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人活著都受氣
2024-06-11 15:19:12
作者: 蘇蘇
那一張嘴裡血肉模糊,疼的厲害。
餃餃吸著涼氣,心想貞潔烈女也不容易當。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坑裡,天色暗才走回自己家,大門上了鎖,「碰碰」的敲著。
驚動了裡屋的人,三娘披了件衣服走了出來,夜色已深,人並不直接開門,小心翼翼的問:「誰呀。」
餃餃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嗷嗷了兩聲,將自己頭上的木簪子抽了出來,從門縫裡將那木簪子塞了進去。
三娘立刻道:「餃餃姐?」她將大門開了一個小縫,一見果真是餃餃立刻將人放了進來,拉著人進屋,絮絮叨叨的問怎麼不說話。
等著進了屋三娘才發現餃餃有些不對勁,神色憔悴,簪子拔了下來頭髮散了在肩上更添狼狽。
她連忙追問道:「姐,你在外邊遇到賊人搶劫了。」
餃餃想比劃一個差不多,但終究不是先天不能說話,比劃了半天也沒比劃明白,索性放棄,張開了嘴指了指自己的舌頭,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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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在回來之前去藥店買了點藥,敷了舌頭刺痛一陣一陣的襲來。
她倒在炕上也睡不著覺,半夜時就聽見大雪紛紛落下雪花,壓著樹枝沙沙作響。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如此寂靜的夜裡,未免寂寥。
身旁的三娘已經陷入很深平穩的呼吸聲在耳畔響起,餃餃卻還是覺得孤單,心裏面空蕩蕩,一個寂寥的空間連回音都沒有。
更可怕的是,她好餓。
一路顛簸回來又踩著雪回家,歷經風霜連口熱水都沒喝,就算半夜下地給自己折騰點吃的,她也入不了口,難道說要餓死在這寂寥的夜裡麼?
人果然不應該逞一時之勇,做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仔細想想,她咬舌自盡這種事兒除了能抱住清白,其他什麼用途都沒有,那個刑部官員一看就是個沒人品沒道德沒三觀的,說不定還會做出對屍體大不敬的事情。
餃餃越想越後怕,越想越後悔。
自己因為這種事兒死了,那和為康瑞以及那些流言蜚語而死,有什麼區別。
若是真的一下子咬舌頭死了,那她死也會從地獄裡爬出來,狠狠的撬開陽間的大門。
「鐺鐺」悶聲響起,沒錯就是這種狠狠的砸門。
餃餃忽然覺得不對勁兒,她沒死呢,哪裡會這麼敲開陽間的大門。
她順手拿起椅子上的披風裹在身上,護著一盞油燈出門,沒有幻聽,的確是有人砸她家的大門。她摸索到了門邊,扣了兩聲門。
「我,若水。」那邊女子凍的哆哆嗦嗦的聲音。
餃餃將門打開,若水臉頰凍得通紅,吐氣帶著霧,睫毛上都是霜花,一雙眼睛寫滿了焦慮不安,霧氣蒙蒙。
她原本是想著明天在來的,可是晚上做了個夢。
夢見餃餃衣衫不整的坐在屋裡,眼淚都要流幹了,眼底血紅一片,手裡拿著白綾三尺,哀婉的說:我受人侮辱,清白不在,還不如了此殘生。
然後便三尺白綾懸掛樑上,人一踢凳子,身體像個破麻袋一樣晃來晃去,腳來回蹬著。
像若水她娘那般咽了氣,活像個死不瞑目的惡鬼。
當即便顧不得什麼,半夜叫了林大套車,出門就奔著餃餃的宅院來了。
若水沖了進來,捏著她的肩膀看了一圈,確認人沒事兒剛鬆了口氣,忽又想起什麼,又捏開了她的嘴,借著她手中微弱的燈光細細打量,見那嘴裡血肉模糊不忍在看,扭開頭道:「你,你咬他呀!」
餃餃想,她想咬,但那狗官很有力氣。
她指了指屋裡,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屋裡說話的好。
二人進了屋,那微弱的火苗沒了冷風侵襲,燒的好了些,光暈面擴大,昏暗的小屋內覆蓋滿了溫暖的光。
餃餃捅了捅爐子,燒到半夜只有一點零星的火,添了好幾塊炭才又燒起來。
若水和桂香圍著火爐子烤火,火苗照著半張臉,燒的一片火紅跟天半火燒雲似的。
好半天,僵硬的手指才緩過來。
若水看炕上還躺著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道:「還有別的屋麼?」
餃餃搖頭,去桌子上研磨寫字,字是巽玉手把手教的,但習字的日子太短,只能說是個字。
【三娘睡著雷打不動,你說吧。】
若水抿了抿唇,站起身來鄭重地行了個禮:「讓你受驚了。」
餃餃覺得有些不自在,看對方是知道了什麼,她又在紙上寫:【他說的?】
若水臉色分外難堪,緊緊捏著拳頭,咬牙切齒道:「那個混帳將你當成了我身邊的傳話丫頭,他不知道你是誰。」
餃餃默默地寫:【他知道,但他不信。】頓了頓,又寫了一句話:【他還四處和人說。】
若水站在那一時無言。半晌道:「這人是越家的小公子,越家是長安城裡的世家,出了三個皇后,兩個太后,六個尚書令,無數為官員。他父親是當朝首輔,也是誣告我父親謀反之人。」
餃餃怔了會兒,沒反應過來官職,只知道太后皇后那都是最尊貴的女子。她提筆又寫:【放心,我不會告訴巽玉的。】
若水不待她最後一個字落筆,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森森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告訴他的家族如此的龐大,你我對於他來說都是隨手能碾死的螞蟻,但螞蟻有一天也能咬壞了長城,淹死他。只是得等,因為連皇帝都奈何不了他。」
若水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根本沒報什麼希望,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倖。」
餃餃捏著毛筆,墨如水珠般落在紙面上,乾涸,凝固。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屋內只有火爐子被燒的劈啪作響聲,外頭冷風嗖嗖的刮著,窗扇呼扇響動。
若水視線停留在餃餃的臉頰上,說:「我知道你倔強脾氣又大,有什麼事兒等郭爺回來再說,你要的公道郭爺肯定會給你,別憤怒選擇自盡這條最差的路。」
餃餃搖了搖頭,意思不必說了。她寫:【巽玉是梁王?】
若水點頭:「是。」
她眉梢透出倦意:【那這人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是梁王妃,也不是梁王的妻子。至於那輕薄,全當被狗咬了。其實他那樣的人輕薄我,還是我占便宜了。】
越燕思可不就是這麼想的麼,他願意把人納了,那就是高高在上的恩賜。
他身出名門,妻子是閨秀,垂憐一個小鎮上的丫頭是施恩,他的確沒做錯什麼。
至少在他看來。
若水細細看完,說:「縱然不是梁王妻,也是梁王妾,殿下的人豈容他這般……」
餃餃抬手止住了她說的話,一筆一划認真的寫:【我是巽玉的妻子,不認得梁王。】
什麼梁王妻妾,與她無干。
若水默然不語,自欺欺人麼。
已經是深夜,在折騰太累,晚上若水在餃餃家裡睡下,桂花同住,至於趕車的林大去了隔壁空院子住下,講究一宿。
餃餃和若水晚上蓋了同一個被子,兩人的呼吸都不平穩,遲遲睡不著。
翻來覆去,餃餃終是沒忍住,牽起了若水的手,在她手心上慢慢的寫字。
【別告訴巽玉。】
若水能明白她的心情,「我不說。」
她閉著上了眼睛,你不說,我不說,這件事情就和沒發生過一樣。它會和舌頭的傷一起好轉,就是好的慢一些。
餃餃的舌頭敷了藥,但是咬的太狠,大夫說痊癒至少要半個月。
前三天的時候只能吃一些涼了的粥,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原本就不胖,就連圓圓的鼻頭都成尖尖狀。
她閉門謝客誰也不見,鋪子裡的事情都是三娘在打理。在屋裡呆的頭疼,也會出去走走,但基本上是在小巷子裡閒逛,確保不會見到人。
不然打招呼就是頭一個頭疼的問題。
這日餃餃在走街串巷,拐角處有個搭建的攤子掀倒在地,售賣的東西七零八落摔在地上,有的被腳踩進了雪地里,只留有一個簪頭和泥濘的腳印。
顯然是剛剛被砸,而人都走遠。
攤主正跪在地上收拾東西,他撿著雪地里的木釵,纖長的手指凍的通紅,既無怨懟也無傷心,只是平靜的撿起東西收拾整齊,將自己的小攤位扶起來,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重新雕刻木釵。
他握著長長的刀,神情專注,下一刻因為凍僵刀子在手上划過,一道血痕滴滴答答的流了出來。
餃餃上前遞給他自己的帕子。
攤主抬頭,起身客氣道謝,但推拒:「不合規矩。」
餃餃拿起他雕刻一半被血染紅的木釵,比劃了一下交換的收拾。
用木簪和手帕做交換。
他沒想她竟不會說話,怕她聽不見聲音,用力的擺手,十指纖長在胸前晃動。又指了指她手裡攥著的木釵,表示給你了。
餃餃將帕子放在了攤子上,轉身離開。
他微微蹙眉,看著自己只剩下幾個完好的髮釵嘆了口氣,收拾收拾準備回家今天晚上連夜雕刻出些東西,再出來賣。
本想著將帕子丟掉,然而帕子拿起來,竟見下面還放著十個銅板。
那是餃餃給他的感謝錢。
他讓她醒悟,人活在世上都在受氣。
他很不高興,君子不食搓來之食。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