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蓮花箭
2024-06-11 00:47:25
作者: 戎衣公子
衛槐君最終還是鬆開了秦深,想丟棄一塊破布似得,將人推下了羅漢床榻。
場中眾人忽見此一變,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們看向秦深的目光,像是再看一個死人。
不識好歹,惹怒了督公,恐怕下一刻就要慘死當場了。
秦深髮髻歪斜,頭上釵環滑落在地上,她狼狽爬了起來,脫掉身上的外袍、鞋子,全部扔還到了衛槐君的腳下。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用悲憫的眼神,淡淡望進了他似深潭一般的眸中。
「在我看來,衛槐君,你真真是個可憐的。」
話畢,一行淚水划過臉頰。
慍色燒紅了眼角,秦深只著一件單薄的素白褻衣,光著腳丫,從高台玬墀上走了下來,一頭扎進了場下的鵠子場,在死人堆里踉蹌前行,向來時的方向快步走去。
因下過雨,地上泥巴泥濘不堪,她一腳深,一腳淺,幾次三番摔進泥坑裡,又倔強的爬了出來。
素白褻衣,被爛泥巴髒污了,只松松垮垮掛在身上,狼狽之極。
說心中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周遭安靜的過分,邊上所有人都死去了,只有她一個人在眾人的注視下踽踽獨行。
每抬起一個步子,都需要莫大的勇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背上會飛來一箭,叫她再沒有機會走出下一個腳步。
行至大半,後衣領全然被冷汗濕透。
正當她以為自己要逃出生天時,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踝!
秦深緊繃的心弦立刻斷了,再難支持住,跟著癱坐在地上。
她抬目看去,見抓住她腳踝的是一個身量嬌小,面容清麗的女子。她雖然臉上沾了不少泥巴,但是眉目清秀,甚是莫名還有幾分廖氏的影子。
「可、可是秦深表姐?救救我!他們都不殺你,把我也帶走吧!
那女子顯然認得她!
「你是誰?」
「表姐忘了我了,我是梳杏呀,廖梳杏——」
秦深才想起這人是誰,原是廖氏娘家兄弟的女兒,名喚梳杏,還是原主極小的時候串門拜年,曾經見過一兩次,難為她居然記得。
可她身在青州,如何又輾轉到了京城,還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相見了?
太多疑惑還沒問出口,只聽憑空一聲尖銳響聲,一直響箭破空已至,狠狠釘在了廖梳杏的後背上!
「表、表姐……」
她兩眼一翻,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
秦深指尖都在發顫,她緩緩扭過了頭,對上了衛槐君放肆得意、卻絕望悲涼的眸子。
他長身玉立,站在玉石台階上,彎弓搭箭,射出了今日的第一箭,也是唯一一箭。
他殺掉了她的親人,把可能溫馨上演的團圓一幕,徹底扼殺在了當場。
秦深呆愣著,雙腿已然發麻發軟,再跑亦是不能夠了,大有一副『有種你也把我殺了吧』的決然。
不逃不跑,向其領死。
衛槐君尚未搭箭,倒是那矮胖將軍哈哈一笑,十分殷勤道:
「這小娘們倒有意思,我替督公射了來!」
說罷,當即挽了個滿弓,搭上了箭矢,朝著秦深的腦袋直直射了過去!
秦深慘然一笑,慢慢的闔起了雙眼……
可意料中的劇痛沒有襲來,她只聽見「叮」得一聲,那支殺意之箭,離著她的頭還有一寸遠時,被另一支箭打落在地!
緊接著,那矮胖將軍慘叫聲起,空氣中當即瀰漫開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
秦深舉目看去——
見衛槐君如一尊地獄殺魔,他半邊衣衫上全是血!手裡提著那矮胖將軍的腦袋,眼角已被燒得通紅。
幾番生死一線,殺戮折磨,秦深心力交瘁,渾身透著冰冷。
她與衛槐君四眸相對,天塹兩端。
倆人不知對視了多久,她只覺身子一軟,眼中發黑,跟著昏厥了過去。
一場射鵠殺人筵完事了,眾人各自散去,留下奴僕打掃鵠子棚。
他們把滿地的屍體,一具具搬到了邊上,然後幫著把她們身上的箭矢都拔了下來。
不擔心拔箭會濺出血水來,因為那些箭,都是蓮花箭,根本射不到人的要害之處。
它的箭頭是特製的,外表看與一般箭矢無疑,但用力射到人皮肉時,箭頭會像蓮花一般綻開,其中有八個細小的刺勾兒,抓著皮肉,不至於叫箭掉下來。
且箭頭上塗抹了烈性迷藥,一道遇血,就能叫人霎時失去知覺,像死了一般。
這些犯人也好,無辜家眷也好,這樣「死」過一次後,就會送入地下城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這才是重生的恩典。
啞巴奴役們都知道,但他們說不出話來,所以射鵠宴的真相就被掩蓋了下來。
衛槐君沉著步子,從『屍體』邊走過,他無需操心這些瑣事,自有僕人會處理得當,消名去籍,發布死訊,然後送去玉娘的地下城,好生『投胎』。
只是走到那個廖梳杏的邊上時,他稍一佇步,留下句話來:
「她的行蹤去處,找人留心,隨時報我。」
奴僕恭敬的領命,然後背起人,從院中的水井第一個翻了下去。
衛槐君回到住處,秦深已被人抬至此,躺在柔軟的炕上。
她像是在做噩夢,即便是睡著了,嘴裡也喃喃不斷,冷汗頻出……
衛槐君挨著炕沿兒坐了,看了她半響,心思放著空,什麼都沒有想。
即便是如此,他依舊得到了許久不曾感受到的那份安定之心。
深吸一口氣,他站了起來,走到那副畫像跟前,然後按上了長案邊的一塊梅形按鈕。
機拓聲響起,畫像後的暗門,跟著緩緩打開……
暗門後幽幽似無底之洞,像一座倒懸入地的寶塔,每一層都點著長明燈,放著松木牌位。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星星點點,不以百計數,不以千計數,竟好像有二十萬之多!
英靈難眠,怨氣不散!
一陣風過,風勢似蒼龍般拔地而起,呼嘯上天,沉沉低吟。
追溯著十多年前的悲慟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