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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辭行

2024-06-10 08:47:12 作者: 刑上香

  「諸位也都聽說了?五蘊寺的那樁慘案?」

  在茶樓中央的男人眉飛色舞地跟周圍的人講著:「就兩個晚上啊,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一個死的比一個離奇。」

  「雨天路滑,官府好不容易調了幾個人,上山把那樹挪開了。開門一看,嚇得腿都軟了,一院子的屍體啊,嘖嘖。」男人仿佛親眼見過似的,說的繪聲繪色。

  「聽說禪院裡死的一個,被碎屍萬段——嘖,連屍體都沒人敢去抬,都碎成塊了。嚇得咱們知府老爺屁滾尿流地逃了回來。」

  有聽說過這件事的,忍不住說:「不是說五蘊寺有惡鬼作祟嗎?」

  男人擺了擺手:「什麼惡鬼啊,那是淨空大師的冤魂作怪。」

  周圍一片譁然:「真的假的?淨空大師不是飛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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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在衙門當值的二舅的朋友說的,那還能有假嗎?」那男人刻意壓低了一點都不低的聲音,說「你們都不知道,那五蘊寺早就被一窩土匪給占了,還將淨空大師他們活活給燒死了。什麼飛升,都是在騙你們的香火錢的。」

  這話音剛落,周圍的百姓就好像炸開了鍋似的,議論起來。

  「我早就說了嘛,什麼飛升,都是騙那些傻子的。我給你點著了,你也能飛升。」

  「幸好我沒去。」

  「喪盡天良啊,喪盡天良——」

  這些百姓仿佛跟先前傳播五蘊寺靈驗的不是一群人,紛紛展示著自己的先見之明,間或為惡人的滅絕人性唏噓不已。

  男人見自己的消息引起了反響,心裡得意極了,滿足地下了一個定論:「淨空大師到底是有德行的高僧,身死了,靈魂卻還在,這才讓這些人惡有惡報。」

  宋玄在一旁放下了茶盞。

  姬雲羲問:「怎麼?這茶不好?」

  宋玄搖了搖頭:「不是茶不好。」

  是他喝不下去。

  「人死如燈滅,哪裡來的魂靈。」宋玄苦笑一聲。

  這些人所見的善惡有報,不過是因為世道不善,逼著人化做了惡鬼復仇罷了。

  若是沒有覺遠,只怕他們現在還對惡人歌功頌德呢。

  可縱然現在善惡得了報,又能怎樣呢?時間總是回不去了的。

  「所以才要有覺遠。」姬雲羲忽然說。

  宋玄微微愣了一愣。

  「因為這世上沒有魂靈,所以才會有覺遠。」姬雲羲盯著他,勾了勾唇角。「因為有些東西,比身為一個人更加重要,所以才會有人心甘情願地變成惡鬼。」

  所有的書本都在講究為人之道,可總有那麼一些事情、一些時刻,會讓「人」這個身份,變得毫無意義。

  可終究,這並不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而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情。

  宋玄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宋玄不欲再聽這些人熱火朝天地議論著這一樁慘事,便同姬雲羲回了客棧,不想迎面便撞見了白小桃一面。

  不知為什麼,她說話似乎沒有往常大膽,對著宋玄的目光似乎也總是躲躲閃閃的:「宋先生,五蘊寺的幾位高僧已經將養得好些了,過幾日官府便要來傳喚他們、徹查此案了。」

  宋玄拱了拱手:「替我多謝諸位師父,願意隱藏我二人的身份。」

  白小桃點了點頭,聲如蚊蚋:「放心吧,我也不會提起你們的。」

  「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姬雲羲忽然開口。

  宋玄聞言便緊張起來:「怎麼了?是在外頭著涼了?」秋日最容易著涼,加上姬雲羲體弱多病,它一直緊張著。

  「沒有,走了一天有些累,也是老毛病了。我先回去,你們接著聊就是。」姬雲羲說著便上樓去了,目光流轉間,竟給了白小桃一個微微的笑。

  宋玄這才略微放心。

  白小桃被姬雲羲的眼神掃到,整個人都僵硬了片刻:「我聽說你們明日就要走了,我還有事,就不去給你們送行了,

  宋玄點了點頭,面色誠懇:「這些日子以來,多謝白姑娘的照拂了。」

  「沒什麼,此次對我白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白小桃救了五蘊寺的高僧,對於商家,也算是博了一個好名聲。

  「只是宋先生……」白小桃欲言又止,目光往樓上瞟了瞟,終究沒有說什麼。「祝您一路順風。」

  「承您吉言。」宋玄拱了拱手。

  他其實對白小桃這姑娘還是有些好感的,活潑開朗,又有幾分豪情仗義。

  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場相聚,終歸還是要落幕的。

  在望川城的最後一晚,宋玄半夜聽見二狗正在門外叫的歡實。

  「二狗!」

  他先前接連幾天將二狗扔在客棧里,請掌柜代為照顧。

  以至於二狗如今黏他黏得緊,時不時就要叫兩聲,蹭他幾下撒嬌。

  「嗷嗷嗷——」

  二狗的叫聲似狼又似狗,極為好辨認。

  「二狗,你——」

  宋玄毛毛躁躁地爬起床來,一把拉開門,卻正對上門外一張熟悉的臉。

  小鹿一樣的眼睛,極富少年感的面孔,圓圓的光頭——是覺遠。

  他外貌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許是因為不再灰頭土臉的幹活,他的皮膚似乎白淨了一些,穿了一身柔軟乾淨的僧袍,嘴角微微翹起,眼神也靈動了許多,整個人看上去都變得乾淨又機靈了。

  儘管他還是沉默著。

  「你是……來向我辭行的?」宋玄試探著問。

  覺遠點了點頭。

  宋玄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道覺遠的登門大概是有所歉意。

  他不想問那兩天的五蘊寺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覺遠的復仇到底怎樣實現了,更不想去追究覺遠為什麼改變了想法,利用了自己的布局,屠盡了五蘊寺的上下一干人等。

  這些問題,除了揭覺遠的傷疤,沒有任何意義。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宋玄只能幹巴巴地問。

  覺遠將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中間,眨了眨眼。

  宋玄一愣:「秘密?」

  覺遠點了點頭,笑了起來。

  宋玄跟著他牽了牽嘴角:「好吧,那我就不問了,來日有緣再見。」

  覺遠卻忽得伸出了三根手指。

  宋玄竟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半晌,他才想起在答應覺遠幫忙以前,他曾經要求覺遠聽他的三個請求。

  「其三……等這件事情結了,我再交代你。」

  宋玄當時是這樣說的。

  「其三……」宋玄輕嘆了一聲,終究說了出來。「我希望你不要再恨。」

  「既然你已經大仇得報,想來淨空也不會願意你一直痛苦下去,越恨越痛,越痛越恨。」

  宋玄知道自己的這些話是註定白說的。

  果然,他看到覺遠笑著搖了搖頭。

  忘記恨就可以了。

  看開就可以了。

  旁觀者總是說的這樣輕巧容易。

  可宋玄清楚的知道,那些身在業火中的人,早已經沒有辦法摘下枷鎖了。

  哪怕是踩著荊棘,萬劫不復地走下去。

  他們也只會義無反顧地在憎恨的業火中焚燒他人,也毀滅自己。

  覺遠笑著告辭了。

  這天覺遠笑的太多了,他看起來那樣輕巧而戲謔,只是那笑意卻始終像是一張面具,從未到達過眼底。

  在宋玄躺在床上以後,他才忽然想到,覺遠方才的笑容,到底像誰。

  像是他在記憶里看到的那個五蘊寺方丈。

  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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