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方家莊一日游

  又被那邊那對和樂的小夫妻刺激了一回的何明家的，動作格外的麻溜，回去就和大牛媳婦說了，次日早飯後，在何金山的一連保證下，拉上被「放出關」的李恬，強扯上英子，叫上今兒正巧沒活的銀山，一道往方家莊去了。

  雖然知道下湯鎮下河村這一帶，就是群山半環的平地，但是原主和李恬本人都沒往方家莊那邊去過，先前聽何明家的說，家有二十畝的良田，又和十方村只隔一個村子，還以為也和下河村，甚至西邊的王家莊一樣，是平緩地界呢。

  哪成想，兩者雖然只隔一個村子，卻相隔有差不多小十里地，而且中間還有一段不太好走的山路，何金山生恐李恬有個閃失，趕車趕得滿頭大汗，直說早知道就不帶她來了，沒得回去又要叫宋大海追著滿場子打等等。

  好在這段山路並不長，車子穿行過去之後，就又是平緩的道路。

  方家莊的地勢也算平緩，但這個村子，卻是三面環山的平緩。比起下河村來，多了一份離世的寧靜，卻又比四面環山的塌坑村開闊得多，少了山居的窄狹崎嶇。

  何明家的早和那媒婆子打聽清楚這戶人家的住處，就在一進村的最西頭。

  和蔡家一樣，也是一座極為顯眼的青磚大院落，只不過，這戶人家的院子明顯要破舊得多，卻也乾淨。院子裡正房東西屋各三間，也是青磚牆，只不過，只有西屋略新些，餘下的屋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不過，這在何明家的看來，也正說明這戶人家的勤謹肯干，這些家業，都是人家瀝瀝啦啦，慢慢攢著幹著置辦起來的。

  屋子雖不多，院子卻寬大。比李恬家的院子還要寬敞些，院子裡有幾棵農家裡常見的榆樹槐樹，還有兩棵不知道長了多少年頭的低低矮矮，枝葉濃密，火紅的花開了滿頭的老石榴樹。靠著西院牆邊角處，還有一棵同樣不知道多少年頭的木槿樹。

  眼下正五月的天氣，木槿樹上滿頭的新綠，又有粉白的花點綴其間，把這座清掃得乾乾淨淨的大院子，襯得格外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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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恬的頭一個感覺是，這院子讓人舒心，而這戶人家看樣子，好似有些底蘊。

  而在一心替閨女尋個好夫家的何明家的看來，這又是人家上一輩人肯干支事的明證——這村子地勢並不比下河村寬敞，連下河村都難找出這樣寬大的院子。他們家卻有。這不就是上一輩的老人家，心裡有盤算，為兒為孫，早早占了這麼一個大院子，才有了眼下的光景麼？

  從這個出發點看，她是越看越滿意。

  這座院子門前一條土路，土路之南也是一片平整乾淨的地坪，地坪邊上種著幾棵香樟樹。這會兒新綠的葉子長了滿樹，樹下正有幾個老者坐在那裡說閒話。

  這裡頭就有方家老爺子。

  見何明家的幾個在自家院門口停定，不住往裡探頭，似乎在找人，方家老爺子站起身子背著雙手朝幾人走來，邊走邊問，「你們有事兒？」

  何明家的忙轉身笑道，「事兒倒是沒多大事兒，就是我們這侄女家裡，不是做灰包蛋鹹蛋的買賣麼，正四處買鮮蛋，我們閒著也是閒著，就抽個空子到處轉轉，看看能不能替她攬些生意，結果一看到這大院子，就走了神兒！」

  何明家的說著指了指李恬，又回頭指著身後的大院子笑問，「老爺子，這是您家啊？」

  這也是大家來的路上就商量好的，何明家的是真滿意這個方家後生的硬性條件，成不成就在今兒這一趟，所以也不想繞圈子敲邊鼓的找他家的街坊打聽。要去，就直接去他家！

  即要去人家家裡，就得多搭話。

  方家老爺子個頭和老李頭差不多，也是差不多的年歲，就是大概日子過得舒心，老人家慈眉善目，滿面紅光，看起來頗是健朗。聽何明家的誇他家，臉上就又添了一層自豪光彩，笑微微地點了點頭，又看著幾人笑，「這麼說，你們是下河村的？跑得可不近吶！」

  何明家的一聽人家知道自家的村子，就更得接話了，「老爺子，你知道我們村兒？」

  方老爺子笑道，「那咋能不知道呢，你們村盡出能人！」

  何明家的叫他說樂了，忙指了指李恬笑，「諾，那個能人就在這兒呢。那個灰包蛋，就是她自己搗鼓出來的！」

  甭看鄉莊人家，有些人一年到頭都不出村，其實消息口口相傳的，也快著呢。

  方家莊離下河村雖遠，但總有交叉往來的親戚，李宋兩家的日子不止近處的村子知道，再往遠處的村落，也多有耳聞。

  方家老爺子自是聽說了。

  他原本就是個勤謹肯乾的老人家，最欣賞的就是那種勤勤謹謹過日子的，聽何明家這麼一說，目光不由得轉向李恬，看到她梳了個婦人的髮式，恍然大悟地微哦了一聲，和李恬笑，「丫頭，聽人說，你人有本事，嫁得也好，好福氣啊。」

  何明家的就忙笑道，「她可不是好福氣，哎喲喂，眼裡娘家是不用說了，那是她親手帶起來的，婆家也是……」

  說著，似是控制不住一般，拉里拉雜地說了宋大河做生意，宋大江怎麼能耐。

  當然，這種閒話也不能說太多了，很快她就打住話頭笑道，「老爺子閒話也不多扯了，我們今兒來就是往鎮上去，順道來問咱們村餵雞的人家可多不？你們家日子過得有章有法，又紅火，指定也餵有不少雞吧？我這侄女的倆弟弟，做生意最是公道，外頭人來收什麼價兒，他們也給什麼價兒，再不會虧著鄉親街坊。」

  幾人說話間，從方家堂屋出來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這老太太和這老爺子一般，也是半白的頭髮，紅潤潤的臉蛋，混身上下收拾得爽爽利利的，眼角的笑紋深深，瞧上去就是一團和氣。

  和李陳氏那個見天陰毒著臉，沒一絲笑模樣，一看就讓人不敢不想親近的，可是天差地別。

  何明家的心裡自是又舒了一口氣。

  那老太太走近，笑問何明家的，「雞蛋是有，你們要收多少？」

  何明家的忙笑道，「我們今兒是來替人趟路的，收蛋那是我家二小子和我侄女那倆弟弟的事兒。不過您放心，您這頭只要人賣，明兒就有人過來收！」

  何明家的這可不是信口胡說。實是自打家裡的大事了了之後，宋大河和李長亮這倆小子，就跟衝出五指山的孫猴子似的，見天忙叨叨的，忙著做貨，又忙著往外找買主。單是這倆月就在縣城又找了好幾個大酒樓，又有好幾個雜貨鋪子。

  宋大江走時還打了包票要替他倆販貨。倆小子也記著呢，這會兒正卯足勁兒做貨，專等著往前麥收之後，有了空子，就去許留鎮找宋大江，若是他不在，就在那邊現找買主。

  雞蛋是有多少收多少。

  方家老太太瞭然點了點頭，眼睛往人群里溜了一圈子，沒再說話。

  眼看就要冷場，李恬想了想，微微往前湊了幾步，小聲道，「老人家，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您家……」說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疑似茅廁的角落處瞄了一眼。

  方家老太太立時笑指著東邊的夾道，「就在那兒呢，你自去吧。」

  有李恬捨身打開一個口子，何明家的等人，自是順理成章地進了方家的院子。進了院子，自然而然就要扯些家常閒話。

  扯了沒一會子，話頭就又順著雞蛋，落在李恬做的皮蛋上頭。又從皮蛋扯到宋家的生意上頭。

  方家老爺子笑道，「要說咱們這地界，可有好些年沒有出過這麼順風順水，在外頭能打能拼的人家了。聽人說，這個宋家老二的生意做得極好？」

  何明家的知道他這是上了心，畢竟家裡有一個也想往外頭闖蕩的二孫子呢。

  就把宋大江在外頭做生意的事兒，挑能說的，簡簡說了一遍兒。

  方家老爺子聽她說，宋大江如今已能往大南邊跑騰，還帶著鄉鄰一起賺錢，不免感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再沒錯。有他帶著，你們那一村的街坊可有盼頭嘍了。」

  話音方落，就見方家西屋裡走出來一個年約十七八歲，中等個頭，清清瘦瘦，麵皮細嫩白淨的少年。

  穿著一件藍色短打衣衫，頭上戴著青布頭巾，腳下一雙黑布鞋，粗眉大眼的，整個人看上去，即有些讀書人的氣韻，也有著普通少年人的爽朗。

  看上去頗是養眼。

  大牛媳婦一眼瞧見就笑，「喲，老爺子，這是你家的孫娃兒啊？好人才！」

  方老爺子笑著自謙，「好人才當不上，就是比一般的娃子懂事些。」說著，他有些遺憾地一聲嘆。

  那少年就笑了下，往幾人跟前湊了湊，說方老爺子道，「爺爺甭愁，天底下那麼多路，我還能找不著我能走的那條？」

  一聽這話，何明家的更是心生歡喜，大牛媳婦當然也要不遺餘力的誇讚，「到底是讀過書的，你瞅瞅人家心底里敞亮的，可比那些一天沒上過學堂，天天只知道和爹娘置氣的鱉娃子強多了。」又夸老方頭夫妻倆有福氣等等。

  方老爺子一臉欣慰含笑聽著。方家少年臉上雖也含著笑，卻隱帶謙虛。

  如此等大牛媳婦誇讚了一會兒，他笑著詢問起宋大江在外頭做生意的事兒。諸如本錢要多少，做的什麼營生，在外頭的光景如何等等。

  言語之間，客氣謙遜，禮數周到。

  惹得大牛媳婦又是一連誇讚，夸到最後，大牛媳婦笑看著那老夫妻倆道，「老爺子，老太太，你們這孫娃兒，我實在喜歡得緊，要不，我給你們做個大媒？」

  頓了下又笑，「那閨女也是我們村的，也是人見人夸的，我忖摸著這門親還是挺般配的。」

  她早看出何明家的滿意了，即然這樣，還不如略微挑明了說。

  若是將來事成了，大家再提起這件事往事，不過一笑而已。若是不成嘛，往後面見不見得上一回還兩說呢，就更沒啥影響了。

  老方頭和方家老太太也都是人精一樣的人。像作親訪人這種事也不知道做過多少遭了。

  先前見何明家的幾個在自家門前探頭，老方頭就往這上頭想了。只不過叫何明家的三言兩語給扯到什麼買雞蛋上去，還當自己是想岔了呢。

  方家老太太其實一聽李恬要如廁，也想到了這茬子，就是人家一落座，只扯閒話，也當自己想岔了。

  這會兒大牛媳婦突提這話，老夫妻倆自然還要往這群人中間，唯一的一個大姑娘英子身上想。可大牛媳婦說這話的時候，一絲不看何明家的和英子。何明家的呢，臉色也是如常，並沒有半點異樣。

  這老夫妻倆就又以為自己想岔了。人家姑娘沒梳頭，也不等於沒尋著人家。指不定是早定了夫家！

  再者說，像大牛媳婦這樣的打趣也好，真起意也罷，其實在鄉莊裡頭也不少見。

  反正二孫子也該說媳婦了，方家老爺子也沒著意細分辯她這話的真假，只笑道，「那敢情好啊！要是將來媒成了，我們還得好生謝謝你呢。」

  那方家少年，卻是略微帶著幾分抗拒地微紅了紅臉，但也沒說啥。

  大牛媳婦就爽利地笑道，「謝倒不用謝。實話和您說，我是實在看著您這二孫子喜歡得緊，這才想叫我們自家街坊侄女占這個便宜呢！」

  這爽利直白的言語，惹得方家老夫妻倆都是微微一笑。

  話到這裡，事算是說完了，雖然沒見著這家的爹娘，可也不好一直坐著不走。李恬就趁著這個話縫笑說道，「嬸子，咱也該走了吧，我怕再晚，我大姐那裡忙，咱去了淨添亂。」

  大牛媳婦立時起身，順便和方家人笑解了兩句李好和高大壯的館子之類的事兒。

  方家老爺子因這個登時又想起兩年前十方村的舊事，以及當時聽到的關於李恬家的家境，看向李恬的眼神兒就更添了幾分讚賞，「你這閨女可不錯！」

  李恬自謙笑著，出了方家。車子一出村兒，英子就抬起一直半低著的頭，橫了李恬一眼，「在咱們村出風頭還不夠，你又跑到外村來搶我的風頭！」

  李恬可不服氣，偏頭看了何明家的一眼，笑哼她，「明明是你娘專拉我來給你當擋箭牌使的，我算搶你哪門子風頭？」

  說著，她回頭打趣何明家的，「嬸子，這個女婿你滿意不？」

  何明家的笑得一臉舒暢，「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從這家的家裡擺設，到他家過日子的態度，再到方家老兩口，再到這個方家二小子。她簡直是沒一處不滿意的。

  李恬就笑她，「再滿意也得先陪我去看看我大姐，再往家劃拉你那好女婿！」

  何明家的抬手笑拍了一下，大家一道說說笑笑的往鎮上去。

  李好和高大壯尋的這個館子，位置不算太好，就在豎直街偏西的位置。好處就是門臉大，開門三間，門前還有一片空地，夏天吃燒烤什麼的最合適不過。後頭有一個小小的院落，可供夫妻倆並小妞妞和那個三妮暫住。

  再有就是，這邊往西直通官道，有些人錯過了進鎮的入口，也會從這裡進鎮，往來的客商也不算少，再有一個，就是租金便宜，連門臉帶院子，一年只要八吊錢。

  因為倆人的本錢並不多，菜色主打的還是平民系，所以這門臉也只是略略修整了下，乾淨整潔有餘，富麗堂皇不靠邊，連名字也是普普通的「宋記飯莊」四個字兒。

  眼下這館子，從正式開業也有小兩個月了，因為菜色新奇，價錢適中，高大壯手藝也好，生意也算紅火。

  一行人到時，還不到午時，店裡已坐了兩桌客人，吃得還正是並不適合大熱天吃的火鍋。

  裡頭自有跑堂的小夥計支應著，高大壯則是肩上搭著個白布巾，正立在街邊，彎腰查看一個農家打扮的漢子挑的兩簍子菜。

  李恬初還當是什麼旁的稀罕菜，走近一瞧，卻是鮮嫩嫩的麵條菜嫩薺菜什麼的。一邊納罕著，這都快麥收了，他打哪弄來的鮮野菜，一邊和高大壯笑道，「姐夫你這店開的可不是時候，要是我當初賣野菜那會兒開，我哪還有用愁到處找買主？」

  說著，她扭著和何明家的英子等人笑，「要不我現在再把這營生操持起來，要不然，總覺得好似很虧似的！」

  高大壯笑著朝從館子裡出來的小夥計示意了一下，讓他去稱重，一邊扯著布巾擦汗一邊笑，「你現在一副當家主母的派頭了，你挖的野菜，誰收得起？」

  話音落，就見那個叫三妮的小丫頭，兩隻手扶著肚子高挺的李好，帶著小妞妞從館子邊上的小巷子裡出來，李恬不免笑，「瞧見沒，這才是當家主母的派頭呢！」

  一邊迎著李好過去。

  見她才剛過三個月，又胡亂跑，李好自是要嗔她，李恬沒得法子，只好把英子祭出來做檔箭牌。

  大家笑說了一會兒閒話，何明家的和大牛媳婦要去街上瞧瞧有沒有便宜好看的夏布，想一人扯點，趁著空子，給家人做夏衫。

  李好就叫三妮陪著幾人去，又叮嚀她們，待到正午，記得回來吃飯，別讓人去找去請。

  李恬看著那個明顯比初見時，開朗活潑的小丫頭，笑問李好，「大姐，你沒想過學人家大戶人家給這丫頭改個名字，都這麼久了，還三妮三妮地叫著。」

  李好一嘆，「改什麼呀，咱就不是那樣的人家，也不往那上頭靠。」頓了下又嘆，「這丫頭也怪可憐的，爹娘不疼娘不愛的，我是想著，先用她幾年，等她到了年紀，乾脆讓她自去嫁人算了。」

  李恬就笑，「那你們往後可得加緊干，要沒點家底子，可撐不起你這慈悲心腸。」要知道這小丫頭賣的可是死契。

  當然，她這話可不是刮刺，而是單純的調侃。

  李好自嫁了人，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不用再顧及誰，天然的性子似乎在一點一點的釋放著，而且釋放得很有底氣，這也是李恬樂見的。人能做真正的自己，可是一件值得慶賀讓人欣慰的事兒。

  李好就柔柔地摸了下肚子笑，「也不用多大的家業，夠吃夠用，夠能幫襯的時候幫襯人一把也就夠了。」

  順著這話，自然又說到了李恬這肚子，再度繃著臉訓斥了她一通，又說宋大海看著是個支事，其實心裡也是個沒數的云云。

  李恬靜坐含笑聽著，只覺這樣緩緩慢慢的，走走親，和姐妹們聚在一處說說家常閒話的日子份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