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和和氣氣的三人
2024-06-10 03:18:40
作者: 林與舟
這是我記憶里為數不多的溫馨畫面。
我們三個人能平和坐在一起聊天,這簡直是驚天奇聞。
往日裡,不是他們一起針對我,便是二人厲色互掐,總之氣氛劍拔,壓得人肺腑難以喘息。
亭子不擋風,儘管在石凳上鋪了層軟墊,可坐下去的一刻,寒意還是不由自主地從腳底迸生出來。
樓嘉承發揮大哥的作用,點了一根煙後率先開腔。
「我之前聽我媽說起大太太沒死的事,還以為是她胡扯八道,沒想到竟是真的,她也是能耐,竟然敢假死。」
樓嘉敏冷嘁一聲,「你都敢在外面生孩子,她假死又算什麼!」
我喝著茶,冷不防被這一話嗆得咳嗽。
樓嘉承有孩子了?
作為大哥,他半點沒有羞愧和反思之態,反倒是高傲地仰著頭顱。
「你要是嫉妒自己去外面生一個也行,何必扯這一出,要是找不到男人,我給你安排。」
樓嘉敏毫不避諱我的震驚,繼續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別像以前一樣耀武揚威,現在局勢不一樣了,別讓孩子成了你的把柄。
再說了,爸也沒說不讓你養小情兒,既然生了孩子,那就帶回來,給個名分也是好的。
樓家雖然走了下坡路,但不至於落敗到養不起一個孩子的地步……」
說完,她渾濁的視線飛速掃了一眼樓嘉承的下半身,很快又撇開。
這媚傲的眼神和倨傲的態度好像在說,你這樣的人老娘多看一眼,都是抬舉。
片刻後,她又道。
「男人要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找個公公,前朝出來的太監有這手藝,你要是找不到,我去幫你約一個,生了孩子不負責,你這樣的父親還不如不當!」
樓嘉成不以為然,「你們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的。」
說完,他還「雲露均沾地」瞪了我一眼。
「聽說傅戎炡前兩天在揚州挨了槍子,你知道嗎?」
樓嘉敏翻翻手提包,癟著嘴從裡頭摸出一桿煙槍點上,迫不及待地吧唧吸了幾口,對著斜墜的太陽吐著煙圈。
半歪的身子,豐盈的胸脯,圓潤的腰肢,手腕上掛著清脆透白的玉鐲子,手上戴著翡翠扳指。
這風姿,儼然一個貴婦太太樣。
她低低笑了聲,語氣嘲弄。
「喲,挺奇怪呀,上海竟然還有您傅大少爺打聽不到的消息?怎麼,花出去的那錢,結交的狐朋狗友都叛變了?」
樓嘉承臉一沉,看她的眼神,從震驚到懷疑,又到釋然,而後歸於平靜。
「你以為樓家在上海還有多少話語權,我的那些朋友……十個里有七個現在都不樂意跟我說話。」
白煙飄散,樓嘉敏輕啟唇角。
「得了,別跟你媽似的就喜歡賣慘。」
「傅戎炡這事兒傳的挺大的,我們幾家報社目前還在猶豫要不要刊,不過傅家那邊還沒表態,派人去問了也沒說拒絕或是認同,所以就這麼拖著,現在的人都精明了,都等著,等一個出頭鳥冒險。」
她輕描淡寫的態度引起了我的好奇,也勾起了樓嘉承的疑惑。
他問,「上海最近的大事總是瞞的滴水不漏,是不是北邊軍閥有變動了?」
樓嘉敏溫緩一口氣,鄙夷回瞪。
「我還以為你一直高枕無憂地沉迷在女人的懷抱里難以自拔,沒想到竟然會關心局勢。」
「別扯閒的,最近傅家確實也沒見異樣,傅戎炡到底怎麼了?」
樓嘉敏咬了咬唇,喝了杯茶潤喉。
「說是在揚州巷子裡遇到個翹井蓋的,那人將鐵鍬都撬歪了,傅戎炡剛好路過,就問他幹什麼,結果那人手上慌張,井蓋開了,人就掉了進去——」
說到這兒,她又不疾不徐地嘬了一口煙。
「傅戎炡以為裡頭就是下水道,結果湊近一瞧,才知道裡頭是以前的地牢和槍火兵器庫……」
她繪聲繪色,我聽得身臨其境。
情況突然,傅戎炡處變不驚。
他找了一盞煤油,在腰上拴了根繩子就下去了。
地牢設置鋼筋台階,一路向下,半點光不得見,一呼一吸之間只嗅得到霉味。
傅戎炡帶著手下進去探看,發現那地方荒廢許久,但是最近又開始啟用。
角落裡灰塵堆積,每走一步便是翻天的灰,可就在這灰洞洞的空間裡,儼然伸出了一條剛被踩踏出痕跡的道路。
「巧的是去存放軍火的兩個人還沒走,其中一個反應快,順手抄了把槍就扣了扳機。
傅戎炡身手老練,沒受什麼大傷,倒是跟他去的兩個人各挨了槍子,現在還在醫院裡吊水瓶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我沉浸在她描述的情景里,模糊地看到了一幅畫面。
有個傷口潰爛的人癱坐在牆根,右肩膀被一根手腕粗的鋼筋釘在牆壁上,血水混著黃膿流了出來。
那人的頭髮蓋著臉,分不出男女,可是手腕上卻有密密麻麻的咬痕。
咬痕是牙印,深淺不一。
乍一看,好像曾經有個人咬破了他的手腕,吮血續命似的。
視線慢慢逼近,那個蓬頭垢面的人緩緩抬起了頭。
一雙血色濃重的眼睛貼著我。
我被這一幕嚇到,猛地打了個機靈,回到現實。
手裡杯子搖晃,飛濺出幾滴茶水。
兩人還在繼續交談,沒注意到我神思放空。
樓嘉敏翻出個白眼,將煙槍丟在石桌上,順手又摸了幾個花生剝殼。
「我聽說他昨天去了一趟你們學校,聽人說好像是去找校長的,可昨天不是放假嗎?」
話一頓,樓嘉敏圓溜溜的眼睛凝視著我。
這話戳得我心虛,白嫩圓潤的臉蛋上不經意浮起熱氣,眼睛慌亂飄著,最終落回杯中。
「不知道,昨天學生和教職工都放假裡,都沒什麼人。」
驀地,樓嘉敏打了寒噤,伸手將我脖子上的圍巾扯開。
「我前幾天聽人說起,你被周家的表小姐劫持了,怎麼回事?」
我捧著茶杯的手飛速去捂脖子。
不幸中的萬幸,她扯開圍巾的那一側恰是那日被刀上碰到的右脖頸,而不是傅戎炡昨日留了吻痕的左側。
「不清楚。」
傅戎炡昨天手上確實纏著繃帶,我問他時,他又什麼都不說。
原來如此。