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有大事要發生
2024-06-10 03:21:11
作者: 林與舟
父女二人在談判桌上碰見,他滿臉不解,我也心埋疑惑。
我知道樓家順杆爬的功夫強,沒想到這麼強。
從訂婚到現在也不過小几個月,樓偉明竟借藤結瓜,東山再起,與幾個行業翹楚平起平坐了。
幾天前我倒是回了趟家,但樓偉明不在,去了醫院。
我聽下人說,二小姐樓嘉敏家裡無故遭了劫掠。
狂徒入侵她的庭院,搶了屋裡半數的金銀細軟不說,還將她近身的幾個仆子湊了一頓。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連警署都主動來人問候,但樓嘉敏卻不願報警。
我心裡猜想事情多半與傅戎炡有關,但又不好直接問。
思量一番後,我讓人送了些補養品去醫院,當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傅戎炡拍桌落座,屋裡人都咯噔一下。
他性子乾脆,開口便要幾個老闆配合。
「對外討洋人歡喜,對內卻壓榨自己人,幾位這生意做的真是不體面。
船工不懂英文,請幾個翻譯將洋文貼成漢字,教他們瞧懂便是,船員不會開蒸汽船,找人培訓操練便是。
到底是時局難,錢不好掙,還是幾位臉皮厚,拳頭硬,專挑軟柿子捏?」
傅戎炡一行人來勢凶,態度強,幾個老闆斟酌一番,不敢得罪。
幾個禿瓢腦袋湊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紛紛願意響應號召,一改態度,積極配合。
「是是是,二爺說的是。」
「我們這就去請翻譯,做培訓,保管叫我們自己的船工也能掌舵開船。」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幾位給這麼大的便利,我肯定安排下去,我現在就聯繫……」
張賀年雙手環抱,笑語如刀。
「諸位早這麼配合該多好,不過……現在也不遲。後天,我的戲樓要開台唱新戲,請的是蘇州名伶,到時我給諸位的家人送幾張戲票,還望各位莫要辜負。」
長耳朵的人都聽出了這是威脅話,紛紛頷首答謝。
手段雖然不怎么正派,但事情卻是定了。
幾個老闆弓腰塌背,將我們一行人送走。
出了門,傅家兩兄弟就挪去一旁說話。
我落了單,本想去車裡找劉媽媽,但張賀年卻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活脫脫一個笑面虎。
「還好這幫孫子沒坐地起價,稍稍給了點甜頭就答應辦事了。」
我不太想搭理他,敷衍著回了個嗯。
他像是瞧不起我的臉色,我退了半步,他又進半步過來說話。
「我聽說川渝一截兩百里的河域設置了十幾個收費站,洋人過那些人就跟孫子似的,屁不敢出,自己人過就敲鑼打鼓,攔著收過路費,這錢這麼虧心,也是他們敢掙。」
我擰著眉頭,「張少爺說的是船稅上漲一事?」
張賀年乾咳兩聲,「好歹我們也私下見過面,勉強算朋友吧,別喊這麼生疏,叫我賀年就行。」
我揉著帕子,亮出手上的戒指,板著臉道。
「我性子悶,人古板,講尊卑禮序,所以還是得叫張少爺,不過,過往如煙去,張少爺還是不要太沉溺的好,可……船稅的事,你為何不在裡頭說?」
張賀年翕張嘴唇,「行吧行吧,叫什麼都行,反正我就是個傳話的,船稅的事某些人不讓說,他說要避嫌,所以讓我來轉告……」
我愣了一下,「二少爺認識稅局的人?」
「何止認識,還很熟。」
他打了個哈欠,神色怔忪一瞬,又很快放鬆下去。
「張少爺有話直說。」
一聽此話,他像通航的閥門似的,嘩啦說了一大堆話。
我挑選了幾句重點的、和盛明遠洋有關的聽。
除了點撥我該注意船稅之外,他還說傅戎炡對我一片真心。
這幾日忙得打轉,我腦袋裡蓄了一池子漿糊,一時半會間消化不了他說的「真心」二字,因此作廢處理。
車子疾馳回公司,傅戎煥面色極差。
我本想關心幾句,但又怕傅戎炡找他說話,我再主動問起是余情未了。
偌大的公司經營起來處處耗神,傅戎煥殫精竭慮,疲憊也在意料之中。
待忙完手裡的事,我又趕在回家前將張賀年說的船稅一事與他說明,叫他多些準備,別叫有心之人得了算計。
他心不在焉地應著,步伐郎當地起身去倒茶,旋即就撞了門框。
只聽「咣」一聲悶響,幾間屋子裡眼神飄飄的職員嚇得激靈,我也將鋼筆尖戳得彎曲分叉,霍然站了起來。
離他最近的人趕緊攙扶,他卻是擺擺手。
「沒事沒事,忙你們的就行。」
說完,他笑意勉強的回頭看我,「我沒事。」
筆尖漬出的墨水染髒墊桌的報紙,我拍了拍裙子,回道,「當心些。」
抱著帳單來核算的女會計看他這般失神,眨巴眼皮看了看我。
傅戎煥像只被遮了眼睛的貓,倔強地順著牆根而行。
我放下漏墨的筆,招手將會計叫進來。
「先和我對一遍再給他過目也可以,他最近累得恍惚,方才——」
話未說完,窗外街邊爆發出一陣熙攘。
口哨調子聲,簌簌說話聲,猛烈攪在一起。
我探著脖子朝外面看,只見一群衣著鮮亮的女子裙擺拖曳,步伐款款地走著。
隊伍最前站了個油頭青年男子,看面相不是中國人。
「那不是山野嗎?」
身後冒出一句男聲,我扭頭問道。
「打頭的那個?」
管庫房的小羅啊啊點頭,情緒激動。
「沒錯沒錯,就是他,我昨天在紅陽酒店前也看見他呢,踩著木屐,腰間別一把會戳人的長刀,人中一撮黑鬍子,裝模作樣的。」
我撇撇嘴,「那你可知外頭是什麼事情?」
平日與我打下手的捲髮女孩兒雯雯也來看熱鬧,怯生生呢喃,「大約……不是好事。」
「有日本人的地方哪有好事,山野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邪乎樣。」
小羅目光鄙夷,提起日本人就犯怵。
他祖籍山東萊州,是近年才搬來的新上海人。
十七八歲時他意氣風發,卻正好趕上日本對德宣戰,而後短短兩月,山東淪陷。
他父親傾盡全力,將一家人帶至常州謀生,輾轉幾年才攢了些家底來到上海。
提起日本,提起洋人,他心裡總是恨的。
「儂瞧,跟在山野屁股後頭的那些女孩兒似乎也不像國人。」
「咦,真不像,日本人長相不如咱們國人周正大氣,五官擰巴巴的,臉型狹長,瞧著就是一副陰險刁鑽相。」
小小的窗口擠出好幾個人,他們七嘴八舌,猜測樓下何事。
我看著桌上暈染開的墨水,胸口不安亂跳。
難道,是有大事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