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子
2024-06-10 08:51:45
作者: 刑上香
覺遠的背叛,似乎只是一個開端。
老天爺似乎都見不得大堯前一年的風調雨順,終於在花無窮趕赴邊關前,再次傳來了邊疆的急報。
南疆戰敗,邊城失守,退居戚關。
那天整個朝堂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緊接著而來的,是暴風驟雨似的爭辯、無休無止的推卸責任、相互攻訐。
而摘星閣卻一片死寂。
戰報就那樣攤開在桌子中央,上頭漆黑的字跡,將過程寫得清清楚楚。
圖國大祭司親臨,圖人士兵個個悍不畏死,如行屍,又如猛獸,難以抵擋。
而那個名叫蒼野的將軍,是姬雲旗遇到的、各種意義上的勁敵。
姬雲旗甫一至邊疆,就先被擺了一道。
他們趁著姬雲旗剛剛落腳,人心未穩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挑起內亂,趁機攻下了城池。
加上先頭傳來的戰報,不過短短數月,大堯已經接連丟了邊關兩城,讓人不禁認為圖人已經勢如破竹,連姬雲旗也未能有所逆轉。
「勝敗乃兵家常事,哪有不吃敗仗的將軍呢。」方秋棠試圖出言安慰,可他的眼中也帶著隱約的憂愁。
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兵敗,姬雲旗曾是大堯攻無不克的戰神。
這是他對南圖的震懾,也是大堯的神話。
所以,他哪怕是一次失敗,就相當於將這神明扯落塵埃,令大堯上下人心惶惶,令朝野一夜之間震動如斯。
令圖人歡欣鼓舞、士氣大作。
這才是南圖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敗姬雲旗一次的理由。
「秋棠說的對,」宋玄見這場面氣氛太過凝重壓抑,忍不住附和方秋棠道。「諸位……」
他的話還沒說,就聽見了「嘭——」的一聲巨響。
花無窮一腳蹬開了椅子,悶聲不響地往外走去。
「花將軍!」宋玄低聲喝止了她。
他看到花無窮抿著嘴唇,拳頭緊握、脊背緊繃,仿佛一頭隨時就要爆發的豹子。
「我得出發了。」她低聲說。
「你至少要等大軍和軍備一同出發,」宋玄說。「你獨自一人上路,絕對不行。」
南圖如今詭計多端,連姬雲羲都敢截殺,又何況一個花無窮呢?
花無窮仰頭注視著他:「他們在等我。」
她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暴躁,平靜得不像那個嬉笑怒罵的老闆娘。
宋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烽火狼煙、瘡痍滿目的邊疆。
看到了刀光和麻木、熱血和死亡。
她的主上,她的戰友,她無比憎恨、卻又永不迴避的那個戰場。
在等著她。
宋玄深吸了一口氣:「不行。」
「至少今天不行,」宋玄冷靜得可怕。「至少再等兩日。」
「一日。」
「好。」
花無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離開了這個房間。
那一眼,是宋玄離深淵最近的時刻。
「一天之內,準備好罷。」宋玄嘆息了一聲。「現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姬雲旗。」
眾人點了點頭,這裡的人大都不通戰術,能做大都已經做了,再多指手畫腳,反倒容易誤事。
方秋棠猶豫了片刻,在所有人離去之後,留到了最後。
「宋玄……」方秋棠似乎很猶豫,他的目光閃爍,雙腳來回踱步,仿佛有什麼事情想要說,卻又不能說出口。
宋玄已經很少看到他這樣的態度了,忍不住心下一沉:「怎麼了?軍備出了什麼問題?」
「不是軍備的事,」方秋棠皺著眉,點了點桌面。「你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議。」
「什麼事?」
「宋玄……我想去邊關。」方秋棠遲疑著說。「不、不止是我,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邊關。」
「有一件,只有你我,才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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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在摘星閣後頭找到了正在餵狗的姬雲羲。
說是餵狗,似乎也不大妥當,確切來說,是姬雲羲看著二狗,對煮好的一桶肉食狼吞虎咽,看得津津有味。
宋玄剛一過去,就被二狗撲倒在地上,緊接著過來的就是姬雲羲。
他將二狗隨手提了下去,嫌棄地扔在一邊:「吃你的去。」
宋玄哭笑不得:「我都多久沒見到它了?」
他一直將二狗寄養在皇宮,也算是跟姬雲羲做個伴,可姬雲羲似乎並不怎麼喜歡他的注意力被二狗分薄。
打從去四方城到現在,他就沒有見過二狗,要不是他提了,只怕二狗在他面前再也沒有出現的機會了。
姬雲羲拉著他坐到一邊:「方秋棠跟你說了什麼?」
「阿羲,我想去邊關。」宋玄說。
姬雲羲忽得頓住了,他仿佛沒有聽清宋玄說了什麼,整個人都停在原處。
「我想去邊關。」宋玄又重複了一遍。
「……好。」姬雲羲臉上露出了一個光華艷麗的笑容來。「我讓人去收拾收拾,我陪你一起去。」
果然如此。
宋玄苦笑了一聲,輕輕按住了姬雲羲的手背:「阿羲,你知道我的意思。」
姬雲羲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不能出半點意外。
他絕不適合御駕親征,也絕不能這樣做。
姬雲羲在他的身側,低頭注視著二狗:「我不同意。」
宋玄輕聲說:「方秋棠跟我說了一些想法計劃,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我此時前去邊關,是對戰局有利的。」
「圖人之所以愈發悍不畏死,是因為他們的南容君在他們心目中如同神明,時常依靠天時地利假做神跡。」
「一次兩次,或許只能自欺欺人,可次數多了,難保我們的將士不會心生懷疑恐懼,再加上戰事接連失利……」
姬雲羲打斷了他的話:「宋玄,你說什麼都沒有用。」
他的瞳孔烏黑又冰冷,可眼白卻隱約泛起了紅色的血絲:「我不是一個能講道理的人,我什麼都不在乎,但是你必須在我的身邊。」
「活著,我們在一起,死了,你我埋在一堆。」姬雲羲的表情狠戾,眼睛卻紅得像只兔子。「宋玄,你說我無情悖常、說我失心瘋魔,都隨你,但我不能沒有你。」
宋玄嘆了口氣,撩起下擺,跪在了姬雲羲的面前。
姬雲羲見這場景,一口氣鬱結在胸口,險些沒站穩。
除了上朝,宋玄私下裡,幾乎沒有這樣鄭重得跪過誰。
可宋玄這回卻是真心的。
他臉上的神色很認真:「我這個國師,裝神弄鬼,招搖撞騙,從坐上這個位置,從沒有為百姓做過什麼。既帶不來福祉,也實現不了任何人的願望。」
「論利在當代,我比不過陸其裳,論功在千秋,我更比不過方秋棠。」
「但是,哪怕有一星半點的作用,只要百姓需要我,這個大堯需要我,我就該去。」
「誰讓我是國師呢?」
姬雲羲咬著下嘴唇:「我就不該讓你做這個國師。」
他從沒有想到,來去如風的宋玄,沒有功名利祿困住,卻鎖在了國師著兩個字上頭。
宋玄瞧著他,聲音溫柔又堅定:「我是國師。」
「我是聖上的國師,也是他們的國師。
「你……」姬雲羲垂首揪著他的衣襟,咬著牙,一開口,眼淚卻先掉下來了。
他知道,他攔不住宋玄。
宋玄抹掉姬雲羲的眼淚,輕聲說:「你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聖上,你是所有人的天子。」
「阿羲,你不只有我,你有所有人。」
姬雲羲的眼淚幾乎就沒有停下,一滴一滴地往外涌。
「宋玄,你就是仗著……仗著我……」
仗著他把他放在心尖上,根本不敢讓他傷心。
才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他,絲毫沒把他的威脅看在眼裡。
他幾乎站不住,半個人都伏在宋玄的懷裡,惡狠狠地咬在了宋玄的肩頸,直到嘗到了血腥味,也沒有鬆口。
宋玄擁住了他,笑著捋他的頭髮:「阿羲,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保護好他們,保護好所有人。」
「你是天子,是天之嫡長子,是這天下所有人的蔭蔽,是這世上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你要堅強。」
姬雲羲咬得更狠了。
他嘴裡的鹹味,不知是血還是淚。
「好。」
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