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衡陽
2024-06-10 08:47:14
作者: 刑上香
晚秋的衡陽是最熱鬧的時候。
因著這個時節的衡陽不比北方寒冷,反而秋陽正好,秋高氣爽,老百姓大都剛鼓了腰包,有些余錢的都出來消遣。
是以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排熱熱鬧鬧的景象。
「這是桂花卷,只能現做現吃,放涼了味道就不好了。」宋玄咬了一口熱氣騰騰的糕點,滿嘴的蜂蜜和桂花香讓他忍不住眯起了眼,像是一隻偷吃了魚的貓。
姬雲羲也跟著咬了一口,蜜糖與唇齒之間黏連了一段拉線絲,被他舔了舔,用舌頭一併捲入口中。
「你倒是對這裡的特產了解的很。」姬雲羲的目光帶著些許的審視。
宋玄摸了摸脖子,只埋頭繼續吃著,並不答話。
怎麼會不了解呢?這裡是衡陽啊。
是當年宋府的所在,也是當年他與姬雲羲相逢的地方。
過瞭望川城,宋玄帶著姬雲羲一路往南,便逐漸的繁華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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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城池少,鄉鎮多,水路多,較北方少了一些風沙,卻多了好些漁舟唱晚、亭台樓閣的景色。
宋玄和姬雲羲都是在衡陽長大的,只是姬雲羲從未出過宋府的大門,對衡陽零星的印象也都來源於宋玄年少時的口述。
而宋玄卻是從小在衡陽摸爬滾打大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較之北方,更要多幾分親切。
前往盛京的路有十數條,他卻偏偏選擇從衡陽經過。
不僅是因為方便,更多的是因為兒時的承諾。
他曾經答應過,等長大了就帶姬雲羲上街來玩、看些江湖手藝、把他說的那些美食統統品嘗一遍。
宋玄不想食言。
所以姬雲羲發覺,進了衡陽的宋玄明顯慢下了腳步,並不急著趕路,反而帶他走街串巷,找那些胡同里的小吃美食,甚至連給三歲孩子的糖畫,都要弄一個給他。
這樣的宋玄,讓姬雲羲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兜里只有兩文錢,也要去街上換個糖人來他面前獻寶的傻子。
宋玄不清楚姬雲羲的想法,又添了壺蜜酒,還笑著同姬雲羲說:「這酒又叫燈油酒,是甜的,裡頭加了蜜,吃不醉人。」
「因為跟別的酒比更為黏稠,酒質仿佛燈油,所以才叫燈油酒。」宋玄就像是一個當地的老江湖,一一細數著特產。「我從前……」
「從前?」姬雲羲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從前來這裡給人算命,一天能吃上三壺。」宋玄笑嘻嘻地把話接上。
姬雲羲斂了斂神色,飲了滿滿一大杯下去,才開口:「宋玄……」
「你慢些喝,沒人搶你的。」宋玄說。「終歸是酒呢。」
說這話時的宋玄已經有了幾分微醺,眉間眼角都是暖風似的慵懶。
姬雲羲搖了搖頭,沒再說話,只自己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甜膩膩的酒水從喉嚨一路落到胃腸里,竟有些發苦了。
衡陽人嗜甜,從點心到酒水,裡頭都帶著化不開的蜜糖,甜到人的牙根兒里。
酒水剛喝完一半,兩人忽得聽見樓下發生了爭執:「快走快走,說了幾次不要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的?」
緊接著另一個男子的聲音便響起來了:「你試都不試,就說不要?」
店家扯著嗓子吼:「從沒見過你這樣的酒,能喝就見鬼了呢!」
那男子慢條斯理地說:「胡說,我一口沒喝,不還是看見你了。」
那店家還沒反應過來呢,倒是宋玄忍不住笑出了聲。
「秋棠!」宋玄遠遠地招了招手,示意那男子。
姬雲羲這才仔細看去,發現那與店家爭執的男子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與宋玄相仿。有著細長的眉眼和薄而泛紅的唇,皮膚白皙,生得好一副涼薄斯文的長相。
如果說宋玄的長相是天生的算命先生。
那這位大概就是天生的師爺長相,哪怕笑起來,也透著一股算計的意味。
男子手中提著一個酒罈子,瞧見宋玄,忍不住眼睛一亮:「宋玄!」
那店家還沒搞清楚狀況,只看著兩人發蒙。
倒是那男子擺了擺手:「不要便不要吧,有眼不識金鑲玉,總有你後悔的時候。」
那店家忍不住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見宋玄是顧客,也不好跟著計較,只得扭頭就走。
宋玄指著那男子給姬雲羲介紹:「這是方秋棠,我的老朋友了,最能搗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又拍了拍姬雲羲的肩膀:「這是我弟弟,宋羲。」
剛一聽完這話,那方秋棠就將姬雲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我怎麼沒聽說你還有個弟弟?」
「你沒聽說的多了去了,」宋玄忍不住給了他一拳。「我也沒聽說你什麼時候改到衡陽來做生意,還改行兜售酒水了。」
「別提了,」聽了這話,方秋棠忍不住拿起一個空杯,給自己斟了杯酒:「我家裡出事了。」
「要麼怎麼說風水輪流轉呢,我那個爹只怕是腦子裡進去了三窩耗子,才要攪和進上頭那些皇子的神仙打架裡頭去。」
宋玄聽說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方家……」
「方家早就不是皇商了,我那二百五的爹腦袋瓜子都掉了,剩下的死的死、散的散,連我都跟著進了大牢——也虧我不是他什么正經兒子,否則只怕你現在只能瞧見我的墳頭草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直帶著一種譏諷的笑意,用詞也尖銳直白、不留情面,仿佛是在說別人的笑話。
若是旁人,大概會以為這位方公子正在自嘲。
宋玄卻知道,他這位朋友就是這樣一副德行,嘴巴毒得很,對家裡也沒什麼感情,只怕這一場鬧劇下來,他心裡頭還高興的很呢。
宋玄聽著舊友的笑話,一邊給姬雲羲解釋:
這方秋棠原本家在四方城,是皇商方家家主的私生子,連族譜都沒入的那種。
先頭曾經跟宋玄一起做過幾樁生意,一來二去,兩人便熟悉起來了。
方秋棠似乎對自己的身世並不避諱,宋玄跟姬雲羲講,他還要在旁做些注釋補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些什麼豐功偉績,值得他拿出來這樣吹噓。
姬雲羲捕捉的消息卻都是與宋玄沾邊的:「他?和你做生意?」他怎麼不曉得宋玄還有經商的本事。
宋玄笑了起來:「可不是什么正經生意。」
方秋棠薄唇勾了勾,眼睛也眯了起來,好像是一條老奸巨猾的狐狸:「你哥哥可不是盞省油的燈。」
這兩人之間有一種奇異的默契,姬雲羲本能的抗拒,卻又忍不住去好奇宋玄露出的狡黠的一面。
「你記得之前我弄出的鬼火嗎?」宋玄忽的想起來什麼,指了指方秋棠。「就是他教我弄的。」
姬雲羲這才來了幾分興趣。
「他會的東西多得很,你是沒見他家裡頭,奇奇怪怪,什麼東西都有,就是不務正業。」宋玄笑著說。「趕明兒帶你去他家玩,保准你開眼界。」
話語間,倒是有些拿姬雲羲當孩子哄的意味。
方秋棠敲了敲桌子:「改明兒做什麼,今個兒就到我這來。我還指望著你幫我合計合計,咱們再合夥撈上一筆,好給我糊弄些做生意的本錢。」
宋玄一愣,忽的從方秋棠的話里意識到了什麼:「怎麼?你把院子都搬過來了?當真不打算回四方城了?」
他本就覺得奇怪了,雖然方家敗落了,可方秋棠的生意跟方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縱然受了些牽連,也不至於落魄潦倒到四處兜售酒水的地步。
想來是方秋棠還經歷了些什麼事情,是宋玄所不知道的。
「這事就說來話長了,」方秋棠似乎想起了什麼,眉宇間帶了一絲懨懨。「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到我那去,咱倆喝上一宿,今晚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