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克夫的掃把星
2024-06-10 03:21:32
作者: 林與舟
盛明遠洋簽下的貨船還未檢驗交付,為傅老夫人生辰定製的萬元象牙雕還沒拿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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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裁的西裝還沒穿幾次,熨燙的褶子還沒平下去,黏人的白貓還沒訓乖巧。
答應帶我去秦淮河邊看戲曲的承諾還未兌現,帶我登船越洋的壯志還未實現……
我草草列了一番,竟還有好些事情。
時光悄然,我與傅戎煥之間,早已纏繞上了這許多羈絆。
他於我是個稱職盡責的好丈夫,與我關心、愛護,尊我禮法、意願,可我卻不是他的好妻子。
我與他的關係,恰似是掛了紗的落地燈。
看似明艷輝煌,實際不過是對外欺瞞。
可一切終了了,如此猝不及防。
我陷在病榻上,悠悠回憶著過往。
溫馨的畫面如那水中之月,一觸即散,一拍即無,令人感傷。
我滿心滿腹攢著的愧疚,再也沒機會說出。
樓偉明哭啞了嗓子,紅著臉揩鼻涕。
林巧兒無聲看了一會兒,順手床頭的在柜子邊拾了個小馬扎坐下,勸我節哀。
「玉兒,別想太多,專心養傷。」
旁的什麼人的說「節哀」不足讓我動情,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或許我心裡是抱著一點期待的,期待林巧兒告訴我,傅戎煥沒死。
一身瑰麗淡綠裙,縮在一旁的樓嘉敏見我「慘狀」,忍不住幸災樂禍。
未完婚,先成寡婦。
這事兒添油加醋傳出去,我妥妥的是個克夫掃把星。
可惜,傅家對樓偉明下了死命令,要他一定保守我的音訊,故,外界以為我與傅戎煥一起殞命。
世上再無樓嘉玉,無良報社也沒機會敗壞我的名聲。
因此,樓嘉敏哪怕躋身執筆主編,卻也不能將消息挪去傳揚爭頭版。
她不怕樓偉明,可她怕傅家。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道理她清楚。
可劣質的秉性始終劣質,她覷著我泣淚如雨,陰陽怪氣嘆地道:
「玉兒還年輕,模樣、心性、學識樣樣也都是極好的,不愁來日找不到好郎君。
父親放心,我交友廣,不消一兩年,我必然替她尋個好人家,替樓家選個真正的可靠好姑爺。」
她的母親,三姨太斜著眼睛搓佛珠,用悲憫掩蓋鄙夷,一本正經地搖頭。
「兀自亂扯,瞎說什麼呢,玉兒又不是小姑娘,她的婚事由得你做主?」
說罷,她身旁的老姑子又開了口。
「三小姐蕙質蘭心,不是一般男子能配的。傅少爺優秀如斯,三小姐若是再擇夫君,定是只能更好,不能更弱的。
放眼繁世,有錢財的不如傅大少爺有學識,有學識的又不如他俊朗,有他俊朗的又不及他體貼,
要想再挑一個如他這般完美的如意郎君,怕……也只有他的胞弟,傅家的二少爺才抵得上。」
這話聽得我心驚肉跳,鼻息如雷。
若不是渾身都掛著傷,我怕是能從病榻上跳起來。
仆子噁心人,主子也更勝一籌。
三姨太翹著蘭花指,得意地攏攏頭髮,繼續氣定神閒地端著好心演「佛心」。
「無禮!主子的事也是你一個婆子能嚼舌根的,還不滾出去反省!還有你,敏兒,你是家裡的長姐,理應給妹妹做個表率,別整日都想著攀高枝嫁人。」
樓嘉敏驕矜揉眉,假惺惺地道起了歉。
「是,母親訓得是,是我思慮不周,其實也不用以後找妹夫,眼下就可以,玉兒只要肯做小,好夫君還是多不勝數的。」
病房本是幽靜地,卻被幾人攪得烏煙瘴氣。
樓偉明醉跌在地上,狼狽蜷著身子,不像是能為我做主的。
於是,咬著嘴唇沉默的林巧兒忍不住爆發了。
她橫手一劈,將床頭的物件掃下。
大小的東西掉了一地,樓偉明木木抬了個頭,徹底昏了過去。
林巧兒看他指望不上,只能獨自替我出氣,將母女二人咒了個昏天暗地。
「真是賤骨頭養不出好品種,爛根的白菜開不出好花,還自稱樓家的大女兒,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
自己的家弄得一團糟,卻總想插手別人的婚,你要真有那媒婆的本事,怎麼不在你的報社開個新欄,專門寫男女情愛。
再有,睜大你的狗眼瞧瞧,看看樓家究竟只是損失了錢財,還是自此落魄了?
我們玉兒再怎麼挑選,也輪不到要自賤身價跑去人家伏低做小,你還口口聲聲當她長姐,哼!
長著人樣不說人話,一天天的只會關心妾不妾,妻不妻!你這麼恨嫁,不如我替你登門提親。
你以後再說這些,我必定撕爛你的嘴殼子,切去八仙橋餵色狼!」
屋子裡起了爭執。
我左耳聽右耳出,將腦袋拗向一旁。
窗外的風聲一陣緊一陣松,許久後才緩了下來。
微風拂過樹梢,一隻黑色蝴蝶停在了枝幹上。
我專心致志,將與傅戎煥的相遇,相識都憶想了一遍,卻把一顆心想涼了。
……
這幾日的漫長回憶悠悠結束,我亦恰好吃完甜粥。
林巧兒俯身捏了捏我的臉,擼起袖子準備去洗碗。
「臉上終於有肉了,青霜,快些恢復吧,等再過幾日,我就將付森和付冉接過來陪你,我們就安安靜靜在南京生活,再也不回上海了。」
甜味在口腔里慢慢打轉,可我心裡卻盤桓著苦,無法答話。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放得下傅家。
這禍事雖不是因我而起,可我不能獨自擇身而出。
哪怕只是為了傅戎煥,我也會再回上海,找出真兇。
更何況這份「苦」正在膨脹,生出了遺憾和悲憤。
因為這一切是有人刻意為之,所以我不能視而不見。
車子的故障是人為,導致傅戎煥斃命的胸口一刀也是人為,公司起火,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亦是人為。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害傅家。
「吃飽了睡一會兒吧,我去把門口的戲台拆了,每天都演一遍,也不嫌煩。」
說罷,她大步流星而去。
可剛走兩步,她又回頭看我。
「玉兒,幸好你還活著。」
一雙靈眸迅速變紅,她一把拉開門,替我掃除門口的喧鬧。
我想,我這一生能得此摯友,真是攢了幾輩子的功德。
自然,林巧兒這番話也絕非有偷樂暗悅,慶幸死的人是傅戎煥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害怕人命如草芥,害怕人心如冷雪,刻薄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