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過招

  宋氏一族的族長和老宋頭這一支的關係也不遠，倆人的爹是親兄弟，他比老宋大年紀略大些，原先鎮子還沒興旺起來的，村上的人都稱他為宋大老爺子，稱老宋頭為宋三老爺子。

  如今老宋頭一家借著倆孫女眼見的興旺起來，街上的人見了，都要稱一句太爺。自然宋大老爺的名頭也跟著變成了宋大老太爺。

  本來兩家的關係不遠，便是他不是族長，宋大海一家從外地回來，也該來點個卯，更何況他擔著族長一職，在族裡地位超然，甭說宋大海這樣還沒出五服的小輩兒，便是關係已不那麼近的小輩們，外出歸來，也得到他家坐坐，以於敬重。

  結果呢？宋大江在許留鎮幾年，一直繞著老宋家的地界，便是偶然在街上碰上族裡的人，話頭面色也都是淡淡的，閒話兩句抬腳就走！

  

  他雖說有個固定的住處，可人不是到外頭打貨，就是四處跑著賣貨販賣看行情，到住處尋他也難尋著人。宋大老太爺使人撲了幾個空之後，也懶得再尋他。

  這回聽說宋大海帶著妻子兒子並弟妹還有小姨子小舅子回來，宋大老太爺還當他是要回來安家落戶，他為人又比宋大江穩重周全些，總該到他這裡來坐坐。可是在家左等右等，人家一味的忙正事兒，看樣子半絲沒把來探望他的事兒放在心上，宋大老太爺自然坐不住。

  同樣坐不住的，還有他家的倆兒子。

  老宋頭那一支是發達了，不過老宋頭的為人一向愛財，宋老婆子更是個把一個銅板看得比天大的。宋家的財又是指著倆孫女劃拉過來的，那倆行商也沒給老宋家尋什么正經的差使。

  錢財上他們借不著多少光，人家不給差使，宋老二和宋老三還賺不著錢呢，外人就更甭想沾光了。

  就這麼著，就把主意打到生意愈來愈紅火的宋大江身上。可是宋家哥倆忙叨了幾天，又是買宅基地，又是租賃鋪面，又是和姚家合夥做生意。——本來該自家沾光賺錢的事兒，一下子落到外人手裡，能不急麼？

  於是他們也不在家裝矜持了，急急叫萬氏打著老爺子稀罕晚輩的名頭，先把李恬請到家。只要把她請來了，宋大海還愁不上門麼？

  這一上門，便是皮蛋生意眼下插不上手了，不還有宋大江手裡的那麼一攤子生意麼？

  可是他們想的挺好，唯獨沒料到萬氏親自出馬，人家竟然還八風不動！

  萬氏的話一說完，宋大老太爺就陰了臉，盯著門帘一言不發。

  宋留慶更是氣得直拍桌子：「咱們可沒啥對不住他們的，他們這是甩臉給誰瞧呢？便是當年的事兒，那也是他自己願意的！」

  萬氏今兒矮了身子，端著一腔誠心過去，卻叫人兜頭揣了一肚子火，哪有什麼好氣兒。氣呼呼甩著帕子道：「咱說咱沒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可人家就這麼認為了！要不是大海和大江這倆小子和她說了啥，她至於看咱跟仇人似的？」

  宋留慶暴躁地連聲質問：「他們能說啥？能說啥？咱們咋對不住他了？」

  萬氏出了力吃了一肚子氣，丈夫還這麼瞪眼，就有些不高興地把臉往邊上一扭，撇嘴咕噥：「你和我撒啥氣，又不是我不叫她來的！」

  宋留慶氣得張嘴瞪眼要說她，宋大老太爺嘆了一聲，抬手抹了把臉，緩緩道：「老大啊，甭管咱有沒有對不住人家，如今，咱們求到人家頭上了，對住也對不住，對不住也是對不住，這都是人家說了算！」

  宋留慶難道不知道這麼理麼？正是因為知道，才格外的憋屈。聞言自己個氣怔了片刻，又不甘心：「爹，這事兒咱不能和他們算了！我拼著不跟他去賺那個破錢了，也不能叫他們壞了咱們老宋家的規矩！做小輩的眼裡沒長輩宗族規矩，那還是個人麼？咱可不能這麼縱著他們！」

  宋家老二宋留賀也忙接話道：「是啊爹，甭說他們只賺了幾個破錢的，便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也沒有一個和他們一樣，自家一發達，就連祖宗都不要的！」

  宋大老太爺幽幽地隔著門帘，看著當院出了會子神，朝兄弟倆一擺手：「那成，你們倆就親去一趟，把人請來，我親自問問他們，到底咱們是咋對不住他們了。」

  宋留慶哥倆聞言立時抬腳往外走。

  李恬那邊，萬氏突然來了這一出，中午的宴也吃不成了，她前腳走，後腳李恬就帶著李靜幾個，在街上賃了輛牛車回了家。

  到家時，宋大海幾個正好才剛把租賃鋪子的事兒辦妥當，正在家裡商議著，中午在哪裡擺一桌，好請姚家父子和諸東升以及從前的舊親吃頓飯，明兒他們歇上一天，採買些東西好回程。

  突見李恬回來了，宋大海自是詫異：「二牛叔不是說，你們今兒要在衛嫂子和謝陳嬸子那裡吃飯麼？」

  李恬就淡笑著把萬氏過去的事兒簡簡和兄弟幾個說了一遍兒。

  宋大海和宋大江還沒說啥，對宋氏族人格外牴觸且記憶猶新的宋大河就炸了毛：「他們這是又打啥歪主意呢？」

  李恬笑著擺手：「人家這回可不像是打什麼歪主意，像是真心實意的！」她指的是萬氏殷勤相邀的這件事本身。

  宋大河可不信，把鼻子一哼，頭一扭，哼道：「他們那腸子裡要能冒出啥真心，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

  李恬看著他笑了笑，沒接話，轉向宋大海和宋大江道：「我看那萬氏大伯娘怪殷勤，也不甘心，後來還惱了，我估摸著這事沒完，你們倆心裡先有個準備吧！」

  到許留鎮的這幾日，李恬雖沒見過宋家人，但是宋氏族人的情形還是聽衛氏和謝陳兩位嬸子簡略地提過。

  老宋家那邊是不說了，聽衛氏說那倆商人生意做得依舊順風順水，他們的生意順，那個蘭兒和翠兒的日子就好過，特別是那個……李恬皺眉想了想，也沒記起來，到底是生了個丫頭的蘭兒，還是生了個丫頭的翠兒又懷了身子，反正，生意順，這倆人算是各自站穩了腳跟，老宋家的日子自然跟著順當。

  他們日子順當，估摸著也懶得打宋家哥幾個幾主意。就是宋氏族人的日子可不是人人都和老宋頭一家這麼順。

  旁人是不說了，便是不順，也打不到自家頭上。——畢竟沒那個臉面、地位，自家願意幫，他們受益；不願意幫嘛，他們也只能幹看著。

  唯有宋大老太爺這一支。

  他是族長，偏家裡的倆兒子都是平常人，原先鎮子沒興起來的時候，也是務農和做工。鎮子興起來後，因為沒啥手藝特長，還是個做工。

  老宋頭那邊他們不算是一絲靠不上，卻也難沾多大的光。可巧宋大海這個晚輩來了，如今比不上那些成千上萬銀子過手的大商賈，好歹要比平頭百姓略強些。

  有這麼一個門路，他們哪肯錯過？

  宋大江對老宋頭乃至宋氏一族的疏離，純是出於早年的心裡厭惡和憤慨！要是當初宋老二起意從他們手裡奪鋪子的時候，宋大老太爺那一支人，能說一句支持的話，他就承情！

  可是不但一句話沒有，反而還偏著宋老二說了許多，諸如一家子誰還能害你們等語。

  是，他們是在除了幫這些腔之外，沒再進一步說什麼做什麼，那可不是他們覺得自家過得不易，有意幫襯，純是老大果斷有魄力，在他們還沒有繼續說什麼做什麼的時候，乾脆利落地帶著他們回鄉了！

  要不然，如今，自家不止沒眼下的局面，有蘭兒和翠兒的例子擺在那兒，明月也難保不叫他們壓著走了老路！

  就連夢生，指不定眼下已是他們的堂兄弟了！

  對於這樣的人，宋大江再不可能解了心結和他們親近！

  而宋大海除了對這些事存有心結之外，更重要的是，因為早年那位族親嬸子的遭遇，對這些族親的印像不好。下意識排斥和他們親近。

  聽李恬這麼一說，他偏頭看了看宋大江：「待會兒要真有人來請，怕還是要去一趟。」

  他倒不是為著長輩親情之類的，推脫不過去。而是宅基地也買了，將來在這邊指定要安家的。早晚都有碰上的時候，一時躲了，難道日後也要一直躲著？

  再者，他幹啥要躲他們？躲他們不意味著怕他們？

  宋大江一臉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去就去，誰怕誰啊？」

  話才剛落音，就聽院門被人敲響了。

  二牛看了看這哥倆，猶豫了一下，飛快去開了門，宋留慶哥倆仍舊帶著氣色的臉就顯露在眾人眼前。

  宋留慶搭眼往院子裡一溜，陰陽怪氣地道：「喲，今兒這人倒是全乎啊。大海，你還認得我是誰不？」

  宋大海穩穩一笑：「這才沒幾年，咋能不認得呢？」說著，就叫月牙給他倆搬凳子。

  宋留慶理也沒理會他，頭一轉，又在李恬身上溜了一眼，臉上依上是那副氣憤且陰陽怪氣的樣子：「這是侄子媳婦？才剛不是在東升那裡麼，啥時候回來的？」

  李恬也和宋大海一樣，跟沒瞧見他的神態一般，穩穩地笑道：「就才剛。才剛大伯娘不是去衛嫂子那裡請我了麼？我是個沒見識的，生怕說錯話了，鬧了笑話，不敢跟著過去，哪知道惹惱了大伯娘！我慌得趕緊回來和孩子爹說一聲，想著待會就過去解釋一下子，千萬別讓長輩心裡積了疙瘩。」

  宋留慶笑也不笑地輕哼了一聲，朝著搬來凳子的月牙一揮手：「即這樣，那就不坐了，走吧，老爺子在家等著呢！」

  說罷，就一馬當先抬腳往外走。

  走就走，誰怕誰啊！

  李恬朝宋大海哥倆一擺頭，抱著兒子率先跟上。

  宋大海因她的動作微微失笑了下，除了讓李靜李悅留下之外，餘下的人都叫上，由二牛趕了車，往東而去。

  萬氏早在家門口等著，遠遠見人來了，忙往前迎了幾步，挑著聲音說：「喲，侄子媳婦，到底還是把你請來了？」

  李恬坐在車上穩穩地笑答：「大伯娘可別笑話我。我這個人就是慫。才剛沒人壯膽，不敢來。這會有人壯膽了，咋著也得來拜會拜會老爺子！」

  你慫個鬼！萬氏悻悻哼了一鼻子。就算沒有街坊們那些閒話，單看她這會兒穩得不能再穩的神態，也不是個慫的。

  懶得理她，把身子一扭，抬腳往堂屋去：「那你們來吧，老太爺還有四老太爺、五老太爺都在呢！」

  李恬微微有些訝異地挑了下眉，看向宋大海。才剛萬氏去叫她的時候，只說了族長老爺子，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串連了幾個老爺子？

  宋大海伸手握了下她的手，率先跳下車，接過兒子，領著妻子弟妹進了院子。才剛走到院中，就聽見屋子裡傳出一聲不悅的冷哼：「自來抱孫不抱子，這是古訓，你這像什麼樣子？」

  宋大海微微頓了下，偏頭看了看李恬，又看了看抱在懷裡的兒子，手一轉，就把兒子遞給走在身邊的宋大江。

  宋大江麻溜地接過來，順勢往上顛了兩下，嘴裡還笑說道：「哎喲喂，我的大侄子，你爹終於捨得叫我抱一下了，想二叔沒？」

  宋樂天小毛頭吃飽沒事幹，最愛四處逛，今兒天氣也好，不冷不熱，宋大老太爺家的院子雖然舊，樹卻不少。滿樹的綠翠濃蔭映著瓦藍的天空，讓人心情愉悅。原先他正十分有精神地看著頭頂，突叫他二叔這麼一顛，不由得嘎嘎地笑了起來。惹得宋大江直親他的小嫩臉。

  屋子裡說話的四老太爺見狀，氣得稀疏的鬍子翹了幾翹，再度不悅地冷哼一聲。

  宋大江就跟沒聽見似的，只管抱著小侄子，親著他的小臉蛋，嘴裡嘟嘟噥噥的說著，一會兒跟二叔上街，二叔給你買好吃好玩的等語，跟在宋大海身後進了堂屋。

  直到這會兒，他才抬起眼兒，在在坐的人身上一溜，熱情洋溢地笑：「喲，大爺爺、四爺爺、五爺爺，你三老都在啊，幾年不見，您幾位老人家身子可好？」

  他這滿不在乎，油腔滑調的架式，惹得在坐的三個乾癟老頭，臉又黑了三分。

  仨老頭不約而同地皺眉沉默了片刻，四老太爺猛地把手一揮，瞪眼：「把你那混不吝的樣子給我收一收，甭沒個正形的！」

  宋大江也不惱，呵呵笑了兩聲，略微收正了神色，也不用請人，一邊在靠牆的凳子上落座一邊無奈地嘆笑：「我這也不是沒法子的事嘛。在外頭求人求慣了！」

  說完這一句，就低了頭，小心把宋樂天的小身子托正，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伸出一指手指，讓他抓著玩。

  這旁若無人，大有誰愛咋地地的模樣，氣得仨老頭又閉了閉眼。

  宋大老太爺眼睛幽幽地在玩他二叔的手指，玩得不亦樂呼的宋樂天小毛頭身上掃了一圈子，緩緩地明知故問：「這是誰家的娃子？」

  進了屋沒人讓座，李恬也沒學宋大江刻意挑戰權威，就扯著月牙，安靜地立在宋大海身邊，突聽這話，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才剛你們還說什麼「抱孫不抱子」呢，這一轉眼就得失憶症了？

  這可不是她故意挑刺，而是她敏銳地從這個大老太爺的話裡頭聽出那麼一絲絲挑刺的意味。

  宋大江自然也聽出來了，聞言立馬抬頭笑：「我大哥家的。」頓了下，臉上的笑意擴大，略微帶著幾分挑釁，又加了一句：「我們那一支的長孫呢！」

  大老太爺眉頭微皺，先朝站在宋大海身邊的李恬掃了一眼，偏頭困惑地問萬氏：「大海啥時候成親的，怎麼沒聽你三叔那邊的人來告訴？」

  萬氏當了這麼些年的族長兒媳婦，自是通透得很，忙輕快地答：「我三叔那邊也不知道，這是他們這回來，才知道的！」

  宋大老太爺就長哦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了：「大海，你成親沒和你爺爺那邊說一聲？」

  宋大海還真沒有，穩穩地點了點頭。

  一直沒說話的五老太爺，眉頭猛地一皺：「那你這可是不告而娶！」

  這話一入耳，李恬立馬來了興致。等了這半天了，總算來了句，和宗族規矩沾邊的話。她倒要瞧瞧，他們能就這個「不告而娶」給自己出一道什麼樣難解的題。

  四老太爺見她終於有了點像樣的反應，還當她是怕了呢，接過話頭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沒了，自有祖父祖母在，又有族親長輩在！下河村離這邊也不過百十里的路，再遠又能遠到哪兒去？便是再急，也該來信說一聲！」

  五老太爺接話道：「你四爺爺說得在理！大海啊，咱們老宋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也是重規矩的人家。不經父母長輩認可的親事，你叫咱們老宋家咋認她？就是這娃子也難上老宋家的族譜……」

  他說到最後，還十分惋惜地嘆了一聲。好似為宋大海辦事不周而苦惱似的。

  可李恬卻從中聽出了「要挾」的意味。

  且先不說宋大江張羅了一半的修族譜，自立宗門的事兒。

  只說眼下這情形，若當事人不是李恬，而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姑娘。單族親長輩不承認她、兒子也不能入族譜這兩件事，就足以拿住她了！而且宋大海宋大江哥倆如果不是打算自立門戶的話，這件事也足以壓得讓他們低頭，拱手讓出利益，或者如他們所願和他們不計前嫌的和解！

  可不巧的是，李恬不是個土生土長的姑娘，宋大海宋大江哥倆也不會甘心任他們這麼拿捏！

  因此他們這隱隱的「威脅」，真是一點威力都沒有！

  即然他們的招亮出來了，也根本沒有啥威力，李恬就不太想浪費時間聽他們扯那些散發著腐臭的味兒的陳辭濫調，與此同時，她心裡也升了幾分惡趣味兒。

  等五老太爺話一落地，她作恍然大悟狀「啊」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五老太爺暗哼一聲，什麼這樣那樣，無知粗鄙的村姑……

  一念未完，就聽那村姑輕快地道：「這事好辦得吶，回頭讓孩子爹寫份休書給我，我帶兒子回娘家，他再另娶，不就結了？」

  她倒要看看這三個老東西怎麼接她這個「外來者」的招！與此同時，也藉機探探，所謂的宗族勢力、約束到底有多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