自立門戶，那就可以立！

  因為不牽扯田產利益，也根本不需要原宗族的認可同意！當然，這是通而行之的做法！

  如果原來的家族不同意，上趕著找事，肯定還有的扯皮。

  所以李恬才不想提這個。就把這話說了。

  宋大江和宋大海雖然也沒打算和他們提，因為說不著嘛。可……

  宋大江還是帶著點無奈笑道：「那咱們不理會就完了，反正他們也管不著。」

  李恬笑：「我就樂意看著他們吃癟！」

  宋大江就笑看了眼，自打大嫂提出一個「休」字之後，笑得就不怎麼寬展的自家老大，心說，他們是吃癟了，可是我們老大也跟著癟了呀！

  只是這話，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提，只作沒注意到，硬著把宋樂天小毛頭給接過去，一路逗著小侄子回了住處。

  雖說這一去一來的，沒耽擱多少時間，可是到家時，日頭已將錯午。這會兒再請人吃飯已是來不及了，宋大江乾脆把宴放到晚上。到了家，讓李恬幾個先歇著，他又抱著宋樂天小毛頭和二牛去街上定席面。

  他一走，宋大海就把李恬叫到東屋裡，一邊落座一邊和她商量：「要不，東升哥說的那個事兒，咱應了？」

  他指的是合夥起營造班的事兒。

  李恬不妨他突然提起這個，很是訝然：「咋好好的，突然又提起這個了？」

  宋大海心說，哪是好好的呀！

  從前他就知道這小媳婦獨立性強，好似有誰沒誰都能過。可是那會兒他可沒往自己身上想。

  結果……就衝著她才剛提到那個「休」字那輕快的模樣，儘管宋大海一再在心裡替她開解，那不過是為了堵那幾個老傢伙的嘴，心底里卻還是隱隱地明白一個事實：這小媳婦沒他也能過，而且，看人家才剛那滿不在乎的神態，估摸著還能過得很好！

  這就讓做為丈夫，一心想給妻子孩子遮風避雨，撐起一片天空的宋大海，不免有幾分失落。

  失落之餘，自然想做得更好——沒錯，在宋大海的邏輯里，小媳婦只所以沒想過要依靠他，那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不夠強，沒有到那種讓她無憂無慮的地步。

  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褚東升的提議。

  可他本不是那種事事計較，又愛沉心的人。便是心裡這麼想的，嘴上卻難以啟口，只搖了搖頭，含混地道：「就是來的路上，瞧見幾處正紅火蓋屋的宅子，覺得錯過了有些可惜。」

  李恬也瞧見那幾處蓋屋的地方了，可惜倒不覺得可惜，就是覺得褚東升這個提議還是很靠譜的。

  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真想做，也沒啥不成的。反正……」她掰著手指，把家裡眼下的情形、田裡的收成、宋大江往前販貨的收益、宋大河和李長亮往前的收益，一一列舉出來，接著道：「……雖說今年年景不太好，但眼下還沒大顯出來。再有我聽褚大哥的意思，這行當雖然也有營造班往裡墊付的，但是主家一般不會壓本錢壓太長時間，銀錢周轉上也算快。」

  總而言之，宋大海若真想做，自家本錢乃至旁的方面，都沒問題。

  說完這些之後，她往前傾了傾身子，笑著他不似往常寬展的神色問：「你真是因為可惜，才想做的？」

  宋大海一笑：「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哪個？」

  李恬也沒深究，只是回正身子一笑，道：「你要真是因為這個，那就不說了。如果不是，你得和我說清楚，別心裡存了什麼事兒，叫人暗猜。」

  一開始，她還沒覺出他的不對來，不過才剛列舉到一半兒，已然心有所感了。

  宋大海主觀上倒是一絲不想瞞她，就是又覺得自己的心思說出來，有些小孩子氣。可是她把這話一說，他倒不好不說了。不然，又跟刻意瞞著她似的。

  自己個默了一下子，略帶幾分不好意思地把才剛的所思所想說了，道：「你也甭怪人往歪處想，你知道你才剛那模樣像什麼不知道？」

  李恬猜對了，自己個也樂了：「像什麼？」

  宋大海指了指自己，手一揚，作了個扔了姿式：「像扔一塊抹布！」話里隱隱帶著不滿埋怨。

  李恬主觀上當然沒有這樣的意思，可是單看她才剛的行為嘛，好似又有這樣的意思，再有，其實她在把那句堵那仨老頭的話說出來之後，心裡還飛快划過一個「正好我也趁機再解鎖一個可以『合法擁有財產的棄婦』身份」的念頭。

  單從這個下意識的念頭上來說，人家的不滿埋怨也有道理。

  忙賠笑道：「我可沒有這樣的意思，就是……怎麼說呢？」她覺得這事兒得解釋個清楚明白，於是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才再度緩緩開口道：「大概是因為爹娘大哥去得突然，我那兩年，也指不著旁人幫太多，所以不知不覺就習慣了什麼事兒都靠自己。」

  因為習慣了什麼事兒就靠自己，所以對外人的依賴自然就少，對外人的依賴越少，就越容易只關注自身。

  這當然不是她這兩年才形成的人生觀，而是從前世二十多年，都習慣如此了。她也知道，這種太過於自我的性格，有很大的缺陷和弊端。可是生活就把她塑造成了這麼一個人，她又有什麼法子？

  試著去改變嗎？那她會覺得更恐慌，一種讓別人替自己掌舵，生活不受自己指揮控制的恐慌。比起這種讓人極度不舒適的恐慌，她還是更願意遵從內心，保留她這個有缺陷有弊端的性格。

  宋大海倒是能理解她所說的原由，正因為理解，才更覺得她是因為沒有能給她牢固地遮風避雨所導致的。

  就笑：「眼下不有我了麼？往後也都有我呢。」

  到目前為止，李恬是相信他的所言所行，雖然因為時日尚短，他的話並不能讓她立馬做小女兒狀，完全依附於他，甚至因為已成形的性格，可能一輩子她都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另外一個人，但是她還是相信，假以時日，這種信任度會越來越高。

  也沒再說什麼，微笑著點了點頭。又道：「這營造班的營生，你要是真想做那就做。若是不大想做，只是為了我才剛那些話，也不用強求。咱還有山頭和荒地要忙呢，有你賺大錢的時候。」

  可是在宋大海看來，這兩者之間根本沒分別。

  妻子兒女需要，他就想做。不需要嘛，自然也不需要去做。

  就眼下看來，是需要的。所以他的答案是想做。但是，卻不是褚東升提的那種，他親自過來督工參與的做法，他是想本錢入股。正好這幾日，也遇上幾個從前關係好的舊識，裡頭有一個叫洪大的，從前和宋留山關係不錯，就是他手藝一般，在匠行里拿的工錢平平，不過為人倒是厚道也信得過。

  宋大海就打算和洪大綁起來，算上一股。他出錢，洪大出工，將來得了分子，倆人再按比例分成：「至於怎麼分，等晚上見著東升哥的面兒，先把起班子的事兒定下來，到時候再細說。」

  這個洪大叔，李恬也聽他說過，要說宋大海宋大江兄弟倆看人的眼光，李恬還是信服的。也沒多說什麼，就點頭應下了。

  宋大海和小媳婦談了半天的心，心裡的小鬱悶消散了不少，趁著二牛倆人沒回來，起身到堂屋去整理宋大江打來的貨物。

  李靜趁機拉著悅姐兒進屋問究竟。

  李恬就把大老太爺幾個擺的架式和她簡簡說了。

  李靜忍不住鄙夷道：「求人就得擺個正經八百求人的架式。他們這算什麼？」

  「坐在高位坐慣了唄，能扯得下臉才怪？」若他們之前沒有幫襯宋家老宅那邊，也還好說。有了之前那檔子事兒，他們哪還能跟個沒事人似的拉下臉來求人？

  不過，李恬自始至終都沒把宋大老爺幾個的態度放在心上，她只好奇他們代表的宗族如何行事。眼下好像探出底來了，也不想再說他們，就擺擺手道：「算了，不說他們了。咱們也來了好幾天了，也該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了。」

  李靜卻沒她那麼輕快，皺眉道：「我就怕他們壓不住你們，回頭再攛掇姐夫他們正經的長輩過來鬧騰？」

  李恬對此半絲不放在心上：「他們能鬧騰什麼？」

  這和李恬姐弟幾個和老李頭之間是一樣的。若是宋留山和李清河這倆做親兒子的都在，那麼，和他們有關密血緣關係的老李頭老宋頭的鬧騰，還有些威脅力。畢竟那是他們的親爹，他們顧忌考量的自然要多些。

  可是眼下這倆人都不在了，失去了中間的紐帶和約束力，老宋頭又和親孫子早起了嫌隙，除了沾點血緣，比一般的近鄰還不如，他們的鬧騰自然就顯得無力可笑了。

  「再者說了，他們自家過得好好的，不算比這邊有錢，卻比這邊滋潤，他們幹啥吃飽了沒事幹，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也確實和李恬猜的差不離。如今老宋頭家裡使著丫頭小子，日常花費也不缺。除了宋老二宋老三依舊沒正經的差使，讓人不滿意之外，並沒什麼不如意的地方。

  可這份不滿意，他們最想靠的並不是宋大江宋大海哥倆，而是根本不承認他們是岳丈的「女婿」。

  這並不是他們看不上宋大江手頭的錢財，而是明知道從前惹著他們了，人家正惱著他們，若是沒吃沒喝，費力氣鬧騰一場也就罷了，眼下明明有吃有喝，還有旁的盼想，幹啥吃力不討好的動這個氣？

  是以，萬氏遊說了半天，又添油加醋的說了些諸如宋大江宋大海李恬怎麼眼裡沒長輩，怎麼看不上他們，怎麼對他們言語不恭敬等等。宋老婆子雖然氣成了個蛤蟆，老宋頭也黑了臉，宋老二宋老三也氣憤激昂不已，卻始終沒一個人說要來找這哥兩個的麻煩。

  萬氏氣得沒得法子，忍不住刺宋老婆子：「三嬸娘，人家都這麼踩你們了，你們也能忍得下這口氣？」

  宋老婆子氣鼓鼓地斜了眼黑著臉的老宋頭，猛地一揮胳膊尖著嗓子嚷：「這世上想踩我的多著呢，他要能踩趴我，就算他本事！」

  依舊沒聽到想聽的，萬氏不由得鬱郁地吐了口氣。想走又不甘心，忍不住又添了一把火：「三嬸娘，這可不像你。你從前的膽氣村子裡哪個不夸？」

  這話就差明說宋老婆子沒膽了！

  宋老婆子漲紅著臉騰地站起來，萬氏心下不由得一喜。就是這喜氣還沒散開，有錢萬事足的老宋頭就把眼一瞪：「給我坐下，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鬧騰啥呢？」

  宋老婆子其實也不太大想鬧騰。從宋大海哥幾個的角度來看，宋老婆子是個不要臉難纏的；可從宋老婆子的角度來看，宋大海哥幾個也不是吃素的，從前她自覺也沒占著啥便宜。

  叫老宋頭這麼一瞪，悻悻地站在原地氣了會兒，又氣囔囔的坐了下來。

  萬氏這會兒就有些尷尬了，忍不住和老宋頭解釋道：「三叔可雖怪我翻話，我這不是替咱們這邊不值嘛。你是不知道，這倆小子眼下就賺了幾個臭錢，誰誰都不放在眼裡。特別是那個大江，還口口聲聲說咱們這邊……唉……」萬氏裝模作樣的嘆了一聲，接著道：「說咱們這邊賣女求榮啥的，這話單是叫我聽了，就恨不得去砸了他那破家……」

  她話還沒完，被人背後議論指點了不知道多少遭，早對此免疫且自有一套應對的宋老二就梗著脖子，自得「嘿」了一聲：「我還是那句話，誰要不服氣，也去賣！自家沒本事攀高枝，就想他二爺我往腳底下踩，二爺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