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再也提不起殺豬刀了
2024-06-10 03:21:34
作者: 林與舟
這幾日,林巧兒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車子傾覆時,周遭圍觀了許多人,粗略估計有小三十人,可那三十人中,卻無一人願搭出援手。
古語云,眾人拾柴火焰高。
林巧兒念叨,哪怕他們不是醫生大夫,但協力破門,砸窗救人卻是可為之舉。
「為何,為何不肯?」
「若是怕死就不該圍觀,可圍觀了為何不出手?」
她擰著嘴自說自話,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我前幾次也想不通,後來才知道答案。
早上她又與我埋怨時,我心口一抽,截了她的話,回應道。
「人心獨木,由不得他們善良。」
破殼的鳥兒尚知趨利辟害,這些人之所以湊身圍觀,其實是在等一個帶頭的惡人。
「他們默契圍觀是想趁機搶白,傅戎煥的車子名貴,車上又載著稀罕物件,就算只是撿拾一兩件損壞的鐵板去當鋪,也能換小半月的飯錢。」
林巧兒眼稍亂顫,嚇的不輕。
我清清嗓子,換個說法。
「西北的旱地中有一猛禽叫禿鷲,它們會候在奄奄一息的活物旁邊,待對方氣絕,立刻圍攻過去,瓜分血肉。」
「哪怕不往這處想,答案也未必是好。他們圍觀既不犯法也不擔責,可若是救人不成,害其丟了命,自己保不齊會被揣測,污衊發苦難財,要是再被黑心的反咬一口,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絕非危言聳聽,而是早有先例。
在這樁車禍前,幾家影響頗大的報刊便競相報導了幾個「發橫財」的故事。
窮人自詡聰明,拉幫結派,佯裝成匪徒綁架、擄掠、搶劫富人,而後再由一人偽善出面,不顧一切替其解圍,用苦肉計博取富人感激,拿巨額答謝。
有了答謝,人就有了盼頭。
一人成功,許多人也學習模仿,從而敗壞了風氣。
如此,便是這些人只看不救的原因。
林巧兒聽完沉默,吃飯都不歡喜了。
……
我又連著小住了半個月養病,身子越發懶了,精神更是不濟,有些貪睡。
醫生仔細查了一遍,說我早產時壞了身子的根本,新傷疊了舊痕。
林巧兒暴跳如雷,對著空暖壺罵了半晌樓嘉敏,把又來演戲的二姨太嚇得落荒而逃。
除了每日的康復走動之外,我大多數時候都在發呆。
林巧兒斷了煙,又迷上了打毛織。
一團絨線,兩根竹針,閒坐在窗下,陽光透過繡花的白色窗紗照在她蓬鬆的長髮上,舒適而嫻靜。
打毛織是早幾年興起的事,是女人堆里的時髦事兒。
樓家百貨大樓里收著許多毛織衫,價格不貴,但針法多樣,款式漂亮。
若非要尋個解釋,大約是古時的女工演化。
傳統的「練一手好的針線活」被「打一手好毛織」的時髦代替了。
林巧兒看我無聊,非要手把手教我,可我剛織出一個口水巾,她便嫌棄我針腳彆扭,沒收了絨線團,見我打發去一邊吃蘋果了。
時間過得很快,出院前幾日,我腰間已經墜了一圈軟溜溜的肥肉。
可自第一日醒來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樓偉明和三姨太,以及那個嘴毒如蛇蠍的長姐樓嘉敏。
一個暴雨天,烏雲壓頂。
我正合眼欲睡,卻看到了掛念的劉媽媽。
她一身濕漉,身上掛著個軟布包袱。
我以為是思念過頭生出了幻境,還負氣翻了個身。
「小姐,是我!」
時隔月余再見,心中積蓄的萬語千言都只化作擁抱和眼淚。
抱夠了,哭累了,劉媽媽啞著嗓子,簡言告知了一些傅家的消息。
「傅家的事還在查,總歸是沒個定論,人還在查,警察署動員了許多警力,倒是不見所獲,據說……也有知情人,可那些人莫名其妙都自殺了。
傅家那邊,老爺子身子硬朗,住了幾天院就恢復了,只是喪子之痛一時難愈,前幾日我見著他,已然白了半腦袋的頭髮,傅太太撐起家裡是梁子,沒什麼變化。
還有,傅二少爺,他……還未死心,他每日都會來公館外轉悠,我不敢對他對視,怕露出破綻。
跟在他身邊的年輕小子張福更是常給我送吃的,用的,也不與我說話,有時是望著柵欄發呆,有時人是坐在車裡,反正就這麼等著。
我看著都於心不忍,小姐,要不……我稍微透個信兒,給他一點念頭吧。」
劉媽媽窺著我臉色的變化,眼睛不斷閃爍。
窗外大雨如注,天黑沉如幕。
「商行如海,門道頗多,其中的戰鬥不比那些拿刀持斧的黑幫派激烈的多,我現在出去,無疑是給他添麻煩。」
傅戎煥在車禍里逃過了一劫,卻死於兇器殺害,現在沒了哥哥,接下來那伙狂徒的目標便是傅戎炡。
既然我與敵人同時在暗,那等康復出院,我或許可以從側面祝傅家一臂之力。
劉媽媽看出我的「讓步」,滿臉欣喜。
「我以為您……對傅二少爺鐵石心腸。」
「我是想對他鐵石心腸,但自欺欺人是愚鈍。」
事到如今,我終於能坦蕩承認,我喜歡傅戎炡。
話說一半,外出採購東西的林巧兒回來了。
許是這些日子憋悶久了,林巧兒格外話多,拉著與劉媽媽說了許多話。
「經此一遭,我膽子都小了,以後怕是再也不能提殺豬刀了。」
「伊不曉得,三姨太帶著女兒竟會噁心人。」
我枕著下巴在一旁發笑,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從前。
不過從前未必就好,過去就未必是壞。
至少這一樁苦難,又叫我看到了樓家人的嘴臉,叫我知道劉媽媽與林巧兒是我此生盟友。
早幾日照看我時,林巧兒一雙水靈眼睛腫的像紅核桃,糊了幾層脂粉都蓋不住。
我睡著時,她總是將我的手從被子裡掏出來握著。
我雖閉著眼,但未必就是真睡,明明是炎炎夏日,她拉我的手卻冷冷覆了一層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